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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剑行

沧蓝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一个江湖的故事。一个不用跟脚功夫的少年,一个没有父母的姑娘。一段传统江湖的故事,有酒有剑,有侠者。

主角:江樵,江若若   更新:2022-12-31 15: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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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江樵,江若若的其他类型小说《倚剑行》,由网络作家“沧蓝”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一个江湖的故事。一个不用跟脚功夫的少年,一个没有父母的姑娘。一段传统江湖的故事,有酒有剑,有侠者。

《倚剑行》精彩片段

南景国境内有一条贯穿全境的长河,自边境沙风戈壁开源,流入东海,此河名为淮水,是南景国境内重要的水源之一,沿岸的农夫以淮水播种,图取丰收。东海旁的渔民也借入海的一部分淮水,在高处垦田开渠,播种作物,补贴家用。

淮水沿线四郡十九城,都十分繁华。尤以其中青河郡为首,郡中街市林立,物华天宝,粮产丰富,为时人称作“天下粮仓"其繁盛之景可见一斑。城郡如此繁盛,郡守官运自不必说,且说本地郡守刘平自也不是庸俗无用之人,早年科举,名在一甲,郡守几年,青河郡更显繁盛,百姓安居乐业,十里无贼,百里无匪。倒也算一位才子,一名好官。

可此时,才子好官刘平正双手支着脑袋,有些忧愁的坐在府衙堂前,座下是一众幕僚门客,有老有少,这些人大多皆为落第秀才或是怀才不遇,被刘平供养在府,平时少有如此阵仗都齐聚一堂,众人脸上也都带有几分忐忑,几分忧愁,目光都齐看向座上刘平。

刘平望着众人几许忐忑,几许忧愁的目光,将双手放下,缓缓道,“诸位先生觉得我待你们何如?”座下众人听此言语,心中忐忑再加几分,竟一时无人敢回应,人群中一名老者见此状况,行礼上前道,“郡守待我们如何,我们自然明白,心中感激也是不尽,只是不知郡守何出此言?”刘平脸上再添几分忧愁,抬起头道“淮水上游泛滥成洪,灾民无处可去,挤压官道,导致赈灾车马难行。灾情急迫。”老者不解道,“我青河郡属淮水中段,与这灾情何干,此灾自有太子府下尹川,陇西二郡郡守操办,与您何干?”

刘平缓缓从胸中抽出一份信笺,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朝廷急诏,要我青河郡在一月之内负解决灾民安置,并负责赈灾粮草押运。”座下众人眼中不约而同显露出忧愁神色。 而刘平却似没有注意,继续道,“我青河郡物产丰富,粮草押运自不在话下,可灾民安置时间太紧,恐无法完成,我正因此烦闷,诸位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

座下众人除了那位老者以外,不约而同低下了头。刘平看向老者道,“郑老,莫非你有办法?”郑老深深看了一眼刘平,开口道,“运输灾民自可以用军中快船,此运输法,想来郡守您应该已经想到了”说罢,郑老停顿了一会儿,抬头又看了一眼刘平,继续道,“那么便是如何安置,何处灾民一事让郡守烦扰了。”刘平听的此言,喜上眉梢,忙道,“正如先生所言,愿先生赐教。”

郑老听的此言,却是闭上双眼,不再言语。刘平见郑老如此姿态,心中虽有不喜,但也只得挥了挥手,示意其余人等退下。堂前便只剩下刘平和郑老二人。刘平看向郑老,恭敬道,“愿郑老赐教。”

郑老缓缓张开眼睛道,“郡守大人不要急于安置灾民之事,我们应该想想,为什么你会被委以这个差事?淮水上游发生水灾,本应由尹川,陇西二郡负责,我青河郡与此二郡相差甚远,何故受到如此垂青?”刘平若有所思道,“事发突然,本官也没有仔细去想这件事情。此番经先生提醒,确实有些蹊跷,还望先生赐教。”

郑老沉吟片刻道,“淮水上游,那是太子府辖区,此次水患应由太子负责治理。所以这差事应由是太子之令。”刘平听罢,不解道,“太子为何要将此事交由我处理?这不是为难我吗?”郑老淡然一笑,“非也,大人,以老夫来看,太子这不是在为难你,而是在考验你。”郑老望着不解的刘平,继续道,“年前靖王寿宴,大人您可是送了不少好礼。”

刘平恍然大悟,震惊道,“莫非太子认为我有意党争?可我向来中立不偏啊。”郑老淡然道,“当今圣上不理政事,沉迷享乐。太子靖王党争已久,朝廷之上谁能免受波及,依我看来,现在应该是大人您做出抉择之时了。”

刘平脑中思绪万千,心里也繁杂万分,他本不致力于党争,现在看来,也只得跳入党争这摊烂泥了。刘平放下思绪,望向郑老,“郑老,您认为我应该支持哪方?”郑老低头道,“想来大人心中已有定夺,老夫也不敢多嘴。”

刘平听罢,双手撑住桌面,从座位上站起,缓缓走至庭院中央,刚刚入春,院中的老树初萌新芽,一丝绿意显露。刘平双手捏住一个嫩芽,轻轻揉搓着,转身望向郑老,“太子居于京都,坐拥尹川,陇西,洛川,古象四郡,又有吏部,户部,礼部,工部之势力,更有储君之实。靖王居于东南都水郡,远离王都,占有兵部,刑部之势。何来依靠?”

刘平放下手中的嫩芽,看向郑老,“太子。”郑老嘴角露出笑意,看起来似乎是很满意刘平的选择,他向刘平的方向走近,依旧笑着,“如此,我便有了计划了。”刘平弯下腰,鞠了一躬,依旧恭敬道,“愿先生赐教。”

郑老缓缓道,“营中的快船有五艘,是兵部派发,用于作战,老夫想,这几艘快船,如果用于押送灾民,应该不会因年久失修而出问题吧。”

刘平似是恍然大悟,“先生莫非是想...…”郑老摇了摇头,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刘平于是立马停下话语。郑老开口道,“大人无需多言,只需回答老夫做与不做。其余交给老夫即可。”

刘平低下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忽然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好似下定了决心,“就依先生所言。”

………

沿着东海淮水上溯,沿河分别坐落有望海,安阳,川月,都水,洛川,青河,古象,尹川,陇西这九郡,此九郡便是南景国全境。淮水在南景国境内流淌百年,历史上记载的泛滥有四次,每次泛滥,多在下游,由于下游人口稀少,农田间隔破碎,每每掀不起什么大灾,南景国朝廷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派点银子赈灾了事。

可是在明启十六年春,淮水上游泛滥,水患成灾,尹川,陇西二郡大部分地域被淹没,良田被毁,饥荒并发,逃难的灾民乌泱泱挤满了尹川到古象郡的官道。

从官道旁边的山坡看去,官道东西两侧到处林立着一个个黑色小山丘,那是灾民搭的窝棚,一根树桩立起,用烂布盖上,便成了一个暂居的地方,北侧则是绵延不绝的官道,空无一物。南侧也分布着零零星星的几个窝棚。所有的窝棚都紧闭着,在漆黑的夜晚,没有一丝亮光,像一个个匍匐在平原上的黑羊。

而在这众多黑色山丘之中,有一个却渗出一丝光亮。在那个黑色山丘的能被称作“门”的地方,趴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看上去约摸有十岁,扎个两个麻花辫,一身破烂,手中拿着一个石头,石头上发出微微的亮光,这亮光映照这小姑娘的脸,黑黑的,红红的,无尽辛酸苦辣都写在那双看着手中发光石头的大眼睛,小姑娘转过身,想让父母看一下她在“门口”发现的这个奇特的石头。可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马蹄声由远及近,嘈杂的人声一股脑涌进这个安静的世界,火光一下子照亮了小姑娘整个脸,她的眼睛被火光刺痛,半天没有睁开,等她睁开眼,父母已跪在她身边,她也随之被父母强迫跪下。

小姑娘偷偷抬眼望去,几匹高大的战马映入眼帘,再向上望去,是几个穿着华美官绣的人,“应该是大官”她这样想,于是把头埋的更低了。

那骑在马上的人看了他们一会儿,大声道,“太守有令,所有灾民,即刻登船转移,安置他所。”说罢,调转马头急驰而去。

小姑娘抬起来头,才发现灾民组成的“黑羊群”已经被穿甲提剑的士卒驱赶着,向着淮水的方向走去,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的父母已经提起她,挤入汹涌的人群,刹那间,各种异味,各式各样鞋子,挂在大人腿上,腰上的锅碗瓢盆如浪潮般冲撞着她,她挣扎着躲避,父亲好像发现了她的异样,哄着将她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小姑娘这才真正目睹了人群的全貌,黑压压一片的灾民摩肩接踵,互相咒骂着,偶尔彼此推搡,整个队伍摇摇晃晃,如一条粘稠而无力的暗河,缓缓行进着。往前往后看都是雾蒙蒙一片,低头前进的灾民连着一片又一片,各种物件碰撞的声音延绵不绝,断断续续,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则是穿着赤红盔甲的士卒,他们监督着,时刻警惕着,同队伍一起前进着,如果有人掉队或是不守规矩便会狠狠来上一鞭,以儆效尤。在这个浩大的队伍周围,不时有骑着快马疾驰而过的人,他们从队首领命,手拿大旗,不停大喊向队尾传递前进的方向,然后返回。如此循环往复,好似不知疲倦。

小姑娘就这样前进着,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有些困了,于是趴在父亲的脖子上睡着了,同样也不知睡了多久。

是汹涌的淮水将她吵醒的,当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已是清晨。虽是春初,凛冽的寒风仍然肆虐,奔流不息的淮水自她的目光向远处行驶而去,密密麻麻的“黑羊群”顺着淮水流淌的方向继续前进。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姑娘眼中的淮水逐渐平静下来,先前的汹涌被平静掩盖,巨大的渡口在她眼前出现,广阔的水面上停留着五艘战船,宏伟的船体占据了小姑娘一半以上的视野,船身左右两侧各有三门火炮,威严的注视着这些哀叹自己不幸的“黑羊”,高高的桅杆上挂着巨大白帆,就像天空中飘的云。而在白帆庞大的阴影遮盖的甲板上,静默的站立着一排排赤红盔甲,黑色佩剑的士卒。在黑夜中不动不言,像铁铸的。巨大战船拖着这些物什,缓缓向渡口驶来。

小姑娘心中闪过一丝害怕,她对身旁的母亲说道,“娘,我害怕”

穿着一身破烂的妇人从自己丈夫背上抱过女儿,安慰道,“别怕,若若马上就能回家了。”

同样一身破烂的男人抚摸着女儿黑红的小脸,微笑道,“怕什么?若若,等回去了,爹让娘给你做好吃的。”

小姑娘听到爹娘的安慰,心中的害怕有些缓解,可是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战船,心中的害怕始终不能消散。

“咚”随着一声巨响,所有战船一齐靠了岸,宽而大的舷梯陆续搭在了渡口。一名手持黄旗的士卒骑马疾驰而过,雄浑的声音如鼎铛回响在难民队伍中。

“登船!”

霎时间,连片的人仿佛被某种力量吸引一样,全部鱼贯向舷梯,宽大的舷梯一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有些反应慢的冲在了后面,咒骂着,推搡着,让前面的人走快点。前面的人被挤的摇摇晃晃,脚都踏不稳了,无法正常前进。也伸长脖子,向后骂去。甲板上的士卒站立两侧,一个个检查着登船的人,清查,搜身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整个登船的队伍就这样行进着。

早在人群一股脑挤进舷梯之前,眼疾手快的若若爹已经带着她们母女俩上船了。若若爹和若若娘上了船便跟那些士卒在交谈些什么,而小姑娘若若则站在甲板边缘,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静静的注视着争先恐后上船的人群。

若若望着底下逐渐稀疏的人群,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她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围堵的蚂蚁群,摇摇晃晃,前推后搡,一脚能踩死一大片,但马上又有另一片冲出来,她很喜欢这个游戏。记得有一次踩蚂蚁的时候还一不小心把村头二狗的脚给踩肿了,二狗他哥追着自己打了好久呢。

想到这儿,若若脸上的笑意早已泛滥,可还没等她笑出声,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回忆,“若若,在那儿干什么呢,快过来。”若若急忙回头,发现是爹娘在叫她,于是立马朝爹娘的方向跑去。

待到若若走近才发现爹娘早已将行李卸下,丢在一旁,她感到有些奇怪,但这丝奇怪很快便消失了。若若爹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只是拉起母女二人的手,从狭窄的小门,走进了船舱。

舷梯早已收起,渡口也已空无一人,船上的士卒中走出一个黑甲但不佩剑的高大男子,他左右仔细巡视一番,并未发现不妥,于是登上高台,清了清嗓子,大喝一声,“起舵,开航。”

匍匐于船底几乎把整个身体贴在地上的数百舵手,拼命摇动起手臂,舵桨在船底激起一阵阵水花,五艘巨大的军船缓缓摇动身躯,远离了渡口,向下游驶去。

若若此前在陇西郡居住,并未坐过什么船,自是忍受不了船体颠簸,不一会儿便感到一阵阵眩晕,若若强忍着不适跟着爹娘找到一处不错的位置,简单铺了些东西,便靠着若若爹的肩膀睡着了,若若爹见状,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将妻子呼来,一家人就互相靠着,在狭窄的船舱中一齐睡去了。

且说那"檐楹挂星斗,枕席响风水”此诗确是极妙,檐楹如此,若得闲情,打得一渡船,在夜中秉烛游赏,也可得此美景。却是那若若一家疲于奔命,已然气力全卸,自是不去看此良辰,早已都睡下了。可偏偏是那“少年无梦,睡只半分”的道理,若若并不似父母一般沉沉睡去,虽是同和睡去,却于约莫彦夜亥时,船至深处之时悠然醒来。眼见已无睡意,端又不愿吵醒父母,于是轻手轻脚,两步三步,不消片刻便已行至甲板处,游览片刻,发现甲板较早上却是显得空旷了几分,偌大的甲板在夜晚看上去像平原一样宽广,若若却是察觉到了这变化,心有不解,脑中思索片刻,原是那穿甲提剑的士卒早已不见,其他众人也恐已睡去,若若心中豁然开朗,却也不想其他种种纷纭,已在甲板之上四处游玩,正应古人诗词所题,“盈盈若若,慧外秀中,点到为止,不察情愫。”

此番游玩,却无何收获,只在空空的甲板上胡逛了一通,若若顿觉无趣,便瘫坐在甲板上,只将眼放在淮水水面之上,却说这一望,若若眼中已无他物,方寸目光只余浩瀚淮水。奔流的淮水如野马一般,卷起的浪花是它的鬃毛,偶有巨大的石头林立水中,磅礴的河水在巨石旁打着旋。像古籍上说的"归墟”,无底之谷,不知其深几万丈。汹涌的河水拍打着一片片巨石,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若若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摇晃,她身后一紧,还未转身,一股巨大的浪花混合着木屑,水草,瞬间将若若掀翻到了船首。若若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头发散乱的披在脸上,遮挡了目光,麻木的痛感让她感觉身体都要破碎了。若若强撑着身体站立起来,透过杂乱的头发,她看见整个战船从桅杆处断成了两截。人们的尖叫声瞬间涌起,呐喊,哭泣,惨叫,所有声音一瞬间贯入若若耳中。

若若猛的向前冲去,泪水早已在眼中打转,"爹!娘!“ 若若撕心裂肺的吼叫着,可还没跑出几步,又是一堵水墙撞来,若若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便没了意识……

南景国明启十六年春,淮水水患,陇西,尹川二郡受灾,青河郡守刘平转移灾民,行船至洛川郡时,战船崩损,灾民士卒七千余人溺亡八成以上,失踪五百余人,活下来的记载中仅有几十人,经工部勘察,系战船年久失修所致之事。负责灾情处理的太子大怒,连斩十二位兵部官员,将兵部尚书贬至东海望海郡。升原侍郎王守业为尚书。负责灾民转移的郡守刘平却是无人问津,平平安安。

经此一案,朝堂势力变更,太子赵之楷一人独霸朝堂,除吏部,礼部,工部,又领兵部,占陇西,尹川,洛川,古象四郡后,又新增青河一郡。靖王赵之行势力削弱,自囚于都水郡,从此不理政事。

正如古语之言“晨昏瞬息,榆隅妙转。”沉船之案纵使如千钧之石落入水中,在春初激起无数水花,却也于入秋之后鲜有人讨论,众人也都开始经商务农,各忙各自之事罢了。说至生意,虽各地自有生意之所,也各有繁华之处,但今年入秋,尹川郡朔北城中青木镇却引得不少外界郡人士进内。只道听途说前一阵来了个胖汉子,一身褐衣,不蓄发,领一个麻花辫女孩来卖。奴仆买卖此事本不稀奇,可这胖汉子怪在两点,一是这姑娘并非奴籍,实为农籍,买卖人口自开朝以来便是南景国重罪,若是旁人早被当地官府抓了去斩首,可偏偏这胖汉子却在当地府衙盘问后依然毫发无损,照卖不误,许是有特赦文书,买卖自是无罪。其二,便是买卖无标价,算个蒙头买卖,双方只能试探猜价,极易使买家亏损。这两点怪却也引了许多人去观赏,但也只是观赏罢了,毕竟真能买得起的人,也断然不会当这个傻冒。买个农籍小姑娘回家,依据法令做不得仆人,无媒无书又不能充媳妇,若想养大充媳妇,本利又没有赚头,正是赔手买卖。因此来往观赏的人很多,真正出钱买的的,却是寥寥无几。

兀那胖汉子眼见人群渐稀,却无人实心要买,可想自身计划怕是无法了善,心中不免几分落寞,几分焦躁,可生意人做买卖最忌面露心神,索性那胖汉子便要了把藤椅,整日的睡,却也期盼着买主。

可在胖汉子到青木镇集市的第七日,一名少年行至胖汉子摊前。胖汉子依旧在藤椅上闭着眼睛,好像睡了,在他前面跪着一个小女孩,扎个麻花辫,满身的伤痕,一双大眼睛无神的张着,间或一轮。

少年望着女孩,又看看那胖汉子,开口道,“多少钱,我买了。”


却说那胖汉子听到少年这句“我买了”竟睁开了狭长的眼睛,如狡猾的狐狸一般打量着少年,那少年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面容秀气,身子骨有点清瘦,身穿一体粗布麻衣,显得十分宽大,腰悬一把木剑,穿着草鞋,显得十分滑稽可笑。唯单单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气,不似庸流。胖汉子一时有些发愣,竟忘了去回客人。木剑少年似是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又大声问道,“我买了,多少钱?”胖汉子终于回了神,端坐了身子,却不起身,谄媚笑道,“还望公子定价。”木剑少年听得此言思索片刻,即道,“一百两银,不再多。”胖汉子眼皮微跳,有些吃惊,心想这可是让他遇着了,是个傻肥羊,虽有大喜,但却仍不显于色,装作平淡样子问道,“却是个好价格,不知公子如何付账?”木剑少年揣出一张银票递给了胖汉子,胖汉子双手接去仔细端详,正经银票,花边绣纹,正中四个熨金大字,写的“明启敕造”想来应是官家钱庄无疑。

胖汉子将银票揣入袖子,收了摊,将藤椅拿上,却拿绳索套住那姑娘,牵狗似的拽了起来,那姑娘也倒是怪,并不叫喊。眼中仍是一片死寂,胖汉子瞧得如此 ,似是怕木剑少年反悔,笑道,“这死东西就这样,少爷领回去多多调教便是。不过还烦请少爷与我到镇外花板村取了那特赦文书,也到少了诸多麻烦与您。”木剑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不做言语,那胖汉子只顾牵扯姑娘,自是没有注意到木剑少年的神情。稍了一阵,胖汉子已将姑娘绑好,便将绳索接给了木剑少年。

三人就以胖汉子为引导,出了青木镇去。木剑少年牵着那姑娘,随胖汉子走了小半柱香时间,只说左转右转,没个准地,问那胖汉子,也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只一个劲道,“稍等片刻。”木剑少年虽是年少,却也应了古人诗“少不更事,不谓无知。”的道理,即刻谨慎了几分。三人又走几步,行至一片密林,好似一面瓷实的墙,真正是“飞不出片鸟,进不得丝风。”直叫人闷热难挨,那胖汉子却倒来了精神,回头笑道,“就在前方密林尽处,少爷快些。”说罢便两步三步合一摆开步子,行了几步,却不见木剑少年二人,回首望去,两人却在原处不动。胖汉子瞧得此景,却想许是计划败露,心中已有了几分杀意,可仍笑道,“少爷,如何不上前。”

木剑少年放下手中绳索,正身道,“我不是少爷。”胖汉子瞧得其放置绳索,心中已了然计划败露的事实,却笑道,“我早知你是仆从办事,若是少爷,怎么会这身打扮。”木剑少年将木剑从腰间放下,持在手中道,“也是,杀个仆从夺财,也不算什么。可你不怕我主人报复吗?”

