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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传说

暖羊羊羊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人生何处不逍遥?唯有强大如斯者,方能纵横天下,方能立身安命,方能自在逍遥!P.S.很传统的玄幻小说……非脑洞,非系统,非小白文,慎入。

主角:李潇,凌晨星   更新:2023-01-18 12: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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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潇,凌晨星的其他类型小说《逍遥传说》,由网络作家“暖羊羊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人生何处不逍遥?唯有强大如斯者,方能纵横天下,方能立身安命,方能自在逍遥!P.S.很传统的玄幻小说……非脑洞,非系统,非小白文,慎入。

《逍遥传说》精彩片段

蓝星纪元六百三十八年,大周朝的都城,朔州。

数九寒天,万物静寂,似乎都沉眠在寒冷的空气中。

只有踩上去咯吱作响的积雪,行人口中呼出淡淡的白雾,才成为冬日里的一丝鲜活。

朔州皇城以西,沿着长宁大道的青石板路延伸出去,一座建构宏伟的宅邸前,一对足足有三人高的红漆石雕麒麟,栩栩如生。

朱漆大门,茶杯大小的铜钉,金漆兽面锡环,门顶匾额“国柱伯爵府”五个金漆大字,一看就是当今延兴帝拓跋宏亲笔书写所赐。

高大的门楹上“国家柱石,朝廷福祉”八个大字黄灿灿的更加耀人眼目。

但冬日凛冽的寒气下,府邸的滴水檐上挂着一溜儿臂粗细,晶莹剔透,如刀剑一般锋利的冰凌。

这一串串,一排排冰凌太重太沉,已是摇摇欲坠。

———————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作为朝中清流,李家陈设布置并不一味华奢,自有雅韵妙趣在其中。

亭台相接,轩榭起伏,一扇精致的厢房中,四盆从京城西山窑拉来的银霜炭碳圆儿烧得通红,蒸腾了冬日的寒气刺骨。

一个少年身穿一件没有一根杂毛的狐白裘,捧着一册书卷正在细细品味,心中慢慢思量着。

“唉,听娘亲所言,爹爹现在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娘亲说,爹爹经常在朝廷上仗义执言,宁王已是大大的不满了,他可是把持着朝政大权啊……爹爹也是熟读周易之人,他自己都说,‘紫薇冲北斗,白虎坐东宫,荧惑光芒大盛。帝星暗淡,伴星夺目’,如今君弱臣强,他一人之力,如何支得起大厦将倾呢……”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功遂身退,天之道也……老子把天下的道理都说尽了。我懂,爹爹也懂,为什么人人就做不到呢?”

也许是炭火烤得身上太热,也许是心里烦躁,少年出了厢房,喃喃自语中,信步踏雪而走。

凉亭边的空地上,一个铁塔般的粗野汉子赤裸着上身,下身穿着一件犊鼻短裤,正在嘿哈嘿哈地习练拳法。

“少爷,看我的。”汉子大喝道。

少年“轻蔑”地一笑,说道:“粗野!大力哥哥又要劝我学武了!”

只见汉子一个“疾风扫落叶”,扫堂腿一旋三百六十度,地上的积雪如同柳絮纷飞,“蓬”得一声,顿时向着四周飞溅开来。

一声巨吼中,震得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而动。

随着这一声巨吼,他浑身似有金光隐隐闪动,这纷纷落下的残雪落在他的肌肤上,如同寒冰之遇骄阳,坚冰之遇沸水。只听得滋滋有声,瞬时之间已化得干干净净。

汉子舞到兴处,古铜色的肌肤上汗水夹杂着雪水,亮光闪闪,腱子肉鼓胀起来,如同一个个刚从笼屉中拿出的荞麦面馒头一样。

汉子一套拳法打完,再看这庭院中,半尺厚的积雪已清理得干干净净,露出中间一处浑圆的青砖伴瓦来,足足有三丈见方,干爽得如同烈日暴晒过一般。

英武霸气,一至于斯!

汉子略带炫耀地对少年说道:“少爷,你看大力哥的这套拳法如何?你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学学?”

少年摇摇头:“你力气虽大,能拳毙奔马,但是遇上大象又当如何?《吕氏春秋》有言,‘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说明大象早就被人类驯化。”

“大象再厉害,在疆场对垒的棋局中,只不过是主帅帐下一柄尖兵而已。”少年摇晃头脑地说道,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切,少爷,你那天可不是这样表示,也不是这个意思。”汉子一哂道,但眼神满是关切和怜爱,“要不你再想想,你跟着俺练三个月,包你下雪天能脱下这身貂裘!”

“不学就是不学,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半圣怎会欺我?”少年满口之乎者也,酸腐之气十足。

“嘿嘿,少爷你就会说些俺不懂的!”汉子也是无可奈何。

这少年名为李潇湘,是大周朝御史中丞李国柱家中独子,自幼体质虚弱,十天倒要病三回,家里门槛都要被郎中踏平了。

不爱学武,却酷爱读书。

他常言道:“夫子曰:学武者鄙”,他父亲李国柱翻遍四书五经,也没找到是夫子哪一天说的。

不过李国柱也知道强按牛头不喝水的道理,见这孩子一味坚持,也就罢了。

这粗壮汉子名为牛大力,乃是李国柱原来出使西域,无意中捡回的一个孤儿。这孩子自小力大如牛,李国柱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牛大力。

牛大力正好和李潇湘相反,从来不看书,就喜欢练武。在京师遍访名师,竟然也练得一手好拳脚。

李潇湘刚说这汉子能“拳毙奔马”,说的就是上月的一个事儿。

尚书左丞家一匹粟黑的伊犁大马不知为何发了疯,拖着千余斤的木柴在京城大街胡冲乱撞,街上的行人吓得鸡飞狗跳。

眼见这疯马快车就要把几个在绸缎店买东西的小媳妇压死。

正巧牛大力驮着李潇湘去买冰糖葫芦,当下把小主子身边一放,站在官道中央,迎着伊犁大马,不避不让,呔的一声怒吼,一拳砸在那奔马额头上的白斑上。

这马儿“腾”的一声被牛大力一拳砸的双腿高高跃起,鸡蛋大的眼仁瞬时爆裂开来,满脸满鼻子都是血沫子,软软地倒在一旁。

一时间,木柴、草屑、尘土散尽,牛大力拍拍满身灰尘,状若天神,双手抱拳迎接众人的叫好。

当时,李潇湘面有得色,抱着自己的牛大力哥哥,一脸骄傲和羡慕,仿佛这一拳是他打出的一样。

……

“人为万物之灵,在于脑子好使。”李潇湘格格一笑道:“大力哥哥,你练你的,反正我是不学你这劳什子拳法的。”

牛大力不太会说话,摸着头只是嘿嘿傻笑。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李潇湘扬起小脸,“黄金屋没什么意思,天天住在里面闷也闷死了,颜如玉吗?”

“世上真有颜如玉吗?”李潇湘很是憧憬。


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顶的金銮殿,斗拱交错,黄瓦盖顶。

金銮殿正中,镂空髹金漆雕龙宝座安设在七层台阶之上,十三条金龙盘旋于椅圈后的六根金漆立柱,一人端坐,则俯视群臣,所谓君临天下,不过如此。

但在此时,大周延兴帝拓跋宏端坐其上,后不能靠背,左右不能靠扶手,加上前面空荡荡,正所谓御座的“四不靠”。

“皇兄,你真是一意孤行,准备自绝于朕,自绝于天下吗?”拓跋宏勉力维持镇定,双手微微颤抖着。

他准备站起身大声训斥,但发现双腿沉甸甸如同灌满了铅块,只得又坐下了。

御林军统领守卫在大殿内门,刀剑已是半出鞘,延兴帝明白,刀剑上的寒光照耀的是自己的影子。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宁王沉声道,“你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皇上,你该逊位以待有德之人了。”

宁王侃侃而谈,口中锵锵而有金石之音:“如今大周朝比起先朝,疆域已是少了不止三成。父皇在位之时,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年年岁贡共有周边三十四国,如今还剩下多少?”

“百年之前,大周朝有六十四州二百七十二郡,如今仅剩下多少?如今周边东瀛日照国、西域大月氏虎狼环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你骄奢淫逸,沉迷醇酒妇人,若非今日为兄逼上御阶,你尚在宫中观赏歌舞,玩弄娈童吧!”宁王越说声音越是激越。

宁王环顾四周,见殿中近百官员无不战战兢兢,个个顺眉低首,似乎金砖之下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一般,不由得更加得意,大声道:“请皇上立刻颁下逊位诏书,以待有德之人继承大统,百姓幸甚,天下幸甚。”

大殿之中,已是死一般的沉寂。

“狂悖!荒唐!”终于一个白发老臣从越众而出,“宁王,你如此逼宫于上,人臣之礼何在?”

宁王一道目光如同刀剑,向这老臣脖颈处刺来。

“众人皆钳口不语,那是怕你——也是怕死,老臣不怕死。”

老臣气得一把胡子都翘了起来,“君待臣以礼,臣待君以忠。你论血脉贵为皇兄,论爵位位极人臣,皇上待你如同一母同胞,你可曾一片忠心赤忱以待皇上?”

