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其他类型 > 倚剑行

第九章 雨中鹰

发表时间: 2022-12-31

江樵回到陆府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屋里的灯还亮着,知道是若若在等他,不觉间便加快了脚步。

由于灯光的映照,屋子看起来像镀了一层金,驱虫的香炉还在烧着,飘渺的烟气从炉口不断冒出,然后消散,若若的手撑着头,半梦不醒的打着瞌睡。

“这么困,还不赶紧休息。”江樵将剑放在桌子上,坐在了若若旁边,鼻子轻轻闻着屋子内的香草味,心里彻底放松了下来。

“还不是在等少爷你嘛。”若若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甩了几下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接着埋怨道,“如果少爷你以后回来的早一些,若若我也就能睡得早一点了。”

不给江樵开口的机会,若若又接着说道,“可是没办法,谁让我是个丫鬟呢,只能候着主子,伺候主子,怎么能在主子回来之前就睡了呢,还有上次……”

抱怨来的如此突然,而又滔滔不绝。

江樵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在反驳什么,只是听着若若抱怨,等到若若情绪稳定以后,他才将今天晚上和梁尚的谈话跟若若说了个大概,只是在肖寒和自己冒险潜入王家的事情是做了隐瞒,并没有告诉若若。

若若对这种事情向来不感兴趣,还没等江樵洗漱,就把灯吹灭了,也不管江樵能不能看见,如何洗漱,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

江樵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股无奈袭来,心里有些酸楚,同是冠有“少爷”这个称谓,可陆泽当的是风生水起,到自己怎么就成这么个窝囊样了。

这不对比还好,一对比下来,发现自己这少爷当的处处不如陆泽,不说钱财,就单论威严,自己的威严在若若眼里还不如沙风戈壁上的一阵狂风。

“越想越气。”江樵把心一横,干脆不洗漱了,摸着黑撞到了好几次桌椅板凳,才找到了自己的大床,就着黑一躺,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江樵就起了床,他小心翼翼穿好了衣服,洗漱,以免吵到若若。他倒不是怕若若被吵醒以后不开心,二个人一起住了好几年,若若也没有因为被江樵吵醒而生过气。

他害怕的是若若盘问他去哪里,江樵不是陆泽,能够在别人面前大大方方的说要去红夜巷,他不可能做到陆泽那样“潇洒不羁”尤其在若若面前,他更不能自在的说出自己要去红夜巷,毕竟那个地方,确实不是所谓的正经人经常去的。

红夜巷离陆府还是有些距离的,就算江樵早就把路线熟记于心,也花了将近一刻的时间才赶到,这还是他习武的脚力,若是换上其他平常人,不坐马车,想要从陆府走到红夜巷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清晨的红夜巷却是十分寂静,与晚上的热闹非凡,人来人往截然不同。诺大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阳光从东面穿过,两侧的小楼蛰伏在阴影里,像精疲力尽的野兽一样安静。整个红夜巷安静着,好似疲倦于夜晚的疯狂,贪婪的吸食着早晨来之不易的安宁。

这里毕竟是夜晚的天下,是在黑夜中才能疯狂的红夜。

江樵在充多的小楼里来回穿梭,终于来到了软香阁,这里也在休息,大门紧闭,没有一丝丝声音。江樵转到小楼背侧,转住屋檐,翻到了一层的窗口,然后双脚猛的一蹬,从三层的窗口翻身进去。

三层的陈设还是和上次一般无二,江樵揭开层层的帏幔,走进了居中的床榻。

床榻上熟睡着娇娥。

江樵并没有叫醒娇娥,而是坐在床榻的对面,为自己沏上了一杯茶。

也许是听到了沏茶的声音,娇娥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对面坐着的少年,她并没有太过吃惊,毕竟在她这儿流连忘返的人太多了,早上偷偷来看她的人也不是没有。

她看着江樵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好奇,“你是那个武当山弟子?叫什么来着,江樵对吧。”娇娥坐起来,用挑逗的眼神看着江樵,莞尔一笑,“怎么你们武当弟子,也好这一口?”

