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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强×架空×权谋×一路苏爽]楚斓女扮男装七年,兢兢业业给年幼的小皇帝铺路。居然有人敢骂自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臣?搞没搞错啊,你知不知道不争气的小皇帝,有多么难教!
主角:楚斓 更新:2023-01-08 00: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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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楚斓的其他类型小说《离我远点你这不争气的皇帝》,由网络作家“zPi酱”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女强×架空×权谋×一路苏爽]楚斓女扮男装七年,兢兢业业给年幼的小皇帝铺路。居然有人敢骂自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臣?搞没搞错啊,你知不知道不争气的小皇帝,有多么难教!
帷幔轻纱,烟霭迷蒙,徐徐紫气从香炉中腾升。云斜雾横,缥缈似置身于天庭.
一只素手穿过层层帷幔伸出,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指,状若无骨地抚上楚斓的脸。
手指真是冰得吓人,楚斓咽了口口水,抬眼看着面前这位面纱半掩,却丝毫不能遮挡她绝世容颜的大美人。
“嘿,妞儿。要不要当我的小妾。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虽然楚斓是一个女人,但她说这话的模样俨然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模样。
听楚斓说完这话的美人却幽幽一叹,那样子把楚斓心疼坏了。
她的脸慢慢靠近,就在楚斓要看清她的长相时,美人朱唇轻启,柔声道:“大人,该起身了。”
嗯?怎么是嫚娥的声音?
原本还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楚斓一下子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满是轻纱绸缎的大床上。
美人跑了,楚斓很是惆怅。坐在床边上怅然若失了许久,这才叹了口气:“原来是梦啊。”
“大人你别做梦了,快点起床上早朝吧。你已经连续迟到六天了,小心谏官上奏弹劾你啊。”
嫚娥上身穿月白色短襦,下着青蓝色长裙,结鬟上攒了两朵绢花。站在楚斓床边,手脚麻利地拧了一个热脸帕递给楚斓。
楚斓懒洋洋地把脸帕摊开敷在脸上,声音从毛巾下传来,听起来闷闷的:“怕什么,这朝廷我说二,小皇帝都不敢说一。”
嫚娥面无表情地扯楚斓脸上的毛巾,毫不留情吐槽:“太狂了吧,你好歹给点面子。毕竟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天子。”
思考一番,嫚娥半是指责半是劝告:“陛下也16了,不多时也要亲政。你少犯点纪,将来他也好念在你的功绩上宽仁待你。”
楚斓摇了摇头:“嫚娥你跟我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在他们眼里我是大齐的罪人,陛下要是亲政必然是要拿我立威的。我如何能善终。”
先帝是长公主谋权上位,素来被人诟病。临终前把齐朝皇位传给年仅三岁小儿子,并且命宣成公辅政。
六年前宣成公病重将爵位世袭给长子楚衡,也就是少女楚斓所假扮的男人。
那时楚斓仅仅14岁,却也在辅政第一天,一改原宣成公的优柔寡断,把奸臣贪官,贬谪的贬谪,处死的处死,朝廷一片肃杀之气。
自己是女儿身,又曾得罪这么多人。
想到这里,楚斓抬头很认真的对嫚娥道:“陛下亲政那天,恐怕就是我的死期了。”
嫚娥被她盯得发怵:“那大人争取他给你留个全尸吧!”说完嫚娥重重地扔了毛巾,又拿起白缎帮着楚斓束胸。
楚斓疼得面目狰狞,但还是一个劲叫嫚娥扎紧点:“束平点,前几天还有人说我日渐丰腴了呢。”
“那他说的是你的肚子吧。”嫚娥很没好气,又转头开始布膳。
“哼。”楚斓一边磨磨蹭蹭穿上里衣和外袍,一边冷哼一声,道:“嫚娥,你再这样对我不客气,我就把你打包给小皇帝当贴身侍女。”
嫚娥闻言,布膳的手一抖,脸上登时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在早膳时罗里吧嗦了。
但是作为报复,在去皇宫的路上,马车还没开到大门,嫚娥就抛下楚斓一个人回府了。
这也不怪嫚娥这么惊恐,三年前嫚娥还是个12岁的豆蔻少女。
在她亲眼目睹了13岁的小皇帝掉进粪坑,被楚斓捞上来的时候还满身污秽之物的样子时,嫚娥就对小皇帝视作洪水猛兽。
尽管楚斓多次为小皇帝解释,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人必然已经洗的干干净净,但是嫚娥还是对小皇帝抱有极其强烈的偏见。
楚斓一边啃着早上从桌上顺走的红豆花卷,一边看着自家马车离去的背影摇头:嫚娥啊,这人就是太死板。
扭头抬眼深深凝视着威严的皇宫,身着一袭玄色鹤纹朝服,把自己装束成男人模样的楚斓,想起早上和嫚娥的对话,心里又萌生一点酸涩。
但是无法,从三年前父亲去世时对她说的话,就注定了楚斓需要担起的责任。
律法规定马车驶至皇宫大门,官员们便需要下马步行,以示对皇帝的尊重。
但先帝在位时给宣成公,赐予了可策马在前朝自由穿行的权利。即便如今世袭,也不受此条规定约束。
皇宫大门至紫乾宫政殿需穿过一条七里的围道,四周墙高五丈半(约18米),遍布可供观察和射弩的箭孔。若有心怀不轨之人从此经过,必当血流成河。
离上朝还有三刻钟的功夫,正是围道中最多人时。
三三俩俩的官员聚在一起轻声交谈,各自身着象征身份的朝服和发冠,皆是往紫乾宫去。
楚斓本就患有轻微的眼疾,不能远视。何况此时围道上足足有三十余人,看得楚斓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就在楚斓眨巴眼睛费劲的辨人时,身后一只烦人的苍蝇出声“扰民”。
“参见宣成公楚衡大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竟然准时上朝了。”
真是好的不来,来坏的。楚斓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
皮笑肉不笑地转头,楚斓已经换上了一幅假惺惺的笑容:“哟,这不是季大人。季大人鞠躬尽瘁,哪是孤能比得上的。不知令郎近来可好?”
仅仅一句话,季丰脸一下子绿了,表情也凝固起来。
他的儿子最近确实“不好”。
季丰长子生性放荡,不喜诗书礼仪,平日酷好酗酒和逛青楼。
前些日子他多喝了酒,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活活打死了人。季丰四处打点,托了很多关系才把这事给压下去。
原以为此事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还是被楚衡知道了。
季丰宽大袖袍下的拳头紧了紧,转念一想,自己是来膈应人的,怎么能落下风?
他又强装镇定挺了挺腰板:“难得见到大人真容,今日怎么不乘马车了?”
季丰和楚衡不睦已久。他又是个蠢货,见到楚衡独自一人,必然是要上来挤兑两句。
楚斓有些无语,她总不能说和侍女拌嘴,侍女把马车开走了不让她坐吧。
季丰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戳到楚衡痛处了,一脸得意:“楚大人也不必惶恐啊。虽然陛下羽翼渐丰,但是大人对朝廷也有功绩,陛下看在眼里。不用这般表忠心的。”
听了这话的楚斓感觉自己心梗快被气出来了。她好像大致猜到季丰脑补了什么了。
真是蠢货一个,蠢到家了,这样的人怎么当上官的?楚斓默默在心里骂了季丰一百句。
“季大人若是觉得,这话合适在这里说,孤可以跟所有人说一遍。”楚斓板着脸,冷冷的睨了一眼:“大人别忘了祸从口出。”
不管是不想和季丰多呆,还是怕了他乱说话,楚斓都不想留在这里,丢下这样一句话,楚斓转身便走,
而身后的季丰,因为他这一句也吓出一声冷汗。
糟了,真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季丰暗自懊恼。
如今朝政皆是由楚衡一人把持。他独揽大权,专横果断。朝中早就有人对其不满已久,季丰自然也是其一。
但无论如何“幼主无势,权臣干政”之状也不能当众挑明,否则就是有损龙威。
季丰心里惶恐,也摸不准楚衡会不会就此事做文章对付他自己。
楚衡一贯无视朝廷上那些反对他的声音,对于贪官奸臣到时十分心狠手辣。但季丰说的这些不敬之词,也不知道楚衡会不会认定他同样是个不忠不孝之臣。
宁愿冒犯楚衡,也不要成为贪奸之臣。
这是目前朝廷重要准则之一。
楚斓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把人惴惴不安了好久。她是向来不把这些小人挂在心上。
何况她离了季丰,没走两步就遇到在翰文府当差的好友公仪承,自然把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
公仪承是寒门出身,家境清贫。楚斓前几年视察齐地偶遇公仪承,见他谈吐不俗便帮了他一把。
后来公仪承果然不负望,受封举人。楚斓怕他性格阿直会得罪人,便安排他在翰文府替皇帝整理文书。
两人寒暄过后,公仪承便迫不及待看着楚斓的脸,道:“澄泓,陛下最近可有安排外交事宜予你?”
澄泓是楚衡的字。楚斓仔细在脑海里回想一番,才道:“不曾。”
“那便怪哉。”公仪承收回视线,深思状:“陛下昨日下了道旨意,命人将明珠宫打扫出来呢。”
“明珠宫?”楚斓疑惑地重复:“陛下不曾告知我,这是旨意是何时下的?”
“昨日未时。”公仪承答。
楚斓皱了皱眉。
明珠宫是接见外交使臣的宫殿。别国派遣使臣是一件大事,按理来说楚斓不可能不知道。
“明珠宫这般大,陛下可有说特别洒扫哪几个殿?”
楚斓话落,公仪承像是想起什么了一般:“你倒是提醒我了,除了主殿,陛下要人打扫的都是西侧的院落。”
“西侧的院落都是女人的房间,莫非是有公主和亲?”楚斓推测道。
“公主和亲却不曾告知予你,莫非陛下要有意瞒着你?”公仪承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安道。
楚斓无言,怎么今日一个两个的都在说着她倒台的可能。
总有一种被诅咒的感觉。楚斓默默吐槽。
“昨日未时早已退朝,陛下未必能传达。”楚斓轻拍他的手表示宽慰。
公仪承仍是一副忧心的模样,嘴里却说:“但愿如此。”
楚斓并不多说,她也明白公仪承忧心在何处。
公仪承与楚衡私交甚密,在外人看来,他早已是宣成公一党。若是楚斓一朝失势,那么他必然也是遭受打压的对象。
但是楚斓要比公仪承看得开,自从她成为摄政的公爵起,她便知道自己迟早会是有这么一天的。
穿过围道尽头巍峨的大门,后面是紫乾殿前的广场。
公仪承官小人微,自然排在队伍最末。楚斓是摄政的宣成公,站在文武百官的前面。
楚斓用袖子掩盖着拍了拍公仪承的手,轻声道:“好了,到了。不多聊了,御史看着呢。我先行一步。”
早朝进行的很顺利,与往常并无不同——大小诸事由宣成公决断,大齐皇帝君逸坐在龙椅上充当吉祥物。
文武百官照常把要事禀告给君逸,廷议之后再由楚斓决断,象征性问小皇帝几个问题,接着就换下一件政务。
听着官员们上报的一件又一件奏折,楚斓的脸色愈发不好。
水利,水利,又是水利!一临近夏天,这事就最让人头疼。
君逸眼很尖。看见楚斓面色不佳,便出言关切了两句:“爱卿面色不好,可是累了。”
百官中,有不知名的人冷哼:“可不是累了,揽着大小事处理。”
楚斓冷笑着扫了一眼,声音立马平息下去了。
楚斓上前施了一礼:“多谢陛下关怀,臣并无大碍。”
君逸点点头,道:“那朕便放心了,不必多礼。”
好在五月除了水利,也并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多加费心。散了朝之后大大小小的官员按照顺序离开紫乾宫。
楚斓和太傅崔景颉在侍从指引下来到紫乾宫的暖阁。
在暖阁里,两人褪去了朝服外袍,换上了相对舒适的官袍,去了东侧皇帝办公的甘露房。
这是曾经楚斓亲自下的命令,朝散后需由太傅在甘露房授书两个时辰。
进门时,皇帝正在书房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小憩时的君逸一脸放松,身着玄黑的帝王常服。虽未行冠礼,头发却用一根银制发簪固定着。渐渐脱去稚气的眉眼,也有了几分少年帝王之相。
听见门口的声响,君逸缓缓睁眼,眉眼里满是疲倦之色。
楚斓进来,见甘露房的窗户大开,语气中带了些恼意:“陛下倦了,你们这些奴婢如何侍奉的,开着窗是想让陛下受寒吗?”