“皇上若有寡德之处,今日之前,你可曾有一言上谏?今日你万事俱全,手握御林军三千,你才列出谏书二十一条,跳踉放肆于朝堂之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老臣一番话真是说在众人的心坎上。

当今皇帝确有惰政之处,性格软弱,但并不寡德,每年到了秋决之时,听说送到皇帝的这里要御笔勾除的,除开大奸大恶之人,皇帝都免掉一大批。

皇帝并不好战,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在位十余年,放马南山刀枪入库,能不战则不战,能媾和则媾和,于民休养生息,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说起垂拱而治那是差得远,但要说骄奢淫逸,那就过分了。

若说喜欢歌舞,宁王自己不就是个唱戏的行家?听说宁王家中便养了上百人的戏班子。宁王偶尔也曾下海,他涂脂抹粉出来,扭捏了身段,尖着嗓子唱个老旦,也是颇得其中三昧,下面千余门客都是拍手叫好的。

宁王把持朝政已有十余年了,爵位为亲王,实际就是如今大周朝的摄政王,总理天下,大周朝的国政纲领基本是他在把持——若说大周朝如今疆域、势力大不如前朝,其中至少宁王自己要担当七八分干系。

岂能到了逼宫之时候,所有的罪责怪到皇帝一个人头上?

但此时在宁王的淫威之下,谁又敢像李国柱中丞一般,做此仗马之鸣?

“李国柱,你自以为是先朝老臣,有些许芥子大小微末功劳,就敢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宁王顿时大怒。

“老夫忝为言官之首,若老夫面对尔等奸佞尚且三缄其口,那朝廷要老夫何用?要一帮御史何用!”

“对对对!”拓跋宏终于看到一个敢出来替自己讲话的,声音颤抖着说道:“国柱中丞,尔等一片赤诚,肝胆过人,朕看在眼里,十分欣慰,你有什么继续说。”

李国柱开了这个头,朝堂之下如同平静的湖面丢下一颗石子,不安的情绪顿时荡漾开来,就有些人跃跃欲试地准备出头了。

宁王心道,若不马上将李国柱这张利口封住,就算今日夺了这御座,以后也难得坐得安稳。

———————

其实一众大臣均不知内里,包括李国柱御史中丞在内。

宁王年长拓跋宏近二十岁,早年随着先帝南征北伐,打下一片大好江山,也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只可惜他母亲出身贱籍,乃是娼寮中唱戏的出身,所以先帝仍立了皇后嫡子拓跋宏为太子,后由拓跋宏继承大周大统。

为此宁王耿耿于怀,本来稳稳地坐定了摄政王,并无掀翻了这九五之尊的宝座,自己来过皇帝瘾的心思。但延兴帝自从十五岁即位,随着年岁渐长,已不安于做宁王的牵线木偶,数日前与右丞相高俊,以及车骑将军范伟密谋,准备在朝会之中一举拿下宁王,真正地做一做皇帝。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

此番筹划,本来以为天衣无缝,哪知车骑将军范伟醉酒后把此事给自己最得宠的一个小妾说了,宁王又正好是这女人的恩主,终于消息走漏,宁王提前获知此番谋划,于是才有了今日这番朝堂之变。

李国柱中丞为人刚直不阿,在朝廷一直为百官所尊崇,一直不肯党附宁王,但宁王敬重他才学和胆识,并无杀他之心,此时宁王也顾不得许多了。

“国柱中丞,那就得罪了。”宁王袖袍无风而动,袖袍之下伸出一只洁白如玉,女子一般文秀的手来。

宁王拇指和中指轻轻相扣,轻掐中指上节,其余三只微微翘起如兰花,此乃道家不传之秘,所谓“上清决”是也。

宁王拇指轻弹,一股无形劲气电射而出,顿时洞穿李国柱眉心。

“皇帝,朝堂之上血溅三尺,祥和之气已失,该换个天地了!”

宁王大喝一声:“传本王谕旨,御史中丞李国柱事君不忠,勾结右丞相高俊、车骑将军范伟,密谋反叛,按律当诛九族!现传令朔州禁军指挥使,速领御林军三千人,包围李国柱府邸,全家老小,鸡犬不留!”


大周国御史中丞的府邸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围墙的四周插满浸满桐油的火把,呛人的火焰在墙头哔啵哔啵地燃烧着,满地的锅碗瓢盆碎渣踩上去咔咔作响,“呜嗷”一声,一条浑身是水的巴儿狗刚被士兵踢了个跟头,正在墙角呜呜地哀鸣,其间又夹杂着女人嘤嘤的哭泣声,士兵的怒叱声,花瓶摔下的咣当声,让门口半悬着,打碎了半边,仅剩下“伯爵府”三字,黑乎乎的匾额显得格外凄凉和颓败。

“李家的小孽种呢,还没找到?”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军官手握剑柄,天生的一双扫帚眉倒竖起来,喝问道。

“报……报指挥使大人,小兔崽子倒是找了几个,不过都不是。刚看到有个小奴才还穿着那小子的小褂,哼,标下一剑就割了他!”一个军士回答道,顺手一鞭子抽向一个穿着仆佣服饰的老头,“想调包?幸亏老子发现得早,说——是不是你放走的那兔崽子?”

老头满脸是血,捂着头倒在地上,呜呜直哭:“小主子前几日就外出打猎了,几天没回来了……老奴也好多天都没见过小主子,实不知小主子现在何处……”

“小主子,老主子的,老子去你妈的——”,黑面军官十分焦躁,手中寒光一闪,一刀劈向那浑身颤抖的老人。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那老人半边肩胛被卸了下来,一截手臂飞了出去老远,惨白的伤口上沾染着黑乎乎的灰烬,还在不停地抽搐和颤动。

一屋子人顿时吓得鸦雀无声,一个胆小的奴仆浑身颤抖,火辣辣的一股小便顺着腿根流了下来。

“十四岁的小崽子,打猎不怕被这大庾岭的老鹰叼走?这老泼皮,活该要死,你们——”,黑面军官扬起滴血的雁翎单刀,指着屋里抱头缩在墙角的一堆老小妇孺。“哼哼,如果找不到那小兔崽子,一会儿准把你们统统关起来,一把火全部烧个干干净净!个个都得死!个个都得死!”

接着,黑面军官又转头又对一干兵丁喝骂道:“还不赶快去找,要是找不到,看宁王大人会不会活剥了你们的皮!”

院内又是一阵鞭打声和哭泣声。

———————

我们的主角——李潇湘此时已不知伯爵府发生的一切,因为在两个时辰前,他迷迷糊糊地被母亲从被窝里拽了出来,然后换上平日里小玩伴福顺的小厮服饰,被府衙的武功教头牛大力扛在肩上,飞一般地向后山跑去。

府邸后山是其父李国柱中丞受封的山林,绵延三百里至大庾岭深处。

进了深山,便是遮天一般的浓雾,无尽的藤蔓阻挡,就是神仙也找不到他们了。

李潇湘不肯走,哭着喊着要和母亲一起。

母亲却凄然地对他说:“儿啊,妈是走不了了,也不想走了,这么大个城,这么大个国家,妈还能到哪儿去?娘要随你父亲上路了!”

据父亲旧部回报,李国柱中丞不肯党附宁王,便在朝堂之上,已经被宁王所害,另有数千精兵星夜赶往欲灭他满门。

“娘啊,我不走,我不走啊……”李潇湘哭泣道,但是不论怎么哭泣,母亲都雕塑般的端坐在中堂内乌藤木椅上一动不动,然后就听见母亲使出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句——

“孩子,你要记得你名叫李潇湘,是当朝御史中丞李国柱家的后人!”

———————

此时已经离开李家庄园的后山很远了,牛大力把李潇湘扛在肩膀上,跑得脚下生风。

“牛大力哥哥,我父亲他——他真的死了吗?”

“李将军人这么好,不会死的。”李国柱原是行伍出身,曾做过征西副将,牛大力一直称呼李国柱为李将军。

他埋头爬山,瓮声瓮气道。

“俺就觉得是他们搞错了,”牛大力又重复一句,“好人不会死的,俺娘说的。”

“好人不会死,李将军是好人!”牛大力很笃定。

“那我们回去吧,说不定是我娘弄错了,家里没事。”李潇也有些犹豫。

“不行,就是要回去也得等几天,这几天我们就住在山里,等那些坏人走了,我们再回去看看。”

“那我们吃什么穿什么?”李潇湘很是疑惑。

“山里面啥都有,小主子你放心,俺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牛大力答道。

此时,李潇湘小小的脑袋里是一团搅不清道不明的浆糊。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会儿兵刀闪耀,火把擎天;一会儿自己月夜逃命,山风呼啸;父母生死未卜,自己在深山中窜来窜去,东西不辨。

他的小脑袋完全蒙掉了,这不是往日里嬉戏、念书,偶尔父亲因自己贪玩而罚跪的生活。

尤在此刻,牛大力哥哥跑得呼呼耳畔生风,自己胸口,牛大力的后背满是湿漉漉的热汗。李潇湘被颠簸得浑身生疼,他俯首看到牛大力满脸油汗顺着面颊滚滚而下,就用袖口帮他拭擦了几下,牛大力嗯嗯数声,表示对李潇湘的谢意。

忽然间,牛大力戛然止步,由于停得突兀,“滋啦”一声,牛大力左脚插进坚硬的沙砾里,溅起几颗碎石咕噜咕噜地从山腰滚落下去。

“是谁?谁在这里?”牛大力喝道。

不远处,一个黑衣人双目如电,亮晶晶的如同夜晚里山猫的眼睛。黑衣人言道:“兀那壮汉,把这娃儿交给我,老夫放你一条生路。”

“贼子休想!看拳!”