胖汉子笑道,“那个主人这么蠢,会干这等买卖,想来你小子必是藏纳私财,为自己讨个媳妇罢了。我杀你便杀了,你主人还要谢我清理门户呢。”木剑少年右脚微微后撤,手中握剑气力增了几分,“想的很全,可惜,我不是仆从!”胖汉子心中一凛,还来不及叫喊,木剑少年已瞬间跃至身前,胖汉子立即伸手护住面门,哪想一拳直冲腹部,力大势沉。直打的胖汉子连退数尺,干呕不止。那胖汉子吃此一拳,虽有难堪,却立马站起,吹了一哨,密林中瞬间跃出四名大汉,各持兵器。从四面向木剑少年攻来,木剑少年双脚一蹬,地面上激起一阵烟尘,再看时,木剑少年已跃至半空,一脚踢在一人面门上,那人挨了这一脚,立马扑地,无了气息。木剑少年没有停留片刻,又转身一剑劈出,少年手上虽是木剑,碰在铁铸兵器却是有刀剑相撞之声,木剑劈出即将身后一人砍倒,瞬息之间便已有两人倒地。

胖汉子与剩余二人仍半包围着木剑少年,却因见此手段,不敢上前。只是手持兵器站立,呈欲冲杀状。木剑少年也立在原地,手持木剑,双方就这样对峙着,不消片刻,终是“君子坐而论道,少年起而行之。”的道理,木剑少年已然忍受不住焦躁,左脚只在地上一蹬,右手提剑,迅速冲向胖汉子,胖汉子见此立马将手中新拿到的刀出了鞘,只做格挡,不想木剑少年剑锋一转,直接一剑刺倒胖汉子右边那人,顺势一剑劈向胖汉子,胖汉子被劈退数尺,与此同时木剑少年左手握拳,猛地砸在胖汉子左边那人脖颈处 ,那人应声倒地,没了生机。

只这一次交锋,林中便仅剩下了木剑少年与胖汉子两人。见得此番场景,不远处那姑娘原本麻木的眼中却也闪现些许光芒。

胖汉子木然的看着逐渐逼近的木剑少年,心中不安愈发浓厚,直暗呼踢到了铁板。木剑少年见那胖汉子并无动作,心觉有鬼,便放缓了脚步。果不其然,在临近胖汉子五步之内时,胖汉子忽然从手中投掷出两枚龙眼大小的圆石,木剑少年闪身躲过,一剑就将两枚圆石都分为两半。圆石落在地上,竟然升起了浓浓的烟雾,木剑少年暗道不妙,连忙挥剑向胖汉子所在方向砍去,却空无一物。木剑少年一剑落空,自是迅速跳出烟雾,撤回小姑娘身边,提剑警惕着。不时烟雾缓缓散开,木剑少年立马前去查看,胖汉子早已不见踪影,地上只留下一副肥胖的空躯,看面容正是胖汉子,木剑少年眉头紧皱,心中暗道“原来是易容术,怪不得敢在街头行诈,杀人害命。如此想来那所谓特赦文书也不过是银两使的把戏罢了。真是可恶,以后遇到此人,定要一击必杀。”

想至此处思绪暂停,木剑少年环顾四周狼藉,心中已有一打算。虽说“春风无痕,年少无谋。”木剑少年却不应了这句古话,其将小姑娘绳索解开,且放一边,自去将地上人皮空壳销毁,又将其余几人尸体分散则个,将身上值钱物件剥了去,想来却是伪造成山匪截道。待到一切打理干净,木剑少年行至小姑娘面前,将打理的东西放下,转身对小姑娘道,“抬着,跟我走。”那小姑娘听得此话本是无神之眼却有了几丝神韵,竟是抬起来了头,看向木剑少年。可单那少年早已行了些许距离,没有理会到。小姑娘见木剑少年愈行愈远,急将东西背上,跟在木剑少年身后。

木剑少年察觉姑娘向自己走来,大声道,“我叫江樵,你叫什么。”背着东西的姑娘低着头,温声温气道,“若若。”江樵思量道,“以后你就跟我姓江,叫若若。”若若听此,不再言语,江樵无奈道,“没办法,我花了一百两,改个姓总可以吧。”若若仍旧不言语,江樵也没生气,只是走着,待到走出密林,若若一咬牙,似是坚定了什么,抬起头对着江樵喊道,“可以,我答应你,跟你姓。”江樵停下脚步,看向若若。若若黑红的小脸上尽是泪痕,天晓得她刚刚想到了什么,又如何伤心,可江樵似乎没有看到这些,只是靠近若若,将行李取下,自己背上,笑道,“这才算个好丫鬟,若若,走,少爷带你回家。”说罢,便自顾自向前走去,也不管身后的若若。

若若眼见“少爷”行远,连忙提步跟上。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出了密林,左转就上了官道,若若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涌上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虽然少年极力的在掩饰,自觉或不自觉。但若若看的出,眼前这位江樵少爷活的很累,甚至不是为自己而活。这一认识让她对江樵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春天,那个父母溺亡,自己一人独自行走,被人拐卖,充当诱饵拐杀肥羊的那个春天的自己。

自被那不知姓名的胖汉子安排了此等任务后,若若见过了太多的客人,有的英俊,有的丑陋,若若甚至想过其中的有些人可能会成为自己的丈夫,主人,抑或只是好心同情自己,终是会放自己一个自由身,可无一例外,这些人均死于胖汉子手中,财命两失。胖汉子管这些人叫“蠢蛋”“肥羊”都是些人傻钱多的主子。可在今日,胖汉子却逃走了,败在了一个少年的木剑下。

若若自父母离开后,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庆幸和欢喜,庆幸的是什么呢?是得以脱身,还是终有了归处可去,若若也不明白。

若若自这样想着,江樵也自顾自的走着,二人就这样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待行到了官道一处巨石处,江樵顺着小路离了官道,却是遁入一个绵绵小径,若若见此便也跟上,这小径也是清幽,一路上无人无物,甚是寂寥。二人在小径行了片刻,便到了一处寨门,上有一石匾,以朱红笔墨写就“花板村”三个大字,若若自是识字不多的,看这三字如同无物,只盯着停下的江樵,江樵察觉到了若若的目光,将背着的东西卸下,看着若若道,“这儿就是你少爷我的地盘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的从寨门进了去,若若踌躇了一阵,在原地呆立半晌,最终似是下定了决心,也紧跟其后,将东西背上,进了寨门。

花板村村如其名,到处长满不知名的野花,可供人走路的石子路少之又少,农田很少,到处都是荒废的门板,住下的人只有几户,还大都是老人,在花板村花最多的那个山坡上,有一个小木屋,破破烂烂的,院子外有一圈篱笆,屋前一块农田,旁有一井,也都用篱笆围住。村中路虽少,但江樵二人正是少年气力,又有各自心事,走来不费过多时,便已到了那篱笆小屋处,江樵从袖中取出钥匙,将门打开,二人便齐进了去。屋内陈设简陋,仅一桌一床一柜,倒还有几个石凳。较之桌床石凳,那柜子倒颇多妙处,乃为上格底匣,格中放有书籍笔墨,笔墨置于格底,书籍多置格中,格中书籍皆为蓝封黑字,玲琅满目。若若随手拿起一本,只识“春”“甲”二字,顿觉无趣,便也不去看底匣,想来是装着衣物和家底。江樵瞧得若若此举,颇为自得道,“我自猜你是识字不多的,等过些日子少爷教你。”若若听得此言,放下书本,在旁站立,也不多言。

江樵看的若若这副乖巧模样,心里不觉也有两层欢喜,一来自己有了一个伴儿,可以不用独一人寂寥了,二来自己功法正到关键时候,衣食住行恐无时间打理,有若若在旁,却也有了一份保障。心思至此,江樵神色黯淡些许,将木剑解下,放于桌上,转身对若若道,“每日卯时我会起身至屋后练功,到午时会休息,未时再开始练功到戌时结束。你只需备好茶饭即可,屋前农田随你种些什么,只凭自身心意。其余光阴可自去消磨。”

若若点了点头,也并无言语。江樵继续说道,“柜子下有三个匣子,左边第一个里有一些衣物,你挑些欢喜的换上。”若若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江樵自然清楚若若所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男子的衣物,等过几天,少爷我去集市给你置办上几套。”若若却却是贝齿紧咬红唇,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少……爷,做饭的米菜却是置放在哪里?”江樵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若若这么快便如此称呼自己,但也不想在丫鬟面前失了面子,故作镇定道,“在床头的地上有一个小木板,那是地窖的门,平时日用可从其中取来。”若若向床头望了一眼,果然如江樵所言。便应了一声“是”

江樵思索片刻,心觉已无他事可言,不多废话,于是自提了剑,看着若若说道,“我先去练功,你自可四处先转转,熟络一下,备好吃的就行。”说罢,便向屋后去了,若若听得江樵要去练功,即不言语,待到江樵身影渐稀,才起身在柜中取了一身较和心意的衣服换上,又在屋内转了转,发觉没什么新鲜的,于是出了屋,在井旁洗漱了一番,这才坐在屋内石凳小憩了一会儿。

等到若若睡醒,发觉时间不早,于是从地窖中取了几株白菜,又将米煮上,这才出了屋打算去井旁洗菜。可就在若若刚想蹲下洗菜的那一瞬间,一颗石子儿重重砸在放菜的兜篮上,菜叶顿时散落一片,若若一时受惊,滑倒在地。随着若若滑倒,一阵尖锐的笑声传来,随后是一串滑溜的歌谣,“小石头,小石头,打的小姑娘撞破头。”声音同样尖锐,若若站起身,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满脸的哈喇子,头发散乱的披着,像一堆杂草。那男孩见若若起身,目光在地上巡视,他再找石子,想要砸若若一次,若若见的少年又在找石头,也不管散落一地的菜叶,迅速跑入屋中,将大门禁闭,自己则用后背顶住了屋门。

可不知为何,若若预料中的石头并没有落到小屋上,屋外一片寂静 ,什么声音也没有。若若心里好奇,轻轻将门拉开一个小缝,发现那少年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便舒了一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可刚行几步,若若感觉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竟发现那少年站在门后,手里拿着一堆石头,鼻涕流着,笑嘻嘻的看着若若。若若心中大喊不妙,立即蹲下身子抱住了头,怕石头真的砸破她的头。可当若若抱头蹲下时,那少年却将石头全丢在一旁,从若若身旁奔过,向着原来所在位置而去。若若对男孩作为自然有所察觉,便起了身,转头却发现那凶恶的男孩正被一个老婆子揪着耳朵打骂着。

那老婆子见若若走近,不好意思道,“姑娘,见谅,这死孩子,脑子不好,经常乱打人。”若若作了个礼,示意自己并不在意。那婆子本就年纪已打,一时竟忘了若若非本村人士,如今见若若行了一礼,才看清若若并非本村人士,不禁疑惑道,“姑娘并非本村人士,敢问姑娘何处来人。”若若轻声道,“我是江樵少爷新买来的丫鬟,若若。”老婆子听闻此言,脸上神色散发光彩,颇有深意笑道,“原来是小樵子的人呀……”若若听过这等言语,小脸俏红,双手紧紧抓着衣角,却也不多说什么。

老婆子见此,脸上笑意更盛,亲切的看着若若,开口道,“你以后有什么用处,尽管向我花婆婆开口,若我不在,你尽管去找他人帮忙,咱们花板村虽然人不多,但都是真心待人的主。”若若心头略有震惊,不想此处竟是花板村,但转眼又想起江樵对胖汉子的警觉,以及村口的三个不认识的字,想来多半应是花板村无疑了。不过毕竟是少年心性,若若只将那震惊置于心上片刻,却是没有当一回事。

花婆婆自讲自话,本是没有注意若若神情,却见若若不言语,自身情色黯淡几分,握起若若的手道,“小樵子这孩子命苦,七八岁刚来我们村里,没爹没娘,一人独活,到如今已经七年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若若,你定好好同他过,照顾好他。”若若听此,神色稍稍变化,点了点头,开口道“自是全力服侍少爷。”花婆婆见若若如此懂事,便与她多交谈了几番,约莫小半柱香后,花婆婆才在身旁少年的吵闹下不舍离去。若若此番交谈,也是收获颇丰,对这花板村具体情况有了些了解。眼见时辰不早,于是将地上菜叶拾起,进屋备饭,打扫,好不忙碌。等到日头西渐,夕阳微起时,屋内已然昏黑,若若点起一灯,却在点灯时发现门口站了一人。

她蓦然望去,夕阳映照下的,自是腰佩木剑,神色高昂的江樵。

若若急忙上前,将木剑解下,站至一旁,对江樵道,“少爷,饭好了。”

江樵走到桌前,扒了口饭,含糊不清道,“怎么样,这村子转了没?”若若将木剑挂在墙上,仍然站立,对江樵说道,“今日见了花婆婆,村子也熟络了些。”江樵见若若站着,心中不免有些难受,一来他并不喜好使唤仆从,二来他自己吃饭,若若却站着,也让他有些不通达。于是江樵将一个石凳搬来身旁,对若若说道,“坐下,一起吃饭。”若若虽有不解,但还是挨着江樵坐下,小泯了一口。江樵看着若若这番动作,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跟那胖汉子时,能吃上饭吗?”若若又泯一口,就菜咽下,缓缓道,“虽不能吃热饭,但仍能饱腹。”江樵点了点头道,“看来这家伙还不算泯灭人性,尚有一丝善意。”若若也点了点头,并不反对。江樵忽又将话风一转道,“既然见了花婆婆,想必小石头你也见了吧。”若若想来狗蛋应是那扔石头的少年,便点了点头。江樵微微一笑道,“当年你少爷我可是让他砸的不轻。”若若听闻此言,顿时脸上一喜,笑出了声。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不一会儿便吃完了饭。若若即将碗筷收拾了,在井旁打了水,清洗碗筷,江樵打了个饱嗝,将石凳搬出,坐在屋前,看了眼满天璀璨的星辰,旋即深吸了一口气,仰起了头,将眼闭上。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风吹过,草木婆娑,江樵也仰着头,就固定着这一个姿势,好长时间。直到身旁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江樵才结束了这个姿势,睁开了眼。

原来是若若。

若若怯生生的站着,对江樵说道,“少爷,时候不早了,应该休息了。”江樵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有所变化,但并未多言,只是起身,和若若同进了屋子里去。待到二人齐进了屋,江樵这才尴尬一笑,说道,“那个,若若啊,今天实在太急,忘了打床给你,过几天集市开了,少爷就给你大张床。别担心,少爷有的是钱,不过这几天我们可能要挤一挤了。”若若小脸此时早已通红,小声道,“若若自是丫鬟,必然听少爷吩咐。”说罢,即将床铺打理,也不脱衣,靠着床的西侧躺下,身子向内转去,不看江樵。江樵见此,也便上了床,不过江樵并不如若若躺下,而是靠着床的东侧盘腿打起了坐,二人中间就这样隔出了一人卧躺的间隙。

如此这般,一人打坐,一人睡去,如拥有满天星辰的夜空,却寂静一片,二人一夜无言。


南景国已故文坛宗师程白鹿曾在所著《石林梦亭笔谈》扉页中批注一句话,原文为“独坐石林梦亭雨,无知世上春秋度。”此言被刻在白鹿书院院前石峰,乃为宗师程白鹿在都水郡锦安城石林中修心时,偶然悟得,意为感叹时光飞逝,少年不在。世间种种却也应了这句话,且说距若若随江樵至花板村,不知不觉间,已过小半年光景。这半年中。若若每天无非洗衣做饭,伺候江樵渐渐也与周围几户人家熟络。这期间江樵曾去了两次集市,一次为若若带来了几件衣物,二次为若若打了一张小床,就挨着原来的床放下。若若见江樵并不似其他主子对仆人般对待自己,心里明白江樵是个好人,也慢慢对江樵放下戒备。江樵本就无坏心,对若若也是真心相待。于是二人在这半年中,也终于熟悉了起来,不如刚来那么拘谨了,甚至于江樵练功时,若若也曾去看过几回,不过却是不甚感兴趣。只说什么剑、拳、掌、小周天之类,还不如米、菜、白面之流实用,却也把江樵乐的够呛。此外,经江樵教导,若若也开始识字,虽说若若此时年龄才学识字却晚了些,可若若慧根十足,凡是教过一遍的字,便不会忘,这倒让江樵吃了一惊,于是江樵将柜子中的书取出几本让她去看,若有不认识的字可来问自己,并告诉若若,每月会给她新的几本。

这可苦了若若,自她识了些字后发现,少爷的藏书并不如他人一般是志怪山海,才子佳人,竟都是些武功秘籍,什么拳,剑,刀,掌,好生无聊,不过偶尔有几本印有绘图的书籍,若若却是仔细端详,爱不释手。比如若若刚来时拿到的那本有“春”“甲”二字的书,原名却为《春雷黄甲剑》不知哪派开创,里面的插画倒十分有趣,一个个小人栩栩如生,动作也都行云流水,只看第一眼,若若便欢喜的不成,于是成天捧着,三天就看完了。此后的书,却无有让若若至此地步的了。

半年时间就是这样不觉流逝,转眼之间,已至改岁佳节。若若瞧着日头不错,就将屋内旧衣物取出清理,正在打理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响声,定眼去看,果不其然,正是江樵,若若与江樵早已熟络,也不管他,继续打理物件,嘴上却是没好气道,“少爷回来了?”江樵听的若若此言,心知若若心情不甚好,却是不知其缘由,只得笑道,“今日练功正到关键处,想来是回来晚了。”若若依旧洗着,也不回头,道,“少爷你一天竟顾着练什么《云之篇》却忘了两日后便要改岁,咱们家可是什么都没准备。”江樵听得“云之篇”三字,神情有些紧张,看着若若说道,“如今还未天暗,我这就去准备。”于是解了木剑,径直向屋走去,独在若若处停留,轻声道,“若若,日后《云之篇》这三个字不要如今日一样,随意脱口,恐有危险。”若若仿若无事般点点头,道了句“是”心中却已记下这忌讳。

江樵说罢,便进屋放了木剑,便向村外走去了。若若手中动作不停,望着自家少爷背影,眼中柔情更添几分,在心中道,“你知我知。无他人知。”

正在此时,篱笆处传来一阵熟悉而又老迈的声音,“若若,你托我带的爆竹给你拿来了。”抬眼望去,自然是满脸堆笑道花婆婆,旁边站着小石头,却是一身整洁,乖巧十分,清秀面容也展露无疑,想来是改岁将近,花婆婆拾掇教育了一番。而在他二人之间放着一捆爆竹,这是若若托花婆婆带来的,准备在除夕夜点燃,添一份喜庆。若若见此心头一喜,顿时畅快了不少,笑道,“还是婆婆您有门路,爆竹都弄到了。”花婆婆闻此,将爆竹隔着篱笆递给若若,颇有些自得道,“若若你是不知道,虽说朝廷自明启十年禁了火炮类物件,可是嘛……”花婆婆此时头已像朝阳花一样抬起,大声道,“这花板村爆竹就没断过,全靠我花婆婆!”若若将爆竹接过,发觉重量不轻,看来是实货无疑,心中欣喜更添几分,对花婆婆道,“婆婆不进来喝杯茶吗?”花婆婆牵起小石头的手,也不停留,边走边道,“不了,改天吧,婆婆我要去打理打理屋子了。”若若道了一声“好”目送了婆孙二人离开。

且这说话间,若若双手抱着爆竹,已有些酸痛,便忙将爆竹拿进了屋,放在桌下。转头继续去清理衣物,要说这要洗衣物也着实多,大都是江樵平日积攒下来的,又是粗布麻衣,洗时需先从脖颈处先洗,洗至衣尾,都需仔细研磨,再用棒槌砸洗,如此两次,再洗漱一次,这才算洗干净了。否则不时便又脏了。洗起来费时费力。若若洗了才小半盆就已经暮色一片了,想来再去洗也看不见脏处,却洗不干净,于是将剩下的泡好,洗净的拿起,在屋前用麻绳拉一条线,将洗净的挂上。前三个挂的顺风顺水,但到了挂第四个时,却出了问题,若若挂时不小心将袖子折住,本想将袖子放下,那衣服却想粘在上面,怎么也拿不动。若若心中疑惑 ,几番拨弄,那衣服仍纹丝不动。若若眉头一皱,却发现衣角被一人手指夹着。若若一把将衣服掀起,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自然是江樵。

若若翻了个白眼,将衣服放下,无奈道,“少爷,你怎么还这么幼稚啊。”江樵也不生气,依旧笑道,“少爷我过了年才十六呢,我也是个孩子。”若若忍俊不禁道,“好好好,孩子少爷,东西买来了吗?”江樵将手中物件提起晃了晃,自得道,“都在这儿了。”

若若将衣服整理好,又取出一件去挂,轻声道,“少爷,你先拿进去吧,我来整理。”江樵点了点头,将买来的货物提进了屋去。若若见江樵已经进了屋,便加快了动作,没了江樵的捣乱,几件衣服不一会儿就挂好了。若若于是收了盆子,走进屋内,远远却见江樵将对联铺在桌上,思索着什么,走近一瞧,那对联仅红纸几张,上并无字。

若若有些好奇,询问道,“少爷没买一副联子,买这空文做甚呢?”江樵转头道,“那集市上的联子都庸俗无比,于是少爷我买了这空联,打算自己写。”若若掩口微笑道,“那少爷打算写些什么?”