“我来打听个消息,不干别的。”江樵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娇娥听到这句话,没有去看桌子上的银子,这些年来为她一掷千金的人多的是,这点银子,还不能让她动心,可眼前这个少年,却让她有些好奇。

不干别的,这句话让娇娥有些想笑,男人来妓院,居然打探消息,不干别的,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这里可不是驿站,酒馆,能有什么消息。”

“可你是茗山城的头牌,算是个传奇,传奇应该知道另一个传奇的故事。”江樵抿了一茶,似笑非笑的看着娇娥。

“那你说,谁算得上另一个传奇呢。”娇娥认真问道,对眼前这位少年的好奇愈发浓厚,眼神直勾勾盯着江樵,好像要把他从里到外都看透一样。

江樵毫不犹豫的说道,“王青城。”

娇娥没有被这个名字触动,好像江樵刚刚念出来的名字是个从未与她谋面的陌生人一样,“他嘛,确实也算一个小传奇,我是知道他的一些经历,可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我可以欠你一个人情,以武当山的名义。”江樵又将自己那个子虚乌有的身份拿出来,希望能起到一些作用,反正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武当弟子,将计就计,多层身份也好办事。

“武当山……”娇娥的看着窗外逐渐升起的太阳,眯着眼睛享受着沐浴在阳光下的舒适,“我不要武当山的人情,我希望可以用你个人的身份,欠我一个人情。”

武当山是当世的武林大宗,从它建立的那年起,它的大名就深深扎根在南景国每个子民心中,如今,居然有人放弃武当山的人情,而去追求一个年轻人的人情。

这让江樵有些迷糊了,“难不成她发现了我的身份有纰漏?”江樵看着眯着眼睛享受阳光的娇娥,对方这句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隐藏意义,“没理由啊,我应该没漏出什么马脚啊。”

“江樵公子不必怀疑什么。”娇娥好像感知到了江樵的不解与疑惑,睁开了眼睛,风情万种的看着江樵,柔媚道,“武当山太大,小女子我抓不住,我只要能抓住公子就可以了。”

江樵微微一笑,有些尴尬道,“你不再想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女子一言虽比不上君子,但也是落句无悔。”

“行,我答应你,但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能隐瞒。”

娇娥端坐起来,认真的看着江樵,“这是自然的。”

“我想知道,王青城是什么时候休伍回家的,原因是什么。”江樵提出了自己第一个问题。

“王少爷应该是在明启十七年回来的,当时可是轰动了茗山城,毕竟一个二十三岁的水师都尉,可不多见,休伍回家的,更不多见。”娇娥沉思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原因嘛,外面传的很多,有的人说是得罪了上面的人,有的人说,王青城是因为天性风流,忍受不了军中寂寞生活,但据我所知,好像和淮水水患有关。”

听到“淮水水患”,江樵的思绪稍稍一动,这几年来通过若若有意无意间透露的消息来看,若若当年就是因为水患才和父母失联的,江樵依稀还记得,若若说是因为他们的船出了事故,才导致这一悲剧的发生。

船?王青城之前不就是在船舶司管船吗?江樵想起在王家看到的那个战船模型,他压住心里的激动,接着问出第二个问题,“王青城家里有什么产业吗?”

“不清楚,王公子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这些,但是他明面上的产业只有一个卖茶的铺子,你喝的那杯,茶叶就是他送的。”

江樵不禁皱眉道,“就这么一个产业,他敢在这红夜巷天天一掷千金?”

“这我就管不着了,我只管收钱就是。”娇娥漂亮的脸蛋上盛开笑容,看起来很迷人,像一朵出水的芙蓉。

江樵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猛的站起身,掀开层层的帏幔就向外走去,也不管在身后一脸迷茫的娇娥。

“后天晚上,不宜开张。”

娇娥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忽然笑了起来,饶有趣味的看着江樵,“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就像坊间的风一样,当它吹过来的时候,你感觉不到,等到从你充斥着汗液的肌肤上划过时,你才想起寻找它,可它早就在无声无息中溜走了,就像它过来的时候一样。

从陆府出发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来,等到江樵走出软香阁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红夜巷依旧安静,两侧的小楼整齐的排布着,晶莹剔透的琉璃瓦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安静的红夜等待着不静的夜晚,来放纵白天的克制,的世间的中午就是它的午夜。

一座红色小楼矗立在红夜巷的尽头,在它前面是一段极窄的街道,两侧分别一栋小楼,假如有人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可以清清楚楚的把那条极窄的街道到红色小楼的那段路一览无余。

江樵看着那座名叫红豆楼的小楼,一丝不安在心里闪过,但很快就被杂乱思绪排挤出去。

年纪轻轻退伍的水师都尉,船舶司的战船模型,要命的秘密信函,多年前的淮水水患,来路不明的财产,江樵感觉一张大网在自己面前缓缓张开,把与这些事件有关的人全部兜在了一起,顺着大网的脉络,江樵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而且他坚信自己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回到陆府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的饭点了,丫鬟把做好的饭菜抬来,江樵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简单吃了几口,大部分都让若若消灭了。

期间陆泽来了一趟,说是自己已经把文书拟好递了上去,想来三四天之后就能批下来,同时不断暗中讯问江樵今晚能否“赏脸”,江樵自然是没那个心情的,于是在表示感激之情后婉拒了陆泽的邀请,二人寒暄了几句,陆泽就自行离去了。