这黑衣汉子和伊犁大马哪个更厉害?

牛大力不以为意,一拳激荡出一阵疾风,拳角边缘处隐隐而现微微金芒,一招“黑虎掏心”呼的直击黑衣人的胸口。

“一介莽夫,竟然也练过些许金系拳法。”

却见那黑衣人不避不闪,面带戏谑地看着牛大力,冷笑道:“啧啧,当朝一品大员的护院拳师竟是这般修为?!可笑,可笑!”

只见拳风扑面,黑衣人一侧身,后发先至,轻轻伸出二指架住,牛大力蛮牛般的身躯竟就此定住,竟是分毫动弹不得。

牛大力“呔”的一声怒吼,鼓起腮帮子连运三次劲,这黑衣人稳如老狗,微微一笑中,轻轻地换指为掌,在牛大力的拳头上一抚一推,牛大力二百多斤的身躯轰地飞出一丈多远,訇然倒在草丛中。

牛大力蠕动几下,一缕细细的血丝从嘴角和眼角慢慢地沁出,他呆呆地问道:“你……你是个修真?”

只此一招,这当朝一品的护院拳师竟然就此死于非命。

黑衣人不答,负手而立,一股睥睨天下的威压油然而生。

“修真之下,凡人皆如蝼蚁!”黑人淡淡言道。

———————

“世上真有修真?”

李潇湘头脑嗡嗡作响,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修真的存在?

他一直认为那些高来高去,不食五谷,采撷些许云雾便可充饥的修真不过是乡村野夫的不经之谈,是书本子上用来骗孩子的传奇故事。

不过这惊愕只有一瞬,李潇湘见憨厚的大力哥满口鲜血,便一把冲到黑衣人跟前嗷嗷乱叫,对着黑衣人又打又咬。

黑衣人笑吟吟一指把李潇定住,温言道:“孩子,本来修真和凡俗两界互不相扰,不过看在宁王送我的三枚凌天玉的份上,老夫今日也就破例一次——对不住,孩子……哎,只能怪你命苦。”

月下一缕清辉,只见黑衣人轻抚李潇湘的头顶,掌心隐现绵绵青气。

黑衣人道:“孩子,我不杀你,你一样会死在宁王兵刃之下。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能有多大差别?人活着就是受罪,活着就是受累……早死早超生……你说是不?”

黑衣人意念到处,掌心青气忽盛,便要震碎李潇湘的天灵盖。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根半尺长的树枝嗖地射向黑衣人。

黑衣人一手拨开,喝道:“是谁?活得不耐烦了?”

“嗐,真不要脸啊!欺负小孩子!”只听得枯草窸窸窣窣,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出来。

“小贱人,还不快快现身!”黑衣人老脸一红。

密林里树枝一晃,月光下残影碎了一地。

一个垂髫少女,面白如雪,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莫约还比李潇湘矮半个脑袋,双手叉腰站在黑衣人面前,黑漆漆的眼珠一阵滴溜溜乱转,笑嘻嘻道:“是本姑娘,你想咋的?欠修理?”

黑衣人心知这垂髫少女背后必有大人撑腰,否则一个娃儿,怎敢半夜三更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他并不理会那小女孩,四处张望,喝道:“还有谁,还不现身!再不出来,老子一刀劈了这黄毛丫头!让你黄泉路上无人送终!”

“五鬼断刀门的小角色,居然在贫道跟前大呼小叫!绿妍丫头,好好揍他!”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听不出半点方向,竟似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

听到这句,垂髫女孩做个鬼脸,笑道:“这位小角色……大叔,你要尝尝本姑娘的拳头了!”

说罢小女孩儿伸出粉嫩的小拳头,放在小嘴边哈了两口气,叱道:“看本姑娘刚练成掌法,不——拳法,好不好使!”

话音未落,小姑娘脚下生风,化成一丛绿光,拳影曈曈,便往这汉子身上招呼而去。

她出拳快,脚下的步伐更快,踏了两个圈子后,竟似脚不沾尘一般,虽满地的落叶残枝,李潇湘只听得风声呼呼、拳影闪闪,竟没听见半点树叶的碎响。

一时间黑衣人身上竟中了数拳,只不过小孩子力弱拳轻,打得并不甚痛。

那黑衣人高出这女娃儿太多,只能弯下腰,一阵拳打脚踢,却怎么也打不中跑出一阵风的小女孩。

“他妈的,这什么身法!哎,他妈的慢点……老鬼你还不现身,老子一拳锤死这小娘皮……哎……”黑衣人怒吼连连,弯着腰追着小丫头乱转,不当心眼睛又正中一拳,顿时眼泪鼻涕横流,眼前模糊成一片,说不出的狼狈可笑。

李潇湘看得目不转睛,生怕小姑娘被这黑衣人一拳砸中,连死去的牛大力也忘记了。

正在一老一少斗法中,李潇湘身边影子一闪,突兀多了一人。

一个长须白面,书生般的中年人懒懒散散地站在他身旁。

李潇湘暗道:“这人必然也是个修真高人。”

黑衣人见那中年书生忽然出现,惶急之余,就双手交叉护住胸前要害,背贴一棵二人方能合抱的巨松站定,喝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坏我好事?”

“你这狗才,前面你杀那拳师,别人好歹也略懂修真拳法,勉强算得修真中人,但你残杀一个凡俗官儿的孩童,未免太过,贫道可要管上一管。”中年书生淡淡道。

“当今宁王的事,你也要管?”黑衣人威胁道。

“什么东西!你口中权倾朝野的宁王,贫道眼中不过一插标卖首者!”中年书生森然道。

黑衣人倒退一步,冷冷地笑道:“对抗当今朝廷,你可要想好了!”

“好好修真,却做了朝廷鹰犬,不知进退,十分可恶!”中年书生喝道,身边忽然狂风大作,蓬松的袖袍忽地像吃饱了风的船帆般猎猎作响。

随之袖中闪出数道青黑的寒光。

只听见嗤嗤几声,数尺开外的黑衣人发髻尽散,一柄木簪被那光芒劈成两段,一截黑发悠悠从头上飘落下来。

黑衣人吓得心里怦怦乱跳,心道这一手御气化形,隔空伤敌功夫,就是本门的大师伯未必也不见得使得出。

“还不速去!”

中年书生见他怔怔地发痴发呆,以为他还硬气不肯走,一声冷哼后侧手变刀,铮铮有声,黑衣人身后那棵一人方能合抱的老松树被拦腰斩断,咯吱吱歪倒下去,树上掉下一个鸟巢,嘎嘎几声,几只熟睡的老鸦扑棱棱地飞走了。

黑衣人不是不想去,是此时方才缓过气来。一声都不敢作,顾不得一旁呆站着的李潇湘,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下山去了。

此刻,李潇湘这才想起生死未卜的爹娘和刚惨死的牛大力,悲痛不可抑制,伏在牛大力的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过了片刻,李潇湘抬起头,忽然在中年书生面前跪倒,抽噎道:“谢大叔救命之恩,还望大叔能救我爹娘。”

中年书生眉头一皱,闪避到一边,显然不愿受李潇湘一拜。

他面带不忍之色,道:“孩子,非贫道不愿救你父母,而是贫道本领低微,不敢应承这等大事。还有……只怕此刻你父母,或全家已尽遭荼毒。”

“你不知道,修真之人并不介入凡俗之事。你年纪幼小,贫道也不忍骗你。”

李潇湘哪管的这些大道理?只是磕头如捣蒜,扯着中年书生的裤脚大哭。

旁边的小女孩看李潇湘可怜,也眼泪汪汪,央求父亲能答应李潇湘。

“你们小小年纪,自不知天高地厚。”中年书生叹息道,“绿妍,你总以为爹爹武功天下第一,无所不能,其实于修真之道,爹爹也只能说初窥门径。这世上的能人异士比比皆是,比爹爹厉害的多得去了!”

中年书生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对两小道:“此时,这孩子的府邸,据贫道所知,至少有三名金丹境的修真镇守。宁王也是过于托大,派了一个后天境的小角色去抓这孩子,若是派上两个金丹境,这孩子早已横尸山野了。”

李潇湘听得舌挢不下。

他见牛大力手御奔马,拳毙疯牛,在李潇湘眼中已是天神般的人物,而牛大力被黑衣人一指点毙,李潇湘都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又来个花骨朵般小姑娘和黑衣人纠缠半天,黑衣人也只堪堪打个平手,而现在所见的灰袍书生,黑衣人在他面前竟是蝼蚁不如。

这世界上的高人,端的如此层出不穷?!

李潇湘倒也不笨,立马双膝跪地:“李潇湘愿拜大叔为师,学成功夫,替我爹娘报仇!”

中年书生双手隔空轻轻一拒,李潇湘只觉得一股软绵绵的力量横在他身前,竟然跪不下去。

中年书生轻轻在他手腕寸关尺处轻轻一拂,闭目沉吟片刻,言道:“非是贫道不肯收你,贫道刚用真灵之气探过你丹田和周身经脉,发现你自小体弱,先天之气混沌不开,难以凝聚成团,贫道并未搜寻到半点土灵之气的踪迹。贫道所在门派功法五行属土,只怕本派武功并不适合你修炼。”

中年书生说着说着,眉头深蹙,似乎深有隐忧不便吐露,继续道:“当前,景怀宫里并不太平,贫道没办法才做个闲云野鹤避开祸端,所以贫道打算送你去另一处地方修炼。”

“这门派和贫道有些香火情分,本来贫道实在不愿去做这个中人,但想来,数十年过去,什么恩仇也应该放下了。为了你,贫道也就跑这一趟,这门派五行功法俱全,应该对你更有好处,你可愿意?”