江樵脸上显出骄傲神色,仰头道,“你且去取笔墨来,待少爷我写给你看。”若若即到柜中取了笔墨递给江樵。江樵提笔,却不立即写就,思索片刻,先拿横批,提写四字“福至顺安”字体娟秀飘逸,婉若游龙。笔力虽有欠缺,不甚圆润,大有强行仿古之嫌,却也颇为赏心悦目。

写完四字,江樵将笔一转,在左联写道,“福安顺遂不居人”提笔稍为停顿,又蘸了些墨,在右联写道,“岁岁平安梦里知”

两联作罢,收笔停墨,江樵转头得瑟的看着若若,好似在等待若若的夸奖。

若若上前仔细端详片刻,摸着下巴道,“字不错,可这句子,还是较俗,而且好像还不和平仄。”江樵脸色霎时阴沉 ,不快道,“小姑娘懂什么,这叫不拘一格。古今多少风流才子,都是被这平仄误了。”若若听得少爷这话,自是笑意满脸,却不忘问道,“此时便挂上吗?”江樵大声道,“挂,现在就挂,让花婆婆他们也瞧一瞧我的文采。”若若脸上笑意更盛,将联子拿上,摇摇晃晃向屋门走去。

江樵见若若这番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只得暗道,“小姑娘,懂什么。”正生气着,忽听屋外传来一声惊呼,正是若若声音。江樵立马起身奔走,直冲屋外而去。

江樵本是习武之人,只瞬息便到了屋前,却见若若安然站着,盯着地上什么在看,江樵心生疑惑,走上前去,问道,“若若,怎么了?”若若转头道,“我当是什么东西趴在地上,原来是个包裹。”

江樵循声望去,见地上躺着一个包裹,金边绣花,鼓鼓囊囊装着什么。江樵似乎十分熟悉这包裹,不再多言,只将包裹提起,唤上若若,一齐进了屋。

二人进了屋,江樵将包裹打开,里面放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一本书,若若此前看江樵神色不变,想来是认识这包裹,便也不多言。仔细去看那书籍,其蓝封黑字,字写“太极混仪剑”应是书名,再去看出处,那书却被江樵收起,放在了柜上。

若若再看江樵神色,却不似之前淡定。江樵好似注意到若若的目光,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你把银票收起,就去睡吧。”若若见江樵如此神色,想来也是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多言,将银票收起放在柜底居中的匣子里,便自去躺下睡了。

江樵也不看若若,抬头望着屋梁,好似想着什么,极其专注,不时竟喃喃自语了一句,“终于减到一本了吗?”说罢,整个人骤然颓然倒在石凳上,眼中神情颇为复杂,有许茫然,有许恐慌,但极大的情绪都是期待,江樵如此痴着,就连灯芯即刻就要燃尽也没注意到。

少年抬头思索着,灯芯悄悄燃着,忽然,灯光一晃,灯芯燃尽,光亮随着一丝烟消散了,整个屋子顿时一片灰暗,江樵双目忽的迸出两道紫芒。半晌,月光从窗外透入,整个屋子裹上了一层朦胧的亮色。江樵起身,从柜子的第三个匣子中取出了一个长条盒子,放在桌上。

里面是一把剑。

剑长二尺有余,剑鞘绣花,极其精巧,剑柄处刻二字“钩玄”,金边熨烫,缠以铜丝。江樵将剑拔出鞘,出鞘之声,如鹤鸣。剑身平滑明净,倒映出江樵清秀的脸。

江樵握住剑柄,暗运内功,气力自经脉传涌至钩玄剑,剑身清鸣,原本平滑的剑条蒙上了一层土黄的烟气,假使若若眼见,自可看出这乃《春雷黄甲剑》第二篇《护剑式》的运功法门。江樵瞧着土黄的烟气,将剑柄一扭,剑身横立于前,停了黄甲剑气,却将经脉之气调换,剑条嗡鸣,土黄烟气霎时变为一团虚无缥缈的洁白云烟,云烟缠绕剑身一周,缓缓散去,仿佛不曾出现。料是若若在此,便能看出自家少爷使的功法正是其曾见过几次的《云之篇》。

江樵望着那团洁白云烟,心中思绪更加繁杂,又想到那本《太极混仪剑》心中更麻一团,如此分神,不料气力一岔,经脉运行出错,眼前一黑,脑中一片失真,竟不觉间到了一个亭台林立之所,各个亭台之间小径纵横,虽是夜晚,但阁楼之中灯光婆娑摇曳,也照的周遭一片明晃晃的,江樵顺着一条小道走了几步,却看一条大道通向一个书房模样的地方,正门顶上挂着一个牌匾,上写三个烫金大字“束云馆”

江樵神色些许恍惚,再看时,束云馆门房已开,却是一高大男子走来,其人方脸阔额,身穿一身赤红劲装,袖口以玉素带裹为窄袖,腰间悬一把长剑,剑鞘样式看去倒与钩玄有异曲同工之妙。

江樵望着这熟悉的景象,眼中早已几滴热泪涌出,伸出手,颤颤巍巍道,“爹。”

迎面走来的那高大男子似乎没有听见,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仍旧向江樵走来,江樵也向着那男人走去,前三步江樵走的极其缓慢,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明明很想靠近,第四步却怎么也迈不开脚了。

忽然,一阵马鸣嘶喊,一支骑兵自两人之间极速穿梭冲杀而过,摇曳的军旗,遮挡住了江樵的目光。

军旗长约七尺,形状似幡,上面隐隐约约写着几个字,却是模糊不清。骑兵手持长矛,身穿赤甲,不知从何处来,只一味冲杀,亭台楼阁之间惨叫骤起。骑兵中有一人,身着金甲,腰系长剑,江樵能够清晰的看见剑鞘上刻的三朵金花,却单单看不清那人的脸。那人骑马疾驰至江樵所站之地所有骑兵都绕开他。他骑马站立在疾走奔驰的骑兵之中,斜眼睥睨着江樵,眼中杀意凛然。

江樵心中一紧,身形不稳,向后倒去。却在倒下的瞬间,江樵在来往奔走的人流缝隙之中,又瞥见了那个高大男子,他笑意盈盈,看着江樵。

霎时,那金甲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身。

高大男子脸上的笑意已逝,只留给金甲一脸淡然。

骑兵如烟散开,又如烟一样聚拢,层层围住那方脸阔额的高大汉子,金甲也紧绷住身子,所有骑兵都紧张的注视着这个高大的男子,和他手中那把,早已出鞘的,闪着寒光的剑。

江樵失心疯一般向那高大汉子奔去,去发现身上已无劲可使,竟然半步都走不向前了。江樵焦急的将头抬起,却看见远处天边一阵火光冲天,随后是一阵阵爆裂的声音,震耳欲聋。骑兵的赤甲在冲天的火光中明灭,一步一步紧逼着高大男子。在火光暗下的一瞬间,骑兵沉重的呼吸消失,几道身影向高大男子杀去。

江樵大喊道,“爹,小心。”正说此话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扎在了高大汉子的胸口,同时那几道身影骤然加速,内力突起,各都拿了兵器向高大汉子打去。

江樵双眼凸出,眼窝深红,大喊道,“不要。”却见一团火焰冲向自己,灼热的红光刺的身体直痛。目光所见,只是一片空白。

江樵惊醒,却见若若一双泪眼掩不住欣喜,沙哑道,“少爷,你醒了。”江樵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花板村屋内,躺在床上。忽又想到什么,急忙去找。若若见此心头更是一痛,她自是知道少爷在找什么,那钩玄剑,她早些日子就见过,是少爷拿出来的,用以识字,自然也知此物存放在何处,于是若若轻轻将江樵扶住,柔声道,“剑我已放至匣子内了。”江樵愣了一下,随即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若若一脸心疼道,“原我已经睡了,忽听一物坠地这声,跑出来看,原来是少爷你。”江樵知是自己运功出岔,也不再多言,将帘子拉开,却见月亮升着,忙道,“我睡了多久?”若若道,“已经一天了,幸好少爷醒了,否则,就要睡到明年了。”

江樵起身。若若见状伸手来扶,江樵却是拒绝了,只是自己起了,取了火折和爆竹,向门外走去,若若见状,急忙跟上。

待若若出门,却见少爷立在屋前,再看地上,原来已将爆竹火信点燃。

若若上前,在江樵旁边站立,也不多言。江樵见若若过来,将身子转过,霎那间,爆竹朋“砰”的一声炸开,接着是一连串的火花串响,火光映亮了江樵黑暗中的半张脸。

江樵目光望向夜空,又看向若若,开口道,“自我七岁来此,每年如此,都会有人送来包裹。”若若不多言语只是仔细听着。江樵顿了一下,继续道,“银票每年一百两不变,但那书每年都在变少。刚开始是是几十本,后来逐渐减少,直到如今的一本。”江樵转过身去,不再看若若,却继续道,“我不知道接下来,会送来什么。可能,过不了几年,我就会离开这花板村。”

若若心头一颤,走上前,挽住江樵的臂膀,轻轻道,“那也好,不知是何夯货,送来那么多书,那么多字,谁能看来。”江樵苦笑道,“现在都敢跟你少爷开玩笑了。”若若也是一笑,却又疑惑道,“少爷也不知那送书的人是何人吗?”江樵脸上笑意顿时淡了几分,皱眉道,“我倒也堪察过几次,凭我内力功法,也看不穿此人踪迹。”

若若恍然道,“给少爷送书的人如此厉害,怪不得少爷识这么多字。”江樵微微一笑,却是不置可否,又顽皮道,“可惜我如此才子,却有一个不识字的丫鬟啊。”

若若闻此言语,却将头低下,眼睛眨着,柔声道,“我是什么都不会,也不想看书,只能少爷给我教了。”江樵闻言,心中一暖道,“教到什么程度?”若若将江樵挽的紧了几分,艰难开口道,“少爷没听过一句俗话吗?”

江樵疑惑道,“什么俗话?”若若笑道,“自然是,活到老,学到老。”

江樵愕然,呆呆看着若若,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却忽听得一阵喧哗,还未开口,若若就将江樵扯过,指着远处道,“少爷,是焰火。”

江樵顺着若若的目光看去,满天的焰火绽放,映照的花板村一片通亮。

江樵搂住若若,开口道,“这下花婆婆搞大了。”若若笑道,“这样也好。”

……

明启十七年,南景国封德皇帝赵庆被反贼在宫廷行刺杀之事,虽在御林军保卫下脱险,却因此伤了气血,重病不起。幸得太子找来名医,医好了赵皇,此后,皇帝开坛祭祀,改年号为天庆,自次年起用。

那一年,江樵十六岁,若若十二岁。二人住在花板村的老屋里。

江樵练剑,看书,若若听书,做饭。他们拥有满屋子的书,银票,木剑和钩玄。

以及对方。


沙风戈壁,南景国境内北方的最后防线,与北齐接壤,由于其中地势坎坷,多风多沙,南景国只派了几百人在沙风戈壁西北扎营戍守,但沙风戈壁广阔无垠,这几百人自是管不住的,因此,其中大有盗贼盘踞,却因离京都甚远,士卒不报不管,渐渐也便成了盗贼之戈壁。

虽有种种惊险,但因沙风戈壁地处边境无人管辖,货物走私利润极高,来此走私的商队络绎不绝,大商队尚好,打点关系即可。小商队十有八九都被盗贼拦路打劫,搞得人财两空。可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饶是沙风戈壁,如此种种风险,却依然有不少大小商队铤而走险,只为博那几两碎银。

然则又有一古词道“旅舍”有旅必有舍,因此在沙风戈壁上零零星星也有不少客栈开着,客栈幕后的老板,身份倒也多样,大部分都是官府人士,不过也有贼匪用来蒙骗旅商,杀人夺财之所,不过这都是后言。

却说在沙风戈壁西北角,有一所客栈,名曰“阳关客栈”客栈不大,甚至略显破烂,内里倒是茶饮餐具,坐卧榻床一应俱全。不过今日待客前厅,倒是并无人影,只余在柜台留了掌柜一人,双手托腮,一脸惫懒模样。

掌柜心有不顺,算上今日,已经快有半月没有来客了,眼看“纳税”的日子快到了,自己手头没有一点银子,看来又要耗一些功夫打发那些匪类了。

自从改国号为天庆后,那帮匪类竟然也学着朝廷加重所谓税费,对这等客栈的盘剥更甚几分,可偏偏自天庆来,对边境的管控又严了几分,客人也越来越少。想到此处掌柜又是一声叹息,惫懒神色越发浓重。

掌柜正自去周公所处,却听门口“吱嘎”一声。抬眼望去,竟是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闪入店中。掌柜心中大喜,连忙上前迎接。

待的掌柜走近一看,才发觉此乃主仆二人,高个子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身白衣,袖口以玉带紧束,呈箭袖,腰悬长剑,剑柄上好像写着什么字,只不过被漆封住,看不清具体的模样。白衣少年头戴一个防沙的黑色帏幔斗笠,看不清面容。矮个子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一身素衣,简朴干练,背着一个行囊,不戴防沙斗笠,却身无风沙,扎两个麻花辫,看上去端的惹人喜爱

掌柜谄媚笑道,“不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那少年将斗笠取下,露出一张清秀面容,头发用簪子束起,两鬓各有一缕碎发。少年望向掌柜道,“只是稍作休息。”

掌柜应了一声,走至柜台内,又问道,“不知客人,来点什么?”那白衣少年在临着柜台的座位坐下,少女也跟着他站在了旁边。白衣少年将靴子脱下,抖了抖沙子,抬眼看向掌柜道,“切上二两牛肉,一坛清酒,要温的。”掌柜眉眼一笑道,“好嘞。”便不再多言,当下便打开柜台左边门帘,行进了后厨。

那白衣少年见掌柜已离开前厅,便对着旁边站着的少女道,“若若,你拿着行囊躲到楼上去,我不叫你,不准下来”若若听得此言,眼中虽有忧虑,但并未多有话语,几步便从楼梯处上了二层楼。却说那掌柜正在准备酒菜,听得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心中平白无故添了几分疑惑,便走出去查看,只见那白衣少年站在前厅也不坐下,左手搭在剑柄上,直看着自己,且那跟来的姑娘也不见了踪影,想来是跑到了二楼。

掌柜见此场面,心中警戒又添几分,缓缓移至柜台,笑道,“客人怎么了?是这冷硬板凳坐不惯吗?”那白衣少年又走近几步,在两人相距三尺之处停下,缓缓开口道,“板凳坐着挺好,只是有一个问题不解。”掌柜一将右手伸入柜台暗匣,脸上神色却是丝毫不变,平静道,“不知客人有何疑惑?”

白衣少年握住剑柄的左手暗添了几分气力,抬眼正视掌柜道,“这客栈这么大,怎么不请个小二呢?王皮老板,不,应该是齐……”那掌柜听得此言,也不等白衣少年将话说完,直接从柜台跃起,手中物件刺向白衣少年心口。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少年瞬间闪开,将剑抽出,左手持剑将那物件挑开,一声铁器相撞之声震荡开来,两人刹时各退几步。

掌柜手中铁棍横拦在身前,眼神阴狠的看向白衣少年,怒道,“你是何人?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白衣少年依旧呈握剑状,不过换了右手,开口道,“王掌柜,在下名字才浅,只是江樵二字,不如王皮掌柜名字风雅。”那掌柜听得此言,眼中一丝疑惑闪过,但随即明了,却不再多言,只在一时冲跳起来,舌绽春雷。

“找死”

江樵但见其棍突袭而来,双脚发力,直接跳过王皮棍势,于其身后半空便是一剑劈出,王皮只觉背后寒意突起,将棍一收,转身防挡。

下一刻,王皮连人带棍贴地滑行出客栈。

江樵将剑一提,径直走出,直到一个离客栈门口半丈左右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江樵将剑鞘解下,斜刺入沙中,将剑锋指向不远处的王皮,道,“再来。”王皮早已摆出架势,手中铁棍只待时机出手。

两人相顾甚久,恰得一阵戈壁狂风起黄沙,王皮只将手中钢棍做突刺状,片刻闪身至江樵身旁,江樵以剑身挡住,将棍尖弹开,同时,向王皮胸口刺去,王皮却将棍身后撤,末端抵住地面,棍尖借此直直撞向江樵下巴,江樵端的闪躲及时,却也擦伤了下巴,丝丝血迹瞬间渗出,而他却无心顾此,在闪躲站立后,双腿微弓,猛然发力,周身风沙瞬间震荡散开,不消片刻功夫,剑锋以直指王皮面门。

王皮见江樵冲杀而来,将身一侧,单手持棍刺出,眼见快要刺到江樵,却不想江樵改刺为挑,将王皮直刺的棍身挑起,王皮心中骇然,但气力已经使出,无法再收回。整个人气力消散,棍子脱手而去,顿时失了重心,摇摇晃晃向后仰去,江樵哪肯放过这等机会,又是几步狠狠踏出,便将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一剑劈出。

王皮侧身躲过这一剑,右臂来不及收闪,被剑锋扫过,鲜血直流。江樵见状,改劈为挑,剑意转换圆润,不见一丝滞留。

王皮暗夸一声“好功夫”身子却早已避开,同时双手一拍,竟然以合十之势将剑锋锁住。江樵一时动弹不得,内力运转受滞,身形不稳,剑身竟然被王皮一把扯了过去,连带着江樵同时向王皮倒去。

江樵正欲躲闪,却见一拳冲面门而来,江樵将头一歪,堪堪躲过。王皮见此拳落空,改冲拳为横扫,江樵将剑松开,双手内握拳护住面门。

下一刻,江樵整个人向外侧滑出四尺有余。

王皮将手中的剑扔在一旁,摆出一招拳势,脚步腾挪奔走向江樵。

江樵刚刚站稳,见王皮拳势已欺身而上,侧身左肘将王皮一拳顶起,王皮见拳劲消去,左手变掌拍向江樵胸口。

江樵气力本就刚刚提起,方才挡住王皮一拳已是侥幸,见王皮这一掌来势汹汹,江樵也不再留手,全身内力运行,向上一顶将王皮顶开,王皮那气势汹汹的一掌经这么一推,拳势尽无,整个身子都毫无了防备。

江樵趁势将王皮左手臂拉住,往里一扯,随即便是一拳递出,而后拳化为肘击,一击直接将王皮打退一丈有余。

王皮用没有脱臼的右手抵住地面,翻了几个跟头,稳稳站住,瞬间将左手接好,脸上神色很难看,即使脚边就是自己的铁棍。

他望向江樵,脸色阴暗的说道,“游龙一式,破山二式。你是青山城的弟子?”江樵早已将剑拿在手中,剑锋再指王皮,“齐山先生,果然见多识广。”

王皮,不,应该叫齐山的那个男人捡起铁棍,从两头一扯,手中的铁棍变成了一个三节棍,中间用黑色链子连接,闪着寒光。

齐山缓慢挪动脚步,向江樵靠近,“照你这语气,怕不是你的跟脚功夫。”江樵脚步同样缓慢移动,挑衅道,“小子跟脚功夫浅薄,不似齐山先生的五卦双环棍高深。”

齐山听得此言,眼中寒光乍闪,瞬时便一棍挥出,江樵横剑格挡,却只挡住了第二节,第三节棍身直接砸在了背上,江樵挨了这一击,还来不及调息,齐山已经将三节棍收回,又是一棍送出。

江樵涨了记性,不去格挡,直接欺身上前。齐山也没有料想到江樵这动作,忙将铁棍收回,江樵见齐山破绽已出,暗运内力,注入剑中。剑身云烟缭绕,江樵身影如烟般消散。

齐山眼神惊愕,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身气势尽散。回过神时,只觉胸口凉意徐徐,低头看时,已是一小截剑尖从胸口透出,开出了一朵血花。

江樵将剑拔出,一脸平静的望向颓坐在地上的齐山,对方也注视着他,眼神复杂,“云之篇,水云身,竟然是你,江念清。”江樵眼中神情麻木,毫无感情道,“我不用这个名字很久了。”