此话一出,书房里的侍从跪了一地。还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宏安伶俐,快走两步欲把窗子关上。
君逸对着跪着的侍从挥一挥手,示意他们起身,转头对楚斓解释道:“爱卿勿恼,是朕让他们开着的。天气日渐燥热,是朕贪凉了。”
皇帝开口,楚斓也不好多说什么。让宏安将窗户虚掩,只留一道两指宽的缝隙。
这一番折腾,这才开始授课。
崔景颉坐在书桌旁,继续说起君逸上昨日授课时未解的疑惑,楚斓就在一旁看奏折。
君逸学的很认真,一个时辰转眼过去,侍从们端了茶点来供皇帝和太傅休息时享用。小皇帝却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了崔景颉身上,只好让他去书房的暖阁里更衣。
崔景颉离开的时候,君逸就看着楚斓,见她身边的茶点一口未动,而楚斓也是连连叹气:“农之根本,却是最难。”
“澄泓,忧思什么呢?”皇帝放下茶点,凑到了楚斓身边。
“臣在说这些奏折。天气酷热,地方的太守总是报告河流储水不足。”楚斓一边回答,一边心中忧虑更甚。
君逸随意翻了翻,满桌子都是有关水利问题的奏折,他却不甚在意:“五月本就不是利水的时节。到了六月份,夏雨便多了,还愁河水无雨么?”
楚斓没想到君逸会说出这样的话,登即语气中便有几分恼怒:“陛下识事怎会如此浅薄?各地太守上报日暖夜寒的天气已有多日,丞天府也报告近日多是西南风向。陛下你说,若是出现此等情况,是何征兆?”
楚斓看着君逸,目光如炬,寄希望于他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
可君逸俊朗的脸却是怔怔的看着她,一脸不知所措,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根本答不出来。
楚斓心里涌上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她不由分说将皇帝拉到窗边,开了窗指着外面道:“陛下站在此处,是何感受。”
君逸看着头顶湛蓝如洗的天空,大片的云侵压在远处的山边。
“燥热不堪。”君逸如实回答道。
“是啊,燥热不堪。”楚斓紧锁着眉看着天边,重复了一遍君逸的话,才继续说道:“若是陛下留心看过,便会发觉。远处的云在午后就会覆盖整个天空,雷声作响却雨水稀少。”
收回视线,楚斓喃喃道:“风停雨歇,云消雷隐,不多时又是晴空万里。这分明是干旱的前兆。”
“干旱!”君逸面容震惊:“那岂不是百姓将要颗粒无收。”
“是啊。 秋收无果,如何度过寒冬。事关民生,陛下难道也能像方才一般淡然?”楚斓皱着眉头看向君逸,后者则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是朕错了。楚爱卿当真是有本事,能想到几个月之后的事情。”
“并非是臣有本事,地方的卷宗看多了自然能发现其中的规律。陛下转眼也要行冠礼了,地方的奏折并非是琐碎微末之事,也需多留心着学。”
楚斓苦口婆心的规劝,君逸也是连连点头。
“朕明白了,澄泓的话让朕醍醐灌顶。”君逸拉着楚斓的手不放,感念至深道:“你辅佐朕多年,教授朕的未必比太傅少,朕当真不知和以为报。”
见小皇帝一幅感动的模样,楚斓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躬身行礼:“这是下臣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
“不。”君逸态度坚决。
他看着楚斓,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道:“他们总和我说,澄泓是坏人。但是在朕心里,你于大齐的功绩比朕要多得多。”
“若是有一天朕陷入危险,澄泓也会义无反顾来救我。朕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君逸说得看似真切,连“朕”的自称都忘了。
楚斓看着面前之人一脸坚定,心里有些恍惚。
在小皇帝嘴里说出来,竟不知是不是真心之言。
恰逢此时,前去暖阁更衣的崔景颉回来,此事这才了了。楚斓继续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君逸两人继续习书。
看了看专注的君逸,又想起方才他对国家许多要事都不熟知的模样,楚斓特地用毛笔沾妃色的颜料在有关的奏折上标出,希望皇帝能好好看看。
楚斓看着自己特地理出来的奏折,思考一番后,取来一张空白的纸。在纸上写下:“绝知此事要躬行”这七个大字。
“绝知此事要躬行”,楚斓如今对朝廷和地方事事一幅了如指掌的模样,就是年幼时跟随家人游历四方所得出的经验。
“阿斓,你记住,听见的绝不如看见的。”
这是她的长姐楚菁对她说的最多的话。
两个时辰过后,楚衡和崔景颉两人齐齐告退,离开了甘露房。
一路上崔景颉时不时跟楚衡交谈两句,气氛似是十分和谐。因着两人都是朝中位高权重之人,所赐的府邸皆在京城西街,楚衡便邀崔景颉坐同一辆马车。
崔景颉推脱,但楚衡态度坚决,只好上车同行。
崔景颉坐在绣着精致苏绣的绸缎软垫上,心里很是局促。
为求自保,他管是以和楚衡维持关系又保持距离的,甚至心里有些抗拒楚衡这般行权臣干政之事的人。
若是今天他和楚衡同乘一辆马车的事情,被有心人宣扬出去,于他未必有利。
楚斓端坐在马车上,轻抿一口新沏的茶。
她已经把崔景颉的不安看在眼里,也不屑于和他多绕圈子。
“崔太傅,你是陛下启蒙的老师。论资历,孤也该敬你一句大人。”
崔景颉面上浮现出惶恐的神色,嘴里连声道:不敢当。
楚斓冷笑一声,说话毫不客气:“你自然不敢当,因为你这太傅当得实在不够格!”
说罢,楚斓把手中的茶重重放在桌案上,发出的巨响让崔景颉面上明显一僵。
“陛下宽仁,许你我不必恪守礼仪。崔太傅倒是忘了,教导陛下何为君子的言行举止了。”楚斓眼神冰冷,看得崔景颉只敢低着头不出声。
“今日授书,陛下把茶水撒到你身上了。这事还是发生在甘露房的。若他日百国来朝,陛下仍做出这些不雅之举,让那些番邦小国瞧见了,岂不是让我大齐蒙羞?”
“大人教训的是,此事是臣下臣失职了。”崔景颉跪在地上,若是细看还能看出他的身子微微发颤。
楚斓看发作的差不多了,拿起茶水轻抿一口,这才缓和了语气:“孤知道崔太傅不是贪官奸臣类。可不是,也不代表称职。”
“陛下年幼丧亲,太傅跟随陛下多年,轻易更换恐怕陛下不习惯。但若是有下次,孤决不轻饶。”
“谢大人恩典!”崔景颉大松了一口气,伏在地上连连道谢。
“崔太傅谢的应该是陛下。”楚斓瞥了崔景颉一眼,崔景颉赶紧改口。
“大人,崔府到了。”嫚娥的声音很合时宜地在马车外响起。
“退下吧。”楚斓挥了挥手,崔景颉一刻也不敢多呆,连忙下车了。
嫚娥看了一眼崔景颉仓皇离开的背影,对着车内的楚斓道:“又有人惹你生气了啊。”
楚斓斜倚着软枕闭目养神。听见这话眼皮也不抬,道:“是啊,真是不省心的一群蠢货。”
马车摇摇晃晃又往宣成公府开去,楚斓脑海里闪过了方才甘露房,小皇帝对她说的看似感情至深的话。
见多了权谋和暗算的楚斓,竟不知这话从君逸口中说出来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按照楚斓得出的一贯规律:上位者对你套近乎的时候,代表你的倒霉日子马上来临了。
胡思乱想了半晌,楚斓才幽幽哀道:“但愿你往后杀我时,能念起今日这话。”
楚斓斜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册书。嫚娥就站在一旁替她打扇。
说是看书,实际上也不算。只不过是随便做些什么打发时间罢了。
时至午时,窗外日头正盛。楚斓的书房建在一大片竹林里头,虽然清幽雅致,但是蚊虫鸟雀也多。
蚊,自然有侍从焚香驱走。但是虫鸟便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聒噪的、响个不停的蝉鸣,混杂着尖锐的鸟叫声,在夜晚也许能称赏一句有意趣。但是在又闷又燥的正午,只算平白令人心烦生厌。
楚斓的耐心几乎已经殆尽,再加上单薄的糊窗纸根本无法阻挡猛烈的阳光,时不时跳动的光晕扰得楚斓更加心烦意乱。
“啧。”楚斓蹙着眉起身,把书随意往桌案上一丢:“让人把这窗纸加厚,晃得我心烦。”
“窗纸加厚了就不透气了。”
嫚娥上前来,把楚斓乱扔的书整理好,又劝道:“我让人拿藤椅进来,换个地方看吧。”
楚斓扭头看了嫚娥一眼,只好妥协:“行吧,都听你的。”
说完,楚斓又想了想,说道:“不过这会儿先传膳吧。”
嫚娥打开房门,对着门外等候的一干侍女,说道:“大人要用膳,你们进来侍奉吧。”
此话一落,房里瞬间热闹起来。外面日头大,他们早就盼着主子传膳,好去房里面伺候了。
丫鬟们分成两路,一队两三人前往小厨房拿膳,一队四五人进屋布置餐桌。
楚斓绕到屏风后头用汗巾简单擦洗了脸和手,用茶水漱口后,膳食也摆上来了。
膳食摆上来也不是直接就吃的,需要有人一道一道试菜之后,才会让楚斓动筷。
这会儿丫鬟们正在试菜,楚斓看着满桌子不是肉就是河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大热天的,端上来这些又腻又腥的玩意,谁愿意吃啊。”
嫚娥扫视了一眼桌上,也附和道:“膳房当差的真是越来越不省心了。照奴婢说,要撤了这些菜重做,再狠狠的打几板子赶出去,杀鸡儆猴才行。”
楚斓一听这话便知道嫚娥说得不是真心的。
她白了一眼,坐下拿起筷子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孤吃两口行了。”
嫚娥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奴婢午后让人备些酸梅汤,大人好开开胃。”
楚斓点了点头:“那就多备上些,给家丁侍女们也分点。”
听了楚斓的话,屋里一干丫鬟们心里也高兴,齐齐跪下谢恩。
楚斓也不甚在意,拿起手帕擦了擦嘴,随意嘱咐两句:“起来吧,你们用心做事便好。”
午膳吃了一半,站在一旁侍膳的嫚娥看着楚斓就直皱眉:
“凉拌金针,醋熘黄瓜……大人总吃些素菜不好。”
楚斓停下筷子,抬眼看着桌上摆着的油腻腻的骨汤,胃里便泛起一阵恶心。
楚斓又抬眼看看嫚娥,后者则是一脸严肃。想起来嫚娥平时说一不二的模样,她只好又一次妥协。
楚斓在桌上的荤菜里挑挑拣拣半天,好不容易不情愿地伸筷子夹了一片蟹肉。
入口的瞬间,苟橼的香味和螃蟹的鲜味一并刺激着楚斓的舌头。蟹肉不曾烹煮过,极大的保留了螃蟹原先的口感。肉质绵密,入口即化。
楚斓只吃了一口便食欲大发,睁大了眼睛,赞了一句:“妙”便,问起这道菜是膳房什么人做的。
嫚娥见楚斓有胃口,也很高兴,连忙吩咐人把膳夫叫来。
来者是一个看着很老实的男人,约莫二十左右,身材瘦弱。
来的路上听说自己做的菜得了宣成公的青眼,也很高兴。进门的时候脸上还洋溢着笑容,样子十分喜人。
楚斓问起男人叫什么,老家在什么地方,他也一五一十的说了。
男人说自己叫柱子,本家姓李,老家住在吴越一带。
楚斓也点了点头,道:“也对,这做法看着就像是吴越那地的。”
“这天气闷热,知道大人恐怕食欲不振。小人这才特地做的这道菜。”李柱子站在桌子旁,一边笑一边点头哈腰。
见柱子年轻,人也伶俐。楚斓便赏了他五两银子以作嘉奖。
李柱子颤颤巍巍地从嫚娥手里接过,嘴里说着千恩万谢的话退出去了。
一路上,李柱子都很高兴。五两银子啊,快抵得上他半年的月例了。
回到膳房,有其他膳夫见李柱子喜气洋洋的,凑上来问:“大人把你唤去,给了你多少赏钱?”