李潇湘哪敢说半个不字,只是拼命点头。

中年书生携上二小,脚下如风,片刻已登上大庾岭顶峰处。

看着数十里外中丞府邸已是火光一片,不禁叹息宁王的狠毒,更叹息世事多艰,他正色对李潇湘道:

“我名为岳峰,乃是中土十大修真门派之一景怀宫的右座讲经护法。多年前我和你父有一面之缘,对你父亲忧国忧民的胸怀颇为敬仰。此次救得你来,既是有缘,更感惭愧。”

顿了顿,岳峰吐气如虹,“孩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若要报今日之仇,即有莫大机缘也需勤加修炼,待你神功成日,天大地大,任你逍遥!”

说到最后,这“任你逍遥”四字乃岳峰含着罡气发出,与那松涛之声互相应和,声震四野,如同龙腾虎啸一般远远地传了出去。

“你本名李潇湘,这名字已不可再用,不然祸端不断。今日你就便改名李潇,异日若你能达到三花聚顶,突破后天境练成金丹一枚,你再恢复本名不迟。记住,只有强大如斯者,方能纵横天下,方能立身安命,方能自在逍遥!”

“天大地大,任我逍遥!”李潇握住小拳头,暗暗重复了一遍。


这几日逃出朔州,为躲避宁王派出的追兵,岳峰带了两个孩子风餐露宿,每日鸡鸣则起,日头尽落才能找个不知名的客栈歇息,多数夜晚都是随便找个破庙草庵对付一宿。

饶是岳峰修为精深,也兀自辛苦,更别说李潇这个自小出则舆马,入则高堂,生长在绫罗绸缎,日日锦衣玉食中的官宦子弟了。

不过李潇还是颇为硬气,除开偶尔想起生死不知的父母落下几滴眼泪,其他时候都一言不发,叫走就走,叫停就停,让岳峰对李潇好感增添不少。

这日,一行人自朔州鄴县到平章,找了一个破旧的马肆换过马匹,然后出七星关,至下邳到达岳王山下,已是一月以后。

一路上战火纷飞,饿殍满地,无数村落和集镇俱成灰烬。朔州郡外的一些攀附宁王的地方势力,打着“锄奸勤王”的旗号到处征伐,不知多少寻常百姓沦为刀下之鬼。数日后,听说现在大周国国君,延兴帝拓跋宏已为奸相王尔德所害,同时一同作乱的还有当朝右丞相高俊和御史中丞李国柱大人,宁王拨乱反正,诛杀了这些乱臣贼子。

于是,朔州城内一连数月满城大索,到处诛杀叛党余孽,不少王公大臣沦为刀下之鬼,其中李国柱府邸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全族上下三百多人,竟无一人活了下来,下场尤其凄惨。

李潇听到家中消息,一时气结,顿时晕了过去。

多亏绿妍用小拳头敲了又敲,打了又打,还给李潇喂服了几颗景怀宫秘制的灵丹,李潇湘才悠悠醒了过来,接着哭个不停。

岳峰看李潇悲苦,心中虽然焦躁,却是无法,只好讲些修真界的故事宽慰他。

又过几日,听说另有几郡不服宁王,也被冠以“攀附恶相,犯上作乱”的罪名被朝廷讨伐,各色人等打着各种旗号乱战一通,战火足足又燃烧了半年之久,倒苦了这九州七十二郡百姓。

到岳王山下的时候,听到朔州传来消息,延兴帝拓跋宏九岁的幼子平王继位,国号洪德,宁王以皇叔伯之尊受封摄政王,并加封为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如此看来,这平王也不过是个吊线木偶般的傀儡,这天下毋庸置疑已是宁王的了。

李潇抽抽噎噎地说:“我要报仇!”

岳峰叹息一声,他和李潇讲道,现今宁王就是大周朝的太上皇,深居简出,手握重兵,更有门下高手无数,说不定也笼络有不少境界不俗的修真高人。

李潇若是修真不成,贸然前去报仇无异于飞蛾扑火。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得活着——才有报仇的机会。”岳峰最后说道。

“李潇哥哥,有我呢。”小绿妍拿了一根棉线,要和李潇翻花绳,“你赢了我,绿妍以后也帮你报仇。”

李潇本不是个固执的人,就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绿妍见李潇心中不乐,对翻花绳兴趣不大,小孩心性卖弄见识,便把她听来的江湖奇闻轶事讲些给李潇来听。

听绿妍所述,华夏大周国乃至周边十二国,修真界比较有名的共有四门、三宫、二派、一谷,合计十大修真门派。

四门是归一门、水月门、青莲剑门、东瀛天曌教(又名神道门),三宫是玉清宫、景怀宫、姮娥宫,二派是终南山派,点苍山白云派,一谷是谓焚天谷。

实则在这十大修真门派以外,西南苗疆还有一谷名为“药王谷”,药王谷弟子擅长制蛊用毒,修真倒不是顶尖,谷主五绝灵仙素来低调,行踪十分诡秘,甚少介入修真界的诸般事宜,所以这药王谷名声不显,还未列入十大修真门派。

李潇和岳峰混得熟稔了,有一次问道:“岳峰伯伯,是不是修真的人都能活很长啊?”

“那当然了,”回答的却是小绿妍,绿妍小鼻子一皱,说道:“像爹爹这样的,再修炼修炼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是不,爹爹?”绿妍问道。

“哈哈,你就盼着爹爹长生不老,天天好陪着你。”

岳峰言道,若是凡人,“七十古来稀”,但修真人士,耄耋之年乃是起步,随着境界的提升,活上百岁也不罕见,甚至对于有些修真大能,只怕还能活到数百岁呢。

“李潇哥哥,修真界有一种驻颜术,如果修行了,即便活上百岁,别人也看不出来。”绿妍卖弄见识,说道。

“绿妍,等你老了,也还叫绿妍吗?”李潇忽然问道,他总觉得,一个七八十的老太婆,还叫绿妍,实在有点古怪,不禁格格笑了起来。

“我又不会改名字,是不?爹爹。”绿妍小鼻子一皱,说道。

“等绿妍七十了,八十了,爹爹还是你爹爹,绿妍还是那个小绿妍!”

岳峰言道,修真人士寿元悠长,多数时间放在求仙问道上,因此修真界的婚娶生育也和凡俗大为不同。“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事情多有出现。像岳峰这般已过天命之年,尚只有个十岁的女儿,这事儿在凡俗甚是奇特,在修真界却是最寻常不过。

“岳伯伯,您那么厉害,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你岳伯伯资质驽钝,修真已有四十多年,也不过突破了先天境,到了后天境的分神期,也算略有小成。”

“那后面就是金丹境吗?”李潇记得岳峰说,只有到了金丹境才能“天大地大,任我逍遥”。

“当然,进入了金丹境后,你丹田内凝练出金丹一枚,天地灵气往来不绝,那才算得真正的修真人士。”此时,即便稳重如岳峰,也是悠然向往。

“金丹境以后呢?”

“听说叫做天人境吧,也就是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岳峰回答道:“你岳伯伯的师尊吴道子也才金丹境的巅峰期,都不是天人境,所以伯伯无福见过。”岳峰回答道。

“爹爹,听说冲击天人境需要渡天劫。”绿妍问道,“天劫可怕吗?”

“当然可怕!劫雷滚滚而下,就像天上下雨一般,好些修真都被打得形神俱损,修为直接掉老大一截。”岳峰一脸肃穆,似乎又看到了天劫的可怖场景,“想我景怀宫的吴道子师尊,三次渡劫三次失败,然后又重新炼了起来,也是修真界的一个异数。”

此时正已近岳王山下,山谷中雾气蒸腾,十步之外只是隐约可见一个大概,仰头望去太阳也只剩下一点点黄色的圆晕。

听了岳峰父女二人对修真境界的描述,李潇自觉一股豪气从胸口涌了出来,感觉自己也好像即将渡过天劫,在五雷轰顶中成就那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此刻又朦朦胧胧地看到岳绿妍绝美的小脸,李潇更是神飞天外,握住拳头,嗯嗯几声,暗下决心。

岳绿妍咯咯地笑起来,“小哥哥,你是下定了决心要度过天劫,然后成为一个修真高人吗?”

李潇正色回答道:“那是自然!说不定我还要更厉害呢!”

