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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见

发表时间: 2023-02-02

腊月铁打,十足冻鸦。

离工作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山水裹着东北大棉袄,翘着二郎腿,坐在收银台,眼睛一闭一合,像静止在水中的鱼一样,打起瞌睡来。

同事毫不客气地一把摇醒了她,声音切切:“喂,我的山水大姑奶奶,这个时分点儿,你敢打盹儿,不怕那老妖婆收拾你啊?”

山水的眼皮耷拉得很,嘟囔着扯开了她的手,声音懒洋洋的,无精打采:“别闹,我就稍微眯上一小会儿,那老妖婆啊……是发现不了的。”

话音未落,紧接着,一只无情铁手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提起来,不怒自威:“谁是老妖婆啊?”

*

山水抱着东西,孑然一身,凄凄惨惨地伫立在便利店门外。同事扒拉着玻璃门,作挥泪告别状,形容却隐隐约约透露出幸灾乐祸。蹬着恨天高的老妖婆脸色阴沉地拎过她的肩膀,声音像打字机一样又臭又冷:“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多看一眼小心挖你眼睛、扣你工资,赶紧回去给我继续工作。”

呸,万恶的剥削主义者。山水在心中暗自唾骂。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忿忿不平地丢下这句话,山水趾高气昂,扭头便走。

走在街上,山水边走边想着,家里的泡面还能供她狗命到几时,一个不察,脚下一空,她就这样直直跌进没有盖儿的下水道里。

“哪个混账东西把井盖弄没了!”失去意识前,她怒吼一声,震得天地抖了几抖。

*

醒来睡在荒郊野外。

“嗷呜……”

是狼叫声。

山水爬起来,发现自己一身灰衣,破破烂烂还有几个补丁。一个背筐摔在一边,她下意识捡起来,里面装着……枸杞?人参?八宝香?脑袋抽搐似的疼,一阵一阵的。

“嗷呜……”又是一阵狼叫声。

太可怕了,得回家。

山水摸着下巴,努力思索。

刚刚还是黄昏,这天也黑得太快了吧!且不提这个,她分明从井盖摔下,是如何这般打扮,又睡在此处的?

脑中冒出一条路径来,山水凭着直觉,沿着曲折的山路,摸黑回到了一间破小屋前。不对,这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O市,不在这破山坳里!

糟了,不可一世文武双全美若天仙的山水黄花大姑娘就这么被人拐卖了。

山水垂头丧气地走进破小屋中,自然而然地找床歇下。翻来覆去,她始终睡不着,一拍手,她一个鲤鱼打挺,额头密密麻麻地冒出冷汗来,脑中一阵清明。

她这是穿越了!而且,就目前来看,还是魂穿的那种!

在山水拧了自己几斤肉被痛到龇牙咧嘴之后,她深刻认识到生命的可贵以及穿越的磨难,随后用深沉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这个鸟不拉屎的山坳,强烈抑制住以头抢地的冲动,在诸多寻路未果、自裁怕见血的情况下,她决定正视现实,过好这一世人生。

*

隔壁顽童“山水姐姐山水姐姐”叫得可欢了。山水则是一头雾水:“我?山水姐姐?”

她寻思着那她不得这么有名吧,连古人都知道她?叫人怪不好意思的。山水摸着头,一脸傻笑,内心有几分迷糊的雀跃。

等她闲逛在村中,待到每个言笑可掬的村民挨个儿叫她“山水姑娘”时,她才恍然大悟。

好巧不巧,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山水。

山水嘀咕道:“难不成我也落了个张三李四的下场?”

张三李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凑在一堆儿也就直观上给人一个直截了当的印象,即平凡。要说简陋,他们压根比不上杜甫的茅草屋,及不上刘禹锡的陋室铭,只是像不加盐不加糖的白开水一样,清清寡寡,食之无味,弃之倒也不甚可惜。就像你在荒郊野外扒开草丛,大概率会见到一闪而过逃窜的野兔,或者扰了哪只野兽的清净从而引火上身,而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撞见美人沐浴,则是极稀有的。

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未奇遇就泯然众人矣,山水此刻只想再默写一遍《伤仲永》。家中清贫,山水在小屋子里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搜出来一面镜子,只好委屈自己上河边,左顾右盼一番捕鱼的假动作,实则对水面的自己细细打量,暗送秋波。所幸虽不是国色天香,但一眼看上去也算清秀顺眼。从前山水总觉得用花来形容美人过于俗气,现在忽地发觉,自己连这样的俗气都配不上,何尝不是一种可悲?