李柱子收了脸上的笑意,瞥了这个膳夫一眼,扭过身子不理人。
那膳夫又凑到李柱子另一边,继续热脸贴着冷屁股:“这样的好事,跟大伙一起说说啊”
李柱子敷衍道:“大人只跟我说了两句话,没有给我赏钱。”
那膳夫一听便急了:“你忽悠人呢,大人把你叫去,怎么可能没给你赏钱。”
李柱子被烦的没完,挥手把那人撇到一边,总算怒了:“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别在这里烦人。”
那膳夫眼见人恼了,心想这也问不出什么,只能骂骂咧咧的走了。
见走远了,李柱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揣了揣自己的胸口。那里放着方才楚斓给他的五两银子。
他心里有些美滋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张富贵想什么,别想让我掏出这钱,这可是要给我儿子治病的。
想到这个月能多给家里寄五两银子,李柱子不禁哼着歌做起手上的工作。
这边的楚斓,心情也很愉悦。捧着那盘生蟹,粘上酱料,正吃的津津有味。
门口有侍卫进来,跟嫚娥轻声交谈两句,嫚娥听后面上便浮现出了几分诧异。
转身进了屋,嫚娥挥手让一旁侍奉的侍女统统退下之后,这才凑到楚斓耳边轻声道:“陛下下了道旨意,罚了个官员。”
楚斓吃饭的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只问:“罚了谁?什么缘故?”
“吏部的主事周常,就是早上上朝讽讥你的那个。陛下罚了他扰乱朝纪,打了二十板子闭门思过十五日。”
楚斓回想一番,好像确实有一个嘴欠的人,只不过她当时并没有特别关注罢了。
“这事我们不做表示吗?”嫚娥问。
楚斓冷笑一声,嘲讽道:“表示什么?陛下大了,也该有他自己的主见了。什么人该罚什么人该赏,也用不着旁人来指示了。”
嫚娥听后,也表示赞同:“是啊。不过照我说,陛下仁厚,罚得是轻了。”
楚斓笑了,打趣道:“嫚娥,想不到你才是心最恨的。你说说还要怎么罚。”
因为屋子里没有旁人,嫚娥尤其无法无天。
“还得再罚一个月的俸禄。”嫚娥一脸嫌弃地搅着手帕,好像这手帕便是全天下和楚衡对着干的替身一般。
楚斓大笑,接着说道:“这周常依附于丞相,自然看我不顺眼。但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又没油水又被罚了俸,这个月就要难受了。”
“小官怕罚俸,大官怕削权。陛下也不过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了。”
嫚娥拉着脸,一幅心有不甘无处撒的模样:“大人,也太好脾气了。”
午膳过后,撤了菜。楚斓便觉得困顿,想着待会还要在书房处理政事,便没有回寝居,让侍女在暖阁的软塌上铺了薄毯。
脱了外袍,摘下发冠,松了束胸的绑带。楚斓一身轻松,很是惬意的躺下睡了。
恍然之间,只觉得并没有躺下多久,就被嫚娥慌慌张张的叫起身:
“大人不好了,陛下来了。”
“什么!”
听了这话,楚斓登时惊醒,困意也消散了几分。
急匆匆的起身,楚斓忍不住责备嫚娥:“陛下来了,怎么不早说。”
“奴婢也不知道,陛下没让通传,悄悄来了。我一看人已经在正厅了。”嫚娥也有些着急,给楚斓束胸穿衣的手也抖了几分。
“陛下还在正厅吗?”
楚斓的脸上表现出痛苦。嫚娥也许是着急,束胸的力度尤其的大。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忍着。
“不在了,正厅炎热,奴婢让他去偏殿等候了。”
“你做的不错。”楚斓看了嫚娥一眼,眼里焦急也淡了几分:“我方才睡了多长时间?”
“半刻钟不到。”
两人合作,嫚娥快速帮楚斓穿上里衣外袍,楚斓则对着镜子整理乱了的发冠
嫚娥手脚很利索。谈话间,楚斓已经穿戴完备可以面圣了,嫚娥这才松了口气。
“午时才过没多久就出宫了,陛下肯定没好好吃饭。让小厨房备些糕点和茶水,等会送去偏殿。”楚斓嘱咐完这一句,便踏出了房门。
午后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即便是打了遮阳的车帘,步撵上的楚斓还是急的口干舌燥,不停的催促轿夫快些。
“嫚娥,陛下突然驾到。可带了什么人?”楚斓像是想到什么,出声问道。
一旁的嫚娥眯着眼,仔细回忆了一番,道:“奴婢见陛下没什么大架势,只带了身边的太监,像是秘密出宫的。”
“秘密出宫……”楚斓皱着眉重复了一遍:“这样想来陛下是有要事。”
君逸自然不可能只带个太监出门,暗处必然是时刻有暗卫保护皇帝安危的。
但是能让君逸秘密出宫,想必这件事十分危急且隐秘。
想到这里,楚斓吩咐嫚娥:“你去打听一下,陛下从哪道门进来的,把那些看门的伙计换掉。”
说完楚斓深思一番,又补充道:“多给他们些银钱,把他们打发走,不要吝啬。”
“是。”嫚娥连声应下:“奴婢会让他们把嘴闭严实的。”
但她并没有因为楚斓的思虑周到而放心半分,反而仍是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
“什么要事,能绕过大人,让陛下率先知道呢?”嫚娥喃喃道。
这话说得楚斓心里也一咯噔。
虽然有些大不敬,但是嫚娥也说得没错。
按照以往,无论是中央地方,大事小事。一并都是先呈给宣成公决断,再呈给陛下的。
“陛下十六了,也该有成算了。”楚斓想了一番,但也只说了这样一句。
“大人!”嫚娥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担忧。
楚斓垂眸,打断了嫚娥接下来的话:
“孤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孤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宣成公的。”
“哎——”嫚娥长叹一声:“怎么偏偏是陛下呢。”
是啊,怎么偏偏是我呢?楚斓若有所思。
但早在四年前,看着父亲在病榻上把一切嘱托给自己时,也许这一切也都注定了吧。
步辇终于到达了接待外客的偏厅。
楚斓一进门便看见小皇帝君逸端居主位,俊秀的脸上遍布的愁云。
楚斓中规中矩地下跪行礼:“参见皇上。臣接见来迟,望陛下恕罪。”
君逸亲自伸手将楚斓扶起,柔声道:“无碍,是朕突然来访。”
楚斓起身坐在了左上方,君逸还是同自己进来时那样的愁云满面。
“陛下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君逸听后先是叹了口气,再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递给楚斓,道:“这里有一封信,澄泓先看看吧。”
楚斓看了一眼信封,又看了一眼君逸不太好看的脸色,右眼皮突突地跳。
不会是什么鸿门宴的邀请函吧。楚斓咽了一口口水,双手接过。
信封的材质摸着很是粗糙,并不太像是京城氏族惯用的东西。
信上也没有署名,只在角落画上了一个小小的云朵。
拆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和一个男式玉佩。
信纸上歪歪扭扭地用汉字并不流利的写着。看得楚斓一愣——这并不是一个中原人写的信。
似乎因为并不熟知中原的语言,写信的人文笔十分的幼稚,好几处地方甚至出现了可笑的错误。
但是楚斓越看神情越严肃,一点也笑不出来。
“澄泓……”君逸眼见楚斓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出声小心翼翼地试探一句。
楚斓捏着信纸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消化着这个棘手的麻烦。
好半晌过去,她才问道:“所以南诏国的二皇子写信给陛下,是希望陛下能帮助他夺得皇位……”
“是的。”君逸点点头:“这是昨天二皇子秘密送进宫的,朕拿不定主意。”
楚斓听后,微微蹙了眉:“他是如何将这么私密的信件送进宫的?”
“夏季杜鹃迁徙,二皇子命人将信件绑在杜鹃的腿上,混在迁徙的鸟群中,一路飞到了朕的寝殿上。”
君逸说完,略微沉吟一会儿:“杜鹃不似鸿雁信鸽那般明显,他又能训好一只小小的杜鹃,这南诏国的二皇子倒也是有几分聪明在身上的。”
楚斓眯了眯眼,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他是有几分小聪明在身上,不过也仅仅只是小聪明罢了。”
君逸面上浮现出了一丝不符合帝王的惶恐:“爱卿有何见教?”
“边防乃是抵御外敌的重要之地,南诏国虽是国力不及我大齐,可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难道二皇子的信一定能安然无恙的越过皇宫,越过边防送出国去,中间不经他人之手吗?”
经楚斓一说,君逸似乎也明白了,认同地点了点头。
“更何况这二皇子的信上说,”
楚斓顿住,看了一眼手中的信:“愿将他一母所出亲妹妹嫁到大齐,以表诚意。”
楚斓越说,眼里嘲讽的意味便更浓。
“陛下想,什么样的国家才会把女人送到别的国家和亲,来获取支持呢?”
“唔,这……只怕是那些无钱无地无珍宝的国家,才这样做吧。”君逸不假思索。
“陛下说的没错,但凡这二皇子有点能力,也不至于将亲妹妹送到别的国家。”
事情经楚斓这么一点明,倒也明了了。
君逸总结道:“二皇子无能,帮他对我们也未必有什么好处。”
楚斓挑了挑眉:“的确如此。”
其实还有一点理由,楚斓没说出口。
就是这二皇子的打听消息能力,属实有点差劲。
居然不知道现在的大齐,小皇帝说的不作数?!
看看其他国家,派遣使臣、献上朝贡、邦交贸易哪一样不是先问过楚斓,再报告小皇帝的?
这南诏国二皇子居然把对他这么重要的信,巴巴地送给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
楚斓表示这个仇,结下了。不给你狠狠上眼药,我就不姓楚。
楚斓掏出了信封里的玉佩,来回把玩了一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戏谑道:
“信里面说,这玉佩是二皇子从小佩戴到大的饰物。随信寄来,既表明身份,又表示诚意。”
君逸虽然不精政事,但好在人聪明,一点就通
“这么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不要了。”
一向好脾气的小皇帝看着楚斓青葱玉指上的玉佩,竟然也皱了眉头。
“这二皇子要么冷血无情,要么就是在欺骗朕。”
君逸说出这话时,语气里的怒意再也无法掩盖。
小皇帝无权无势是一回事,但也不代表着可以任人“宰割”。
楚斓微笑着看着君逸:“想必陛下也清楚,与此人合作绝非益事。”
“可是……信上也说了,南诏国的公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恐怕到时候,合不合作也不是你我说了算。”
说到这,君逸的脸上又显露出了一丝担忧。
紧接着,楚斓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
一国的公主无缘无故的失踪,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届时查明,公主居然在大齐的手上,那些小国会怎么看自己?
如此奇耻大辱,南诏国真的能忍气吞声吗?