岳峰哈哈大笑,伸出中指敲了敲李潇的头。一行三人都笑了起来,岳峰豪壮的笑声更是远远地传扬开去。

道边芦苇荡里几只灰鹤扑哒哒地从水面惊飞起来,咿咿呀呀地飞上天空。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这一路行来,李潇不仅知道了修真界的各大门派和修真的各种境界,李潇还知道此行上岳王山的真正缘由。

相传在岳王山中,有一个石崖名曰“澄心崖”,山崖中有个天然古镜镶嵌在半壁之中,名曰“照心镜”。

若得到岳王派各大殿主许可,在照心镜前端坐片刻,照心镜便能显示镜前修真者的修为和灵性,甚至对于灵性不显的修真,还能起到催发灵根,聚拢灵气之功效。

岳峰庄重言道,对于凡人,生具五行之体,必有一行脱颖而出,是为其本命之行。只有修炼本命之行的功法,方能结聚灵根。

人的灵根分为五行,功法亦有五行。

比如土灵之行强盛,则需要修行土系功法;水灵之行强盛,则要修行水系功法。

有了灵根之后,只有修行本命之行的功法,灵根方能茁壮成长。修真界也曾有无聊之人,不按五行之理出牌,颠倒五行阴阳,胡乱修炼一通,白白浪费数十载光阴不说,搞不好还弄得一身五劳七伤,最后连世俗中人也不如了。

对于李潇的灵根,岳峰修真虽已达后天境分神期的境界,在修真界中也算得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些天岳峰在李潇身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硬是看不出李潇的本命之行的属性,无奈只得罢了。

对于此事,绿妍笑道李潇定是佛祖堂前莲花池里的浮萍下凡,生来是个无根之人,弄得李潇一张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这次上了岳王山,最首要任务就是探寻李潇的本命之行,好为他寻上一门适合的功法进行修炼。

除开窥探灵根属性以外,照心镜还有一个好处,若在照心镜前修炼内家功法,基本没有走火入魔之虞,比起普通的修炼场所,照心镜前修炼至少快上三倍。

正因有了这个澄心崖照心镜,十数年之间,岳王派不断出现了一些突破先天境的青年俊彦,岳王派因此声势大盛,江湖中颇有盛名。

岳峰言道,若不是岳王山目前四个殿主争夺掌门之位明争暗斗了十余年,耽误了修行,岳王派早就成为东南沿海的一方霸主,所谓的“修真十大门派”只怕早已变成了十一门派。

自从走进岳王山,岳峰谈兴渐减,显得有些意气萧索,表情也变得沉重起来。绿妍觉得奇怪,就问道:“爹爹,这个岳王山有什么古怪吗?”

岳峰苦笑道:“哪有什么古怪,前面不是说爹爹和这里有点香火情吗?爹爹年轻时曾在此山修炼了二十余年,这里一草一木,一路一径都清清楚楚啊——爹爹这是睹物生情,近乡情怯啊!”

“爹爹在此山修炼过?”绿妍惊呼道:“您怎么从来没和妍儿讲过这里的事情呢?”

岳峰一脸苦笑,没回答绿妍的问题。

许久之后慢慢言道:“爹爹老了,二十余年如一梦,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二十年。想当初爹爹进岳王山修真时,也只有你这么大一点点,如今再走到这里,却有了你这个活蹦乱跳的娃儿。”

此刻,一阵鹤唳般的长啸声忽然自山谷中响起:“岳峰小师弟风采不减当年,神功已近大成,数年之后必达金丹之境,怎就说自己老了?!哈哈——”。

长笑间,二排彪悍的皂衣白巾大汉在山脚前的一块空地上浪涌般的散开,中间一个中年汉子缓步走出,身高不过四尺,大笑道:“别来无恙,岳峰师弟大驾光临,撼天殿恭迎多时了!”

此人突然出现,岳峰似乎一点也不觉惊讶。

待前面中年汉子站定,岳峰方才缓缓地走向前去,作揖言道,“撼天师兄,上次一别已经数十载,如今气宇越加不凡,越来越有一代宗师的范儿,不愧‘撼天’二字。”

说话间二人远远地抬起手,似乎隔空双手相较,都只轻轻一握,“砰”的一声巨响,好似两人手掌间绽开一个巨雷一般,空地上枯草疯狂地舞动起来,打着旋儿飞上天空。

两人飘然弹开,脸上均是诧异,互相打量不已。

“撼天师兄果然神功精进,只怕已臻出窍期圆满!金丹在即,实在可喜可贺,看来小弟这次前来岳王山,当是不虚此行了。”岳峰真灵之气和岳撼天轻轻一触,已知岳撼天已达后天境出窍期,但未臻三花聚顶的至高境界,否则此刻就不是倒退三步,而是要摔个大跟头,说不定来个倒栽葱,大大出丑露乖了。

修真境界,按照大境界可以分“先天、后天、金丹”三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中又分三个小境界。其中后天境就有“心动、分神、出窍”三个小境界。两人大境界差相仿佛,但岳撼天已臻出窍境圆满,还是强过岳峰一头。

岳撼天面露得色,哈哈大笑,“好说,好说!昔日修真界有道‘五岳争霸,还是峰天一绝’,师弟天资卓绝,这是岳王山公认的第一,不然师尊他老人家也不会一直说要把衣钵传于你了。若不是你当年意气用事,离殿出走,只要在澄心崖下勤修十年,只怕如今早已三花聚顶,进阶金丹境多日矣!”

说到这里,这矮子连连摇头道:“可惜师弟转投景怀宫,倒把修为耽搁了不少,否则以师弟过人资质,岳王山剩下的几个老冤家,也不至于争这个虚名许多年了。”

此时,李潇和绿妍大为诧异,方才知道四十年前岳峰在这岳王山修真时名叫“岳峰天”,后来离开岳王山,便和李潇一般,把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还了回去。

这位气宇轩昂的矮子名叫“岳撼天”,乃是岳峰过去的师哥,不知道岳峰的其他三个师兄弟称谓如何?

此时岳峰为了李潇,厚着面皮再上岳王山,如何敢接着这个话题谈下去,连声道:“不敢,‘峰天’这个旧称谓已不敢当……嘿嘿,四殿之主,撼天师哥若是体谅小弟一二,那万万不要提起,以免贻笑大方,让江湖人士笑我岳峰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岳峰在岳王山和四位师兄弟共处十余载,对几位师兄极为了解。

眼前这位撼天师兄貌似憨厚,实则机心深刻,手段毒辣之极,否则自己当年也不至于在恩师重伤归西后,连夜逃离师门避祸景怀宫。

若说自己数十年颠沛流离,多数是拜这位师兄所赐,实不为过。

一路闲谈间,岳峰已大略知道目前岳王四殿的情况。

昔日实力最强的岳罡天大师哥已经三次冲击金丹境失败,灵根受损,境界竟跌落到后天境分神期,慢说三花聚顶,连灵花都有慢慢凋谢的模样。原来罡天殿香火最旺,内殿弟子最多,如今反而最为破落,甚至有数名弟子转投他殿,弄得岳罡天灰头土脸,颜面无光。

二师兄岳动天实力一向不弱,仅次于罡天大师兄,不过近年不知为何转了心性,竟学那凡俗中人沉湎于女色,这几年连娶了八房姨太太,倒成了岳王派的一大笑话,弄得其他殿的弟子均嘲笑动天殿该当更名“洞天殿”,意思便是岳动天“天天入洞房,夜夜做新郎”,又说“动天,动天,女人身上才别有洞天”。

目前实力最强的反而是一直不显山露水的擎天殿,岳擎天在岳王山排行第四,听说至今尚未冲击金丹境,但内殿弟子已收集了无数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准备数月后助师尊一举冲关成功。甚至有内殿弟子传言道,岳擎天早在数月前已冲击金丹境成功,一直隐忍不发,待在一年后的殿试大比中一举拿下其余三殿,成为新的岳王山总殿主。

“小师弟你这次过来,可算帮了师哥的大忙,目前师哥我势单力薄,出窍期刚至圆满,境界并不稳固,冲击金丹境殊无把握。半年以后即将大比,若能得师弟相助,师哥在去古灵阁修真数日,师哥成功的几率又大了几分。” 岳撼天看来颇有诚意,娓娓言道。

“多谢师哥抬爱,小弟离开岳王山已数十载,能不为师门所鄙弃已是深感不安。慢说我武功低微,就是计谋、胆略比起师门中众师兄弟也是差了老大一截,参加师门大比只怕为修真同道不齿。这次重返岳王山,也是因为有一事相求,万望师哥成全。”

岳峰就把李潇的事情,略去他的出身,细细地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之人。”岳撼天略感失望,不过马上释然。

岳峰虽然修真颇有小成,但距离自己还是有一个小分期的差距。修真到了他们这个地步,一境之隔就是天壤之别。而且在大比之日,以景怀宫护法的身份,怎好相助于他?

慢说几个师兄弟未必愿意,对于岳峰也未免强人所难。

想起十六年以前,岳峰还在岳王派之时,岳王山五大弟子,一门五殿,声势浩大,修真界好不风光。

后来岳峰被几个师兄弟设计陷害,羞愤叛下山去,大伙儿使出的下作手段可不光彩,好在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岳峰并不知情。

岳撼天此刻对岳峰也颇有一些愧疚,如今岳峰上门求己,正好借此还掉这个人情。

岳撼天于是连连点头,胸脯拍得山响,言道只要李潇灵根尚可,必能在岳王派找到立足之地,目前岳王四殿,金、木、水、火、土五行修炼典籍俱全,不像景怀宫传承薄弱,仅有一门土灵修炼之法,言谈间又说起后山“古灵阁”,岳撼天颇有艳羡之色,言道若不是有几名太上长老看守,不然自己一定进去把里面翻个底朝天了。

岳绿妍自此才知道父亲所说“有些香火情分,有些恩怨是非”是何意,李潇则是听得如痴如醉,心想这下可是来到神仙洞府。修真宝山就在眼前矣!

这时,岳峰正色和李潇言道:“李潇,岳王派虽不列入十大门派之中,但是内蕴非凡,远非江湖所谓的十大门派所比,远古渡过天劫,破碎虚空而去的数位大能中,其中一位就出自岳王派。待会见到其他几位殿主,你可要谨言慎行,争取得到诸位师兄恩宠,早早拜入殿门,习得真经!”