齐山苦笑着,意识已经模糊起来,恍惚间,他感觉到江樵从他身上拿走了什么,却想不起来是什么,再一恍惚,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隐入风沙之中。眼中的一切都如潮水一般退去,戈壁闪耀的太阳依旧照的他脸疼,耳中传来客栈门扇的响声。最后一次恍惚,他发现早已不在风沙漫天的戈壁,四周都是林立的楼阁,在一片假山之中,有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在哭,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不停的抽噎,在他身旁有一个妇人,不停的安慰着男孩。

齐山呢喃道,“小江,你可能忘了吧,但也难怪,毕竟你从小就不喜欢我。”

漫天的风沙袭来,掩住了齐山面容,掩住了一切的痕迹,来人,与过客。

……

沙风戈壁的黄沙依旧吹拂,在飞沙石块纵横的戈壁滩上,有着一条条隐藏在沙土下的商路,没有什么标记,更没有官府指引,只是一代代的经商世家的传承。

在众多商路中的一条中,一路商队正蜿蜒前行。

商队约莫四五十人上下,三四个为一块,坐在马拉车上,每个车上都有三个大箱子。在商队的最前面,有一个年轻人躺在车上,应是商队的领头,年轻人躺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笑意已经掩藏不住,想来这趟应该是收获不少。

年轻人姓陆名泽,是尹川郡茗山城经商世家的子弟,今次被家族分配至沙风戈壁与北齐私商洽谈生意,购置物件。陆泽本是喜欢玩乐的,家族中的生意也不过多插手,毕竟家里那几个老家伙也总是信不过他,不予他任务罢了。当日接到任务时,陆泽正在与几位“红颜知己”饮酒作乐,听得下人来报,才撤酒席,将知己几人都遣散而去。

陆泽自是知道这任务定是父亲跟那几个老家伙斡旋良久,说不定还下了些什么誓咒,才能说服的了那些顽固的老头儿。

因此,陆泽自接到这个任务是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平日爱起的酒席也不再摆设,与那几个佳人关系也淡了下来。那几位佳人倒却是天天来信诉说自己的思念,说什么空阁难守,春色撩人的话语。陆泽每每读到,都是心痒难耐,却转而想到正事,便是不了了之了。

“上下打点关系,盖商队文书,就花去一千五百多两,这都能给娇娥买多少首饰了啊”陆泽想到这里,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揉了揉眼睛,“做生意可真费钱啊……”

一旁的小厮见自家少爷这副模样,却也无奈笑了笑。

这小厮唤作长贵,与少爷陆泽自小一起长大,自然也知道娇娥此人。娇娥此人体态风骚,容貌可人,是茗山城锦绣楼的头牌乐女,少爷的“红颜知己”中,娇娥姑娘最受恩宠,前几年尹川郡花评大比,娇娥姑娘名列一十七位,陆泽大喜,买购下百余件琳琅首饰赠予,可把陆丰鸣老爷子给气坏了,连夜跑到锦绣楼把陆泽给揪了回去,陆泽跪在祠堂里,挨了一晚上的骂。

长贵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也向上扬起,笑了起来。

陆泽斜眼看着长贵,有些搞不懂这家伙在干嘛,刚刚就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少爷叫他递水都没听见。现在又怪兮兮的笑起来了,笑的陆泽发怵,陆泽踹了长贵一脚,没好气道,“你小子想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长贵被这一脚踹回了现实,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在想啊,少爷你这回赚了这么多,回去看那帮老头子再说什么。”陆泽闻言,眉宇之间得意之情满满,“那还用你说吗?”

“等回去了,得好好去看看娇娥。孤男寡女,灯火阑珊,一杯美酒,再缓缓诉起衷肠。”陆泽一脸向往,回到茗山城的愿望已经呼之欲出。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陆泽被颠了一下,撞到了头,他立起身察看,原来是不远处走来两个人,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陆泽与长贵对了一下眼神,无需多言,后者已经从他背后的箱子里拿出一把长刀,轻轻拿在了手上。

沙风戈壁是赚钱之地,也是凶险之地,往来商队无不是上下打点,打通关卡。至于来往打劫的马匪,也早已打点备齐,不会对报备的商队下手。陆泽这次出商,关系自然是从上至下打点好了。但是马匪不是什么好人,与他们的盟约只是表面,若是他们反悔,随时杀人越货,仅凭心情说话。

陆泽心中有些害怕,刚刚成功的生意带给他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做为经商世家的子弟,这些年他没少见过听过本家的亲戚被马匪截杀的事情,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那两道身影离马车越来越近,商队中的护卫已经将刀剑紧握,长贵的刀已经离鞘一半,刀锋在鞘尖磨快着牙齿。

那两道身影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不再前进。

“老板,可以让我们搭个车吗?我们给钱。”一个充满童稚的女声传来,陆泽定睛望去,那两道身影显出样貌,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应该也是一主一仆。

若若看着眼前身子紧绷的众人,以为他们没有听见,于是又冲着那个看起来像领头的人说道,“老板,能不能搭个车,给钱的。”

陆泽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麻花辫小女孩,心中紧绷的弦松了几分,但还是保持着警惕,对着江樵说道,“有文书吗?让我看看。”若若眉头紧皱,不高兴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明明是我与你讲话,你却与他人在说。”陆泽一时尴尬,却依旧看着江樵,准确来说,是看着他佩戴在腰间的剑。

江樵拍了拍若若,示意她不要再讲话,若若便一脸不忿的站在了一旁。

长贵等人见江樵有所动作,更是不敢懈怠,手中刀剑已在暗中出鞘,潜伏只待一击。

长贵看着那年轻人离自家少爷越来越近,心中打定主意,若是那人取出文书便也罢了,若他有其他动作,必要立即诛杀,保少爷平安。

见江樵离自家少爷越来越近,长贵内力暗运,已然就要出手。却在这时,见江樵双手递出一张文书,给了自家少爷。

长贵握刀的手微微松开。

陆泽打开文书一看,是朔北城官印揭按,籍贯姓名俱全,想来不是伪造,便向长贵等人示意平安,各色人等便将刀剑收起。

陆泽将文书递回给江樵,不好意思的一笑,“江樵兄台见谅,毕竟这沙风戈壁不是太平之地。”江樵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出门在外,小心点总是好的。”

若若却是冷嘲道,“小心到连我这个小孩子都怕啊?”陆泽尴尬一笑道,“对不起,江若若姑娘,赔罪了。”若若依旧没好气道,“叫若若就行,叫什么江若若,难听死了。”

陆泽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看向江樵,满脸求助。

江樵无奈道,“别耍弄人家了,人家都让我们搭车了。”若若走至江樵身旁,瞪了他一眼,“又不是不给钱。”

说罢便自己上车找了个位置坐下。与长贵相望而坐。

陆泽和江樵也登上了车,随着陆泽的一声吆喝,绵延的商队又开始行进起来。

这个满载货物的商队,丝毫不知的是,在几十里外的一个土坡上,一队马匪已经跟了他们几天。

这一队马匪有十余人,一人一马一刀,大当家是一个彪形大汉,手提大斧,神色疲倦,看着停了又走的商队,眼中露出狠辣的色彩。

他转头向身后的小个子问道,“二当家那里怎么样了。”小个子道,“方才来信,说是有一个落户不见了,可能是死了。”大当家挥手道,“不去管他,税收的少点没关系,今天这一票要是成了,往后就不愁吃喝了。你快马加鞭,亲自去叫老二加快行程,让他务必在明天清晨赶到。”

小个子道了声是,翻身上马,从一旁的小道骑马而去,只留下一阵烟尘。

大当家看着远去的小个子,从腰间抽出一张画像,栩栩如生,赫然就是陆泽。

大当家喃喃道,“老子跟了三天三夜没合眼,这回一定要把本儿给赚回来。”

几个月前,他接收到一份消息,是陆家那几个老家伙来的信,信里有五百两银票,是用来打点他的。这本就是沙风戈壁不成文的规矩,既然陆家钱给到位了,他也不会去为难他们。

可是这次,那几个老家伙态度转变太大,以前他们虽然也给钱,但态度大都不太好,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摆明再说不与你们这些匪类为伍。这次在信里居然叫他兄弟。他在沙风戈壁摸爬滚打多年,根据这一疑点,他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大消息。

此次经商领队,竟然是陆家大少爷陆泽领队。

他顿时有了一个计划,便是劫了那大少爷,跟陆家那几个老不死要赎金。只要这个计划成功,往后就不必再干这在刀尖上舔血的活了,到时候,南景之大,逍遥自在,岂不快哉。

想到这里,大当家心里的喜悦压抑不住,他望向沙风戈壁的天空,灰蒙蒙的。

他知道,明天清晨会有一阵雾。

这场雾也是让他下定决心的原因之一,沙风戈壁里雾很少见,就像京都里很少见乞丐。

京都没有乞丐,是因为被杀或被驱逐,因为天子脚下无疾苦,或者说,不能有疾苦。沙风戈壁没有雾,是因为风沙占领戈壁,雾无生之源泉。

他上一次在沙风戈壁见到雾,还是二十年前,大雾弥漫,风沙骤歇。

那也是他第一次杀人越货。

大当家勒紧马绳,心想,如今,这便是,天助我也。


陆泽自认不是一个笨人,这是他活了这将近三十年得出的结论,也是从他小时候的私塾老先生那里得出的。

那位私塾老先生不是本家的人 ,是一个外来的门客,被父亲供为上宾,奉养在家中,可家族里那几个老家伙不会养闲人,更不要说他还是一个外人,最终,教陆泽这些晚辈读书写字的差事就落在老人身上了。

老先生身体一直不太好,在陆泽记忆里,他仿佛一直都在咳。

消瘦的身体在剧烈的咳嗽下抖动,像一株快要折断的芦苇,这是陆泽对那个老先生自认为最贴切的形容了。

大概是陆泽十七八岁的时候,那个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一睡不起的老先生,彻底的睡着了。

那一年,老先生七十八岁,死之前他告诉陆泽一句话。

“陆泽,你是个聪慧的孩子。”

老先生讲的很多书陆泽都不记得了,或者说根本没听过,可这句话陆泽却一直记着。即使已经过去了快十年,老先生说出这句话时的眼神和表情,陆泽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在家族的私塾里,陆泽没有什么朋友,与那个老先生交流也很少,他也不像那几个表弟表妹一样讨长辈欢心。陆泽不喜欢讨长辈欢心,也不太喜欢读书,来私塾只是为了完成学业,好让那些老家伙闭嘴。

可在长辈眼里顽劣的他,却在本以为没有任何交集的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老先生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赞许。

在偌大的家族里,这种眼神他之前只在父亲的眼中看到过。

可是自认聪明的陆泽,现在坐在马车上,却看不懂面对面坐着的那个比他还要年轻许多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的眼神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他的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束缚的痛苦。

也许是注意到了陆泽的眼光,那个叫江樵的年轻人抬起头,对上了陆泽的眼神,“怎么了?陆大哥。”陆泽连忙避开眼神,故作镇定道,“没什么,只是想问你和若若此行是要去哪里?”

这问题一问出来,别说陆泽自己了,连坐在一旁的长贵也是露出尴尬的笑容,满脸的表情明显在说“少爷啊少爷,你可真是个蠢蛋。”

江樵既然拦住车队,必然知道车队要去哪里,否则也不问去处,坐这车有何用处。

“我和若若在近处没什么要去的,只要有官道去京都的地方就行,看陆大哥应该要回城里,想来那里应该有官道,所以搭了这车。”

这回答倒是让陆泽和长贵有些意外。

陆泽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自上车以来一直熟睡的若若,“原来是这样,可这姑娘这么能睡,你们猴年马月才能到京都啊。”江樵看了一眼睡姿憨态可掬的若若,笑了笑道,“平时也没这么能睡,可能这几天太累了。”

陆泽若有所思道,“那还行……”眼角却瞥见若若醒了过来,随即将头转向茫茫的戈壁,双眼微眯,任风沙打在脸上,喃喃道,“真是个鸟不拉屎的烂地方。”

……

随着商队的前进,沙风戈壁日头渐渐落去,暮色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沙风戈壁,戈壁内外像一堵不透风的黑墙。直至弦月悬挂头顶,商队才停了下来,马匹和车都停在最外层围成了一个圆,护住内里的货物。车上人们都拿了羊皮帐篷搭在货物旁,开始了休息。江樵和若若也在陆泽的要求下分到了一个羊皮帐篷。

羊皮帐篷很温暖,若若和江樵两个人却一个都没有睡着。若若瞪着大眼睛,直勾勾看着江樵,问道,“少爷,你怎么不睡啊?”江樵翻了个身,找到一个舒服的姿态躺下,缓缓开口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睡不着啊。”

若若伸出手,摸了摸江樵的额头,有些焦急的开口道,“不会上次受伤了吧?”江樵摆了摆手,开口道,“没有的事儿,那齐山虽然练的是硬功夫,但还没那个能耐打破你少爷我的护体罡气。”

若若见自家少爷如此嘴贫,翻了个白眼,问道,“那少爷你上次从他那里拿的那个东西开了吗?”江樵摇头道,“没呢,不知道怎么开。”说罢,江樵翻起身子,从包裹中拿出一个木盒子一样的东西,借着帐篷里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出是个八卦锁。

若若也凑了过来,一大一小两个脑袋都仔细注视着这个八卦锁,锁中间的那根横杆应是空心,装着什么东西。

“拿剑劈不得,少爷你又笨,若若又懒,这可怎么办啊。”若若假装有些沮丧的摇了摇头。江樵脑袋有点疼,扶着额头,心里犯了嘀咕,若若你要是这么会说话,就少说一点。

若若见少爷扶着额头,俏皮一笑,安慰道,“少爷不必担心,说不定下回的信就会告诉你怎么弄呢。”江樵也郑重的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一阵凉风吹过,羊皮帐篷的门帘被掀起一角,沙风戈壁夜晚冰凉的风瞬间涌入,整个帐篷里的热下了一层,竟然有些冷了。

江樵重新躺下,望着从门帘的缝隙处投在帐篷上的一片光亮,缓缓道,“你说你啊,待在花板村多好啊,和花婆婆种一种地,没事儿了到处转一转。后院的山上每年春天都会看很多好看的花,有好多我不知道名字的,可是是真的好看。夏天还有野草莓可以摘着吃呢,花婆婆家的那个小石头就好这一口,你摘上送到他家,和花婆婆一起乘着凉,多好啊,还有秋天……”

若若把被褥裹得紧紧的,看着江樵宽大的肩膀,迷迷糊糊道,“少爷你又说胡话了,我们花板村就没开过野草莓……”

一阵无言,两人都沉沉睡去了,沙风戈壁的夜晚冰凉,只剩下风沙与明月,笼罩这片荒芜。

……

清晨天还没大亮,若若就醒了,小姑娘顶着睡眼朦胧,将自己的被褥收拾好,走出了羊皮帐篷。在帐篷外,小姑娘却没有看到这几日来熟悉的黄沙戈壁和走石,平日喧闹的黄沙已然寂静,取代而来的是笼罩天地的雾。商队大多数人都醒了,在雾中时隐时现,面色沉重的收拾东西,召唤马匹,重整队伍。

若若正自惊愕,肩头却传来一阵熟悉的温度,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江樵 ,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提着卷好的羊皮帐篷,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若若不由得心中一沉。

江樵的眼睛紧盯着商队两边的浓雾,心里不安暗地滋生,要知道昨日这两侧悬崖的样貌,可是让若若吃了个大惊,怪叫连连。若是那里有人埋伏,再加上这大雾,那可就难办了……

江樵这样想着,思绪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江老弟,若若姑娘你们醒了啊。少爷正叫我去叫你们呢。”

江樵和若若循着声音望去,一道人影从浓雾中显露出来,原来是长贵。这个长相朴实的年轻人,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刀,眉头紧皱,一脸的严肃。江樵应了一声,便拉上若若跟着长贵走入浓雾。

江樵在见到长贵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是个练家子,手掌里层层的老茧和小臂不自觉的紧绷证明着他拔出那把刀时,速度不会比自己慢上多少。如今看着他面色如此难看,江樵心中像是吊着一块大石头,闷重难受。

当江樵三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往陆泽这里赶的时候,陆泽正望着周遭愈发浓厚的白雾发呆。

本来这趟生意走的是叫他个精彩,利润直接翻了五六倍,一路都挺顺的,怎么偏偏到了最后这一段路又起了雾,也不知道何时能停。这雾里看不清路,等着又害怕夜长梦多,虽然他们的马匹都是识途的老马,硬走也没有什么问题。可那是平常的商路走法,这里是沙风戈壁,最大的问题不是风沙,也不是迷路,而是潜伏在这片荒芜之中的野狼,马匪。若是这条商路上那个马匪临时反悔,那可就麻烦了。

陆泽越往后想越烦,将自己脑袋狠狠一晃,心想道,“想这么多干什么,那个崔老大和我陆家都几十年的往来了,又何况这次是那几个老家伙亲自打点的关系,犯不上想这么多,费神费心。”

陆泽正自这样想着,眼角却是几个人影闪过,抬眼望去,原来是江樵三人到了。

江樵远远就看见陆泽呆呆站着,走近一看,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爷,脸上都是沉重和担忧。

江樵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说道,“陆大哥,你们来的时候给了走户钱吗?”陆泽和长贵对视一愣,显然没想到江樵这个年轻人也知道走户落户这个说法。但毕竟这不是什么天大的事,陆泽很快就回了神,开口道,“既然来此走商,又不是落户生活,自然交了走户钱。”

不等江樵说话,若若接过话茬,疑惑道,“既然给了钱,你们还怕什么啊?”

长贵看着眼前天真的小姑娘,鄙夷道,“要不说你年轻呢,是个雏儿,那些人,可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儿。”

陆泽听得长贵此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若若见自己被那个吊儿郎当的陆泽给笑话了,心中顿时不喜,鼓着嘴,向着长贵微怒道,“就你懂得多。”

陆泽见小姑娘有些生气,忙将笑脸收起,毕竟可是见识过她的脾气的。一旁的江樵看着这三人逗趣,又听他们说交了钱,紧绷的心松了几分,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就在下一刻,江樵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身子也紧绷起来,侧身好像听着什么。一旁的三人看见江樵这副模样,也顿时没了笑意,个个紧张起来,若若更是直接躲在了江樵身后。

浓雾中一下子好似寂静了起来,却又有一丝别的声音传来,别别扭扭的,像是有十几个人挥着棍子,又像有人在打水漂。

江樵心中一紧,大喝一声,“都小心”向后顺势将若若护住,躲入旁边的货箱之后。

浓雾中声音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面目,一支羽箭带着呼啸声,刺破浓雾直直向陆泽冲去。

一旁的护卫们都愣了神,一时竟然没有人动,在那支羽箭快要逼近陆泽一围之时,寒光乍现,羽箭改变原来的路线,直直扎在陆泽脚边三步左右的地方。“噗”的一声,像是在泥里扔了块儿石头。

刀压箭。

陆泽看着眼前的长贵握刀压箭,忽然回过了神来,大喝道,“所有护卫,拿盾牌,集中到一起!”