楚斓默默在心里推算了一下:
蠢货二皇子想要谋反,80%的可能性是失败。也就是说,有80%的可能性大齐会被南诏国问责。
楚斓无言望天,看见的是自家奢华的彩绘天花板,又默默的低下了头。
被二皇子这种,又倔又蠢的狗屁膏药粘上,实乃我大齐的不幸啊。
“陛下啊,这事咱们坚决不能答应,不过二皇子那边也得找个理由搪塞他啊。”
“什么理由呢?”君逸虚心好问。
“二皇子先斩后奏,此等不义之举,我们也不用和他客气。”楚斓想了想,接着说道:“直接把这事告诉南诏的太子吧。”
“南诏的太子会相信这样荒谬的事情吗?”
“管他信不信,最重要的是把我们的嫌疑撇清。”
楚斓表示要在别国争权夺位的腥风血雨中猥琐潜水。
“还有一件麻烦事,这公主怎么办呢?”
“先安置在驿站吧,好生伺候,免得往后南诏国来要人。”楚斓一挥手,就算这样决定了。
实话说,这公主也真是可怜,居然摊上这么一个“靠谱”的哥哥。
楚斓忍不住摇了摇头,想到自己也是个女人,便暗自琢磨着要多多善待这个公主。
和自己的好爱卿商量着,把一个大麻烦解决之后,君逸明显放松很多,身体也不像刚才那样绷得那么紧张了。
又坐这里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吃了好些糕点,君逸这才恋恋不舍的打算离开。
小皇帝出宫是秘密出宫,回去自然也不能太引人注目。
楚斓叫来了两辆马车,楚斓坐一辆,小皇帝坐一辆。往皇宫开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楚斓特地选了两辆低调的马车。
没想到马车开到皇宫西门的时候,人还没下车。皇帝身边的另一个大太监延福,直接上前站在马车旁边等候,将小皇帝扶下马车。
“延福,你怎么知道这马车是我们的?”楚斓很是疑惑。
延福憨厚一笑,说道:“奴婢见这马车装潢如此别致精美,必然是大人了。”
小皇帝君逸埋怨道:“澄泓,你不是还说要低调行事吗?”
楚斓巨汗,讪讪地说:“陛下恕罪,臣欠考虑了。”
又扭头对着延福说道:“你真聪明啊,真不愧是你师傅宏安教出来的徒弟。”
延福这小傻子还以为是在夸他,连连推脱。
楚斓欲哭无泪,这可是他精挑细选的简陋马车。居然被人说,奢华得就像宣成公的东西。
难道,贪官竟是我自己?!
楚斓愧疚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回宣成公府的时候,很快又高兴起来了。
因为正好遇到园子的茉莉开了,通体洁白,香气袭人。
楚斓忍不住摘下一朵细细嗅闻起来。
嫚娥见楚斓对新开的茉莉很是喜爱,便提议要将茉莉摘些回去放在室内,被楚斓拒绝了。
“茉莉香气浓郁,若是一时兴起闻闻也罢,摆在屋里就太浓了,熏得人头晕。”
说道这儿,楚斓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方才和陛下议事的时候,陛下似乎吃了很多茉莉花饼?”
嫚娥想了想,说道:“是的,那盘碟子都几乎空了。”
“哦。”楚斓点点头,又嘱咐道:“花饼太甜,恐怕伤齿。库房里有些品质好的蜂王胶能护齿。你派人去送给陛下。”
日薄西山,徐徐吹来的晚风裹挟着一缕清凉,驱散了不少的燥意。
夏天的树生长的格外枝繁叶茂,在夕阳余晖下,留在地上的光影随风轻轻飘荡。
用过晚膳之后,楚斓兴致大发。遂命人备上了纸和笔墨,坐在书案前画画。
楚斓在绘画方面十分精通,甚至可以说是拔尖。
坊间流传的宋明游的字、南柯居士的诗和楚衡的画,是“京城三绝”。即便是一掷千金也未必能够得到。
宋明游是隐士,常年隐居在京郊的近山,寻常人根本无法见到他的真面目。
南柯居士自妻儿逝世之后,便放下俗念,出家成道士了。
至于楚衡,位高权重。天下又有多少人有资格让他为其作画呢?
楚衡画到一半,嫚娥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食盒,轻轻放在桌案边上。
“大人,烛灯昏黄,画久了对眼睛不好。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说完便打开食盒,拿出了一碗绿豆汤。
楚斓接过饮了一口,只觉得一缕微甜自舌尖绽开,接着便是绿豆的清新。
绿豆汤煮的很细,都熬成了沙一般的样子,还放了西域大枣压了绿豆的寒性。想必熬制这碗汤的人也是一个心细的人。
“我怎么尝着,这碗汤不是小厨房平日熬得啊?”楚斓看了一眼手里的汤,疑惑道。
听了楚斓这话,嫚娥笑了:“大人嘴真灵。我见大人喜欢李柱子的手艺,便把他从膳房拨到了小厨房,好让他近身伺候。”
膳房是管理整个宣成公府的饮食,而各个寝居也有自己的小厨房,以防主子忽然要吃点什么。
嫚娥将李柱子拨到了楚斓居所的小厨房,无疑是提拔了他。
“也好,”楚斓点点头:“他的手艺我喜欢,不过也先仔细着点。”
“是了,日久才能见人心。奴婢也先让他做些点心看看,还不曾让他主厨正餐。”
楚斓又看了其他两盘点心,指着其中一盘道:“云片糕留下,这茉莉花饼我不喜欢。”
“呀!”看到茉莉花饼 嫚娥有些惊讶。
主子一向不爱吃太甜腻的,小厨房从不曾准备。
但随即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估计是下午陛下吃了很多茉莉花饼。厨房的人以为是大人爱吃,便又准备了。”
说完,嫚娥伸手,欲拿走那盘茉莉花饼:“奴婢把这个撤了,让小厨房换一道吧。”
“诶,不用麻烦了。”楚斓伸手制止了她,又冲着门口,招呼了一个小丫鬟进来。
那丫鬟连忙小跑进门,到楚斓桌前站好。
像他们这样的杂役丫鬟,平日里都是没法进内室的。她不知道楚斓叫她做什么,一双大眼里满是不安和期待。
楚斓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香腮红润,两颊肉嘟嘟的,一张圆脸上镶嵌了一双水灵灵的杏眼。乌黑浓密的头发按统一的规格盘成双丫髻,简单的插了两朵绢花,看起来乖巧又讨喜。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双喜。”丫鬟老老实实回答。
楚斓笑了笑:“不错,人看着也讨喜。”
“哝,这道点心你赏给你了。”楚斓指了指桌上,丫鬟随她的手指看去。
桌上摆着一盘精巧的茉莉花饼,烤的金黄酥脆的外皮上还撒了白芝麻。不需要特地细闻都能嗅见茉莉的清甜和酥油的香味。
像这样的点心,丫鬟平时哪里能吃到啊。
双喜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双手接过点心碟子,连声道谢:“多谢大人赏赐,多谢大人赏赐。”
不怪双喜这么高兴,主子赏她东西,就意味着在楚斓这里双喜是个有眼缘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提拔自己。
这盘茉莉花饼,在楚斓眼里是盘自己不喜欢的点心。但是在双喜这里,就是宣成公府主院的入场券。
如今主子只让嫚娥、娉娥、惜颜、惜时这四人近身伺候,对其他侍女从不过多关注。
但将来若四人年老,提拔新人不就能想到自己吗?
双喜瞬间觉得未来有了盼头,面上笑颜如花。
楚斓看见双喜的憨笑,心里也舒坦:“你就在这里吃了吧,到时候让人一并收拾出去。”
“多谢大人。”双喜又福身谢恩,余光瞥见一旁站着的嫚娥,又道:“多谢嫚娥姐姐。”
嫚娥点点头,替楚斓唱红脸:“主子中意你,往后好好干活,少琢磨那些偷奸耍滑的事情。”
双喜也不傻,知道嫚娥只是表面上在敲打她,连忙表忠心:“谢过嫚娥姐姐提点,奴婢往后一定好好做事。”
双喜说完,便拿起一块茉莉花饼,放在口中咀嚼起来。两腮被点心撑得鼓鼓的,吃的格外卖力。
楚斓看着,面上笑意更甚。但她也不言语,拿起笔正欲继续作画,这边的双喜忽的摔了盘子。
“主……主子……”
双喜嘴边还留着甜甜的花饼残渣,但神情却异常痛苦。
一双原本灵动的杏眼,此时瞪得浑圆,嘴也张得大大的,好像见到了什么令人惊恐万分的画面。
下一秒,她便瘫倒在地上,双手护着肚子,两只手死死地攥成拳头,连关节都青白了。
“主子……我肚子好痛。”双喜面容扭曲,满头冷汗。似乎费劲全身气力,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楚斓和嫚娥见到这幅场景,都吓得提了神。
楚斓想从椅子上起来查看双喜的情况,但嫚娥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将楚斓紧紧护在身边。
“来人!快来人啊!”嫚娥冲着门口大喊,因为害怕,她的声音甚至有些变调。
此情此景,发生了什么,难道还用细说吗?
下一秒,门口便涌进来一群和双喜穿着一样的侍女,抬起仍在地上哀嚎的双喜,就要把她扶到下人房。
楚斓连忙伸手制止:“人命关天,先把她抬到暖阁的床上。”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娉娥、惜颜和惜时也一并匆匆赶到了楚斓身边。
楚斓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对他们四个吩咐道:
“你们两个,去请大夫来,再把膳房的人统统叫来。娉娥,你去把主院里面所有伺候的婢女传唤来,让家丁把府里的门都关上,里里外外巡逻一遍。”
吩咐完这些事情,房间里除了嫚娥便没有其他侍女。楚斓抬手轻拍两下。从房梁的暗处,一个人影犹如幽灵一般出现。
此人浑身穿着一袭黑衣,连头发都用黑色的头巾包裹住了,很好的将自己隐藏到了黑暗中。只留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犹如老鹰一般盯着人。
嫚娥一看,便知道这是楚斓自己养的一百暗卫中的领头——暗影。
她很识趣地退后,将自己退到角落里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有人要杀我,你去查。”楚斓此刻已经恢复成一脸平静。
暗影时刻守护在楚斓身边,对刚才的事情已经清清楚楚,不需要楚斓多费口舌,便领命而去。
等到暗影走后,嫚娥这才从角落走出来,默默地站到了楚斓身边。
楚斓一把抓住了嫚娥的手,道:“随我去看看双喜。”
暖阁里,双喜的床上围着一圈婢女,见楚斓进来,纷纷上前禀告:“主,双喜越来越虚弱了。”
她们的语气里都带着强烈的恐慌。毕竟这毒若不是双喜吃下去,便是楚斓吃下去了。
楚斓死了,她们这些奴婢就遭殃了。
侍女们七嘴八舌,听得楚斓微微皱了眉。
楚斓轻咳一声,嫚娥心领神会,上前怒斥道:
“七嘴八舌的像什么样子?全部都到院子里集合,没有吩咐不准私自离开,违者杖责五十! ”
丫鬟们很怕嫚娥。
此话一出,便纷纷噤声,低着头整齐有序的退出了暖阁。
楚斓来到床前,此刻的双喜已经被疼痛折磨的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小声的哀叫。
楚斓凑上前一听,双喜嘴里总在来来回回喊着爹娘二字。叹了一声,楚斓无奈的起身了。
大夫来的很快,替双喜把过脉之后,道:“这丫鬟的脉象来看,必然是中了毒啊。方才可吃过什么东西?”
嫚娥赶紧把双喜刚才吃过的茉莉花饼端来。
大夫接过茉莉花饼,仔细端详一番,用食指沾取一点茉莉花饼上的糖霜在指尖搓捻起来。
“这糖霜被人掺杂了大量能致死的砒霜。”
大夫此话一出,楚斓和嫚娥心下皆是一震惊。
楚斓看向双喜,此刻的她双唇乌紫,脸上惨白一片。而就在一炷香时间也不到之前,她还是一个气色红润的清秀少女。
嫚娥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双喜能治好吗?”