说到此处,声色俱厉。

李潇自是知道岳峰乃是替自己上山拜师学艺做好铺垫,连连点头称是。


和岳峰所料不差,数人来到岳王前殿迎客松下,撼天殿主即奉上清茶,然后遣派门下僮儿去请其他三位师兄弟。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几位殿主都亲自过来见过岳峰,唯有岳动天就派了一名大弟子名为余亚子前来见过,说师尊身体微恙,八姨太正在给师尊煎药,午时三刻就要服药,加上见了故人,更觉伤怀,有碍修行,因此就不出来见过诸位师兄弟了。

见动天师兄如此,岳峰起身作揖示谢,连声说二师哥贵体有恙,一定要静养为重,不必亲自见客。

岳撼天素与这好色的二师哥不睦,于是笑道:“动天师兄道术日益精进,看来得益这采阴补阳大法不少。半年后,动天师兄若凭借这‘洞天男女合欢术’,定会力克诸位师兄弟,一举夺得总殿主之位,古灵阁嘿嘿……又可重见天日了。”

岳动天大弟子余亚子听闻此言,面色微变,也不敢顶撞这位师叔,只说了一句“三师叔说的是”就径自去了。

这时,一旁的擎天殿主听到岳撼天一个劲儿编排岳动天,嘿嘿干笑几声,也不说话。

李潇此时才注意这擎天师伯和撼天师伯站在一起,如同一对双生兄弟一般,都是一般眉眼口吻,只不过岳撼天面白,岳擎天则是颜面黑的像锅底一般,身高也比岳撼天略高。这人气势轩昂,如同黑塔似的地上一杵,也是一派宗师的气度。

比起这两个龙精虎猛的师弟来,罡天殿主脸色青白,仿佛大病初愈一般,此时并不接茬这两个师弟的夹枪带棒。

他咳嗽几声叹息几句“修真难,难于上青天”,又道:“岳峰贤弟古道侠肠,诸位师兄弟都是极为佩服的。恰好三日后正是岳王派各殿各门考校弟子修为之时,贫道就带孩子前去照心镜前看个端倪,若是有那么一丁半点灵根,四殿之中难道没他个去处?”

擎天和撼天两位殿主连忙唱双簧般的称是。

接着罡天殿主又对岳峰言道:“动天贤弟,虽然我们同门修行十多载,彼此亲如兄弟,但师弟出走岳王山已久,如今已在别派任了护法,也是非同小可的司职。因此澄心崖下照心窥灵之日,就不劳烦师弟前去观瞻了。”

“这个小弟自是知晓,这次前来,一为托付故人之子,更是想念诸位师兄弟,如今见到诸位师兄弟身体康健,修为大进,岳王山香火更见隆盛,我愿已足。”岳峰答道,顺手召李潇归来拜见各位师伯。

见李潇上前,岳罡天拉过李潇,一双软绵绵的大手把李潇的小手夹在掌心,一股热烘烘的暖气从他手三阳循经而上,瞬间在李潇周身循行了几个来回,轻轻“嗯”了一声,眉头又紧蹙了起来。

接着,岳罡天又用灵气探了探李潇的丹田,连道奇怪哉也。

岳峰言道:“这孩子灵根不显,小弟也是试了几次,均看不出端倪。”

岳罡天言道:“想必是我等道行尚浅,所以测试不出。贤弟不必担心,照心镜乃是我教至宝,过个几日,必能看个水落石出。”

此刻,李潇又是兴奋,又是害怕,一双小手被岳罡天潮湿的大手拉着,不一会就汗流浃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在。

此时,对于李潇入门之事,撼天殿主本已答应过岳峰,见罡天大师兄发话,自然表示赞同。擎天殿主本来也不想反对,于是借坡下驴,无甚异议。

四位殿主三个表示同意,李潇入门这事算就此成了。

此刻诸位昔日师兄弟寒暄过后,大家都是深沉人,一个个面面相觑,均不愿露出心中想法,几盏茶冲了又冲,滋味全无。于是罡天殿主起身,吩咐门下一个杂役小厮安排两间清净禅房让三人住下。这四兄弟默默无语,就此散了。

是晚,绿妍舍不得李潇,非要和李潇同处一室。岳峰见两小无猜,明日又即将各奔西东,于是点头答应了。

夜半,岳王山万籁俱寂,半边月亮悬挂在黑乎乎的山峰尖上,偶尔鸟鸣啾啾,水溅深谷,更显得山谷清幽如水。李潇望着惨白的窗棂,想起死去的爹娘,不禁眼泪滚滚,怎么也睡不着。

枕边绿妍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替李潇拭去腮边的眼泪,托着下巴问李潇:“李潇哥哥,你以后就要在这山上修行下去吗?”

李潇别过头,不想让绿妍看到自己流泪,瓮声瓮气地答道:“是啊,我还能去哪儿呢?”

“你可以跟我去景怀宫啊,李潇哥哥。”

“不行,我如果跟你们去,就学不成修真功夫,不能给爹娘报仇了。”

“那也是,不过李潇哥哥,我觉得爹爹的这些师哥啊都不像好人。”绿妍用一根手指支起雪白的双颐,继续道:“李潇哥哥,你看他们像是好人吗?”

“我不知道,我有时候觉得他们都挺好的,有时候又觉得不是这样。不过怎么看,他们都和岳峰伯伯不一样。”

“嗯嗯,我也觉得这样。我看过皮影戏,他们模样像皮影戏里的奸臣哦——一个个阴森森的,把话都藏在肚子里,好像随时能从袍子下面摸把刀子出来。你看,我都不敢和他们说话。”

此时,岳峰听见两小的谈话,深觉不妥,于是咳嗽一声,喝道:“这么晚,两个人还在说些什么,快快睡觉!”

绿妍装作没听见,皱皱小鼻子,又问道:“李潇哥哥,你修真以后,会天下无敌吗,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仙人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我就算是天下无敌,我也一定打不过你。成仙么,那就能到处飞来飞去,我倒挺想成仙的。”

“为啥你会打不过我呢?”绿妍问道。

“我不会打你啊,自然就打不过你,不用比试,我就认输了。”

“嘻嘻,李潇哥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绿妍又叹口气道:“你在这里修行,我就要和爹爹回景怀宫。爹爹回去也不开心,那边乱得很,几个叔叔伯伯天天吵架,门下弟子也吵架,还拨刀子打架,现在好像哪儿都乱得很。”

“好的,等我天下无敌了,我就来找你!”李潇脑袋点了又点,俨然已是天下无敌的模样。


三日后,澄心崖下,照心镜前。

此刻正是各殿考校门下弟子修为进展,同时也是新入殿的弟子指派师门的大喜日子。

卯时三刻,四门弟子正门前纷纷集结,就连那精研“洞房合欢术”的动天殿主也早早来到。

对于这位二师伯,李潇特意多看了几眼,觉得动天殿主面相和蔼,举止儒雅,倒和岳峰的形容有几分相像。毕竟李潇年幼,并不识“洞房合欢术”真意,见岳动天相貌俊秀,顿时就多了几分好感。

话说这一众弟子人在殿门集结完毕,李潇就随着大家翻过一尺宽的堕鸟径,再登上壁立千仞的乌云峰,众弟子修为参差不齐,加上新入门弟子也有几十个,所以这队形稀稀拉拉,拖得如同一只蚰蜒一般。

这一路上峰险路陡,悬崖峭壁下面就是绕膝而过的皑皑白云,入门早的弟子均是身手矫健,一丈宽的断崖都是一跃而过,看得李潇目瞪口呆,更对修真充满无限憧憬。

这后半段路程李潇根本无法行走,还是岳动天命动天殿的大弟子余亚子把李潇负在肩上才到澄心崖,为此李潇对这位“不务正业,专务女色”的师伯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到达澄心崖,只见这处悬崖犹如斧劈刀削一般,四围连绵的群山在白云中只隐约可见一点峰尖和脊背,这澄心崖背靠的一处山峰则笔直地直插云霄,抬头方见微黄的阳光从这峰尖洒下,登临远望真有“一览群山小,诸峰均称臣”的感觉。李潇不禁想起府中老夫子曾教自己的“刺破青天鍔未残”,形容此处极为恰当。

又见山崖前有一小潭,长宽约两丈,水色清幽无波,这山中的白云,绝壁上的树木静静地映照在潭水中,细细望去树木花草纤毫可见。这小潭镌刻在这石壁而下,竟找到不到半点水源的痕迹,真不知道这潭水是从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

水潭上望,李潇看到平滑的石壁上有块长宽均达三尺的洁白玉璧,玉璧周边五处有菱,有的似绿叶,有的似雪花,有的似荷瓣,但完全浑然天成,绝不似人工雕琢而来,这玉璧正中光滑如镜,此时倒映着翻卷涌动的白云,煞是好看,看来这玉璧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照心镜了。

此刻见到这玉璧,李潇仿佛是蒙学的孩童得知严苛的私塾先生即将出题考校,心下惴惴,心道等一会儿每个人都要上前照上一照,自己照上去会是什么呢?

这东西该不是照妖镜一般,妖精鬼魅到此都须现出原形?如果自己站过去,照心镜前露出原形,乃是山妖树精或老虎狮子一类,他们不会就此把自己裹上石块就此沉入这绿潭中?