商队四周的护卫在听到陆泽的声音后,迅速从四面涌来,背过身子,将陆泽围住,手中盾牌形成了一面厚实的墙壁,将这位少爷护在中间。

陆泽数了一下,一共十二个护卫,一个不少。

这次他出来走商,算上这十二个护卫,一共带了四十五人,其他人想来应该是找到了安全的地方,躲藏了起来。想到这里,陆泽心里舒了一口气。但眼睛却从盾墙缝隙死死盯着眼前的浓雾。如果是马匪劫货,那一箭过后,如今理应该是万箭齐发。

可就在那一箭之后,却没了动静。

陆泽和长贵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词,肉票。

长贵心里怒火中烧,如果是来绑少爷当肉票,想来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崔老大,干他娘的,不守信用。

若若看着那个由盾牌组成的"城墙",狂跳的心还没有停下来,她看着眼前的江樵,声音颤抖的说道,“少爷……”

江樵摸了摸若若的头,转身蹲下,双腿暗暗发力,嘱咐道,“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就在这里待着,不要动。”

若若点了点头,轻声道“小心点,少爷”眼神中尽是担忧。

江樵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浓雾之中,一根羽箭显然不是进攻的结束,密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并没有马蹄声,看来是打算下马步战。

江樵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对方舍弃了优势,反而下马步战,想来是有什么东西不能伤到,这样想着心里已对那帮马匪的目的有了个清晰的认识。

长贵撑着刚刚拿下来的盾牌,从盾墙的缝隙中望去 ,浓重的白雾里什么都看不清,但是那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浓雾的掩盖下仿佛千军万马袭来,长贵紧紧的盯着,手中的刀不敢松懈半分。

忽然,随着一声大喝,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二十几个大汉,他们手持利刃,将盾墙围了个水泄不通。

长贵一眼就认出了领头的崔老大,心中将那混蛋的祖宗十八代干了个遍。

崔老大看着眼前滑稽的盾墙,大笑道,“陆少爷,不必如此,老崔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请你去府上喝个茶。”陆泽冷笑一声,回应道,“你的话,可不敢再信了。”

崔老大作出一副失落的样子,开口道“既然这样,陆少爷就别怪我动粗了。”

崔老大一招手,四面的马匪直接朝着盾墙冲杀来,刀刃从盾牌的缝隙中穿插而入,瞬间就倒下了几个护卫。

长贵见形势不利,立刻作出命令,“左中右和我护着少爷突围,其余人撤盾开路。”

盾墙立刻作出变化,除了中心护住陆泽的几个,其他护卫将盾牌狠狠扔到了涌上来的马匪群,瞬间砸倒了七八个马匪。

见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空洞,长贵等人抓准时机,将盾半抬起,向包围圈外撤去。其他马匪看见这一幕,都连忙向这里杀来,却有护卫阻拦了去。

两拨人马厮杀在一起,护卫死命拦着马匪,马匪也死命冲杀着,一时间天地间充斥着刀剑碰撞声嘶喊声叫骂声,不时有马匪,或者护卫倒下,一副地狱景象。

这些护卫虽说是训练有素,可敌众我寡,在几次冲杀后,能够站起来的也就三四个了。马匪那边也不好受,折损了大概一半人马,却依旧没能靠近陆泽半分。

崔老大眼见陆泽就要逃走,偏偏这雾好像也淡了几分,心中正自焦躁,却听左侧一声大喝,十几人从旁冲出,领头的正是二当家李老二。

崔老大心中一喜,提起大斧就冲将出去,“兄弟来的正是时候。”

那李老二也是个同崔老大一般无二的粗汉子,问道,“大哥怎么这么快动手。”崔老大提了速度,怒道,“一个傻小子,失了手,放了一箭。”

只说话的功夫,李老二已经杀至那三名伤痕累累的护卫旁,手中长刀一挥,三人倒地。

李老二的速度没有一丝滞留,眼见就要冲到小盾墙处,却没想到从那缝隙之中,闪出一把长刀。

“叮”

两刀相撞,火花四溅。

长贵后退几步,站稳了身子。回过头看着那个因少了自己变得更小的盾墙缓慢移动。

李老二刚刚站稳,对上了长贵杀意凛然的眼神。

长贵双腿发力,瞬间闪身至李老二身前,一刀挥出,李老二几乎是下意识的侧身躲过了这一刀。

这是他在沙风戈壁厮杀这十几年得来的,下意识的动作。

长贵见这一刀落空,右手抵住地面,抬腿扫过,李老二刚躲过一刀,还来不及调息,就见长贵一腿扫来,立刻横刀格挡。

长贵身子微侧,右腿如游蛇一般绕过长刀,一脚踢在李二老经外奇穴处。

“嘭”的一声,像是一拳打在米袋上,李老二应声倒地。

但是却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将长刀狠狠扎入长贵肩头。

长贵顿时感觉一股灼烧的感觉蔓延至全身,脑袋中一阵嗡嗡的响声,身子骨也软了下来。

长刀从他的肩头穿过了半个刀身。

再往后看时,小盾墙已经不动了。

小盾墙外面是一群马匪在虎视眈眈。

长贵正准备调息出手,眼角却看见崔老大的大斧朝自己劈来。他想提刀抵挡,却发现没有丝毫力气提刀了。

眼看那大斧越来越近,长贵甚至能看清斧头上的锈迹和缺口。

“轰”好似天空炸起一道惊雷,一道冷气自二人之间穿过,将崔老大震出一丈远。

又是一道惊雷炸响,天地间好像一道红线划过,自长贵处瞬间蔓延到围攻陆泽的马匪处。那些围困陆泽的马匪瞬间倒下一大半,脖颈处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潺潺。

其余马匪见此,一时惊诧于眼前年轻人的武功之高,竟然都愣住不动了,等到看见了年轻人又提剑走来,心中大骇,一个个都慌忙逃窜,惊起一阵黄沙。

一瞬间,局势倒转。

崔老大半跪着身子,也不去管那些四散而走的胆小鬼,本来在这沙风戈壁就是保命最大,但是只要杀掉那个突然出手的年轻人,陆泽就绑到手了,那些逃窜的马匪自然会笑嘻嘻的觍着脸回来分杯羹。

虽然这样想着,崔老大却将斧子抓的紧紧的,心想这回扎到硬点子了。

但崔老大脸上却是没有任何后悔的神色,反而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开口道,“冲穴,破玄,太极混仪剑,你是武当山的弟子?”

江樵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这么多,笑了笑,把武当弟子的虚名揽过,将满脸惊愕的长贵扶到一旁,开口道,“既然知道我是我武当弟子,你应该知道,对于你这种人,我会怎么处置。”

崔老大不惧反笑,“小娃娃,你莫要唬我,这两式杀力虽强,但经脉运转复杂,颇费内力。你刚刚一直不出手,想来是在运转经脉,如今,你又有多少内力挨上我这几板斧呢?”

江樵心中惊讶于此人的精明,竟然将自己的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但脸上却不露一丝怯意,挑衅道,“那你来试试。”

崔老大一个纵身跃起,手中大斧瞬间就点到了江樵的鼻心处,江樵侧身躲过,斧子顺着身子砍倒地上,激起一阵飞沙走石。

崔老大见这一斧落空,瞬间提起气力,斧子向江樵的脚踝横砍而去。

江樵脚尖点地,一跃而起,对着崔老大的脑袋就是一脚扫去。崔老大刹时收住斧子,左手抵住地面,整个身子倒立起来,避开江樵的一脚,同时一脚向江樵扫去。

江樵运转为数不多的内力,双手成拳,猛然递出,将倒立的崔老大推翻在地,而后一脚踹出。

崔老大侧躺着滑了出去,身上的衣衫尽破,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

江樵本想运剑去杀,却不想脑中一阵发昏,身子竟然软软的向地面坠去。

江樵心中一紧,想来应该是自己一时情急之下强运混仪剑,导致经脉凝结。

崔老大见江樵如此,心想刚刚那一回合果然是在装样子,如自己所想,这年轻人内力早就所剩无几,于是又提着斧子冲向前去。

一旁的长贵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想挣扎起身,却无法动弹,只能大喊道,“江樵兄弟,小心!”

崔老大眼看斧子就要砍上江樵,心中无比欢喜,却在一瞬间,看见一道淡黄色的细线蜿蜒而上。

原本快要掉下去的江樵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子,躲过斧子一剑自下而上挑去。

崔老大的斧子直直撞上那道细线,“哗啦”一声,在崔老大惊讶的眼神中,手中的斧子被那道细线一分为二,连带着自己的身躯。

崔老大低头望去,脚边鲜血渗红了沙子,胸口的创伤中血液不断流淌,他摇晃着身子,艰难的开口道,“这是什么剑法?”

而后轰然倒地,扑起一阵烟尘。

江樵半蹲着身子,用剑抵住地面,轻声缓缓开口道,“春雷黄甲剑。”

雾已经散了,江樵双眼却模糊了起来,他看见若若焦急的向自己跑来,又看见陆泽等人的担忧的目光,心里没来由一暖。

他努力抬起头,戈壁滩上的红日又显露了出来,晃的他头晕。

江樵心想,“太阳这么好,先睡一会儿吧……”

无尽的困意袭来,周遭瞬间黑了下来。江樵靠到的一人的肩上,他知道那是若若。

江樵便躺在若若怀里,昏睡了过去。

陆泽望着沙风戈壁失而复得的黄沙和逐渐聚拢的人群,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喃喃道,“回家咯……”


七月的一天,茗山城前山坡上的桃花开了,满山的粉嫩,花香一直从城门口肆意蔓延到内城尽头,家家户户的人都闻到了这沁人心脾的花香,一时间,城门口的官道上,挤满了前来观光的看客。

这可苦了看守的士卒,一边要疏通道路,盘查来往客人,一边又要呵斥,驱赶那些围堵城门的看客,一时间忙的找不着北。

眼见一辆马车从官道行驶而来,士卒伸手,示意马车停下。马车帘子拉开,露出一张俊秀的脸,脸上略有疲惫神色。

“怎么?我也要下马盘查吗?”陆泽用手撑住脸颊,面带怒色。

士卒简单抱手行了个礼,脸上的威严不改,“既然是陆泽少爷,自然不用。”随后侧身招手打开了拦人的木桩,为马车让出了一条进城的通路。

长贵见状,挥舞马鞭,马车随即向前走去。陆泽放下帘子,转身看向旁边的江樵和若若。

若若手捧着小脸蛋,不知道在想什么,江樵抱着剑,闭着眼好像在休息。陆泽摇了摇头,心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就算是进了城了,江樵兄弟,若是不嫌弃,可以来我府上住住。休息上几日。”

江樵睁开眼睛,缓缓说道,“已经麻烦了陆大哥一路了,怎么好意思呢,还是算了吧。”一旁的若若也连忙点头。

陆泽装作生气的样子,开口道,“怎么麻烦了,江兄弟救了我的命,这是应该的。你来我府上,我好报答你救命之恩。”

陆泽看着江樵犹豫的脸,又连忙说道,“再说了,引渡文书总是要的,你人生地不熟的,恐怕要费些日子。”

江樵抬头看向陆泽,开口道,“这么说,陆大哥你有办法?”

陆泽哈哈一笑,眼中傲气凛然,“本郡负责临江城渡口文书的人,正是我叔叔。”江樵谢道,“我正为此烦恼,那就有劳陆大哥了。”

陆泽摆摆手道,“没事儿,小意思。”

正说时,街道四周忽然嘈杂起来,叫卖声,聊天声不绝于耳。若若掀开帘子,发现马车已经行驶到内城了,街道四周都是小贩行人,好不热闹。

长贵探头进来,冲着三人说道,“马上到了,再过三条街,就是陆府。”

若若盯着街道看了半天,听到长贵说快到了,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眼神。两双大眼睛看了一眼江樵,随后又瞥了一眼陆泽。

“少爷,我们真要住在他家吗?”

陆泽刚刚就发现那小姑娘不怀好意的盯了自己一眼,心中有些不自在,现在又听见小姑娘这一句,轻飘飘的,感觉像是看不起自己。

陆泽心有不快,但是没有发作,本想嘲讽几句,却见江樵摸了摸若若的头,轻声说道,“怎么了,将就将就呗。”若若笑了笑,“听少爷的。”

陆泽彻底被打败了,自己可是茗山城第一公子哥,陆家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家。居然被这两个家伙说的好像就是个破客栈一样。

还不等陆泽开口,若若倒是先张嘴问道,“你的那些货物呢?”

陆泽紧皱的眉毛舒展了一些,他本以为这丫头多聪明呢,原来也不过如此,于是缓缓开口,故作高深道,“你猜。”

若若哼了一声,不再看陆泽,反而将脸转向江樵,柔声道,“少爷,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陆泽心中一阵发毛。反观江樵依然淡定自若,像没事儿人一样开口说道,“大宗货物从北城进,人从南城进,这是咱们尹川郡的规矩。”

若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同时不忘回头看了看陆泽,不屑道,“没想到你们的货物也叫大宗。”

陆泽心中又是一阵不快,很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但碍于救命恩人在旁边,也不好发作。

若若见陆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扶着江樵的肩膀哈哈笑了起来。

“不行,一定要好好治治这个小姑娘。”陆泽狠狠盯着在江樵旁边笑意盈盈的的若若,心中浮现出一个绝佳的计划,这计划绝对能气死这个小姑娘!

陆泽心里想着自己的完美计划,忍不住“哈哈”一声笑了出来。

江樵和若若听见陆泽这一声怪笑,一齐转头看向陆泽,若若停下了笑声,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陆泽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看我干什么,怪不好意思的。”若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以为你好看啊,想什么坏事儿呢?”

陆泽还没来得及回应,却见长贵又将头探了进来,狡黠一笑,“少爷估计是在想他的老相好了。”

若若露出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仿佛在说,“就他?”

陆泽被若若这么一看,有些生气,便轻轻踹了长贵一脚,怒道,“说什么呢,啥都往外说。”

长贵眼疾手快,还没等陆泽的脚挨上来,就将马勒住,马车停了下来。长贵一脸欠揍的说道,“少爷,到家了,人可不少,别丢了身份。”

陆泽掀开帘子,发现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父亲和那几个老东西都在外面站着,看来是在等自己。

陆泽简单收拾了一下,收起了笑脸,缓缓下了车,江樵和若若跟在后面也下了马车。

一下车,若若就有些后悔刚刚说的话了,陆府何止一个大字形容,就一个大门,已经有十几个自己宽了,门前的两个石狮子立着,单从打开的大门露出的庭院来看,这陆泽的家就已经比自己和少爷的老破屋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若若有些不敢相信,吃惊的看着刚刚行完礼的陆泽,断断续续道,“你还真没撒谎,你家确实大。”

陆泽刚刚向父亲等人行完礼,又听见若若这一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江樵看着陆泽疑惑的模样,又看了看若若一副吃惊的样子,伸手抓了一把若若,示意不要再多嘴。

若若知道自己丢人了,便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陆泽此时已然明白若若的意思,脸上充满笑意,却不看若若,对着江樵道,“怎么样,江樵兄第,没骗你吧。”

江樵点了点头,肯定了陆泽的说法。

一旁的陆明鸿老爷子听见自己儿子叫旁边的年轻人“江樵兄弟”知道这便是半月前在沙风戈壁救下自己儿子的人,也是行了一礼,开口道,“原来是恩人,有失远迎。”

江樵回了一礼,摆手道,“恩人称不上,若不是长贵兄弟和那些护卫拼死,我也只怕是难有作为。”

陆明鸿看着江樵,感慨道,“真是少年英雄啊。”江樵摇手道,“过誉,过誉,举手之劳而已。”

陆泽行完礼,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见自己父亲和江樵做作行礼,有些烦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于是插嘴道,“那当然了,江樵兄弟可是武当山弟子。”

“武当山弟子”这五个字一说出来,众人都微微议论起来,陆明鸿亦是笑逐颜开,连连称赞道,“怪不得,怪不得。”江樵又接下了这个假名声,连连答谢,心想自己多少有点恬不知耻。

眼看又是一阵新的礼让来袭,陆泽哪里肯让父亲说下去,看着父亲身后的一位老者,漫不经心道,“武当山弟子也要吃饭喝水的嘛,老头子,还不请人家进去坐坐,呆呆站着干嘛。”

陆明鸿脸上的笑意收起了三分,那几位站在他身后的老人一脸怒意,拂袖而去。陆泽见状,不但没有降下声音 反而更加大声说道,“客人没进自己倒先进去了,丢人。”

走在最前面的老者听到这句话,忽然转身,一脸怒色,大喝道,“你说什么!”

若若被吓了一跳,躲在了江樵身后。陆泽则是伸了伸脖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陆明鸿则是走近那个老者,轻声说道,“老太爷不要太生气,这可是陆府,别伤了和气。”

老者闻言,看了看陆泽,又看了看陆明鸿,脸上的胡子都因为生气挤在了一起。却什么都没说,将袖子一甩,径直走进陆府。

陆泽看着那老者生气的背影,又看了看父亲,发现父亲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忍不住向父亲竖了个大拇指,“厉害,老陆。”

陆明鸿没有去管儿子的无礼举动,反正这几十年已经见惯了,于是笑了笑,骂道,“嘚瑟啥呢,还不送江樵兄弟去休息。”说罢也不管什么,就转身走了。

江樵和若若跟着陆泽进了陆府,一路上左拐右拐,最后走到了一个庭院,里面立着好几个屋子。

到了庭院,陆泽却没有送江樵和若若进屋,只说自己有事,叫了一个丫鬟领着江樵他们进去。

丫鬟带着江樵和若若进了居中的大屋子,将茶水点心和饭菜端来,又将床铺好。最后点燃了香炉,这才退了出去。

若若看着桌子上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菜肴,咽了咽口水,问道,“少爷,这些菜都是啥啊,好吃吗?”

江樵若有所思,拿起筷子尝了一下,“味道还行,吃吧。”

若若听见这句话,就像被放开枷锁的狼一样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吃的肚皮滚滚了。江樵看着若若吃的那么香,也加入残局,将剩下的菜肴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进来,将桌子打扫干净,也不说什么,就退了下去。

江樵看着瘫倒在板凳上的若若,有些疑惑道,“若若,你前几年可不是这样,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若若头也不抬,还在回味刚刚的佳肴,“怎么了,我一直是这样的啊。”江樵摇了摇头,“不不不,以前你很温柔的。哪像现在,路子这么野。”

若若摸着自己撑得不能再撑的肚子,有气无力道,“哪有啊,我一直很温柔的好吧。”

江樵冷笑一声,“是吗?没看出来。”

若若正想再辩驳几句,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江樵兄弟,有空吗。”

江樵直起身子,示意若若去开门,若若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陆泽,有些不情愿的将门打开,果然看见那陆泽站在门口,搓着手,看起来极其谄媚,极其猥琐。

江樵走近才发现,陆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倒有那么几分英姿,不过这些英资在若若眼里却是什么都不是。

江樵疑惑道,“陆大哥,找我有事?”陆泽两眼放光,高兴道,“正是,不是小弟有没有时间,老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陆泽满脸期待的看向江樵,对方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这让陆泽有些高兴,看来计划有望成功。

江樵想了想,自己呆在屋里什么都没得干,又不好在陆家练功,倒不如随陆泽出去转上一圈,也好消消食,于是点头表示答应这次邀请。

陆泽见江樵如此爽快,直接伸手勾住江樵的肩膀,“那今日就让我带你见见世面。”说罢,就拉着江樵向外走去,也不管若若的百般叫唤。

两人就这样勾肩搭背的走出了陆府,乘上了早在门口等候的马车,车夫依旧是长贵。待两人坐稳,长贵使劲扬鞭,马车缓缓挪动。

江樵坐在车厢里,心中想着那个八卦锁的事情,解锁他不擅长,不知道怎么办,那个从小时候一直送包裹的人还没来第二封信。第一封信指引他找到了齐山,也不知道第二封能找到谁。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在他到京都确认心中那件事情的时候,到底能找到多少个仇人。

想到这里,江樵思绪烦躁无比,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于是掀起车帘,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可江樵没有吸进一口气,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他和陆泽出陆府的时候,天明明已经是黑了下来了,可在现在这条街道上,却是一片如白昼般的亮堂,街道两侧没有多少贩夫走卒,只是一排排的小楼,亮着 灯,隐隐约约传出奢靡的音乐,混杂着推杯换盏的吆喝声。

江樵转头看向陆泽,可对方似乎早就猜到了所想,贼兮兮的笑着,一脸的欠揍模样。

陆泽凑上前说道,“怎么样,江兄弟,这红夜巷,可是我们茗山城风光最好的地方了。”江樵有些慌了,没有说什么,只是搓了搓手指,毕竟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来到这莺莺燕燕的地方,心神总归还是有些摇晃。

陆泽看出了江樵的窘迫,微微笑道,“没事儿,知道你武当弟子有难处,今日咱们哥俩,只喝酒,听曲。”江樵听得此言,心里才稍稍有些放松。

正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陆泽率先跳下车,甩给长贵几块银子,挤眉弄眼道,“你可以去找你的小翠了。”长贵有些脸红,但也没说什么,等江樵下了车后,将马一栓,不知道去了哪里。

江樵望着眼前的三层小楼,心中的忐忑再次涌现。眼前这个“软香阁”明显和其他的小楼不太一样,窗饰金边,雕梁画栋,很是精美。

陆泽不如江樵这般拘谨,想来也是个老客人,招手唤来个小二。那小二一看是常客,笑嘻嘻迎了上来,“怎么着,陆少爷?”陆泽瞥了小二一眼,淡淡道,“常落得座。”

小二笑意更盛,弯腰道,“好嘞”说罢便引着江樵二人上了三层。江樵倒没想到这小楼一二层居然是茶馆,而且里面喝茶的人少之又少,稀稀拉拉的。

上到三层,小二便拿着陆泽的赏钱退下了。二人向着包厢没走几步,又是一个与陆泽一般年轻的公子哥迎来,“陆兄,可把你等来了。”

陆泽向那年轻人点点头,无奈道,“想甩开我爹的盘问,可不简单。”

那年轻人本来向陆泽走来,忽然看见其身旁的江樵,不禁疑惑道,“这位是?”陆泽连忙介绍道,“近日新结识的朋友,唤作江樵。”

那年轻人听得此言,忙开口道,“原来是江樵兄弟,在下王青城,久仰大名。”江樵连忙回礼,“不敢不敢。”

陆泽依旧没心没肺道,“干什么这是,今日没有那些繁琐礼节,咱们三人只管饮酒,听曲便是。”

