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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围

发表时间: 2023-02-02

正说着,一阵地动山摇。一抹魁梧的青色身影从楼上飞速驰下,却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女子。这招来无影去无踪,正是好一手“飞天遁地无影迷步”。

食客们哗啦啦地鼓起掌来,齐声叫道:“好!”

婴元只懒懒散散地瞧了一眼,文雅雅地打了个哈欠,皮得像只娇俏的猫,不咸不淡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便是她们的‘团长’秀娘。”

山水仰望着秀娘几乎是两个她的身躯,心中一凛,悄声道:“好壮硕的女子。”

没想到秀娘听力绝敏,犀利的眼神扫向山水,声音如洪钟一般低沉,掷地有声:“我上场杀敌二十载,自是需要身强体壮,比不得姑娘娇骨惯养。”字字句句,俱是威严。

世间难得一觅的女将军竟甘愿离开万人朝圣的廷堂之上,委身于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的市井之下,这着实令山水吃了不小的一惊,一时之间,她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了,忙道:“将军好。小女子山水,是小杨山人氏,如今特地来京城考取女官……还请将军多多赐教。”

闻言,秀娘神色微微一怔,喃喃道:“将军……已经好多年没人这么叫我了,倒是久违。山水,你过来,我看你倒挺投缘。”

一见秀娘下楼,数十个青衣女子纷纷起身,掬手道:“大姐好。”秀娘挥挥手,算是允了,然后走到她们所坐的大桌前,坐下了。婴元和山水走到大桌前,也坐下了。

“为什么要考女官?”秀娘那双称不上温柔的眼睛盯着山水,像虎也像蛇,山水几乎觉得下一秒就要被她吞噬殆尽。

“闲得慌……”山水打算将装疯卖傻贯彻到底,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反问了一句,“不成吗?”

秀娘身旁的一干青衣女子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山水,甚至有一个直接把心声喊了出来:“大姐,此人动机不纯!”说着还狠狠剜了山水一眼,秀娘“嗯”了一声,依旧盯着山水:“不要怕,继续说,还有呢?”

山水蹙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子,脸黑地发现自己脑袋中空空如也,发现装傻充愣毫无用处,只好摇头晃脑、趁热打铁、现学现卖:“山河在,草木深,天生我,必有用,我辈人,仰天笑、笑……”

笑了半天笑不出来,她一掌拍在木桌上,惊起房檐上鸽群翻飞:“笑这盛世河山,纵快马平川,不拘一格降人才。”

天爷爷,地爷爷,她山水算是把一肚子的墨水都给挤出来了,心中只拜托这女将军手下留情,能睁一只眼就睁一只眼,能闭一只眼就闭一只眼。

婴元在一旁双臂置于椅上,傲视房梁,默不作声,眼底却泛起了笑意,眼睛不自觉弯成新月状,他扭头望望身侧的山水,心想:傻妞。

众人皆是哑口无声,秀娘的神色愈加严肃起来:“你可知考取女官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承上启下。承上之俸禄,启下之辛碌。”山水直接放弃挣扎,开始胡诌。

“何谓上,何谓下,你可知?”秀娘抛出的谜题就像杂耍的皮球,晃得山水眼花缭乱。

山水学着变聪明了:“黎民为上,为官者为下。居高位者身段居下,处茅屋者方能安居乐业。”

“事与愿违,并不是所有人都甘居于茅屋之中的。”秀娘道,“多少人做梦都想着做官飞黄腾达,现今世风日下,连女子也是如此。但多少文臣在帝王面前因搬弄口齿而死,又有多少武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头上乌纱帽的代价,就是你自个儿的脑袋。就是这冒死的风险,也有不少谄媚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实在是可笑之至。”

“小人觉得,想要做官本身并无甚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愈是冒着风险却取得成功的人,愈是可贵不是吗。何况,考取功名并不只是为图私利,更是为了我大齐。”山水只觉得自己编话诓人的技巧越来越炉火纯青,“秀将军,我想加入青女团。”

目光中有一丝动容,秀娘似笑非笑:“想必你也听说了,青女团不是随随便便想加入就能加入得了的。”言罢捏紧碗大的拳头往桌上一捶,桌子应声而塌,“得靠实力。”

“我知道。”

“那就把你的实力拿出来吧。”秀娘站起来,再度挥挥手,转身上楼,“杏儿,悠然,你们来会会她。”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是,大姐。”两个青衣女子垂眸应下,然后向山水的方向鞠了一躬。