正在惴惴不安时,岳罡天已焚香祝天谢师门,道:

“惟华夏中土大周帝国洪德元年。岳王山中,澄心崖下,照心镜前,余恬为祝祈使者,率四殿三百二十八人共祈岳王祖师福泽绵绵。祖师生具通天彻地之能,自上德十二年力克群顽,创立岳王派已有八百一十九年。开山立宗以来,众弟子日夜勤修,不敢一日有负祖师授灵传功之恩。呜呼哀哉,自本门第四代掌门无极真人破碎虚空而去,岳王派日渐衰落。今吾辈弟子愚钝不化,不能堪透祖师所传灵修之精义,以致门下人才凋零,祈望岳王祖师垂怜赐下福祉!异日岳王一派扬名中土,必共襄祖师之盛德,造化生民,流芳不朽!祖师英灵尚在,祈祷必闻!丹诚以祭,伏维尚飨!”

由于岩上风声呼呼,李潇不是修真中人,根本听不清这大师伯咿咿呀呀说些什么,不过最后听到大师伯一声大喝:“众弟子列队上前,照心镜前潜运本门神功,祖师爷——垂鉴尔等修为!”

言毕,一干弟子排成长列,挤挤攘攘了片刻,排在最前一个竹篙似的修真弟子扯着公鸭嗓道:“撼天殿曾航,上前——端坐,恭请祖师垂鉴。”

曾航是撼天殿的最小的弟子,年方十五岁,橄榄脑袋两头尖尖,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说不出的油滑可笑。

只见他上前几步,盘坐在照心镜前已经摆放好的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不到十息,照心镜仿佛亘古不变已历数千年的镜面被淘气小孩儿丢进一颗石子一般,五颜六色的波纹从中间荡漾开来,片刻后波纹又从外向内开始聚拢,红的、白的、青的、黑的,黄的揉成一团,然后又慢慢地各自散开,其他几种颜色开始变淡,最后剩下一缕青色越来越明显,最后汇聚成一个淡青色图案,似是个舒展开的枝丫,又好似一个螳螂抡大锯的模样。

“撼天殿曾航,木性灵根,先天境蒙昧期,圆满!”

众弟子一阵啧啧有声,羡慕之意溢于言表。

岳撼天远远点点头道:“这孩子不错,也算不辜负贫道对他数载教导之功。”

李潇看得莫名其妙,就问身边的一个弟子:“镜子上面是一些什么玩意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的?”那弟子看李潇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也不嘲笑李潇的孤陋寡闻,就耐心地给李潇解释照心镜的妙用来。

原来照心镜作为中土修真的至宝,最能感受到身边灵气的变化。

这些弟子修为都不高,都在先天境上下。先天境为修炼的初始阶段,修炼娘胎带来的一缕先天之气,故称为先天境。按照筑基的层级,也分为混沌、蒙昧、天光三个层次。

若按照五行所属,木代表东方,其色为青;火代表南方,其色为红;金代表北方,其色为白;水代表西方,其色为黑;土主宰中央,其色为黄。

刚撼天殿的小弟子曾航最后灵气化为一个青斑,自然就是木性灵根,而且基本能化形为物,变成一个枝丫的模样,则已达到先天境蒙昧期的修为,青色较为浓洌,枝丫上已经有数片灵叶产生,说明已经修为已接近圆满,再加一把力,也许就能达到天光期了。

先天境蒙昧期的修为,其实多数人只要勤学苦练都能修炼到,但是十余岁的孩童,能达到这个境界,也算中上之资了。要知一干弟子中,仅有三分之一超过先天境天光期的修为,甚至还有几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迈修真,至今还在为突破混沌期而苦恼呢!

说话间,又一众弟子鱼贯而上,唱名弟子逐一报出修为:

“陈香,金灵修为,先天境天光期,大成!”该弟子面有得色,仰起头来傲然四视,顾盼自雄,得意地不要不要的。

“罗贯通,木灵修为,先天境混沌期,大成!”听罢,这已过不惑之年的弟子蔫头蔫脑的,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不敢抬头见人。

“张玥,水灵修为,后天境心动期,小成!”话音未落,“哇”的众弟子一阵躁动,不少人发出惊叹之声。众人议论纷纷,“不愧是撼天殿主的亲传师妹,进境竟是如此之快,去年还在先天境呢,没想到今年就突破一个大分期了。”

……

内殿弟子上去大概有二百多人,李潇粗略估计下,约有十余个已臻后天境,上百个先天境天光期,剩下基本都是蒙昧期了。由于四位殿主并未上台测试,一众弟子中修为最高的还是动天殿的大师弟余亚子,已经是后天境心动期圆满。另外,擎天殿有六个后天境,撼天殿和罡天殿各有四个,均在心动期大成,和余亚子相去不远。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一众内殿弟子已经测试完毕,马上就要轮到刚入门的外殿弟子测试灵根和修为。

李潇混在外殿弟子的队伍中,听到公鸭般的嗓子又响起:“外殿弟子听令,逐一镜前测试,不得推搡,不得拥挤,听到名字一个个上前,违者大棍伺候,赶下山去!”

“孙一萌,木性灵根,先天境混沌期,小成!”

“方坤,土性灵根,先天境混沌期,小成!”

“盖世杰,土性灵根,先天境混沌期,大成!”

……

这些刚入门的外殿弟子,无一例外基本都是混沌期,竟无一个达到蒙昧期的。外殿弟子修真一般都不到三年,能领会修真法门炼成灵根已经属不易,要提高境界,至少也是三年后的事情,此番测试,那镜子懒洋洋地显出一点点色斑,时间既久,也不成形,颜色寡淡,看得李潇甚是乏味。

最后,李潇听得一声,“新入门弟子,名李潇,前上一步,测试灵根。”

李潇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来不喜武学,原来被爹爹逼着习武半年,也就是早上打套降龙伏虎拳,牛大力笑他打得松松垮垮,说是抓猫屠狗拳还差不多。

除开习练凡俗武艺,从未闻过修真二字,更没习练过任何内功心法,所以连个盘腿打坐也没学会。于是李潇扭扭捏捏地坐在蒲团上,双脚扭了又扭,硬是不能学他们摆出一个五星朝天的双盘出来,下面一群弟子看着李潇像猴儿耍宝一样,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岳罡天捻须呵呵大笑,甚是和气,言道:“孩子别急,坐上去就行,无须双盘。缓缓闭眼,不要说话,不乱动就好。”李潇怀着感激的眼神望了望岳罡天,心道这伯伯和蔼可亲,可惜老天不开眼,让这伯伯生了重病。

李潇此刻心里稍稍平静,在蒲团上坐稳不动。

哪知他刚一闭眼,就耳闻数名弟子咦了一声,但他心里又慌张又焦急,也不敢睁开眼看上一看,只得硬着头皮坐在那里。

原来一众弟子见那照心镜竟似疯了一般,一片五颜六色霎时从中间涌出,一刻不停的胡乱搅动,就像狂风刮过天边的晚霞,或是小孩打翻到水里的油彩,色彩斑斓的表演一阵后,那照心镜似乎倦了一般,乱象褪去,又恢复了原样,再怎么都催不动了。

众人纷纷道:“这小孩是个怪物,好像没有五行。”

“想来是灵气混乱,照心镜都看不出来。”

“怎么会没五行呢,就是个最普通的凡夫俗子,也有个五行生克啊,没五行,那不成了怪胎了吗!”

“无五行,不修真!这人若无本命之行,修真之道便如天堑,天堑难通矣!”一个姓于的老者摇头晃脑道。这老儿在岳王山呆了快二十年,刚突破先天境混沌期进入蒙昧期,仿佛是做了二十多年的老童生,今日方才中了个秀才,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老于别这么说,也说不定这便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真天才!看不到五行,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先天道体’!”正是那个油头滑脑的撼天小弟子曾航。

“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你修道修迷糊了吧。”

“你以为别人和你一样?”曾航得了师尊的表扬,高兴得如同吃了蜜蜂屎一般,大声道:“这‘先天道体’降临到我们岳王山,大喜!一年先天,二年后天,三年就炼成金丹了——哇!”最后这个“哇”拖得格外的悠长刺耳。

听到这些,李潇更不敢睁眼了,生恐一睁眼,观心镜上好不容易出现的诸般灵光会在一瞬间消失。

但过了许久,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停息,李潇偷偷睁开一只眼睛,隐约看到照心镜一片晦暗,完全没有原来的纯净空灵之色。

唱名弟子颤声对岳罡天道:“罡天师伯,照心镜先是五色斑斓,后来一动不动。弟子道行浅薄,肉眼难辨真伪,什么都看不出来,不知道是个什么灵根。”

岳罡天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异相,不禁将诧异的目光投向几位师弟,看到擎天师弟似乎有话要说,就询问道:“此种异相老夫也是头次见到,擎天师弟有何话说?”

岳擎天叹息道:“想是这孩子先天之气混沌一片,根本不具修真潜质,因此照心镜探测半天毫无结果。师兄如果垂怜这孩子,就让他再试试。”

岳罡天点点头,对李潇示意:“孩子,你再坐上去试试,记得闭上双眼什么都不要想,平心静气,摈弃杂念,好好坐着就好。”

李潇羞愧难当,心里恰似一群小鹿乱撞,勉强收摄心神坐了上去。

这次闭眼半晌,连原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图案都没有了,观心镜竟似死了一般,什么都没有了。

再过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啊哈哈,这孩子如果能修真,我们都可以练成金丹,渡劫升天了!”

“小声点,别人还是个孩子!”

“我们哪个不是穿着开裆裤上山的?孩子又怎么了?”