“这……”大夫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下官只能说是尽力一试。”说罢,便拿起银针为双喜诊治起来。
“双喜是为了救我而死,无论要用到什么药材都可以。”
楚斓说完了句话,沉默半晌,又拉起嫚娥的手:“陪我去院子里一趟。”
主院屋子满满当当地站着大批的侍女侍从,以及厨房的膳夫。
他们交头接耳,小声交流着自己知道的一点事情。一个个的脸上都是惶恐的神情。
“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召了这么多人来,还锁了大门?”
“听说有个侍女被毒死了,那毒本来是要来害主子。”
“什么贱蹄子,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情?害的我们也担惊受怕。”
“可不是嘛……我听说啊……”
“……”
娉娥站在比他们稍高一点的台阶上,冷眼看着下面叽叽喳喳的一群人。
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他们都是有可能毒害主子的嫌疑人。
对于嫌疑人,娉娥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们瞧。
见楚斓从内室出来,娉娥立刻凶狠了脸,对着下方厉声呵斥:“都嚷嚷什么呢?一个个的都给我站好了!”
娉娥的呵斥一出,下面的骚动立马平息了。一行人跪拜楚斓:“主子金安。”
一个个很是规矩。起码表面上看,这些人都是安安份份的。
楚斓冷眼扫视了一圈,问娉娥:“都在这里了?”
“是的,大人。”娉娥回道。
“呵。金安,有什么金安的?”楚斓冷哼一声,身后的惜时立马为她搬来了藤椅坐下。
楚斓两个臂肘靠在藤椅的扶手,斜靠着冷冷扫视了一圈。她完全收敛起了平日里不着调的模样,目光很是冷锐。
底下的一干人只觉得宣成公的目光犹如箭一般,缓缓划过他们的头顶,有些胆小的甚至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噤。
忽的,楚斓的目光锁定在膳夫们站着的地方。
“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饼,是从膳房端来的。管事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呢?”
膳房的管事颤颤巍巍从人群中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东西是从手底下的膳夫里出来的,但是奴婢看管不利,求大人责罚。”
说完,管事连连磕头,一声一声都是实实的落到地上的,没一会儿头顶血红一片。
“行了,起来吧。”楚斓撇过头不去看他:“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孤自然信你不会害孤。但你失职,事后去领十个板子的罚。”
管事大松一口气,又是连连谢恩。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甚至想到自己可能被赶出府去,没想到只是挨了十板子的打。
虽然他年纪大了,这十板子可能要多休养几个月。但宣成公都没有把他赶出油水丰厚的膳房,果然是大人仁慈。
处理了膳房的主管,楚斓又问起茉莉花饼是谁做的。
膳夫们面面相觑,沉默半晌也没人作答。
“怎么?难道这茉莉花饼是平白无故变出来的?”楚斓见状,脸上寒意更甚。
“你们现在不说,那打了二十板子之后说不说啊?”嫚娥跟着楚斓厉声斥了一句。
也许是二十板子的威力太大了,角落里立刻有一个声音喊道:“是张富贵做的!”
“张富贵?是谁?”
人群里没人出声,楚斓站起身来,又高声问了一遍:“张富贵是谁?马上出来!”
“张富贵在这呢!”又一个膳夫举手高呼。
楚斓站起身走下台阶,膳夫们纷纷让开一条道。
走进了才发现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张富贵被吓的瘫软在地上,双腿之间弥漫着一股恶臭味。
居然被吓尿了。
楚斓的脸上顿时十分嫌恶,周围的膳夫闻到这个味道也纷纷捂住了鼻子。
张富贵见到楚斓竟然亲自下场,也顾不得别的,连爬带跪地起身要抓住楚斓的腿求饶。
楚斓一甩袖,转手便坐回了藤椅上,生怕沾染上张富贵的尿骚味。
“主子!奴婢没有下药!主子明鉴啊!”喊完这一句,张富贵连连磕头,把地嗑得“砰砰”响,似乎这样就能让人相信毒不是他下的一般。
楚斓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幕,见张富贵嗑的差不多了。她随手指了一个膳夫:“你。说说看张富贵平时怎样?”
那膳夫见到自己被指,显然很是意外。
他红着脸支支吾吾了一番,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这副样子看得楚斓双眼微眯,忽的把手一拍,眉毛一竖,怒道:“孤让你说,你便老老实实的说。要是想耍些心眼,小心你的皮!”
那人身形一颤,立刻求饶:“主子,本来这点心应该是我来做的。张富贵下午拿了3两银子给我,说让我俩换一换。”
说完这些,这膳夫也跟张富贵一样重重的嗑起头来。
倒是旁边有人不乐意了,转头指着张富贵怒道:
“你这乞索儿,先前跟我借了五两不肯还,现在还有钱贿赂别人。”
此话一处,像是一颗石头砸到水池里,顿时激起众怒。
“这挨千刀的也借了我三两银子!”
“去年给了他五吊钱,讨了一年没有讨回来……”
甚至,张富贵还借到侍女头上。
“我那根梅花银簪,张富贵借走也不还,奴婢催了好几次呢。”
“他是男人,借你的银簪做什么?”楚斓很是迷惑。
“张富贵说他的锁坏了,非要借奴婢的簪子把锁捅开。”那小丫鬟一脸认真。
身边的惜时听了,一脸惊讶的插嘴道:“是我给你的那个簪子?上面镶了个小珍珠的?”
见那丫鬟点点头,惜时便转头跟楚斓解释:“那簪子是奴婢见她做事好才赏她的,后来她没戴了,奴婢还纳闷呢。”
小丫鬟气的满脸通红:“奴婢说要给他别的簪子,他还不要。非说这根簪子看着硬些,才能开锁。”
楚斓一脸无语,看着地上跪着的张富贵,道:“张富贵,他们说得没错吧?”
张富贵哆哆嗦嗦的:“没……没错。”
就在这时,惜颜捧着个破布袋子回来了:“主子,你看。”
惜颜打开布袋子,楚斓一眼就看到了布袋子里头满满的碎银子和铜板。
原来,早在那些膳夫对张富贵“口诛笔伐”时,楚斓便给嫚娥使了个眼色,嫚娥立刻带着娉娥,去下人房搜了张富贵的东西。
楚斓把破布袋子随手一掷,袋子很准地落在了张富贵面前。
“这些东西是不是你的?”楚斓问。
张富贵下意识摇了摇头,停顿一下又点了点头。
“到底是不是,别想着蒙混过关。”
“是……是奴婢的。”
“你欠了旁人这么多钱,那这些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是……是奴婢赌来的……”
“赌?”楚斓拖长了音,冷冷的注视着小厨房的主事:“孤难道不曾说过,府里的下人禁止赌博吗?”
那主事见楚斓看他,连忙摆手推脱:“大人,这张富贵嗜赌成性,经常偷偷去府外赌坊里头。赢了钱就私藏着,输了钱就像旁人借。奴婢也罚过,可他就是屡教不听啊。”
“张富贵,好一个刁奴!”楚斓不再听张富贵任何辩解,直接下了命令:“拿着这袋子的钱,把欠款之后,自行离开宣成公府吧。”
“主子!主子饶恕啊!别把奴婢赶出去,奴婢愿当牛做马!”
张富贵也不傻,像他这样犯了错被赶出去的。往后再想去哪儿当膳夫,也会被人顾忌宣成公的面子。
“张富贵,你别给脸不要脸。没把你打一顿撵出府,已经是大人格外开恩了。”娉娥见楚斓面色不虞,连忙开口斥责。
娉娥是楚斓自小的贴身侍女。后来楚斓成了宣成公,娉娥便管理着府里大大小小的奴婢,在他们当中十分有威严。
果然,娉娥的话一出,张富贵很快就嘘了声,只敢跪在原地轻声哼唧。
楚斓扶额,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没审出下毒的,倒是审出一堆破事。”
还是嫚娥稳重,她宽慰楚斓:“大人别着急,虽说是食物出了问题,但也未必是厨子下毒。”
楚斓又重新正襟危坐,环顾了一圈底下跪了满屋子的人,道:“你说的有理。”
张富贵是膳房的人,点心从膳房端出来被人送到主院。也不是直接送到楚斓手上,而是先去小厨房热着。看主子什么时候传膳了,什么时候端上来。
流程如此,中间跟这道点心有接触的也有几十人了。在真相没有被查清之前,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有嫌疑。
这也是为什么,楚斓把所有奴婢都传唤了过来。
“你在小厨房的时候,可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楚斓转过头询问,小厨房的管事。
那管事在主院的小厨房呆了很多年了。楚斓自然不疑他。
只见他上前两步,说道:“这点心自打端到小厨房,奴婢就一刻不停地看着。主子的点心,奴婢不敢马虎。”
楚斓又问了很多,包括这点心是什么人端到小厨房的,又是什么人端到书房的,小厨房还有什么人等等问题。
问完之后,便把提到的人一一喊了出来。
一共是两个膳夫,四名侍女。
楚斓命人去搜了他们的屋子,也意料之中的全都一无所获。
嫚娥的脸色愈发难看:若是下毒的人找不到,他日卷土重来,还不知道要引起怎样的麻烦。
楚斓在这六人前缓缓走过,同时也在仔细打量着他们的神情。
除了两的稍微大点的侍女在强装镇定,其他四人皆是瑟瑟发抖的失态模样。
楚斓笑了,她对娉娥说道:“咱们宣成公府是请不起人了,怎么竟让些黄毛丫头来当侍女?”
说完,她便指着看着最害怕的一人,道:“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进得府?”
那侍女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点名,本就不稳重的模样,看着更不稳重了。
“奴……奴婢十四了……是,是……”那侍女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斓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却见这个侍女已经泪流满面了。
“毒是你下的吗?”看到自己把小姑娘弄哭了,楚斓很是纳闷。
“不……不是。”侍女一边抽泣,一边回答。
“不是你下的,你害怕什么。”楚斓更加纳闷。
她转头对着嫚娥吩咐道:“去把双喜吃的茉莉花饼拿来。”
嫚娥依言给楚斓端来了,不过茉莉花饼被双喜打翻过,所以沾染上了地上的灰尘。
楚斓也不嫌弃,她拿起一个饼,对面前泪流满面的侍女说:
“你把这个饼吃了,孤便相信你是清白的。”
那侍女闻言,脸上露出更加绝望的表情。
她也不傻,知道双喜就是吃这茉莉花饼中毒的。就算她吃了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又如何,她离死期也不远了。
“吃啊,你吃了,我便相信你是清白的。”楚斓拿着茉莉花饼又往那个侍女的嘴边凑了凑。
侍女像是绝望一般闭了眼,张嘴欲吃。楚斓甚至能看见她的牙齿微微颤抖,却在快要碰上时闭了嘴,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主……”侍女泣不成声:“求主子饶命啊!奴婢不想死!”
“怎么会死呢?”楚斓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你若是吃了,我便提拔你到内室伺候,月俸可是翻了好几倍呢。”
侍女依旧是不为所动,跪在地上小声的抽泣。
楚斓将茉莉花饼捏在手中仔细的看着,除了沾染上了少许灰尘,花饼本身依旧是色泽鲜亮,令人垂涎欲滴。
“这样好的饼,怎么会没有人吃呢?莫不是太多了?”
楚斓故作疑惑,而后又提议道:“不如这样吧,你吃里头的茉莉花馅,我吃外面的酥皮。如何?”
“主子,这饼……不可啊!”嫚娥等人在身后惊呼出声。
“诶。”楚斓向嫚娥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还有大夫在呢。”
说完,楚斓用修长的手指把饼掰成两半,将里头的馅递到那个侍女的嘴边。
“主子……”那侍女哭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其他的也都是一脸惶恐,生怕被楚斓叫到。
楚斓的地位岂是他们能比的,王公贵族自然有医术超群的大夫解毒。可是下人中了这般严重的毒,唯一的办法就只能等死了。
“这茉莉花饼的馅,用的是花园里头的花,一个个都是稀缺的名种。”
楚斓漫不经心地俯视着着六人:“谁知道你们这么不识货。你呢?你吃吗?”