回到村子,顽童们簇拥着山水,继续嚷嚷着:“好山水姐姐,我们想要吃青枣,劳驾山水姐姐去采药时留个心眼,赐给我们青枣吃吃。”没等山水答应上话来,几个小顽童便一哄而散,嬉笑声响作一团,“玉水姐姐赐青枣了!好耶!”

这山名叫小杨山,青青翠翠藏着一座小村庄,这铁户村有二百来户人,也算是小有规模了。

犹如一块碧绿巨幕的小杨山,秘密地与天庭连接在一起,是人界与仙界的唯一通道。此山中居住着一群受神恩泽的人类,作为守护人界秩序的存在,他们代代负责人仙之间的消息传递。简而言之,受神仙恩泽,通妖鬼之事,长己寿命,守道秩序,俗称“仙使”。仙缘结下虽未满百年,但却仙根深厚,供神之事,里面的人不言,外面的人不知。是以,有过桃源,而无不及。

两个山水都一样,均是孤儿,和现代的山水被养父母所收留不同,古代的山水是完全的自生自灭。

十一年前,七岁的小山水行乞至小杨山山脚,一身破破烂烂,衣不蔽体,铁户村村民看不下去,经神明同意后,便邀小山水来铁户村安家落户。

村民们为小山水盖了间简陋但尚可遮风挡雨的小屋,又喂着她吃百家饭长大。说来也奇怪,这山水竟对草药有着极高的兴趣,村里几个没有娃娃的人家于是凑钱送山水去读学堂。这一来,山水竟然学得了一身识草辨药的好本领。她话也少,最爱的就是独自去山中采采药,歇歇脚,偶尔也给村里人治些小病小患。每每提起山水这姑娘,村民们无一不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叹:“真是个好姑娘啊!出身贫寒,却具一身傲骨。”村口站岗的蒜苗嫂更是毫不吝啬地补上一句:“小妮子勤勤恳恳,种地绣花一样不落,只可惜我家那臭小子没这福气,不知便宜哪家少年郎。”

不是蒜苗嫂卖弄胸中点墨,铁户村村民们怎么也算是供职在天庭的公务员,工作培训肯定是必不可少的,故而每个村民都会在接受学堂教育并通过检测后任职。此外,要做仙使还得看你与仙家的缘分,即每年天庭都会指派一名仙风道骨的仙家下凡来为及冠及笄的少男少女测仙缘。

“啊!”山水闻此兴奋得一跃而起,手舞足蹈,委婉开口,“最近忙里忙外的,筋疲力竭垂垂休矣,会不会对我的仙缘有什么影响啊……”

老阿婆本来瘪着吧唧嘴滔滔不绝,此时却是面露难色:“山水姑娘,老妇记得你是……”支支吾吾,欲说还休,给山水整了个大疑惑。

皱纹下如枯井般的双眼满是凝重,老阿婆犹豫着开口:“山水姑娘,似乎并无仙缘。”

山水感觉自己一瞬间被雷劈了个穿,气呼呼怒冲冲地横眉冷指头顶的天:“你大爷的!是不是看不起我!”

天空刹那间乌云密布,转眼又晴空万里,太阳灿灿烂,花儿怒怒开。

山水傻眼了:“什么意思?”

老阿婆的双眼眯成一条细小的窄缝,缓缓道:“老天听到有人骂爹骂娘,叫雷公电母来瞅一眼。雷公电母探头见你是个没仙缘的主儿,哈欠一打,直接下班了。”

山水这下真的横眉了,破口大骂:“瞧不起谁呢!”

老阿婆一脸“麻了麻了,再来十斤花椒”的表情:“山水姑娘真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你啊,话少得就像矿洞里的珍珠。珍珠可不就在海里捞嘛,矿洞里哪里觅得到一星半点。”

山水双手托腮,头点得跟哈巴狗似的,就差吐舌头了。

*

从前那个寡言少语的山水给自己起了个名号,就叫玉水。

“不做金枝,宁作玉水。”

山水的名字也是她自己取的。

山水也不可能呈痴傻状四处奔走,呼天抢地问:“本山水大姑娘失忆了,敢问各位父老乡亲,这是何朝代呀?”于是她使出浑身解数,装傻充愣,软磨硬施,终于打听到她所穿越来的这个时代,叫做大齐。

山水愣上了好大一会儿,邻家老阿婆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山水姑娘,你怎么了?”

她试探着开口:“春秋战国?”