王青城连连赞同,说着便把二人拉入包厢。

一进包厢,江樵才发现,早有一女子操琴而待,琴声悠扬动听,那女子模样生的也是极其好看,一双玉眼,含光流转,灵气动人。

陆泽听得此曲,上前捏了捏那琴女的脸,暧昧道,“几日不见,娇娥的琴技又有所进步啊。”

娇娥停下琴,幽怨的看向陆泽,埋怨道,“少爷这些日子,真是没有半点讯息。”陆泽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在娇娥耳边轻轻说道,“今日有客人,你只管弹好琴,过几日我再来同你叙旧。”

娇娥脸颊一红,好似害羞于陆泽的言语,同时却不忘抬头看了看江樵一眼。陆泽见娇娥含羞模样,心中甚是喜欢。几步靠在座椅上,小酌了一杯,开口道,“来,给江樵兄弟来一首钗头凤。”

娇娥手指捻动琴弦,琴声悠扬,江樵三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就这样喝了约莫两三个时辰。期间他一直靠内力化去酒力,引的陆泽大夸江樵酒量。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都快喝成亲生兄弟了。最后,江樵扛着烂醉的陆泽和王青城上了长贵等在门口的马车。

长贵驾着马车,轻车熟路的找到王家,先将王青城送了回去,王青城还一个劲的说道,“陆少爷,江兄第再聚”之类的话,想来陆王二人此前没少聚过。

等江樵回到陆府时,已经是四更天了,他左拐右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却发现屋内烛光依旧亮着。江樵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打开了木门。

正好迎上了若若的泪脸。

江樵一阵心疼,连忙上前,关心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若若甩开江樵的手,呜咽道,“少爷,你是不是去了那种地方。”

江樵有些疑惑,询问道,“谁告诉你的?”若若听得此言,眼泪汪汪道,“果然是这样,陆泽那家伙真和丫鬟姐姐们说的一样,是个淫贼,爱去那种烟花巷子。少爷,你是不是也爱上那里的女人了,不要若若了,所以才回来这么晚,呜呜呜。”

江樵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抱住若若,轻声说道“傻若若,怎么会呢,少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若若的哭声渐渐稀少,“真的吗?少爷不许骗我。”

江樵心中有些无奈,心想原来那个温柔的若若藏在了这里,便柔声道,“骗人是小狗。”

若若破涕为笑,“哪里有这么说自己的?”江樵闻言,也才觉不妥,便笑道,“说的也是。”

正在这时,一道细影破窗而入,烛火一阵摇晃,接着是铁器砍在木头上的声音传来。

桌子上多了一个金边绣花的包裹,以飞刀扎实。

从屋顶传来上一阵瓦片破碎的声音,江樵没有多想,几乎就在那一个瞬间冲了出去。


江樵听到那一声瓦片破碎的声音,也顾不得什么了,当下就直接冲了出去,他没有去想为什么此前一直悄无声息的送信人会犯这么大一个错误,也没有去想为什么会用飞刀传信这么有挑衅意味的方式。

这般种种都是需要解答的疑惑,可江樵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知道,那个一直以来给他送包裹的人是谁。

也许,他知道当年的真相。

江樵几下就翻上了屋顶,寒冷的夜风吹拂在身上,打乱了江樵的头发。由于紧张激动,他的内息有些紊乱,站在屋顶上居然有些发抖。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站在江樵面前,消瘦修长的身体在夜风中岿然不动,脚下是一片被踩碎的瓦片。

他在等着自己!虽说有些荒谬,但这是江樵在那一瞬间的想法,他从黑衣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这让江樵的激动有些平息下来。

很快,这个有些荒谬的想法便被证实了。

因为那个黑衣人递出了这场看似巧合的遭遇战中的第一刀,直指要害,这更说明他此前早有准备。

这一刀很快,在眨眼间就已经刺到江樵的咽喉处。江樵追出来的时候太着急,把剑忘在了桌上,突然遭遇这么一刺,有些猝不及防。

眼看那一刀已经扎破皮肤,江樵立马催动内力,经脉运转,向后退去,让这一刀扑了空,没能再进一步。

空气中弥漫出一丝血腥味,江樵伸手摸了摸脖子,手上多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又是一刀袭来,直砍腰肋,江樵双脚发力,跃过刀锋,紧接着便是一拳扫出。那黑衣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一招,慌忙持刀格挡。

江樵拳势一转,改扫为劈,狠狠砸在黑衣人腰上,这一拳是青城山七式拳法中的第三式均海,气息绵长浑厚有力,内劲十足。

黑衣人吃了这一拳,向后退了几步,面罩遮盖下的脸看不出脸色,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走着瞧。”

江樵正震惊于黑衣人的性别,却看见那黑衣女子连跳几下,已然翻过好几个屋子,当下就追了上去,二人在屋顶上展开了追逐。

黑衣女子挨了江樵一拳,要耗不少内力去化解江樵的拳劲。平地奔跑尚且需要不少内力,更不要说在崎岖不平的屋顶了。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江樵眼睛紧紧盯着黑衣女子,一丝也不敢放松,同时加快了脚步。

可江樵眼睛只顾盯着奔跑的黑衣女子,却没有看见脚下的陷阱,就在在他跳到离黑衣女子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的那一瞬间,一道火花忽然亮起。

“砰”

江樵脚旁的屋顶炸开,瓦片四溅。紧接着是点灯的声音,四周沉睡的人群都被爆炸的响声惊醒了。

江樵的一只脚陷了进去,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来,再看那黑衣女子已经跳上了另一个屋顶,再任由她跑下去,就要跑出这条街了,到时候想抓住她就难了。

江樵一时急躁无比,那脚却半天抽不出来。

正当他烦恼时,他脚下的那户人家作出举动,一道尖锐的女声瞬间响遍了整个寂静的茗山城。

“抓飞贼,有飞贼的脚!”

霎时间,一大半房屋瞬间点起灯,人们议论的声音嘈杂,更有甚者,直接问候江樵的祖宗十八代,更夫的锣声越敲越近,脚下那户人家开门的声音响起,灯光随着门的打开,渐渐倾洒在冷硬的青石板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江樵抽出了卡在屋顶的脚,抬头看去,那黑衣女子早就不知踪影,再看周遭这紧迫的局势,顿觉不妙,便立即跳至另一处屋顶,下屋躲入街旁的一个小巷,躲开了原来屋主人的查看。

那条小巷黑乎乎的,看上去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是个隐蔽的好地方,江樵盘腿坐下,也不管外面已经吵的天翻地覆的街道,开始调息。

那个黑衣女子必定不是此前送信的那个人,江樵在刚刚的交手中证实了这一猜想,之前那个送信的人,从自己七岁开始送包裹,一直都没有用过飞刀传信,直到去年第一封信来的时候,也是在门口小心放着,当然,江樵也从来没有察觉过他的行踪。

反观刚刚送信的那个黑衣女子,用飞刀传信示威,故意踩碎瓦片就是为了引自己出去,交手的过程中,看似招招要命,但仔细想想,每一招都留了几分气力。

送信人和黑衣女子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事方式很难把两个人联系起来,可是那个金边绣花的包裹却将二人紧紧捆在了一起,虽然只是一瞥,但江樵可以断定那个包裹就是真的,里面信的真实性也是八九不离十。

“也许,他们是一伙的。”江樵边调息变想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搭在了江樵的肩头。

江樵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臂,向前一甩,擒住了那个人脖子。

是个看上去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由于被江樵擒住脖子,脸蛋像烧红的炉子一样,眼睛夸张的突出来,像隆起的山丘一样。

江樵松开抓住脖子的手,但是依然用另一只手压住那个少年。

“你武功这么好,做什么飞贼啊。”倒是那少年先开的口。

江樵松开了压住少年的手,站起身往巷口走去,头也不回道,“我不是飞贼,这是误会。”

那少年舒了舒嗓子,靠在墙上,戏谑道,“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我才是。”

江樵感觉自己身上少了什么东西,又听见少年说自己是飞贼,转头看向少年站立的地方。

少年靠着墙,手里的东西被他一上一下的抛着,虽然有些暗,但是江樵知道,那是自己从齐山那里拿到的八卦锁,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看来是刚刚被这小子偷去了。

“那是我的,还给我。”江樵的语气十分冷硬,同时双脚微微发力。

“还给你,你就能解开吗?”少年依旧靠墙站着,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江樵。

江樵听出少年话里有话,暗地将双脚的气力卸下,问道,“听这语气,你能解开?”

那少年却不立马回答,反而上前几步,靠近江樵,轻声说道,“三层锁道,我解三次就可以,不过……”

江樵听得那少年说自己能解开这锁,心中虽喜,但很快便怀疑起了这句话的真实性。又听见少年话语戛然而止,开口道,“怎么,有条件?”

少年眯起眼睛,嘴角微翘,轻松道,“果然是聪明人。”

江樵依旧冷淡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话倒也没错,江樵和若若研究了快一个多月都没解开,这会儿忽然出来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告诉自己他能解开这八卦锁,别说江樵,任何一个人来了都不会相信这件事情。

可那少年似乎早就猜到了江樵要说什么,将手中的八卦锁抛给江樵,“第一层已经帮你解开了。”

江樵接住八卦锁,发现八卦锁变小了几分,原来层层的设防,也肉眼可见的稀少了一些,如此景象,江樵也不得不接受眼前少年确实会解锁的事实。

将八卦锁重新放好,江樵开口道,“什么条件?”

那少年见江樵答应,开心一笑道,“明日黄昏,我在临城巷天香居等你。”

“好。”江樵立马回应道。

那少年好似觉得少说了什么,又补充一句,“在下梁尚。”

江樵见他吐出姓名,心想既然交易,也该说出自己姓名。却不想那少年早已跳上屋顶离去,只留下一道灵活的背影在屋顶上蹿下跳。

江樵不禁吃惊于少年的轻功之精湛,又想到他自称梁尚,笑道,“果真一个梁上君子。”

江樵并没有像梁尚一样立马就走,而是在小巷子里等了一会儿,等到街上抓飞贼的动静小了下去,才摸黑回到陆府。

若若点着灯,坐在椅子上,依旧没睡。看起来丝毫不关心江樵刚刚干了什么。金边绣花的包裹放在桌子上,旁边躺着一把飞刀。

江樵走近桌子,将包裹拿在手里,却没有立即打开,反而走到若若跟前,不解道,“这几年你的确变了,以前你可不会这么听话”

江樵从花板村离开时就跟若若约法三章,若是碰到打架之类的事情,若若就要第一时间离开,安静的躲好。以往若若老是不服江樵的规矩,可偏偏从花板村出来以后,若若变得十分听话,每次遇到这种事儿就会安静躲好,这倒让江樵有些疑惑。

若若看了一眼江樵,发现少爷没受什么大伤,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开心道,“少爷那么厉害,我信少爷,所以才听话。”

江樵愣了一下,随即开心道,“也是,有我怎么好的少爷,你也算有福气。”

若若翻了个白眼,不再说什么,其实自从她看了《春雷黄甲剑》以后,就能感受到一种气的存在,她能从气的游动感受到少爷的安危,所以也没必要专门跑过去妨碍少爷。不过这一切,江樵自然是不知道的。

江樵几下打开包裹,里面又是一张银票和一封信,他将包裹丢进香炉中的炭火,又将银票递给若若,这才打开信封,上面写着三个字。

“古玉城。”

江樵看着这三个字,陷入沉思,这封信的到来,解决了些问题,又带来了一些新的问题。

首先,江樵无比肯定那个与自己交手的黑衣女子与之前的送信人就是一伙的,因为根据字体可以看出这封信的字体与之前的第一封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是,至于那个黑衣女子为什么要和自己交手,江樵还是不太明白,以及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变的送信人居然换了一个人,而且上一封信地点,人名写的很清楚,这一封信却只是说了个模糊不清的地名。虽说古玉城就在尹川郡内,离茗山城就隔着一个同顺城,但是一城何其之大,两眼一抹黑,目标什么也不知道。

忽然,江樵想到了刚刚遇上的梁尚,心里的思绪停了下来,江樵打定主意,先不去管之后的事情,目前来说,最急的是在陆泽弄好引渡文书之前,他要先帮梁尚,以便打开八卦锁。

想到这里,江樵微微点头,打定主意。将刚刚碰到梁尚的事情和若若说了个大概。若若也觉得应该试一下,毕竟两个人确实是解不开这锁。如今有这么个好机会,管他真假 ,先试试再说。

二人越聊越困,就将灯一灭,准备上床歇息。陆泽也是有心,在房内放置了一大一小两个床铺,正好挨着。

江樵二人早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也没什么不适应的,一会儿就都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江樵就去找陆泽问了一下临城巷天香居在哪里,让江樵吃惊的是,连陆泽这个茗山城本地人都不知道天香居在哪里,只说了临城巷的具体位置,又说实在是没什么去头,都是些破烂酒肆,并说若是江樵有心玩乐,自己可以带他去好玩的地方。

江樵自然知道陆泽所谓“好玩的地方”是哪里,连忙摆手拒绝,只说自己听见有人说临城巷天香居近日有武当弟子踪影,自己这位“武当弟子”,想前去看看。

陆泽一听是武当内事,不再好意思过问,二人寒暄几句也就散了。

江樵第一次打探情报就这么无功而返,不过他却丝毫不气馁,既然无法提前规划,那就等待。

接下来,江樵度过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只是看着若若在院子里东挖挖,西转转。等到丫鬟拿饭进来,就吃饭。吃完饭就呆在院子里,等待着黄昏到来。

最后,当黄昏悄无声息闯入庭院时,江樵起身,拿起用黑布裹住的剑,嘱咐了若若几句,便依照陆泽所说的方位,向着临城巷走去。

临城巷离陆府不是很远,加上江樵本就是习武之人,因此虽然在来的时候迷了几回路,但还是很快就赶到了。

临城巷的夜晚不像红夜巷那般姹紫嫣红,诺大的街道上稀稀拉拉的几个屋子亮着灯,偶尔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正如陆泽所说,这临城巷到处都是破烂酒肆,街道也是杂乱无章,如果目的是寻欢作乐,确实差着红夜巷十万八千里。

江樵的目的,可不是寻欢作乐。在刚刚赶来临城巷的路上,江樵就感觉自己恐怕找不到所谓天香居,所以他打算冒个险,如今看到临城巷的模样,愈发明白自己想要找到天香居的困难,于是心里更加笃定了刚刚的想法。

江樵握紧手中用黑布缠住的剑,大喝一声,“天香居何在!”

江樵在吼出这一声时,暗运内力,声音浑厚有力,在临城巷安静的街道上,仿佛一道惊雷炸起。

奇怪的是,在江樵吼出这一嗓子后,临城巷又恢复了安静,连原来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消失了,安静的好像江樵根本没有喊出那一句话一样。

一道身影从街道尽头缓缓走来。

望着安静的街道和越走越近的人影,江樵的内心可不是很平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从街道尽头走来的身影,手里的剑柄抓的越来越紧。

沉重的步伐越来越响,然后停了下来,人影也露出了面容,是一个高大的刀客,满脸的胡子。

刀客满脸傲气的看着江樵,淡淡道,“你找天香居?”语气中似乎有些嘲讽。

江樵看着眼前的刀客,心里有些后悔,觉得不该那么轻易相信梁尚,现在又惹上了新麻烦。

“我找梁尚。”江樵目光直视着眼前的刀客。刀客的身子很高大,像门板一样。对比之下,江樵瘦的就像一个芦苇杆,尽管事实并不是这样。

“找梁尚?”刀客的脸上闪过一丝清明的神色,好像想起了什么。

江樵则警惕的站着,眼神一刻也不敢放松。

“我看你是找死!”没有什么理由,刀客脸色骤变,一拳向江樵面门袭来。剧烈的拳风扰动江樵的碎发,看起来就像临岸风吹的杨柳一样。

江樵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的伸出手,在半空中抓住了刀客的拳头。刀客从来没想到过,这个看起来公子哥模样的小子,居然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抓住自己的一拳。

刀客挣扎了几下,发现没法挣脱江樵,于是另一只手抽出长刀,自下而上向江樵挑去。

江樵顺势向后一扯,侧身躲过刀客的攻击,一脚将其手中的刀踢了出去,同时一膝盖砸在刀客的胸前。

刀客倒在地上,一只手还被江樵抓着,刚刚眼中的傲气已然消逝,连连喘着粗气。眼见江樵拳头砸来,刀客连忙大喊道,“梁尚,你再不出来,老子我可就被打死了。”

江樵收起半空中的拳头,将刀客放开,后退几步,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眼前的梁尚。

“你骗我?根本就没有天香居。”江樵警惕的看着梁尚,剑柄从黑布中露出半截,闪着寒光。

梁尚扶起躺在地上的刀客,不急不慢指着前方不远的一个亮灯的酒馆,“之前确实没有天香居,不过今日,那里便是天香居。”

“为了江樵兄弟专门成立的,天香居。”梁尚又补充了一句。

江樵看了看那个刀客,那位自称“老子”的刀客此时正站在梁尚的身旁,看着自己眼神里有恐惧,也有期待和认同,和梁尚看自己的样子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江樵用黑布重新把剑裹住,边裹边说道,“这么说,你是在试探我?”

梁尚没有否认,反而伸手邀请道,“兄弟是个聪明人,咱们还是进去谈吧。”

江樵没有犹豫,和梁尚还有刀客一起进了那个刚刚被任命为“天香居”的酒馆。

酒馆内空无一人,江樵和梁尚挑了个位置面对面坐下,那个刀客却没有一起坐过来,只是将门关上,然后自己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馆内的灯火有点暗,即使面对面坐着,江樵也不看不太清梁尚的表情。

“江兄弟见谅,找你帮忙的这件事,不算件小事,这才想试试你。”梁尚一脸歉意说道。

江樵的眼神一下变得谨慎起来,自己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梁尚自己叫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姓江?”

梁尚听到这句质问,神色并不像江樵想象中的变得紧张,反而笑道,“武当弟子江樵拔剑相助这件事,近日在我们茗山城可是个好的谈资。”

江樵脸上的紧张神色丝毫不减,虽然明白了梁尚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同时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何梁尚会出现在陆府附近。

他可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

“那天晚上咱们不是偶遇,而是必然见面,对吧?”江樵试探道。

梁尚依旧没有否认,“对。”

江樵步步紧逼道,“你这么自信,看来当时是有一个说服我的完美理由。”

梁尚笑了笑,摆手道,“其实我当时就是想赌一把,看看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武当弟子。”

“如果你是一个合格的武当弟子,我有七成的把握说服你。”梁尚接着说道。

“可你偷到了我的锁。”江樵拿起一个杯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水入嘴,微苦。

“我很好奇是什么理由,让你有如此的底气。”江樵将杯子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个理由办一件事,我认为解锁已经足够了,你说呢。”梁尚也学着江樵的样子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江樵的眼睛盯着梁尚看了半天,好像要将梁尚从里到外看透一样,眼前这个年轻人,着实让他吃惊,且不论他轻功之精湛,这份冷静的心境就让江樵佩服不已。

“说吧,要我帮你什么。”江樵放下手中的杯子。

梁尚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一直躲在阴影里的那个刀客也长舒了一口气。

“我要你帮我救一个人。”


“救人?”江樵有些吃惊,他来找梁尚之前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反正江湖上帮忙无非借钱杀人几类活罢了,可现在梁尚却让自己救人,这个活儿可不好做,既可能要杀人,又一定要活人,“救什么人?”

“我姐姐,梁琴。”梁尚放下手中的茶杯,郑重的说道,眼神中满是思念和愧疚

“她现在在哪里?”

梁尚眼中的愧疚之色更添一层,就像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子一样,“不知道,但三天后,绑她的人会在红夜巷等着我。”

“和我说说你姐姐,还有那个绑她的人。”江樵发现这件事并不简单,所以有必要知道的多一些。

“如你所见,我是个小偷,飞贼,我姐姐嘛,是个……妓女。”梁尚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尴尬,对于姐姐的职业显然有些难以启齿,但眼神中却没有任何嫌弃,更多的是惋惜和痛心。

江樵没有插嘴,只是安静的听着,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我俩从小没爹没娘,要不是为了养活我,我姐姐也不会去干这份行当,虽说苦了些,但是有老蔡当护卫,安全起码有了保障。”梁尚看了看那个叫老蔡的刀客,有些生硬的解释道,“几年前我跟一个走江湖的人,学了些轻功,为了不让姐姐那么辛苦,我就瞒着她,干了飞贼,本来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梁尚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可谁想到,前些日子我偷了一个大户人家的瓷器,本来以为就是一个平常的瓷器,可没想到,里面有一封信。”

“后来的事儿就是他们没抓住我,把我姐姐绑了,逼我交出那封信。”

“信里写着什么?”江樵愈发感到事情的棘手。信这个东西,可讲述的故事可是十分庞大的,从小时候就等着信笺的江樵,对这件事最是赞同。

梁尚深深的看了一眼江樵,长舒了一口气,“一个理由一件事。”

“但我得知道,这个理由能不能死人。”江樵明白想从梁尚这里知道信的内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至少得在拔剑前知道自己应该使的力气。

“如果杀我,够死十几回了。”梁尚有些犹豫道,他害怕眼前这个武当山的弟子听到后会反悔,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江樵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

一直坐在酒馆偏僻位置的刀客却动了一下身子,但很快就又坐好了,显然,这位刀客也没想到梁尚居然会跟江樵说出这个事实。

江樵不再喝茶,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额头,心中对这件事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那绑你姐姐的那个人是谁?”