楚斓又把茉莉花饼递给下一个人,不出意外的,也是一脸惊恐的摇头。
院子里的一群人,皆是屏息凝神看着这一场闹剧,同时也生怕楚斓忽然调转枪头拿着有毒的饼问自己。
但是问到最后一个人时,却突然有了转机。
“我吃。”那丫鬟看了一眼楚斓,深吸一口气。
“噢?”楚斓微微一笑,但这笑容却让人意味不明。
她将茉莉花馅递到那个丫鬟面前,却在丫鬟伸手要接去时突然收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楚斓看着那丫鬟有些错愕的脸,问道。
“奴婢叫梅香。”
“梅香?”娉娥从台阶上下来,面色有些疑惑:“怎么从未见过你?”
“奴婢是一个月前新入府的,大人自然面生。”梅香答道。
楚斓有一个习惯,院子里的丫头除却特地指名留下的,其余在每年四月更换一批。
有时候丫鬟不够用了,也在四月和十一月统一招一批来。
“娉娥,你管理府中的下人。连自己院子里的丫头都没印象,是你的失职啊。”
楚斓目不转睛的盯着梅香,可嘴里说出的话却在指责娉娥。
“大人恕罪,是奴婢之过。”娉娥反应很快,立刻跪下谢罪。
“行了,今天的事情够多了。”楚斓漫不经心摆了摆手,示意娉娥起身。
“你方才说你愿意吃下这饼,那你便吃给我看。”楚斓又重新将东西递给了梅香。
梅香接过,面色无常地一口一口吃下。似乎因为馅太甜,她的眉毛还微微皱了一下。
亲眼看见梅香吃下,楚斓脸上才舒展开。她抬手轻拍两下:“好!好啊!”
又扭头面对着院子里其他的下人:“像梅香这样的人,才是忠奴。”
“来人!”楚斓突然换了一幅面孔,厉声喝道:“将梅香捆起来,关入暗房!”
暗房是府里专门关押疑罪未明之人的地方。
此话一出,除楚斓四位心腹侍女,所有人包括梅香都是一脸震惊。
但震惊归震惊,还是有侍从迅速上前来,要捆了梅香。
梅香眼见形势不好,立刻从袖中拿出两道短匕,刺向楚斓。
但楚斓早有准备,当即侧身躲过,又连连后退几步,离开了梅香的攻击范围。
梅香起身还想再刺,但侍从们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她只好放弃,转身跟侍从扭打起来。
梅香显然有些身手。三招两式下去,侍从们纷纷倒地,身上也都挂了彩。
又有其他下人,前仆后继想要来制服梅香,但也都不敌,院子里的惨叫声此起披伏。
解决完“烦人的小喽啰”,梅香面露凶光看向楚斓。
嫚娥四人眼见不好,连忙将楚斓围起来,企图形成一道肉墙。
这四人里,也就嫚娥学过一些绣拳花腿,其他三人都是武功白痴。一道肉墙也迅速分崩离析。
“受死吧!”
梅香半点没有方才恭顺的模样,狰狞着面容,要将手里的短匕向楚斓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长剑破空而来,矛头直准梅香。
专心盯着面前的梅香,还没反应过来,右手腕上的肉便被长剑削去一块。
“啊!”
温热粘稠的鲜血从手腕上喷涌而出,甚至有几滴溅上了楚斓的脸。强烈的疼痛使得梅香松手,右手的短匕落在地,发出清脆的金属声音。
短匕反射的光照到了楚斓的眼睛,晃得楚斓忍不住眯了眯眼。
“是谁?”梅香握紧了左手的短匕,比疼痛更剧烈的不安,慢慢浮现在心头。
院落高大的围墙上,一道黑影从漫天的烟尘中浮现出来。
看得楚斓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里是有多久没有打扫啊,这么大的灰。
梅香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看着墙上的人,她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阵恐惧。
“我是……”黑影缓缓从剑鞘中抽出自己的佩剑,月光给他的剑撒上一层银白色的光泽。
来者全身着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眸。泛着寒光的剑和他自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下一秒这把剑便直挺挺向梅香刺来。
“来取你命的人。”
梅香大惊失色,连忙起身飞跃,躲开黑衣人的剑。可黑衣人的剑像是有眼一般,总能够预想到她接下来的位置。
长剑在偌大的庭院里宛若游龙般挥舞。剑气击破冷冽的夜风,一招一式都是直逼着梅香的命门而来。三番两次下来,只拿着一只短匕的梅香很快就败下阵来。
“铮——”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刺激着楚斓的耳膜。
众目睽睽之下,梅香手中的短匕竟活生生的裂成两段,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这把短匕是极富盛名的工匠倾力打造,软硬适中,既锋利又不易折断。
她抬眼看向她的对手,而黑影面色依旧,冷漠的眼眸中似乎不掺杂任何一丝感情。
“束手就擒。”他的声音从面罩下传出来,闷闷的,却没来由让人寒毛倒竖。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梅香自知打不过,便提气抬脚,跳上围墙便要逃离此地。
但她的愿望注定要落空,黑影的反应比她更快。
长剑从他的手中飞出,锋利的剑刃割断了一旁的树枝。落下的树枝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梅香的脚腕。
“呃——”
梅香从围墙上滑落,狠狠地摔在墙的另一面。
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刚刚被割断的树枝。
她不甘自己就这样被抓住,还想起身继续逃跑,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
刺痛从脚腕处传来。自己竟然……被一根树枝打败了!
高傲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一直以来她都是暗卫中武功最强的。以至于,被主子派来刺杀楚斓时,她还觉得是大材小用了。
楚斓和击败她的黑衣人从院子里走出来,看到满脸的恨意的少女,死死的瞪着自己,胸口也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
方才就是这样熟悉的场景,楚斓高高在上,而她扮成丫鬟跪在地上回话。
“没用的!你们杀了我,我也不会说一个字。”梅香怒吼,说完抬起手腕就要咬下去,企图自尽来反抗。
黑影跟在身后,眼疾手快。抬脚便将一枚石子踢向梅香的手腕。
这下好了,她的手腕和脚腕都动不了了。
“就这样吧,把她带到暗房。记得别让她死了。”
楚斓古怪的看了一眼梅香,但她从不在意手下败将,而是转身重新回了院子。
院子里乱哄哄的,所有丫鬟侍从都挤在一个小角落里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魂未定。
反观被刺杀的对象楚斓,反而是最淡定的,她有条不紊的下达着一系列的命令。
“最近府里守卫加强一倍,所有进出的车必须严格检查。”
“彻查所有下人的屋子,花园围墙什么的也要搜查。一旦找到可疑的物品,也关入暗房。”
“是,大人。”管理下人的娉娥连忙回话:“奴婢吩咐下去,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地方。”
“对了,”楚斓看向角落一群下人:“今天发生的事情,孤不想听到任何风言风语。否则……想想你们家中老小。”
这些下人也不笨,自然听出了楚斓的威胁,纷纷表示自己会守口如瓶。
楚斓点了点头:“时候也不早了,除了守夜的,其余人都回去吧。”
等到下人们统统退出了院子,一个家丁匆匆赶来,向楚斓禀告:“大人,外头来人了。”
“什么人?”楚斓皱了皱眉。
“那人没说,只让人将这个交于大人。”小家丁诚惶诚恐的递上一枚香囊。
主院出了事,他被临时调到东侧门守卫。哪知道突然来了五个人从马车上下来,为首的一看便是非富即贵。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将那人交于自己的东西送到了楚斓手上。
楚斓看到那枚香囊,心中不由一紧。
因为她认出来了,这枚香囊就是小皇帝一直戴在身边的。
月色朦胧缠绕,柔软的风自树叶的缝隙中穿梭而过。
在寂静的夜里,一盏暖黄色的灯像是自仙界陨落的一个星。
“见过宣成公。”来者随侍从指引而来,规规矩矩地向楚斓施了一礼。
楚斓自人从进门起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然认出了他是皇帝身边的宏安。
“陛下怎么让公公亲自来了?”
小皇帝虽无权,但毕竟是天子,身边的人岂可怠慢。楚斓亲自快走两步,将他扶起。
宏安也不跟楚斓废话,行了礼之后便直奔主题。
“陛下说事关紧要,务必让奴婢亲自来一趟。”
说完,便从袖中拿出一封保护的很好的信:“这是陛下亲笔写下的,让奴婢务必亲手带到。”
接过信粗略的看了一遍,楚斓瞬间感到心头一窒,一股火苗从脚底直冲向脑门。
这信上说,二皇子为了向君逸表诚意,特地派了人来刺杀楚衡。
二皇子还说:他深知君逸受到权臣干政的困扰,因此只要楚衡一死,便能夺回权力。
楚斓看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忍不住扶额来掩饰自己表情管理上的失败。
“大人,您怎么样了?”宏安看出了楚斓面色不佳。
“孤没事……”楚斓感觉再不缓缓,她马上要被气晕厥了。
“府里不太安分,总让孤忧心。”楚斓揉了揉眉心,长舒了一口气。
宏安听了这话立刻心领神会。
“大人平日里为社稷劳心伤神,陛下还让奴婢劝告大人,要好好注意身体。”
正揉着眉心的手一顿,楚斓略一思索:“劳烦公公替孤多谢陛下的好意。”
“大人客气了。”宏安笑着点了点头。
话已带到,宏安便不在这里久待。楚斓也看出了宏安的意思。
“时候不早了,孤让人送公公回去吧。”
宏安也是秘密来了宣成公府,而且皇帝身边还要人伺候,不好在宫外久留。
“惜颜惜时,你们亲自将公公宫门,记得别让人注意了。”楚斓起身唤了人。
“是。”两人应声,引着宏安出去了。
等人一走,楚斓再一次看了一遍小皇帝写给她的信。即使已经看过,可还是被信上的内容深深的冲击到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掩饰了,顶着一幅震惊脸,连连后退好几步,瘫倒在椅子上。
“嫚娥——嫚娥——快进来!”楚斓喊得像是命不久矣了。
等嫚娥进来,就是看见楚斓翻着白眼,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椅子上。
“你看信……”
知道是嫚娥进门,楚斓头也没抬,只伸出一根手指头,颤抖着指了指掉落在地上的信纸。
一向严肃的嫚娥看了,也不禁笑出了声:“这二皇子怎么想的啊。”
楚斓之前和小皇帝的交流,已经被楚斓偷摸地告诉了嫚娥和娉娥。
她俩信得过,也一致怀疑这南诏国的二皇子是不是脑袋有问题。没想到接下来他做的事,直接把这一可能性给实锤了。
“那个什么梅香也不用审了,一看就是二皇子的人。”楚斓说这话时也颇为无奈。
“下人房里也都搜过了,倒是没有别的可疑。就是翻出了些……”
嫚娥顿了顿,像是不知如何说出口。
“什么?”楚斓很警觉的坐直了。
“一些下人私相往来。”嫚娥说道这,好像有些羞涩,连带着声都渐渐弱了下去。
但楚斓却没当回事一样,摆了摆手。
“都是花一样的年纪,有些情愫也正常。若是没做出秽乱之事倒也罢了。”
“不过说到这,”楚斓倒是存心起了心思,要逗逗嫚娥:“你可有心悦之人。”
听了这话,嫚娥像是猫儿被踩了尾巴一样,反应剧烈。
“大人,你说什么呢!”
嫚娥的脸骤然变红,就像熟透的虾一般。两只手在胸口不停的摆着,极力反驳。
“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说这种话怎么了,你也到了快婚嫁的年纪了。”
楚斓就喜欢看嫚娥这幅样子,非但没住嘴,还越说越起劲。
“你跟着我伺候了这么多年,也断然不会随随便便把你嫁了,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嫚娥越听越痛苦,最后甚至索性闭上了眼,捂住耳朵跑了出去。
“简直……简直不堪入耳!”