“我叫杏儿。”眉目间透着英气的女子道。

“我……我叫……我叫李悠然。”另一个女子年纪更小,看似柔弱,眉目间透露出一丝病态来,弱不禁风,如同一个纸糊的人儿一般,似乎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她刮跑了。

“大姐让我跟你比,简直是屈才了。”杏儿不满地嚷嚷道,“不要误会,我是在夸我自己,没有夸你。”

李悠然弱声弱气地附和道:“是……是的呢,杏儿姐姐。”

“那个叫什么山水的,你——”杏儿指指山水,又指指李悠然,“既然大姐吩咐下来,你们俩比好了,我就负责嗑嗑瓜子儿,看戏。”

“比什么?”山水心中好奇。

杏儿漂亮地打出一个勾拳:“扳手腕。”

山水担忧地望了望病恹恹的李悠然,多少感觉自己有点占便宜,呆呆地吐出两个字:“成、吧。”

“喂喂,你可别小看这妮子。”杏儿虽然是对山水说话,却冲身边的婴元抛了个媚眼,“她呀,凶悍着呢。”

婴元却是视若无物,杏儿见讨了个没趣,只撇撇嘴,山水哈哈一笑:“这样一来,倒要领教。”

桌面无物,山水与李悠然相对而坐,李悠然的眸子轻轻浅浅的,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杏儿敲了敲桌子,李悠然的瞳孔才慢慢有了焦距:“喂喂,悠然,认真点,不要因为对方是只蝼蚁就掉以轻心!不许输,听到没有,不、许、输。”

李悠然浑浑噩噩地点点头:“好……好的,杏儿姐姐。”

二人的手交错相握,天晓得,李悠然的手冰得吓人,好像在冰水里浸过似的。

山水浑身不适,李悠然似乎浑然不觉。

“预备——开始!”

随着一声令下,李悠然猛地扳倒了山水的手臂。仅仅花了一秒,并且李悠然一脸淡定,准确来说,似乎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原本山水打算使力,可是根本没来得及,就已经完败了。

山水目瞪口呆地望向看似柔柔弱弱不堪一击的李悠然,甩了甩吃痛的手臂。

杏儿满脸写着“我就知道”,以有气无力的声音宣告:“悠然你又破了纪录,这次人家连三秒都没撑到。你啊你,倒是让姐姐我嗑个瓜子啊。那么争强好胜做什么?”

“杏儿姐姐,对不起……”李悠然垂着头,好像做错事了一般,眼中噙着泪。

山水也是两眼泪汪汪,扭头看向一直处于放空中的婴元,一副“求安慰”的神态只换来婴元的碎碎念:

“好弱好弱好弱。”如蚊呐的声音一直盘旋在山水耳畔,几乎要冲透云霄。

“好了好了。”杏儿看向山水这边,声音透着万分豪气,“你和悠然不是一个水平,这局不算,再给你个机会,写个故事给我们大姐吧。”

“写故事?”山水眼里“唰”的一下就亮了起来,照耀四野。

“没错。”杏儿微微一沉吟,把袖一扬,“什么故事都可以,只要写得好,你就是我们其中的一员了。前提说在这里,自己杜撰可以,抄袭不行。”

山水云里雾外地点点头。

饱腹过后,客房内。

面前铺好白纸,山水咬着笔,绞尽脑汁地想啊想,直想到天昏地暗都没拧巴出一个字。

婴元边嚼着那盘花生边很贴心地来了句:“要出去找灵感吗?”

山水头也不抬:“你不是嫌我弱吗,那就拜托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被我这个弱鸡传染,然后你也……”她空出一只手来,大拇指朝下,其余四指握紧,吐出舌头,“……你也弱弱弱。”

婴元丢了几颗花生在空中,又迅疾用嘴接住,嘎嘣嘎嘣吃得贼香:“可亏我替你探了路,可惜可惜。”

“话莫多说。”山水“嘭”的一声丢下笔,清了清嗓子,“前面带路。”

一间古朴的铺子,充斥着古籍的书卷味。店老板从如山堆积的书堆中伸出了脖子,老鼠般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二人:“两位,有什么需要?”

“老板,我们找些女官备考的书。”山水恭恭敬敬地答道。

店老板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姑娘说笑了,备考女官的书多着呢,不知姑娘找的是哪一本,或者说哪几本呢?”

山水愣神了,想起来并未曾深入了解过。

店老板看着来劲,搓了搓手,眼中放出光来:“不如我来给姑娘推荐几本?”