然而饭局旁发生的这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到若若的食欲。

看着眼前大快朵颐的若若,江樵有些吃惊,心里暗暗想道,“这家伙最近怎么这么能吃了。”

正在桌子上疯狂夹菜的若若好像听到了江樵的心声,在使劲扒拉了几口饭以后,把嘴一抹,装出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轻声说了一句,“吃饱了。”便自己跑到院子里去找小丫鬟们玩了。

自从江樵和若若到了茗山城,江樵忙于各种事情,自然无闲顾及若若。陆泽看若若一个人每天不是在挖土就是在发呆,于心不忍,索性将自己屋里几个和若若年纪相仿的丫鬟派来做若若的玩伴。

几个小姑娘每天在陆府捉迷藏,喂鱼,放风筝,玩的可是十分热闹。

江樵看着若若远去的背影,忽然又想到了王青城,然后想起了那个乙榜二十三的冷剑肖寒,那个人内功炉火纯青,就单从他的称号来看,剑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地点是人多眼杂的红夜巷,所以他不能用太极混仪剑,以免暴露自己的“武当山弟子身份”,毕竟在这茗山城,这几天武当弟子的名头可是有点响,自己的跟脚功夫更是不能用,这样一来,想要对付他就难上加难了。

江樵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当他睁开眼时,先看到了被落日余晖染成金色的庭院,然后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他扭了扭身子,趁着没下雨到处转了转,感到一阵舒心惬意。

若若则在屋子里坐着,看着一本才子佳人的小说,应该是那些陆府的小丫鬟送给她的,小家伙看的十分入迷,连晚饭都只吃了平时的一半不到,当然,这一半不到,包括着四大盘菜和五六碗米饭。

雨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下的,不知道是雨带来的黑夜,还是黑夜带来的雨,无数的雨从天而降,直落的雨点打在叶子上,窸窸窣窣的,被吹斜的雨连成一片又一片,像极了随风飘舞的帏幔。

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淋了一层又一层的雨水,都汇集在倾斜处,打着旋。

嚣张的雨水跌在门口的台阶上,四处飞溅,门槛上,窗台上,都落上了雨,有的甚至溅到了离门不远的桌子上,若若最讨厌在看书的时候被打扰,于是站起来,迅速关了门,接着沉浸在才子佳人的故事里,丝毫不管江樵还在外面。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一滴连着一滴,像千万条从天上垂下来的线,织成了一个雨幕,阻挡住人们的视线。

飞扬跋扈的雨滴接二连三的打向江樵,可他却不为所动,依旧看着漫天的雨纷纷而下,整个人好像融入了雨水之中。

忽然,江樵回过神,看向身旁。

梁尚右手拿着油纸伞,笑意吟吟的看着他,雨水顺着油纸伞跌落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激起一阵水花。

“你来干什么?”江樵不解的看着梁尚,红夜巷的“邀约”还有两个白天,梁尚不应该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感激你。”梁尚答非所问,他转过身,和江樵并肩站立,“为了一个锁,你值得吗?”

“一个锁当然不值得,可我既然答应了你,这便是一个承诺,为了一个承诺,就是值得的。”江樵看着满天的飞雨飘摇,好像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有些伤感道,“你想想,如果承诺都算不了什么,那信用也就不复存在,没有了承诺和信用,那这江湖,还算是以前的江湖吗?”

雨还在下着,并且不断变大,雨滴在油纸伞上不断的跌落,又重新聚集,然后滑落,接着又有新的雨滴聚集,如此周而复始,好像永不停歇。

江樵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嘈杂的雨声中却是掷地有声。

梁尚平静的眼神晃动了一下,他看着在雨中雾气下朦朦胧胧的茗山城,感到有些陌生,但也只是那一瞬间的功夫,那种陌生感很快在他心中消散的无影无踪,就像它突然出现一样,它突然消失,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微微一笑,看着身旁的江樵,“你这人还真挺有意思的。”

江樵扭过头,不再去看梁尚,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雨滴在院中那滩越积越多的水洼。

自从他搬到了朔北城,到了花板村,就没这样看过雨了,朔北城风沙很大,但雨很少,花板村有雨,但是江樵没有闲心去看。

仇恨这头野兽在他心中逐渐蛰伏起来,不再像是刚刚碰见时那样随时随地狂躁,而是潜伏在阴影里,等待仇人的鲜血唤醒。

一阵沉默后,梁尚忽然开口说道,“锁拿来。”

这句话仿佛包含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玄机,江樵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把八卦锁递给了梁尚,等到瘦了一圈的锁重新回到他手里,他才反应过来。

“第二层帮你解开了,后天好好干。”

雨滴又重新打在江樵身上,他看着施展轻功在雨中逐渐消失的梁尚,一瞬间有些晃神。

那少年的背影,像是一只在暴雨中展翅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