老阿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傻姑娘,不会真发高热了吧,净胡说些什么听不懂的话呢。”

也就是说,这个大齐,在历史上并不存在。

四处奔走,到处唠嗑家常,山水终于打听出来这点儿东西。是夜,她隐约有疲劳之意,于是早早躺下。

梦中白茫茫的一片,一个小姑娘走到山水的面前,北风呼啸,如寒刀刺骨,她一身冻疮,个子矮矮的,目光却倔强得像初升微弱的阳光,唇边是一抹稍纵即逝的单薄暖意。她的十个手指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却是紧紧攥住衣角:“……我叫山水,山水如画的山水。”这个叫山水的小姑娘就像一只远离牛群的初生牛犊,即使她身体羸弱得堪比一束芦苇,稍折即逝,可山水看着她微仰的头,就对上她那一寸一寸比钢铁还强硬的眼神,坚毅却无戾气。并不纯净,却仿佛能眺望到极其悠长的远方,或许是山林里的毒蜂覆满她的眼睛,一针一针,全是狠劲,少的是阴辣。

醒来之后,山水发了很久的呆。要代替她活下去……吗?这样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她还是不明白,世上本无公平,只不过天下本就如方圆,框条不稳,公平,只不过是用来规范的工具罢了。神仙从没有给世人一个公平,而也只有天子能给他的子民所谓的公平,下位的卑贱的人,大多给不起别人公平,也难拖着一条命等到别人给他一个公平。

*

好好的一次穿越,穿到一个穷乡僻壤,成为一个采药姑,可谓倒霉之至。

山水就这样顶着一朵倒霉的蘑菇云,度过了一月、二月和三月。

四月的时候,她捡到了一枚橡树种子。

那是一枚小小的橡树种子,油棕棕的,带着柳絮的清香,随着山水手指的轻轻转动,显露出丝丝纹路。

作为一名资深收藏者,山水一眼看出此物不凡,乐滋滋地揣进了怀里。

这天,山水正嗑着瓜子和小橡树种子一起晒太阳,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打开门一看,隔壁家的二胖上门拜访,说是有一只为害四方的妖魔丢了,天庭正派出重兵挨家挨户地查找。

“妖魔?”山水“噗嗤”一声笑出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嗑着瓜子儿,“青天大白的,哪里来的妖怪?”

二胖的眉头拧成了麻花,颇为担忧地望着她:“总之,山水姐姐你多注意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自言自语地嘟嘟囔囔,“山水姐姐自打那晚采药回来一直怪怪的……”

嘁,这小鬼头。

次日,当山水醒来时,愕然发现一个身影正站立在她的床前。

通袍银色的男子身上有着危险的气息,身长玉立,玉树临风,眉梢却含着讥讽,由上至下傲视着山水。他看她的眼神格外古怪,明明是初次见面,却好像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山水当即警惕地裹紧了她的被子,直接懵了:“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屋子里?”

遭到质问,男子似乎并不惊奇,也不恼怒,只是沉默了片刻,唇畔含笑,不紧不慢地说:“日日夜夜相伴之情……这会儿却咄咄逼问,姑娘真是好记性呢。”

这下轮到山水沉默了。

山水赔着笑脸,一根一根竖起五根手指,试探地问道:“橡树种子?”

“你。”男子也伸出青葱的手指指着山水,傲气十足,“你全家都是橡树种子。”

“你不是?那你该不会是那只祸害人间的妖魔吧?”山水几乎算是随口一问。

“……”听到问题的男子沉默了一刻,出口语气带着夸张的嚣张,却又漫不经心,“是又如何?你可是要捉我去领赏?”

山水一愣,全然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然而天生的机智聪明告诉她,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露怯,于是她强行装作云淡风轻,简洁明了地道:“我呢,暂且没有这个不仁义的打算;你呢,暂且不用怕,安心在吾家住下便好。”

下一瞬,又是一道银光闪过,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男子已经盈盈立于山水的跟前,离她不过咫尺之近。他狭长的眼睛盯着山水的脸,似乎要看出几分端倪来。原本山水的心中还有几分焦虑和不安,被他这么一盯,反而瞪大眼睛盯了回去,心中也就一片空白。

他不断朝山水凑近,不知怎的,山水的心“嘭嘭”打鼓个不停,就像中了巫蛊似的。强大的施压让山水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被一种难言的重荷撕扯住移开了眼睛。

他冰冷的眼神中突然间有了笑意:“你在怕。”

言罢,他转身面向桌子,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再转身将茶杯递给山水,一气呵成的动作让山水不禁怀疑他是否是故意捉弄自己。山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他暖洋洋的眸子里的笑意更浓了:“别怕。你既然帮了我,我又何至于恩将仇报杀死你呢?”

由于喝得过快,山水被茶水呛了个正着。

山水抬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眉头微皱,一本正经道:“你,可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山水是农夫,他是蛇。

农夫救了蛇,却逃不过被蛇反咬一口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