楚斓听着嫚娥的怒骂声越来越远去,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严肃的嫚娥从小就对情啊爱啊视为洪水猛兽,从不听戏,从不看话本。
寻常女儿家喜欢的熏香和刺绣也从不沾染,倒是天天抱着她那张弓学习骑射。
嫚娥、娉娥、惜颜、惜时这四人里,嫚娥是话最少的一个。
像是其他三人,有时也跟手底下的小丫鬟打打趣,反观嫚娥总是板着个脸。
不像是个侍女,反而像个上了年纪的姑姑。平日里丫头们都有点怕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流浪的缘故,才养成了嫚娥这样一个性子。
嫚娥是楚斓八岁的时候,出街在西市花十两银子救下的。
嫚娥那个时候才三岁,她的亲娘抱着她被人贩子缠上了。
楚斓拿着10两银子把人贩子打发走了,被嫚娥的亲娘视作恩人,将尚是孩提的嫚娥托付给了楚斓。
后来楚斓也派人打听过嫚娥的母亲的下落,但都没有头绪。
只听说嫚娥来到宣成公府的那一天晚上,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在城西的破庙上吊了。
老宣成公是个很有善心的男人,见嫚娥年幼,楚斓又很喜欢她。便让嫚娥做楚斓的玩伴。
那时候楚斓还有一个丫鬟玩伴,就是娉娥。
嫚娥内敛,娉娥活泼。
因为嫚娥的到来,娉娥没少在楚斓面前咬耳朵。后来她俩倒是玩得愈发要好起来了。
那个时候年幼,许多话都口无遮拦的说了。
不像现在,连自己是男是女都要遮遮掩掩的。
楚斓想到这里,又情不自禁自嘲一笑。
“才20岁,总想着以前了。”
偌大的宣成公府,现在的确是寂寥很多了。
姐姐死了,父母也死了。父亲这一脉,除了楚斓,倒是一个都没留下。
后院西边住着父亲的两个兄弟,也都是高不成低不就。
除了逢年过节,很少有热热闹闹过。
即使是夜晚,这宣成公府的灯也是早早就熄了。
与此不同的是,皇宫的甘露房却灯火通明。
“陛下,夜深了。” 延福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提醒小皇帝。
往常夜间都是他师傅宏安在伺候的,但此刻他被派到宫外替陛下做事,这个任务自然就交到了他自己身上。
“你师傅回来了吗?”君逸头也不抬。
“还没……”延福刚要回答,就见门口急匆匆进来了一个身影。
抬眼一看,这不正是刚刚在说的宏安吗?
“回来这么早?”君逸显然也看清了进来的人。
“宣成公府上乱哄哄的,奴婢也不便多留。”宏安解释道。
听了这话,君逸微蹙了眉,但很快又收敛了。
“知道了,上来替朕磨墨。”君逸忙活着手中的事,面色依旧。
宏安连忙答应,在路过延福的时候,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延福听了他师傅的指示,也乖乖地退了出去。
此时殿内仅仅只有君逸和宏安,这一对主仆。
“亲自见过楚衡大人了吗?”
“见过了。”
宏安原本以为君逸会细问他些什么,没想到只是拿起他刚刚写的字给自己看。
“你看这字,写得如何?”
宏安看去,只见纸上的七个大字的楷书,个个都是形体方正。
虽说技巧稚嫩,但也能看出字的主人费了很多心思。
“奴婢不懂字,但也能看出这字写得工整。”宏安拍马屁,又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情。
那知道君逸也只是微微一笑,又拿出了另外的一幅字。
“那这张呢?”
两张字叠在一起对比,很容易就能发现出差别。
后者相较于前者,章法和谐、力道遒劲、形神兼备。
无论是从用笔、结构还是内涵上,君逸后拿出来的这幅,都要优胜太多了。
宏安一下子犯了难。
因为他清楚,水平稍逊一筹的前一张才是君逸的字。
小皇帝英俏的脸上却不带一丝涟漪:“无碍,你只管实话实说便是。”
君逸这话说得,像是能看懂人心里的为难似的。
“奴婢觉着,这一张更胜一筹。”宏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指向了后一张。
君逸微微一笑,却像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一般长舒一口气。
“这是楚大人今早写给朕的。”
君逸拿起那张字,上头写着的,正是楚斓在批奏折时写的“纸上得来终觉浅”这七个字。
“陛下如今年幼,已经写的不错,想来往后也能写的更好的。”宏安赶紧找补。
君逸却笑着摇了摇头:“京中只说南柯居士书法一流,朕看来楚衡的字也并非不如他。”
君逸嘴上说着夸赞,但那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陛下……”宏安感知了他主子的情绪。
君逸坐在椅子上,身形却仍然有些晃荡。
宏安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他要伸手扶住君逸,却被一把推开。
“朕是有些羡慕的……”君逸双眼涣散,口中喃喃道。
看见宏安不解的眼神,君逸也不想多做解释。
“把楚衡的字拿去裱上,挂在这里。”小皇帝拿起那幅字,吩咐道。
主子今天心情不佳,宏安也是能感觉到的。
他没有多说,只是双手接过那幅字,缓缓退出书房外。
“诶!”
宏安正要离开的时候,君逸叫住了他。
“用最好的东西裱字。”
“是。”宏安低着腰应下。
漆黑的宫道上,一行人拿着宫灯缓缓前行。
微弱的灯笼在夜色里,就如同微不足道的星光一样,也只堪堪照亮眼前几丈地。
“喂,别睡了,醒醒!”
延福站在为首的位置,用脚踢了踢倒在门口,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满脸不耐烦地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来者居然是皇帝身边的延福。
小太监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爬起来磕头:“公公饶命。奴婢……奴婢……”
“行了,赶紧起来!把主事的叫出来。”大半夜的,延福也不想和他多废话。
小太监长舒一口气,起身往后院跑去。
主事的来的很快,几人进屋才点好烛火。内务府的总管太监便挺着他那大肚子匆匆出现在门口。
总管太监一脸谄媚相:“延福公公,大晚上的怎么来内务府了?”
延福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拿过了一张宣纸,说道:“陛下得了一幅好字,让人给字镶裱起来。”
“裱个字画,您还亲自跑一趟,您说一声,这边就派人给您送来了。”
“这回不一样,宣成公大人亲笔写的,陛下很爱惜。”
说罢,延福将手中的宣纸摊开,交给总管太监身后的小跟班。
总管太监一看那幅字,就虚情假意地夸赞:“哟!难怪陛下喜欢,这可真是……叫什么来着?像鸟像龙?”
“行了行了,看你那肚子装不下二两墨的样子。”
延福轻拍了一下总管太监的帽子,后者则是“嘿嘿”的笑,存了心的把自己当做一个逗闷子的玩意。
一行人把各式各样的画框摆上桌子,供延福挑选。
延福在桌子前左挑右拣,总是不满意,裱框也换了三四批。
“陛下要挂在书房的东西,马虎不得。”延福挑的仔细,连说话的音量也轻了许多。
书房是陛下平日里学习的地方,还要接见朝臣。挂在这里的东西既要安全,也要美观。
总管太监也明白这个道理,耐着性子陪着延福看了许久。
忽然一个青玉制的画框吸引了延福的注意。
“哟,这倒是个稀奇东西。”延福单手抬了抬这个特别的画框——挺重,看来份量很足。
总管公公也在一旁赔笑脸:“公公说的是,往常只见过木制的和琉璃制的,这玉石雕刻的的确稀奇。”
延福的手在画框上摩挲了一番。
这果然是一块色泽通透的好玉,触感柔和细腻,如同抚摸一块上好的绸缎。玉上雕刻了精细的纹样——层层的浪花,缥缈的远山,以及浪里一叶扁舟。
这样大的一块青玉,被工匠的巧思制成一幅意境深远的画。
“这画框怎么来的?”莫说旁人,连延福看了都觉得爱不释手。
总管细想一番:“是燕地的太守于去年陛下诞辰进贡的。”
没想到延福听后,却把放在画框上的手又缩了回来,转头又看起了别的画框。
“玉裱框精致,用来裱字反倒喧宾夺主了。”延福神色淡淡的。
总管这才猛地想起,燕地的太守和宣成公楚衡乃是对立。
用仇人的东西裱自己的字,这不是存心给人找不痛快吗?
想到这里,总管太监赶紧伸手找补:“这玉放库房太久,竟还得先好好保养一番。”
“是了,”延福看了一眼总管,又低下头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裱框。
“这玉跟木材什么的不一样,得好生养着才行。”
“是是是。”太监满脸堆笑,转头就示意后头的小太监,赶紧把东西端下去。
延福挑了一圈,最后选中一个花梨木的画框来裱。
内务府主管看着那平平无奇的裱框,心里直没底。
这裱框没有过多装饰,木材也不稀奇。这么忽然选中这样一块呢?
但毕竟延福已经决定了,他选的不得皇上喜欢是他的事。自己开口阻止,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裱好送到甘露房,要多长时间?”
“原本裱一幅画得花上数天时间,”总管笑着解释:“不过若是陛下急用,奴婢明早就能让人送去。”
“嗯。”延福点点头表示可行,便说着时候不早了,打算离开。
总管却说要亲自送一送延福公公,走到内务府官门口时,却神神秘秘地往延福的怀里塞了一个小布包。
“诶,公公。你这是……”
延福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东西,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远方亲戚给的好茶叶,拿来给公公尝尝鲜。”
在内务府做总管,虽说好处不少,但品阶却只有五品。
延福是皇上的人,虽说平日于他师傅来往也颇多。但是在宫里混,讲究的就是一个八面玲珑。
延福也没跟人客气。人家都把东西摆在面前了,岂有不接的道理?
说来说去,这也是一份善缘。
延福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太监,都很识趣地站的规规矩矩,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根本没看见一样。
延福又收回视线,和总管相识一笑。这才互相告别,离开了。
夜晚的皇宫,只有零星几盏宫灯闪烁。漆黑而辉煌的宫殿笼罩在迷蒙的月光下,清冷又深邃。
“呜呜呜——”一道低弱幽怨的哭声传来。
延福谨慎地止住了脚步:“什么声音。”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可除了宫墙上摇晃的树影,什么都没看见。
身后提着灯笼的小太监显然也听见了。但他没有延福那么淡定,吓得扔了灯笼,瘫软在地。
“鬼……鬼啊……”小太监满脸恐惧,一个劲往后缩。
身后的人群也起了一些骚动,这哭声显然也把他们搞的人心惶惶的。
延福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一脚小太监:“你这出息!”
延福朝地上啐了一句,抬头望向黑暗的宫道。
这是一条长廊,南边是烟柳湖,岸旁栽着茂盛的垂柳。
白日里风一吹,柔软的柳条轻点湛蓝的湖水,泛起一道道熠熠的金波。远远看去,漂亮极了。
但现在是晚上,这里除了恐怖还是恐怖。
延福突然想起来:先帝在位时,处决了许多乱嚼舌根的宫女。难不成,这是他们的亡魂?
一想到这里,延福马上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呸呸呸……不吉利!”延福又啐了两口,这才壮着胆子,靠近哭声传来的地方。
透过层层的垂柳,延福终于看清了。
原来是一个穿着宫女服的小丫鬟,在河边一边哭一边浣衣。
延福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又有些纳闷:什么宫女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洗衣服?
想到这里,延福便上前要问。
哪知道小宫女比他警觉,一转头便是一个太监站在自己身后,反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啊——”宫女一个失手,打翻了自己的水桶,浣衣水泼了延福一声。
那宫女这才看清眼前的人,赶紧道歉:“对不住公公,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延福一摆手表示不在意,又问道:“你大晚上在这里洗衣服干什么?”
见延福提这茬,那宫女肉眼可见的委屈起来:“嬷嬷说我愚笨,让我不洗完衣服不洗完衣服,不准回掖庭睡觉。”
掖庭是各粗使宫女呆的地方,这嬷嬷此举明显是要害死这个宫女。
入夜之后,各宫宫门都要关上。如果有人在宫外乱晃,视同谋逆,侍卫可以原地诛杀。
尤其是这种人微言轻的小宫女,这种惩罚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延福听了,也忍不住皱了皱眉:“掖庭竟有如此刁奴!你跟我来。”
说罢,延福拽起小宫女,就要往长廊走。
那宫女本来还想挣扎,眼见长廊里居然还有那么多太监,人都吓傻了。
七拐八拐来了掖庭,延福很不客气的砰砰敲门。
看得小宫女在一旁很是着急:“你别……一会儿把侍卫引来了!”