“说起来,你也算认识他。”梁尚看着江樵,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在红夜巷,你和陆少爷和他喝过酒。”

“王青城?”江樵初来茗山城,基本没认识多少人,更不要说去红夜巷喝酒了,所以不假思索的就说出了这个名字。

梁尚看着江樵有些疑惑的表情,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在想,那么一个公子哥,就算有几个打手,又能拿我和老蔡怎么样呢。”

老蔡,那个刀客,他虽然武功不如江樵,但是已经入了门道,打赢几个贵公子的打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可别小看他,他虽然年轻,可爹娘死的早,王家现在就靠他说话,几年前还当上过水师都尉,虽说武功不强,可凭他之前在军中的人脉,找一两个高手,不算什么难事。”

“你是说他身边有高手?”江樵有些恍惚,想起之前酒桌上和善的王青城,没想到他虽然与陆泽年纪相仿,竟然已经是一家之主,如此看来,他和陆泽走的近,也许并不完全是因为酒色。

“对,而且是十年前武评上榜之人,乙榜二十三冷剑肖寒。”梁尚说出这句话时,眼神中明显流露出忌惮的神色。

武评,江樵自然熟悉无比,那是江湖人的榜单,每十年一评,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评选的,如何排名的,只是口耳相传,虽然江樵并没有上过榜,但江樵明白,只要是榜上有名之人,无论排名如何,都很难对付。

因为在他小时候,有个人告诉他,武评榜上的每一个人都是靠无尽的鲜血杀出来的。

“你有什么计划吗?”江樵虽然已经是帮定这个忙了,但是绝不能做无头苍蝇,何况对手本就不弱。

梁尚看了看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老蔡,开口说道,“三天后的晚上,王青城约我在红夜巷红豆楼见面,一手交信,一手交人。到时候我会雇一辆马车,你伪装一下,到临城巷汇合,随我们前去,如果发生争斗,我先带着姐姐跑,我轻功好,你和老蔡联手只需要拖住肖寒十招,我就能逃走,以你和老蔡的功夫全身而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没有发生争斗,那自然最好,当然,我也会为你解开锁的。”

“交信?还如果?他就是让你来交命!”坐在角落里的刀客忽然开口。

“那又能怎么样,只要能救出姐姐,总要尝试一下。”梁尚的眼神中充满着决心。

江樵看着坚定的梁尚,心中对这个少年的佩服又添几分,起身准备走出酒馆,“就依你这么办。”

酒馆的大门一打开,冷风就徐徐袭来,江樵被忽然的寒意刺痛了一下,把衣服裹紧,快速走出了临城巷。

在回陆府的路上,江樵又回想了这整件事情,发现了两个疑点。

第一个疑点就是那王青城封信了,究竟是什么内容,才能让梁尚说出够死十几回这种话,江樵是在有些好奇,梁尚没有具体说信里内容是什么,江樵想要知道,就只能靠自己了 。

第二个疑点还是有关王青城,一个不到三十岁的水师都尉,可以说是前程似锦,再论其年龄远远不到休伍回家的标准,可如今王青城却甘愿赋闲在家,放弃了大好的前程,实在可疑,但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江樵也没有想到一个合理的说法。

如果能进王家书房看看就行了,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虽说有些冒险,但是解不开谜题的煎熬更加难受!

想到这里,江樵忽然改道,从陆府门前折返,回到了之前的一处岔路口,走入了左边的巷子,他还记得,上次陆泽他们一起喝了个烂醉,长贵送王青城回家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

江樵凭借着当时的记忆,在巷子里挨家挨户仔细寻找,终于找到了王家。

王家和陆家一样,也算是茗山城里的大家族,可是府邸的排面却远远不如陆家,大门看上去有些老旧,庭院肉眼可见的比陆家小,看这模样,可不像在红夜巷一掷千金的主子。

夜已经浓了,街道上其他人家都已经歇息了,可王家门口却懒散的站着几个家丁,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不时向南街看去,好像在等什么人。

“这是等谁呢?”江樵躲在暗处大树上看着那些家丁,心中不免有些有些疑问。大晚上的,街上灯火都熄了,这几个家丁却站在外面等人,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南街缓缓行驶而来,停在了王家门前,那些等候在门口的家丁看见马车停住,都收起了刚刚的懒散模样,一个家丁跪在地上,充当梯子,另一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家丁,则伸手将下车的人扶了下来。

下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青城,在下车后,他并没有久留,而是和那个扶他下车的年长家丁嘱咐了些什么,然后就进了府邸。

那个年长的家丁在恭送了王青城之后,将那几个等在旁边的家丁招呼上,从马车里搬出几个箱子,几乎是在箱子到手的一瞬间,就转身向府邸里搬去,一会儿功夫就出来,重新再搬一个进去,如此反复了三四次,搬了一共十几个箱子。

马车这才重新动了起来,原路折返。

江樵按耐住进王家搜寻线索的冲动,在马车彻底从街道上消失的时候,用黑布蒙住半张脸,猛一发力,从树上跳进了王家院子,落地无声。

王家院子没有陆府那么大,奴仆和丫鬟也比较少,可是房屋布局倒是和陆府相近,同分东西两院,这让江樵紧张的内心有一丝放松,他凭借着在陆府的经验一路潜行,很快就来到东院。

按照陆府来看,东院便是书房所在。

结果是让人满意的,也许是天意,王家的书房果然在东院,而且位置很显眼,江樵在潜入东院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个摆在书房阳台的茶桌,茶具在上面杂乱的摆放着,明显这几天用过。

虽然书房没有点灯,但江樵并没有贸然进入,根据梁尚的话来看,王家潜伏着一个武功高强的剑客肖寒,自己偷偷潜入王家,已经冒了天大的险,绝对不能再给自己添麻烦了。

于是江樵在书房附近绕了好几圈,一边警惕着来来往往的丫鬟仆人,一边仔细聆听书房内的动静,在确认了里面真的没有人以后,这才从窗口翻了进去。

书房的陈设很简单,也很普通,柜子上放的无非都是些书,江樵在里面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正当他打算放弃时,书柜上的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一艘战船的模型,很普通,就是一个模型,尤其是王青城还担任过水师都尉,这就更平常了,一位赋闲在家的官员,凭借着一样东西,寄托对往日官场生活的怀念,这样的故事再平常不过了。

可是心里的直觉却告诉江樵,这并不简单,他拿起那个模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在战船底部发现了“船舶司”三个字。

“原来他之前是在船舶司当的都尉。”江樵喃喃自语。

忽然,江樵拿着模型的手僵了一下,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道人影投射在江樵脸上,接着是开门的声音。

江樵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还来不及将战船模型放下,就跳上了房梁,像猫一样静静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进来的是个老态龙钟的仆人,他将门打开以后,点燃了玄关处的烛台,整个屋子亮了起来,老仆人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将灯点亮以后径直走到了茶桌前,开始收拾茶具。

“原来是来拾掇茶具的……”江樵的心情平静下来,将自己往暗处移动了一下,闭上眼睛等待着老仆人的离去。

老仆人看上去老态龙钟,动作迟缓,收拾起茶具倒是行云流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会儿功夫就收拾好了,比江樵想象中快多了。

老仆人将茶桌收拾好,把新的茶具放上,将灯吹灭,关上门走了,看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书房的变化和江樵的存在。

书房又陷入了黑暗之中,江樵没有马上就下去,而是等老仆人的脚步声消失以后,才翻身下了房梁。

经这么一弄,江樵也不敢多待了,小心翼翼将模型放好,从原来的路线一路折返,翻出了王家大院,重新向陆府走去。

这次潜入王家的冒险行动就这么草草了事,江樵也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冲动,这次临时行动,虽然没什么大的收获,但也幸亏没有遇到什么新的麻烦。

至于王青城为什么赋闲在家的原因,江樵有了新的办法去打探,在刚刚从王家翻出来的时候,江樵忽然想到自己忽略一个事实,王青城是茗山城名人的事实。

王家是茗山城的大家族,王青城以前是水师都尉,现在又是王家家主,他的人生经历,可能有人记得比他自己还清楚,因为百姓需要这种对于他们来说的传奇人物的事迹做为谈资,以丰富他们无聊平庸的生活,就像半个月前,江樵拔剑相助的事情一样。

说到哪个地方这种谈资风气甚嚣尘上,无论是茗山城还是整个南景国,人们都有一个完美场所去为谈资勾勒细节。

妓院。

在妓院这个地方,客人知道的消息,妓女知道,客人不知道的,她妓女一样知道。而在众多妓院中,花魁所在的妓院,消息往往最为灵通,谈资往往最为丰富。

在京都它是红袖招,是明华街,在茗山城,它就是红夜巷,就是软香阁,最大消息库,就是那日为江樵抚琴弹奏钗头凤的娇娥!

江樵的边想边走,心里打定了明早去红夜巷的主意,于是又加快了脚力,不一会儿就到了原先那个岔路口,再走上一段距离,就回到陆府了。

突然,一个念头在江樵脑子里闪现,他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蒙在黑布下的鼻子呼吸困难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好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想要挣脱胸口的束缚。

整件事情太顺利了,顺利的不对劲,从他在王家门口蹲守到潜入书房再出来这么长时间里,他甚至没有见到过几个护卫,虽说王家不如陆家那么财大气粗,可最起码是个大家族,不至于连几个护卫都请不起吧。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王家这几天不需要那么多护卫。

护卫很重要,可以看家护院,自然越多越好,可是有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足够厉害,那么一人足矣。

江樵转过身,抓住剑柄,警惕的看着周围,漆黑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寒冷的夜风吹着。

冷?自己修炼内功多年,体质不比平常人,怎么会在七月的晚上感到冷?

江樵双眼注视着黑暗的街道,夜晚的风吹的越来越冷。

黑暗里走出一个中年人,面容英气,一身青衫,双臂抱着一把剑,面色有些疲惫。随着他的出现,周遭的空气变得更冷了。

冷剑肖寒。

“大意了。”江樵心想道,他低估了对手,也高估了自己,这是之前的战斗胜利带给他的不良影响,让他对自己和对手之间的差距估量出现了不小的偏差。

在江湖,这是要命的。

“你是那个小贼请来的帮手?”肖寒随意打量着江樵,好像在看一个练功都木桩子一样,“小贼眼光不错,你武功很好,也很聪明,在书房绕了半天都不进去,很细心,剑……似乎练的也不错。杀你,倒是比杀他有意思多了。”

江樵没有回答,强压住心里喷涌的紧张感,将剑缓缓抽出鞘。

肖寒看着江樵抽剑的小动作,正了正身子,淡淡道,“这时候出剑,你会死。”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好像一记有力的铁锤砸在了江樵的头上,他脑中一片空白,抽剑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将剑重新入鞘,“这不正随了你的意吗?”

“我可不是杀人成性的魔头,再说我又不是非杀你不可。”肖寒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忽然笑了,“但是三天后就不一定了。”

江樵没有回答什么。

“放心,你进王家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肖寒渐渐后退,融入了黑暗之中,“三天后,还请你不要有负担,全力应战。”

街上只剩下了江樵一个人。

随着肖寒的离去,身体的冷意骤然消失,江樵大口喘气,冷汗将整个后背都浸湿了。

“好厉害的内力。”江樵暗自惊叹着,虽然他也练了十几年内功,但单就内力强度来看,却远远比不上肖寒,可江樵的心中却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对三天后的战斗向往了起来。

他半个月前刚刚杀过武评榜上高手,正是那阳关客栈老板齐山。

早在江樵六七岁时,齐山就已经位列甲榜三十二名,一时风头无两,可齐山自十多年前那件事之后就没有用过武功,又因为对江樵的愧疚,在最后关头散去了内力,才让江樵成功手刃了这个杀父仇人。

对于江樵来说,下次与肖寒的战斗,才是他真正重新踏入江湖的契机,所以他必须赢。

况且,如果他想接着报仇,也只能赢。


江樵回到陆府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屋里的灯还亮着,知道是若若在等他,不觉间便加快了脚步。

由于灯光的映照,屋子看起来像镀了一层金,驱虫的香炉还在烧着,飘渺的烟气从炉口不断冒出,然后消散,若若的手撑着头,半梦不醒的打着瞌睡。

“这么困,还不赶紧休息。”江樵将剑放在桌子上,坐在了若若旁边,鼻子轻轻闻着屋子内的香草味,心里彻底放松了下来。

“还不是在等少爷你嘛。”若若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甩了几下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接着埋怨道,“如果少爷你以后回来的早一些,若若我也就能睡得早一点了。”

不给江樵开口的机会,若若又接着说道,“可是没办法,谁让我是个丫鬟呢,只能候着主子,伺候主子,怎么能在主子回来之前就睡了呢,还有上次……”

抱怨来的如此突然,而又滔滔不绝。

江樵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在反驳什么,只是听着若若抱怨,等到若若情绪稳定以后,他才将今天晚上和梁尚的谈话跟若若说了个大概,只是在肖寒和自己冒险潜入王家的事情是做了隐瞒,并没有告诉若若。

若若对这种事情向来不感兴趣,还没等江樵洗漱,就把灯吹灭了,也不管江樵能不能看见,如何洗漱,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

江樵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股无奈袭来,心里有些酸楚,同是冠有“少爷”这个称谓,可陆泽当的是风生水起,到自己怎么就成这么个窝囊样了。

这不对比还好,一对比下来,发现自己这少爷当的处处不如陆泽,不说钱财,就单论威严,自己的威严在若若眼里还不如沙风戈壁上的一阵狂风。

“越想越气。”江樵把心一横,干脆不洗漱了,摸着黑撞到了好几次桌椅板凳,才找到了自己的大床,就着黑一躺,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江樵就起了床,他小心翼翼穿好了衣服,洗漱,以免吵到若若。他倒不是怕若若被吵醒以后不开心,二个人一起住了好几年,若若也没有因为被江樵吵醒而生过气。

他害怕的是若若盘问他去哪里,江樵不是陆泽,能够在别人面前大大方方的说要去红夜巷,他不可能做到陆泽那样“潇洒不羁”尤其在若若面前,他更不能自在的说出自己要去红夜巷,毕竟那个地方,确实不是所谓的正经人经常去的。

红夜巷离陆府还是有些距离的,就算江樵早就把路线熟记于心,也花了将近一刻的时间才赶到,这还是他习武的脚力,若是换上其他平常人,不坐马车,想要从陆府走到红夜巷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清晨的红夜巷却是十分寂静,与晚上的热闹非凡,人来人往截然不同。诺大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阳光从东面穿过,两侧的小楼蛰伏在阴影里,像精疲力尽的野兽一样安静。整个红夜巷安静着,好似疲倦于夜晚的疯狂,贪婪的吸食着早晨来之不易的安宁。

这里毕竟是夜晚的天下,是在黑夜中才能疯狂的红夜。

江樵在充多的小楼里来回穿梭,终于来到了软香阁,这里也在休息,大门紧闭,没有一丝丝声音。江樵转到小楼背侧,转住屋檐,翻到了一层的窗口,然后双脚猛的一蹬,从三层的窗口翻身进去。

三层的陈设还是和上次一般无二,江樵揭开层层的帏幔,走进了居中的床榻。

床榻上熟睡着娇娥。

江樵并没有叫醒娇娥,而是坐在床榻的对面,为自己沏上了一杯茶。

也许是听到了沏茶的声音,娇娥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对面坐着的少年,她并没有太过吃惊,毕竟在她这儿流连忘返的人太多了,早上偷偷来看她的人也不是没有。

她看着江樵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好奇,“你是那个武当山弟子?叫什么来着,江樵对吧。”娇娥坐起来,用挑逗的眼神看着江樵,莞尔一笑,“怎么你们武当弟子,也好这一口?”

“我来打听个消息,不干别的。”江樵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娇娥听到这句话,没有去看桌子上的银子,这些年来为她一掷千金的人多的是,这点银子,还不能让她动心,可眼前这个少年,却让她有些好奇。

不干别的,这句话让娇娥有些想笑,男人来妓院,居然打探消息,不干别的,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这里可不是驿站,酒馆,能有什么消息。”

“可你是茗山城的头牌,算是个传奇,传奇应该知道另一个传奇的故事。”江樵抿了一茶,似笑非笑的看着娇娥。

“那你说,谁算得上另一个传奇呢。”娇娥认真问道,对眼前这位少年的好奇愈发浓厚,眼神直勾勾盯着江樵,好像要把他从里到外都看透一样。

江樵毫不犹豫的说道,“王青城。”

娇娥没有被这个名字触动,好像江樵刚刚念出来的名字是个从未与她谋面的陌生人一样,“他嘛,确实也算一个小传奇,我是知道他的一些经历,可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我可以欠你一个人情,以武当山的名义。”江樵又将自己那个子虚乌有的身份拿出来,希望能起到一些作用,反正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武当弟子,将计就计,多层身份也好办事。

“武当山……”娇娥的看着窗外逐渐升起的太阳,眯着眼睛享受着沐浴在阳光下的舒适,“我不要武当山的人情,我希望可以用你个人的身份,欠我一个人情。”

武当山是当世的武林大宗,从它建立的那年起,它的大名就深深扎根在南景国每个子民心中,如今,居然有人放弃武当山的人情,而去追求一个年轻人的人情。

这让江樵有些迷糊了,“难不成她发现了我的身份有纰漏?”江樵看着眯着眼睛享受阳光的娇娥,对方这句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隐藏意义,“没理由啊,我应该没漏出什么马脚啊。”

“江樵公子不必怀疑什么。”娇娥好像感知到了江樵的不解与疑惑,睁开了眼睛,风情万种的看着江樵,柔媚道,“武当山太大,小女子我抓不住,我只要能抓住公子就可以了。”

江樵微微一笑,有些尴尬道,“你不再想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女子一言虽比不上君子,但也是落句无悔。”

“行,我答应你,但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能隐瞒。”

娇娥端坐起来,认真的看着江樵,“这是自然的。”

“我想知道,王青城是什么时候休伍回家的,原因是什么。”江樵提出了自己第一个问题。

“王少爷应该是在明启十七年回来的,当时可是轰动了茗山城,毕竟一个二十三岁的水师都尉,可不多见,休伍回家的,更不多见。”娇娥沉思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原因嘛,外面传的很多,有的人说是得罪了上面的人,有的人说,王青城是因为天性风流,忍受不了军中寂寞生活,但据我所知,好像和淮水水患有关。”

听到“淮水水患”,江樵的思绪稍稍一动,这几年来通过若若有意无意间透露的消息来看,若若当年就是因为水患才和父母失联的,江樵依稀还记得,若若说是因为他们的船出了事故,才导致这一悲剧的发生。

船?王青城之前不就是在船舶司管船吗?江樵想起在王家看到的那个战船模型,他压住心里的激动,接着问出第二个问题,“王青城家里有什么产业吗?”

“不清楚,王公子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这些,但是他明面上的产业只有一个卖茶的铺子,你喝的那杯,茶叶就是他送的。”

江樵不禁皱眉道,“就这么一个产业,他敢在这红夜巷天天一掷千金?”