“不必了。”身侧的婴元斜靠着柜台,又是一个哈欠,冷冷开口,“找两本书,一本《山海录》,一本《传国典策》。”

“噢。”店老板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从柜子后面慢慢摸摸索索,终于磨磨蹭蹭地摸出一本缝缝补补破破烂烂的厚重旧书来,“《传国典策》咱这儿有,《山海录》这种近乎绝迹的书就爱莫能助了。”

“可是老板……”山水轻轻抚了抚书皮,沾了一手的灰,啧啧几声,黑了半张脸,“你这书也实在有点太旧了吧?”

“姑娘不是行家,姑娘不知,这是最全的一版了,其他店里都没有了,就我这儿还留着最后一本呐。”店老板蜜糖似地哄人。

“可我怎么就觉着你在糊弄我呢?”山水脸上的不信任可见一斑。

“哎哟,姑娘真是说笑了。都是生意人,做生意不容易的啦!”店老板继续骨碌碌的转着眯成缝的小豆子似的眼睛,“姑娘是吉祥之客,我哪能做那无良奸商诓您呢?公子您说是吧?”店老板直接把锅甩给了婴元。

婴元翻来覆去检查了这本小破烂,面上沉静如冰,瞟了店老板一眼:“不知道,不清楚,别问我。”这下轮到店老板脸黑了。

店老板换上一脸油腻的笑容,直直摊开掌心,问山水要钱。

山水警惕地往袖子里摸索:“多少钱?”

店老板伸出两个手指头。

“好办。”山水从袖子里摸出两文钱,拍在桌上,拿起小破烂就要走。

店老板吃了一惊,一把扣住山水的手腕:“姑娘你干嘛呢?我说的是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山水直吼吼地一蹦三尺高,“你抢钱呢吧!这么贵!”

店老板看人的眼神瞬间变得戾气十足:“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姑娘不要耍赖才是。”

山水可怜兮兮地看向婴元。

婴元也同样可怜兮兮地回看向山水,眼里水光潋滟,颇为做作:

“钱是什么?”

山水气鼓鼓的:“就是我请你吃饭,那之后给老板的小小的、圆圆的、铜制的东西。”她感觉自己正在渐渐石化,目瞪口呆道,“你不会没有,吧?”

蹙眉凝视了下天空,婴元懒懒的目光扫过来:“无伤大雅,可你不会也没有,吧?”

搞半天,是个挂名的山神,实际上是个穷鬼,还好意思嘲讽自己,山水这样在心里把他鄙夷了千千万万遍,眼睛里暂住的崇敬早已化作鸡毛被大风一卷而飞到天涯海角,取而代之的满满的嫌弃几乎快要溢出杯沿。

“那只可惜……”店老板将小破烂往内一收,傲娇的下巴一抬,“姑娘与这本旷古奇作恐怕是无缘了。”

正在山水欲要抱书拉上婴元一起逃亡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我替这位书友付了。”

声音的主人眉目清隽,鼻梁挺拔,身姿清俊,身着如意纹紫袍,是位如玉般的翩翩佳公子。

佳公子袖口一伸:“这里是二两银子,替姑娘了了这桩债事吧。”

山水装出一副扭扭捏捏的羞涩模样:“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边说边把小破烂往袖子里塞了塞,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小女子就在这里多谢公子了。”

佳公子把山水小家子气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却不苟言笑:“姑娘可是要备考女官考试?”

“正是。”

深沉的眸子闪了闪:“不知姑娘对女官考试可有什么看法?”

“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能有什么看法。”山水笑眯眯地思衬一会儿,慢悠悠地回答,“不啻于皇恩浩荡,让我们这些闺阁女子都能谋个一官半职,在战场上洒热血,在朝廷上舌战群儒罢了。实乃,好事一桩。”

那墨漆漆一般的眸子弯起来:“想必圣上听闻,一定会很高兴。”

婴元看向佳公子的眼睛又黑又透亮,矍矍闪着提防和敌意,没有丝毫笑意,可他见山水一脸的喜气洋洋,似是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银色袖口轻轻遮掩住口,眼中闪了闪水花,何其无辜,动人。

“山水在此再次谢过公子。”

“山水?”佳公子的眼眸如井水般深沉又不可捉摸,“山水如画,果然人如其名。在下许某,有幸结识阿水和这位公子,是我的荣幸。”

山神却似乎懒得跟紫衣公子再搭上一句话,眉间蹙得越发深了,只顾用那指尖有一着没一着地扣着柜台,一语不发。

山水在心里嘀咕婴元太过于小家子气,却假装没看到,朝许公子灿烂地嘿嘿一笑:“许公子,这二两银子先欠着,等我发达了再还你。再不然,打个欠条也是可以的。”

“山水姑娘不必客气,这本书就当做是提前送给你的庆贺礼物好了。”

“啊……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好。”

佳公子拂袖离去。

*

《传国典策》是在手,可上哪儿去找《山海录》呢?听店老板说这书已经绝迹了?