延福没理她,还是锲而不舍的坚持敲门。
门响了半天也没人来,就在延福处于怒火边缘时,一道尖锐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敲什么敲啊!莺韵你个死丫头,不想要命了是吧!”
稍后宫门缓缓打开,一个三十岁左右,满脸凶相的老嬷嬷出现在门口。
“没脸没皮的小贱人,你……”
那老嬷嬷骂人的话,止在了嘴边。因为她发现门口不止只有一个人。
“你们是谁?”那老嬷嬷瞪着狐疑的眼看着延福。
“我们是谁不重要。”延福冷着脸:“你是这儿的掌事嬷嬷?”
老嬷嬷一听,以为延福是不敢自爆家门,又见他们来势汹汹的模样。嚣张的气焰又回来了。
“是又怎么样?莺韵是我手下的丫头,我教育教育还不成了?”
说完,老嬷嬷又那她那双三白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嘲讽道:“你半夜不会来,原来是去跟太监幽会了,当真是下作!”
延福冷笑一声,不多做解释:“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嬷嬷掌嘴五十!”
说完,身后便上来两个太监,其中一个按住她。惊得嬷嬷大喊:“你们什么人!竟敢……”
“咱家是延福,你若是不服尽管去告。”延福冷着脸俯视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嬷嬷。
那老嬷嬷登时一阵绝望,宫里谁人不知延福公公的名号啊。没见过难道还没听过吗?
没想到莺韵这死丫头,居然还跟延福有关系!
莺韵也很震惊。
方才见这公公穿戴都比旁人好些,但也没想到是皇帝身边的人。
莺韵震惊的舌头都拧巴了:“你!你居然是……”
延福没有多言,只对行刑的两人道:“打完这老嬷嬷,你们俩便回去。”
说完,延福便又带着一群人离开了掖庭。
莺韵看着一群人的背影,心里激动的“砰砰”直跳。
这可是皇帝身边的人啊!
这边的延福,回了太监房,看见他师傅宏安已经褪了外衣和鞋袜,在床上闭目养神。
“后半夜,你去陛下身边守夜。”宏安知道是延福回了,头也没抬。
“知道了,师傅。”延福凑到宏安身边替他捏起了脚。手法极好,舒服得宏安哼唧了一声。
“内务府的总管给了我一些茶叶,我孝敬给师傅您。”
说完,延福从怀中拿出了拿包茶叶,没想到茶叶居然湿透了。
坏了,估计是那小宫女撒得浣衣水。外袍被风一吹,已经干了,但是里边捂着的茶叶没干。
“去哪儿了?”宏安看着延福眯了眯眼,语气里满是威严。
延福只好把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没想到宏安听了,只说了一句:“下人真是反了天了。”便转过身睡去了。
又是一日的卯时,太监们需要比皇帝起的早些,以便准备给皇帝洗漱、用膳、上早朝。
昨儿后半夜是延福守夜,因此清晨他师傅起床的时候,他便打着哈欠去补觉。
人还没走回房,又被他师傅匆匆忙忙叫回去了。
“你怎么弄了这样一个裱框?”
宏安指着墙上的书法问。
延福一看,内务府的人动作真是快。昨晚上吩咐下去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已经结结实实的待在甘露房的墙上了。
花梨木被切成正正方方的样子,其余便再也没有过多的雕刻装饰。
深褐色的面遍布着更深的纹理,晕染成凤眼的形状。花纹细腻,色彩极艳,装潢在书法上,既美观又不喧宾夺主。
甚至离近了细闻,还有一股悠远醇厚的檀香味。
延福解释道:“其他雕花刻木的裱框太喧宾夺主,素一些反而更能好好欣赏。”
宏安看了一眼,突然也觉得赏心悦目,心里嘀咕着自家徒弟这会儿还挺机灵。
“你倒是会明白圣心。”宏安瞥了一眼延福,嘴里低声道。
延福听了,自知这不是什么夸奖的话,便如临大敌。
他连作慌张态,一边摆手一边道:“师傅抬举我了,我哪有这本事。左右也不过是为您分忧罢了。”
“油嘴滑舌!”宏安冷哼一声,又拉过延福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扯到自己身边。
“昨天嘱咐你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师傅放心吧,忘不了。”延福信誓旦旦地保证,但转眼又换上个疑惑的表情。
“只是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宏安举起左手,重重地拍了延福的脑袋。
“才说过你,又忘了?皇上的想法,你还敢打听?”
看着宏安凶神恶煞的模样,延福这才捂着脑袋,委屈巴巴的求饶。
宏安懒得管他,转头就往皇帝的寝宫走。
道理,他这个做师傅的已经教过延福了,听不听就是他自己的事情。
在这宫里头,哪怕是宫女太监们,个个也都是揣着心眼子度日的。
今天他揣度圣意,等明日传到皇上耳朵里。可能就变成了欺上瞒下,意图骑到主子头上的反贼。
在宫里,言多必失。
多说一句话,不如多做一件事。才有可能多一份出路。
等来到皇帝的寝殿,君逸已经醒了。
宏安示意了一下殿内的小宫女,便拿起里衣伺候起皇帝穿衣。
如今这宫里没有娘娘,皇帝平日里的起居都是宏安伺候着的。
今天不像昨天,上的是小朝,只需要简单穿常服即可。
陛下今日看起来怏怏的,用茶水漱了口,用热汗巾敷了脸,还是难掩疲色。
看得宏安很是心疼:“陛下,您昨晚上没睡好呢?”
“烦心事太多,扰得朕休息不好。”君逸在膳桌前坐下,揉了揉眉心。
“陛下总是如此,也不是个法子啊。”宏安的忧心已经明晃晃挂在脸上了。
他很清楚君逸失眠了多长时间。
“陛下休息不好,就没法安心处理政事,于社稷也不好啊。”
“你说的是,但……哎,罢了。你去内务府找些安神的东西来。”
君逸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想出这样一个办法。
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心情也烦闷。心情一烦闷,便吃不下什么。
小皇帝草草吃了些点心,便开始梳发。
御前伺候的宫女用灵巧的双手,将君逸的黑发一丝不苟的梳理到脑后。再在头上仔细地抹上发油,用来防止脱发,并保持头发黑亮。
末了,再将头发束成一个小包,用黑色绣着龙纹的发带固定,再插上一根银簪为装饰。
宏安看着黄澄澄的铜镜里头,模模糊糊地倒映出君逸的脸,思绪顿时回到十几年前。
那个时候,君逸还是一个小娃娃。宏安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小君逸很是天真。
似乎知道眼前的人,会是往后十分亲近的内侍。君逸拉着他的袖子,奶声奶气地喊“宏安公公”。
这十几年里,君逸逐渐从天真变成成熟。
想到这里,宏安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陛下,马上也要行冠礼了啊。”
镜子前的君逸一愣,而后温尔一笑:“朕如今十六,还要四年呢。”
“说是四年,其实一晃眼也过去了。”宏安笑眯眯道。
寻常的官吏人家要行冠礼,也要准备上数月的时间。占卜吉日,陈服礼器等都要费心思,更何况是天子皇家?
普通氏族子弟,行冠礼意味着成年,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对他们的人生节点是一件重大的事情。
君逸年幼登基,行冠礼对于他来说,更是代表着他能够亲政。
于自身,于社稷之重大,其能够随随便便?
宏安替君逸理了理领口,感慨着:“怎么说,陛下也要是个大人了。”
说完又自嘲地笑了笑:“人老了,就爱伤悲感秋的。”
君逸皱了皱眉眉头:“公公也才四十多岁,哪里算老了。”
宏安笑着轻打自己的嘴:“是奴婢失言了。”
俩主仆又说了些温情的话,就离上朝的时辰接近了,宏安遂扶着陛下往甘露房走。
寝殿至书房有一条小道,左右被雕刻精致的白石栏杆围着。
栏杆上盘踞着龙凤,底下是各式各样的祥瑞之兽。
石匠显然技艺精湛,石雕立体且活灵活现。甚至每一缕毛发都雕琢的清晰可见。尤其是神兽的眼睛,就像是真切地在面前一般。给这条小路平添一份威严之气。
君逸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在去小朝的路上,像走马观灯一般欣赏着这些艺术品。
但这行为,若是被楚斓看见定要斥责的。
她说:“陛下是幼子,但更是大齐的天子。尤其是在黎民百姓、在番邦使臣面前,也要像一般的君王一样。”
不能对某样事务表现尤其喜爱,也不能对某样事务表现尤其厌恶。
不能处事冲动不思后果,也不能畏畏缩缩优柔寡断。
不能只知贪欢作乐,也不能焚膏继晷地理政。
正所谓权衡,才是帝王之术关键。
君逸一遍又一遍默想着楚衡告诉他的道理。一直到走进了甘露房。
书房,看见右侧悬挂着昨天吩咐装裱的书法。
君逸的注意顿时被吸引,放轻了脚步,不由自主的走近了细细观赏。
宏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皇帝的表情。
嘴上无情,但他也害怕延福的“小聪明”惹了君逸的恼。
但他显然是多虑了,小皇帝对这装裱的很是满意。
他用指腹细细从宣纸上揉过,粗糙的宣纸很快便擦红了指尖。
“更好看了。”君逸的眼里有宏安看不懂的痴迷。
他不明白一张纸装到画框里,怎么就更好看了。但他还是在一旁赔笑脸附和着。
“指头上有汗渍,倒是污染了这样的好书法。”君逸收回手,用拇指搓捻过中指和食指,若有所思道。
“陛下真龙之气,和楚大人的好书法相得益彰呢。”
“你倒是会说话。”君逸看向宏安,又淡淡一笑。
他转头坐上龙椅:“他们都来了吧,让人都进来吧。”
就十几分钟前,君逸还在寝殿时。甘露房的外头,就按序规矩地站着十多号人。
这其中,分别是丞相、中央将军、太尉、六部的尚书以及几位功勋较大的亲王。
今天不是文武百官都要齐聚的大朝,而是只由几位官职较高的大臣在书房议事的小朝。
大朝七天一次,小朝则是每天都要。
小朝纪律宽松,官员可着日常官袍,在书房外等候时也能轻声交谈。
按理来说,像楚衡这样的摄政之臣。大朝小朝上应该都是有他的身影的,但现在已经快要到点了,还是不见他的身影。
吴王君宓胤瞥了一眼楚衡本应该站的位置,鼻子里发出一道很不客气的冷哼。
“有些人,天天不见人影,当真是目无王法。”
此话一出,明眼人都知道是在讽刺谁。
但大部分人还是低着头装哑巴。也只有太尉李常闻肯搭理他
“大人说的是啊,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这俩话说的很没意思,搭着戏台子唱了半天,也就那两个亲王肯搭理他。
这些人里头,除了几个亲王怨恨楚衡,也就太尉看楚衡不顺眼了。
剩下的丞相、中央将军再加上六部尚书,要么是依附楚衡,要么就是中立党。
虽说楚斓对皇位没什么想法。但是这么多年,没点自己的势力,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在这个位置坐这么久。
就这帮人里,除却看楚衡不爽的、丞相和礼部尚书之外,其余的都是楚衡的人。
更不消说底下七七八八的官员了。
七嘴八舌说了一通,直到宏安宣布入殿,众人果然也没等来楚斓的准时到达。
这群官员整衣肃面,一个接着一个按照官位,缓缓迈入殿内。
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只要是板着脸不说话,还是很有帝王风范的。
“臣等参见陛下。”
十几个年逾五十的老头,居然喊出了迫人的气势。
“平身。”君逸更加面不改色,抬手示意下首跪着的大臣起身。
时机已到。
宏安给延福试了一个眼色,一旁等候多时的延福便走上前。
“陛下,宣成公派人禀告身体不适,今日不能来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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