“这我就管不着了,我只管收钱就是。”娇娥漂亮的脸蛋上盛开笑容,看起来很迷人,像一朵出水的芙蓉。

江樵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猛的站起身,掀开层层的帏幔就向外走去,也不管在身后一脸迷茫的娇娥。

“后天晚上,不宜开张。”

娇娥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忽然笑了起来,饶有趣味的看着江樵,“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就像坊间的风一样,当它吹过来的时候,你感觉不到,等到从你充斥着汗液的肌肤上划过时,你才想起寻找它,可它早就在无声无息中溜走了,就像它过来的时候一样。

从陆府出发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来,等到江樵走出软香阁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红夜巷依旧安静,两侧的小楼整齐的排布着,晶莹剔透的琉璃瓦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安静的红夜等待着不静的夜晚,来放纵白天的克制,的世间的中午就是它的午夜。

一座红色小楼矗立在红夜巷的尽头,在它前面是一段极窄的街道,两侧分别一栋小楼,假如有人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可以清清楚楚的把那条极窄的街道到红色小楼的那段路一览无余。

江樵看着那座名叫红豆楼的小楼,一丝不安在心里闪过,但很快就被杂乱思绪排挤出去。

年纪轻轻退伍的水师都尉,船舶司的战船模型,要命的秘密信函,多年前的淮水水患,来路不明的财产,江樵感觉一张大网在自己面前缓缓张开,把与这些事件有关的人全部兜在了一起,顺着大网的脉络,江樵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而且他坚信自己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回到陆府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的饭点了,丫鬟把做好的饭菜抬来,江樵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简单吃了几口,大部分都让若若消灭了。

期间陆泽来了一趟,说是自己已经把文书拟好递了上去,想来三四天之后就能批下来,同时不断暗中讯问江樵今晚能否“赏脸”,江樵自然是没那个心情的,于是在表示感激之情后婉拒了陆泽的邀请,二人寒暄了几句,陆泽就自行离去了。

然而饭局旁发生的这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到若若的食欲。

看着眼前大快朵颐的若若,江樵有些吃惊,心里暗暗想道,“这家伙最近怎么这么能吃了。”

正在桌子上疯狂夹菜的若若好像听到了江樵的心声,在使劲扒拉了几口饭以后,把嘴一抹,装出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轻声说了一句,“吃饱了。”便自己跑到院子里去找小丫鬟们玩了。

自从江樵和若若到了茗山城,江樵忙于各种事情,自然无闲顾及若若。陆泽看若若一个人每天不是在挖土就是在发呆,于心不忍,索性将自己屋里几个和若若年纪相仿的丫鬟派来做若若的玩伴。

几个小姑娘每天在陆府捉迷藏,喂鱼,放风筝,玩的可是十分热闹。

江樵看着若若远去的背影,忽然又想到了王青城,然后想起了那个乙榜二十三的冷剑肖寒,那个人内功炉火纯青,就单从他的称号来看,剑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地点是人多眼杂的红夜巷,所以他不能用太极混仪剑,以免暴露自己的“武当山弟子身份”,毕竟在这茗山城,这几天武当弟子的名头可是有点响,自己的跟脚功夫更是不能用,这样一来,想要对付他就难上加难了。

江樵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当他睁开眼时,先看到了被落日余晖染成金色的庭院,然后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他扭了扭身子,趁着没下雨到处转了转,感到一阵舒心惬意。

若若则在屋子里坐着,看着一本才子佳人的小说,应该是那些陆府的小丫鬟送给她的,小家伙看的十分入迷,连晚饭都只吃了平时的一半不到,当然,这一半不到,包括着四大盘菜和五六碗米饭。

雨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下的,不知道是雨带来的黑夜,还是黑夜带来的雨,无数的雨从天而降,直落的雨点打在叶子上,窸窸窣窣的,被吹斜的雨连成一片又一片,像极了随风飘舞的帏幔。

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淋了一层又一层的雨水,都汇集在倾斜处,打着旋。

嚣张的雨水跌在门口的台阶上,四处飞溅,门槛上,窗台上,都落上了雨,有的甚至溅到了离门不远的桌子上,若若最讨厌在看书的时候被打扰,于是站起来,迅速关了门,接着沉浸在才子佳人的故事里,丝毫不管江樵还在外面。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一滴连着一滴,像千万条从天上垂下来的线,织成了一个雨幕,阻挡住人们的视线。

飞扬跋扈的雨滴接二连三的打向江樵,可他却不为所动,依旧看着漫天的雨纷纷而下,整个人好像融入了雨水之中。

忽然,江樵回过神,看向身旁。

梁尚右手拿着油纸伞,笑意吟吟的看着他,雨水顺着油纸伞跌落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激起一阵水花。

“你来干什么?”江樵不解的看着梁尚,红夜巷的“邀约”还有两个白天,梁尚不应该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感激你。”梁尚答非所问,他转过身,和江樵并肩站立,“为了一个锁,你值得吗?”

“一个锁当然不值得,可我既然答应了你,这便是一个承诺,为了一个承诺,就是值得的。”江樵看着满天的飞雨飘摇,好像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有些伤感道,“你想想,如果承诺都算不了什么,那信用也就不复存在,没有了承诺和信用,那这江湖,还算是以前的江湖吗?”

雨还在下着,并且不断变大,雨滴在油纸伞上不断的跌落,又重新聚集,然后滑落,接着又有新的雨滴聚集,如此周而复始,好像永不停歇。

江樵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嘈杂的雨声中却是掷地有声。

梁尚平静的眼神晃动了一下,他看着在雨中雾气下朦朦胧胧的茗山城,感到有些陌生,但也只是那一瞬间的功夫,那种陌生感很快在他心中消散的无影无踪,就像它突然出现一样,它突然消失,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微微一笑,看着身旁的江樵,“你这人还真挺有意思的。”

江樵扭过头,不再去看梁尚,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雨滴在院中那滩越积越多的水洼。

自从他搬到了朔北城,到了花板村,就没这样看过雨了,朔北城风沙很大,但雨很少,花板村有雨,但是江樵没有闲心去看。

仇恨这头野兽在他心中逐渐蛰伏起来,不再像是刚刚碰见时那样随时随地狂躁,而是潜伏在阴影里,等待仇人的鲜血唤醒。

一阵沉默后,梁尚忽然开口说道,“锁拿来。”

这句话仿佛包含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玄机,江樵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把八卦锁递给了梁尚,等到瘦了一圈的锁重新回到他手里,他才反应过来。

“第二层帮你解开了,后天好好干。”

雨滴又重新打在江樵身上,他看着施展轻功在雨中逐渐消失的梁尚,一瞬间有些晃神。

那少年的背影,像是一只在暴雨中展翅的鹰。


雨一下就仿佛停不下来了,茗山城在雨水中泡着,洗刷着污泥和疲惫,在度过了两个夜晚和一个白天的极短暂雨季后,雨终于在第三天清晨停了下来,好像在为什么东西让步,忽然就不下了。

随着雨水的停歇,软香阁今日歇业的消息,传遍了茗山城,引的不少人扼腕叹息。

雨后的清晨总是很明媚,太阳挂在茗山城的上空,肆意散发着热气,烘干着昨夜被雨水浸透的城池。

天上的云一片片连着,时不时露出湛蓝的天空,江樵望着像懒汉一样缓缓挪动的云,运转起了云之篇的功法口诀,一股缥缈温和的内劲从丹田处开始游动,直到将身体中的所有经脉和窍穴都疏通了个遍,才又缩回了丹田。

感到内劲回归丹田,江樵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受着身体里充沛的内力,喃喃自语,“云海愁到第二层了。”

江樵修炼的云之篇,是他家传功法,有内功口诀,剑法,和轻功身法三部分构成,其中剑法最简单,只有四式,分别为惊蛰,芒种,白露,大雪。

身法自然就是前些日子在沙风戈壁上的使出的那招,“水云身。”而这三者中修习最为艰难的则是被称做“云海愁”的内功法门,共三层,江樵自小修习,至今已经有十二年光阴,今日观云突破到了第二层,本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江樵脸上的严肃神色却丝毫不减。

“今晚,便是和梁尚约定的时间了。”江樵习惯性的去摸剑柄,但是落了空,想起来剑还在桌子上,心里有些焦躁。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江樵兄弟,起这么早啊。”

陆泽神色疲惫,连笑脸都是用力挤出来的,江樵都不用问什么,就知道他昨晚肯定又去红夜巷找娇娥了。

“陆大哥,找我有事儿?”

“嗯,老爷子听说文书快下来了,知道你要走了,让我来叫你吃顿饭,家宴。”陆泽强撑着,亮出一个招牌笑容,轻轻捶了一下江樵,接着说道,“你可有口福了,我听说老爷子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女儿红,啧啧啧,就连我,也只喝过那么一次,今天也沾沾你的光咯。”

江樵心头微温,又听是陆老爷的饭局,想起来自己在陆府住了这几天,还没有怎么答谢过陆老爷,于是叫上若若,三人就这么一起去了。

在去主厅的路上,陆泽一直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待会儿要如何豪饮那女儿红,单喝法就列出了不下十项,大有一饮江海的气势,听得江樵耳朵一阵发懵,直到若若一声呵斥,才将江樵从陆泽的滔滔不绝中解救出来。

可是到了饭局上,主人宾客还没开始互相敬酒,饭菜刚刚端上来不久,陆泽就趴在桌子上,鼾声如雷,任凭陆明鸿怎么叫都叫不醒

陆明鸿脸色尴尬的叫来仆人,将陆泽抬回了房间,接着又换上一副笑脸,和江樵家长里短的聊着,一时间搞得江樵有些不知所谓。

可那位在陆泽回家时被父子二人联手气的拂袖而去的老太爷,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在轮到江樵敬酒时,老太爷生气的一拍桌子,离席而去,任凭其他人怎么叫也叫不住。

江樵看了看陆老爷,又看了看若若,前者一脸歉意,但依旧接过江樵的酒,好像在说,“没关系,接着喝,走了他又不欠着谁。”

后者则是保持着这几天以来的“优良传统”,旁若无人的风卷残云,小脸被食物塞得满满当当,就像一个蹴鞠一样圆。

江樵有些想笑,合着这两个人丝毫没有感觉到这饭局的气氛不对吗?

之后的饭局里,江樵喝了不少的酒,但他这次没有立马用内力化解,待到他喝的摇摇欲倒,若若也吃了个七八分饱,陆明鸿也是面色潮红,酒气满身,才吩咐仆人收了残局,江樵扶着若若,好不让自己太过难看,和陆老爷又说了几句,也就各自散了。

在回住处的路上,江樵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因为若若吃的太多了,所以惹毛了老太爷,仔细想想,老太爷那个人看起来确实是个古板的人,说不定真的见不得女子吃这么多。

但很快,江樵就被自己这荒谬的想法惹笑了,老太爷生气,明显是因为对陆泽的行为不满,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这一点上去了。

一旁扶着江樵的若若看着自家少爷忽然笑了起来,心里有些困惑,想着莫不是刚刚喝酒喝坏脑子了?一念至此,觉得更不能耽误了,当下就加快了脚步。

在回到住处以后,江樵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用内力把酒逼了出去,但没有四处声张,丫鬟送来午饭和晚饭时,江樵都假装醉酒躺在床上,等到丫鬟收拾好晚饭的残局后,江樵褪下白衣,换了一身新准备的青衫,戴上附有黑色帏幔的斗笠,遮住面容,乘着暮色,从陆府翻了出去。

出发之前江樵嘱咐若若,今晚无论什么人来找他,都不许进,就说他醉了,需要休息。若若连连点着头,脸上满是认真。

顺着之前去临城巷的路线,江樵很快就到了临城巷,这里依旧和前几天一样安静,老蔡驾着马车等在天香居门口,江樵上车,发现梁尚就坐在车厢里,拿着一把崭新的长刀。

二人简单对视了一下,谁也没有再说话,各自安静坐着。

老蔡使劲一甩鞭子,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渐渐的,从车帘翻起的那一角,一点点的灯光透了进来,人声和音乐开始隐约在耳边浮现,江樵掀开帘子,发现已经到了红夜巷的街口。

这里的夜晚依旧是这样,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糜声浪语,丝竹作响,丝毫没有一点点的礼仪与规矩。

刚开始,马车还能避开人群,保持自己的速度,走到红夜巷的中段,马车已经无法避免的和路人发生了碰撞,有些脾气暴躁的路人甚至指着车厢就开骂,骂天骂地骂祖宗。

而这一切,江樵和梁尚好像都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是沉默,驾车的老蔡有些沉不住气 ,刚要有所动作,但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恶狠狠的看了一眼那个管不住嘴的路人。

那路人被粗壮高大的老蔡盯了一眼,酒马上醒了几分,悻悻的走了,骂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马车接着向前走去,又拥挤了一段路,在经过一次大拥挤以后,却是豁然开朗,速度又恢复了平常走在街上的水平。

江樵感到有些奇怪,他掀开帘子,发现马车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了软香阁,阁里的灯火灭着。

而马车的前方,就是江樵看到的那两栋紧紧挨在一起的小楼,再往前就是一座红色小楼,那是此次三人的目的地,红豆楼。

看着红豆楼前稀少的人群,江樵的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安,这段路本来是整个红夜巷最窄的一段,刚才比这儿宽的路都那么挤,到了这里,反而人少了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这样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梁尚站起身下车,“到了。”

江樵也不再去想什么了,刚刚的不安瞬间被埋在了心里,他跟在梁尚之后,下了车。

街上没有多少人在意江樵斗笠帏幔遮脸的事情,都在干各自的事情,毕竟红夜巷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想来这里玩,又不想露面的人,比比皆是。

江樵和梁尚一起走上了红豆楼,老蔡守在马车上,眼神警惕盯着四周。

王青城坐在三楼等着他们,旁边站着肖寒和一个女子。

女子面容憔悴,头发杂乱,在看到梁尚时嘴巴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这就是梁尚的姐姐梁琴,江樵一眼就看见了她。

意料之内的是,王青城没有认出江樵,也没有看他,他的眼神一直放在梁尚身上,江樵从斗笠帏幔的缝隙里,看到了肖寒的眼神,有些不满,有些遗憾。

“信呢?”王青城阴冷的看着梁尚,像一个吐信的毒蛇,似乎随时准备猛的一扑,咬住梁尚的脖子。

梁尚拿出一封泛黄的旧信纸,递给了王青城,王青城看都没看一眼,将信踹进兜里,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梁尚。

江樵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但是手却紧紧抓住剑柄,他只需要扮演好一个护卫的角色就行,谈判不是他的权利。

“你们可以走了。”王青城举起酒杯在眼前仔细观赏,肖寒将梁琴丢给梁尚,梁尚轻轻接住,虽然有诸多不解,但还是先对姐姐好好安抚了一阵。

这么顺利?这么简单?直到江樵重新坐回马车上,他还是觉得十分不真实,老蔡和梁尚的脸上都有着和江樵一样的疑问。

就在老蔡调转车头准备出红夜巷的那一瞬间,江樵看见了两侧小楼上整齐排列的人影,又想到这条狭窄街道今日的不同寻常,心里的不安一股脑都冒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点,就是那些来路不明的箱子,王青城让家丁在夜里搬进家里的那十几个箱子!

箱子,整齐的人影,居高临下的小楼……一个恐怖的想法在江樵的脑子里炸开,他冲出车厢,同时大喊道。

“小心!”

几乎是在江樵喊出这一句的同时,两侧小楼中的人影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

两个小楼各有五个蒙面之人,手里拿着弩箭,对准马车。

“嗖!嗖!嗖!”

几声尖锐的破空声传来,十几发精钢箭矢朝着马车射来,老蔡一手抓住缰绳,防止马车失控,一手挥舞着长刀,击退了射向马匹的飞箭。

流箭射中马车的车厢,像是菜刀砍在砧板上,声音沉闷而有力,梁尚在车厢中持刀而立,护住身后瑟瑟发抖的姐姐梁琴。

江樵抵挡住了大部分射向车厢的箭矢,其余的小部分被梁尚击退,一时间,居然没有箭矢伤到马车上的几人。

可是周围的路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捂着伤口惨叫的,身上立着一根箭矢躺在地上呻吟的,没有伤却惨叫的,四处可见。霎时间,整个红夜巷都躁动了起来,呼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人群像受到天敌进攻的兽群一样,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

老蔡使劲一打缰绳,马车瞬间向着前方疾驰,撞倒一片来不及散开的路人,从两栋埋伏有弩箭手的小楼突围而出。

埋伏在小楼的弩箭手从窗口翻到楼顶,灵活的跳跃着,在追逐马车的同时,不断射出弩箭。

江樵跳上车顶,马车疾驰带来的猛烈的气流不断扰动着斗笠的帏幔,看起来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由于马车的速度很快,弩箭根本无法瞄准,屋顶上那十个弩箭手将弩箭放下,拔出长刀,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杀向驾车的老蔡。

先是三个轻功比较好的刀手杀到,一个在马车前方落下,一个从右面杀来,最后一个从老蔡的正头顶上持刀砍来。

老蔡向上一砍,手中的刀与从正上方杀来的敌刀相撞,剧烈的冲击让老蔡握刀的虎口直接裂开,可老蔡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使出全身力气将刀向右一掀,与他对刀的那个刀手一下子飞了出去,与从右面杀来的刀手撞了个满怀,二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摔进了两侧的建筑,不知生死。

可双拳难敌四手,老蔡虽然防住了从上从左两个方位的敌人,却给了正面的敌人进攻的机会,明亮的刀尖在一个呼吸之间就来到了老蔡眼前。

与此同时,江樵剑随心动,瞬间冲至老蔡身旁,向上一挑,一道劲气自下而上喷涌而出。

伴着铁器破碎的声音,那个本有机会杀死老蔡的刀手身上平添了一道斜长的伤痕,如同破碎的刀一样,坠入马下,引的马车一阵颠簸。

很快,剩下七人中又有四人跟上,两个落在车顶上,另外两个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攻向老蔡和江樵。

“没玩没了是吧!”老蔡一声怒喊,奋力一刀砍向左边的刀手,那个刀手甚至来不及喊叫一声,就趴在了地上,像一张破旧的擦桌布。

右边的刀手遇上了江樵的剑,也是同样的结果,胜负在刀剑相撞的那一个瞬间就已经明晰了,江樵手中的剑就像没有碰到障碍一样穿过了刀手的刀,同时也穿过了刀手的身躯。

车顶上的那两个刀手还没来得及跳下车顶,就先后感到脚底一阵钻心的痛,接着就失去了意识,像斜坡上的石头一样滚了下去。

是梁尚出的刀,他的刀法不如老蔡,但是有着足够的耐心,从那两个刀手跳到车顶上那一瞬间开始,他就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刀起人落。

马车在老蔡的驾驶下接着向巷口冲去,此时红夜巷上的人群已经四散逃光了,马车行驶起来十分顺畅,再过一个拐弯就可以从红夜巷突围而出了。

忽然,在马车行驶到离拐角不远的的一栋小楼时,一道黑影横冲而出,狠狠撞在驾马的老蔡身上,两人抱在一起滚了出去。

本来在老蔡手中紧紧绷住的缰绳立马断开,驮车的马本来就已经受惊,如果不是老蔡拉着,早就横冲直撞了,如今老蔡从马车上被撞了下去,缰绳又断了,那驮车的马如决堤的洪水一样,肆意奔腾。

车厢随着着发燥的马剧烈的摇晃,接二连三的撞击在障碍物上,马车周围都是飞溅的木屑,梁尚一手用刀抵住身体,一手紧紧抱着梁琴,随时准备跳车。

更要命的是,这个发狂的畜牲,居然折返了头,重新向红夜巷深处跑去!

江樵站稳身子,将剑收回鞘中,双手扯住断掉的缰绳两端,用力拉着,打算把偏离既定路线的马拉回来。

那马被江樵这么一拉,奔走的狂躁似乎有些平静下来,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江樵也没想到有如此的奇效,于是更进一步,打算把马车调转回原来的方向。

就在江樵拉紧缰绳打算改道的那个瞬间,最后两名刀手杀到,两道长刀的寒光在江樵左右两侧骤然一闪。

江樵双手拉着缰绳,剑已经回了鞘,没法出剑格挡,梁尚被困在摇晃不已的车厢里,可能连走几步都费劲,眼看这两刀避无可避,就要结果了他的性命。

“看刀!”

就在这时,解决了偷袭者的老蔡大喝一声,在奋力追赶马车的同时将手中的刀用力掷出。

第三道寒光在江樵和两个刀手之间穿过,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这三人都有些吃惊,左侧的刀手的动作迟疑了一丝,就在他回过神来的那一瞬间,江樵的手肘已经猛击而出。

“破山!”

江樵大喝一声,那个刀手应声倒下,右侧的刀手也被江樵这一嗓子镇住,一刀砍偏,刀锋卡在了马车的横梁上,江樵抓住机会,一脚击出。

眼见刀卡在横梁中无法动弹,江樵又是一脚袭来,那刀手居然用力一掰,把刀折断了,同时一个翻滚躲过了江樵这一脚。

一脚落空,江樵毫不气馁,又是一脚击出,那刀手知道无法躲开这一脚,竟然用胸膛硬抗了这一脚,同时借力扑到了驮车的马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将断刀狠狠扎在马的咽喉处。

马儿瞬间倒在地上,车厢由于之前过快的速度依旧向前方的小楼横扫而去,老蔡见此情景,双脚发力一跃而起,将车上的江樵抱住,二人一齐翻滚而出。

梁尚在窗口上一点,带着梁琴跳出车厢,稳稳落在了街道上。

“轰!”

马车横扫而去,直直撞在前方的小楼上,烟尘四起,小楼在撞击中发出一阵响声,好像在痛苦的呻吟。

江樵和老蔡互相搀扶着站起,将掉在地上的斗笠捡起来重新戴上,梁尚和梁琴也在同一时间赶到了他们身旁。

江樵将剑抽出,紧紧握在手里。

撞击引起的烟尘渐渐散去,两道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王青城,肖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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