山水偏头问婴元:“你为何单单只要这两本书?”

婴元抬眸看路,声音凉薄得要死:“我问你,考几门。”

山水略一思索:“不就是异术奇闻、国策计论、民生疾苦吗?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本对应一门课。”

“《山海录》对应异术奇闻,《传国典策》对应国策计论……民生疾苦……”山水喃喃道,“那民生疾苦对应的是什么书?”

“有那么难明白吗。”婴元伸出一根手指,指指自己的心口,郑重其事,眉目染上风霜,“民生疾苦,在这里。”

山水恍然大悟,木鱼脑壳终于开了窍。

回到客栈,山水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笔走蛇龙,落笔如有神。

*

“依我看,文笔不够。”

“没错。”

“具体来说,不够犀利。”

“没错。”

前者“嘶”了一声:“其实,还有,这情节,也还不足。”

后者再次应道:“没错。”

前者一拍手:“不够曲折。”

后者再一次应道:“没错。”随即弱弱开口,“您看,能过吗?”

前者转悠悠地看过来,吃惊道:“这不山水姑娘吗?快坐快坐。”刹那间,十几个青衣女郎围住山水,又是捶肩,又是端茶。

“安静!”一声威严粗犷的声音响起,山水依稀能辨别出是秀娘的声音。

女郎们安静下来,垂手待立。

秀娘走过来:“……你做得很好,青女团十分欢迎你。”

“真的吗?!”

“真的。”

“那就不成问题了。”杏儿微微露齿一笑,“山水姑娘只需知道,我们青女团与各大客栈的合作成果是,组团入住,两人一间,房费减半。”

“恭……恭喜。”耳畔传来蚊鸣般细小的声音,山水扭头一看,竟是李悠然。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脸色比初见她时还苍白了三分。

杏儿嘻嘻一笑:“既然如此,你们俩就住在一起吧,对了,记得回去换青衣。”说完捏了一把山水的肩膀,压低声音,“这小丫头扳手腕赢了你,怕你介意,心中很是忐忑呢。”

山水疯狂点头,连忙朝李悠然摆摆手:“是我学艺不精,不怪你。”

莹白的脸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谢……谢谢姐姐不计较。”

“咱们上楼吧。”山水搂了搂李悠然,“我瞧着你,怪可怜见的。”

婴元在一旁凉幽幽地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闷了半天,面露不喜之色,终于开了口:“怎么?母性泛滥了?自己都手无缚鸡之力,还要从街边捡只野猫野狗当拖油瓶,哼。”

这话确是过于锋利,山水恨得牙根痒痒,也傲娇地一哼:“是又何妨?”牵着李悠然便往楼上走,刻意迟缓了一下,她上楼拐弯时余光一瞥,这位山神背靠楼梯,也背对着她,没有跟上来。

他倒是生起气来了。

山水与李悠然同坐八仙桌上,笑意盈盈道:“李姑娘几岁了?”

“虚……虚岁十三。”

“那我该叫你一声悠然妹妹了。”

“是……是的呢。”困兽般的眼睛大而明亮,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个美人胚子,柔柔唤道,“山水姐姐。”

“就凭这声姐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真……真的吗?”小困兽不敢置信,“姐姐真的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小困兽的眼睛咻地明亮起来,又突然黯淡无光,死气沉沉:“算了……姐姐,姐姐还是不要和我做朋友了。”

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在口边,然而山水与小困兽对视,读到的是溺水之人的拼命挣扎。

*

“一只仙鹤落在芦苇丛里,照理说仙鹤不该落在这样贫瘠的地方,可是它太累了,就暂时停歇下来了,一种绝色。”

“一位诗人在月光下温柔地注视着它,好像凝视自己心爱的恋人,一颗痴情种。”

“一只利箭破风而来,干脆地穿透了仙鹤雪白的血肉之躯,一场屠杀。”

“一杯毒酒下肚,世间再无诗人,再无仙鹤,一场闹剧。”

“一无所有,曲终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