“对,修真要多少丹药,要多少灵石啊!资质不好,要倒填进去多少灵药!这山上的丹药是有数的!”

“嘘,小声点,听说这娃儿是原来的岳峰天师叔祖带来的。”

“嘿,我还以为是哪个呢。听说这师叔祖原本就是岳王山的叛徒……”

……

此刻,岳罡天也无奈,转头询问撼天殿主:“撼天师弟,这孩子是岳峰贤弟所荐,你看该当如何,留,还是不留?”

岳撼天显然也颇为踌躇,犹豫片刻言道:“这孩子既然灵根不显,只怕是资质过差,大家都不愿意要,要不就留在撼天殿里,老夫殿里琐事多,烧水看茶,打扫庭院这些事,想来这孩子也做得!”

李潇羞得满脸通红,大声喊道:“我不是烧水做饭的小厮,你们不要我,我还是回岳峰伯伯那里去!”

说着爬起来给岳罡天等人磕了个头,掉头便要下山。

“孩子,我要你了!”

久不说话,闭眼沉吟的岳动天睁开双眼,双目里一缕精光霍霍闪动,“孩子,你随老夫到动天殿,老夫传你修真之道!日后你就是老夫的内门弟子,只要你勤修苦练,岳王山下,三清殿前,这修真江湖,未必没有你的出头之日!”

动天殿主悠长的声音在山谷中激荡,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一下安静下来。

这小子祖坟上冒青烟了啊!

岳王山收徒极为严格,若是根骨寻常,首先都要做三年的外殿弟子,都是由修为较高的内门弟子传一些粗浅心法,平常都是干一些粗苯活计,三年考较后脱颖而出,才能晋升为内门弟子,方有机会亲炙四位殿主的指点。

这小子一步登天,竟然直接越过了外殿,老母鸡咯咯哒一声变了鸭,然后马上化身白天鹅了!

李潇一瞬间热泪盈眶,当即跪在岳动天面前重重地磕了三响头,垂泪道:“谢谢动天伯伯收留!弟子当勤学苦练,必不负师尊所望。”


归来途中,岳撼天脸色阴沉得似乎要滴下水一般。

岳擎天一直和这矮矬子师哥交好,两人交换下神色,这途中越走越慢,渐渐离岳动天和罡天远了。

到了僻静处,岳擎天道:“嘿嘿,师哥你这张老脸可丢大发了。你看老二,这不哼不哈的,除开在女人身上做功夫,还有这一手。”

岳撼天道:“那你咋看?”

岳擎天挑拨道:“你这白忙活半天,这小子倒入了动天殿,说不定因此岳峰这小子还恨上你了。”

岳撼天肚里冷哼了一声道:“一个二流门派的护法,加上一个废材而已!以后还不知道谁更丢脸呢!你看老二,大道理讲了一箩筐,也只收个废材,搞得像捡到宝一样。”

岳擎天道:“别怪俺不提醒你,你且说这孩子是否有什么来历?有什么古怪?”

岳撼天默然,心道岳峰的确给自己说得不明不白。他望了岳擎天一眼道:“师弟,别人不知道你,老哥还不知道你?以你的修为都看不出,老哥能看出什么?”

“这孩子灵根驳杂,这是真的。还看得出这孩子一直体弱多病,肯定没修过内家心法。只怕就是因为先天弱,加上这一路上奔波劳苦,照心镜窥探的费劲,其他真看不出什么东西。”岳擎天沉吟片刻说道。

见岳撼天不答话,岳擎天又嘬着牙花子想了片刻,接着道:“过些日子师弟要去趟焚天谷。好不容易搭上焚天谷主烈阳子,拍了多少马屁,才骗得这老匹夫换我三十枚夏阳石。”

“你为什么不让你门下弟子去?”岳撼天知道从岳王山到焚天谷,路途遥远,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回不来。

“这事本想让我门下曹易之去的,但这些日子,老弟看这孩子有点精虫上脑,天天只顾撩拨你殿里的女弟子,哈哈你可当心了——这孩子不靠谱,还得俺得亲自走一趟。正好路过朔州,也顺便帮你查查李潇这小子的底细。”岳擎天言道。

岳撼天不以为意,冷哼一声:“曹易之这小子若闹出事情,老子先斩掉这小子尘根,让他绝了那些龌龊念头,好生一心修道!”。说完一抱拳,示谢师弟的仗义。

岳擎天听罢,哈哈大笑。

且说李潇,一波三折加入动天殿后,李潇已没有开始的兴奋,呆呆的一言不发。

自澄心崖上归来,不管眼望何处,每个人都似乎在对他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以前在中丞府邸,父母百般怜爱,家仆个个仰视,他是每个人的宠儿,每个人的小主子。而在这里,他看到的仅是怜悯,或是厌弃。如此心境,李潇实不愿意和动天殿同门师兄去主动亲近。

待众人回到动天殿,已过午时。

岳王山的弟子多数境界不高,远未达到不食五谷的程度。作为道家修真,道家认为人秉天地之气而生,而谷物、荤腥等都会破坏“气”的清新洁净,所以《太清中黄真经》曰:“先除欲以养精,后禁食以存命”,《太平经》也提及:“先不食有形而食气”。所以到了午时,膳食甚是简朴,每人一碗糙米,一碟萝卜皮罢了。

李潇胃口不好,心情也不好,就没有和大家一起同食,草草吃了两口就搁下饭碗,独自对着演武厅的练功池发呆,引得众人窃窃私语,以为李潇看不上这里的伙食,更为厌弃他了。

“这孩子不吃饭,怕是看不上这里的东西?”

“修真——天天大鱼大肉叫什么修真,那修的都是五谷之气,不是真灵之气!”

“何为五谷之气?屁者是也。五谷乃造物所赐,上承雨露,下接地气,纳天地之灵气,孕日月之精华,食之于腹中,经五脏六腑之酝酿,既汲其精粹为生命之营养,又去其糟粕排而泄之,以废气循环于天地之间,此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也。”在这帮弟子中,有一人乃是一酸儒半途上山,借此机会,何不摇头晃脑一番?

有人插科打诨,众弟子笑成一团。

“哎,你们说这小子家里是干嘛的?我刚和他说话还不理会,傲气得很呢!”又有人道。

“听人说,是照心镜前没看到灵根,别的门派都不要,千里迢迢,巴巴地跑到岳王山求情,师尊好心收留的。”

“那不就是个拖油瓶呗,有啥傲气的?”

“听人说他是官宦人家,大户人家出身?”

“狗屁官宦,怕是个‘宦官’——没鸡鸡的叫宦官!说起大户人家,你看这年头,多少开府建牙的,以前耀武扬威的,一夜之间被杀了头?有的还满门抄斩,嚓嚓嚓,被杀得断子绝孙,房子、银子、裤子、袜子……都归了朝廷。”

这帮人揶揄自己,李潇只能装作听不见,更加想念岳峰,更想念绿妍了。

但当日下山后,李潇回到禅房,并未见到岳峰和绿妍,仅见一个薄薄的信笺,刷了生漆黏住封口。李潇打开了看,是岳峰一幅飘逸的小楷:

“潇儿师侄如晤:得知动天师兄收潇儿为徒,吾甚欣慰。今门下弟子来报言之景怀宫大乱,迟归恐有不虞之事发生,未能道别实属无奈。修真一途多有艰险,潇儿须处处小心为上。动天师兄外表谦和,实则机心深刻,潇儿须敬重师尊,但须小心谨慎。岳峰字示”。

信笺的背面倒有绿妍歪歪扭扭的几个小字:“绿妍走了,李潇哥哥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去告诉我爹!你要好好修真哟,我等你来帮我打架哦!”

李潇心里一酸,眼眶顿时湿润了。心道这天下之大,只有绿妍才是他真正的朋友,可惜自己寄人篱下,这挂名哥哥当得窝囊无比,竟然还需要小妹妹来照顾。

想到此处,不舍之情难以抑制,更是眼泪滚滚。


午食已毕,到了做午课的时分。

众弟子嬉笑一阵,已在演武厅聚拢来,单单李潇站在一边暗暗垂泪。今日是动天殿主的三弟子吴多宝领头诵经,对李潇已不耐烦到十分。

吴多宝这人相貌猥琐,五短身材偏生了一个不讨人喜欢的鹰钩鼻子,三角眼疙瘩眉,眼角上还有一颗大大的泪痣,因为这副长相,平日里多被师兄弟瞧不起。

今日回来后,岳动天师尊便吩咐他去做李潇的接引师兄,讲解门派诸般规矩。吴多宝破天荒地收了个打下手的小弟,此刻满心欢喜,精神抖擞像吃了苍蝇屎一般,一见李潇一脸潸然,暗暗垂泪的模样,心里就暗暗有气。

李潇照着规矩见过诸位师兄弟,然后到了后堂听吴多宝讲解诸般诸般殿规和禁忌。这吴多宝口沫横飞,喷了李潇满脸,一口气大概说了小半个时辰,见大家无言无语,便喝道:“本门门规共计三十六条,一百零八款。一入道门深似海,道门规矩大如山!问你李潇,可曾听清?”

“听清了!”李潇嘴里“唔唔”有声,嘟囔道。

吴多宝见李潇无精打采,答话也不利索,全然没有一些外殿小弟子加入内门,高兴得骨头都像轻了二两的模样。

李潇如此不识趣,实在令他不快。

吴多宝脸一沉,继续喝问:“殿里的诸般事务安排都听明白了吗?”

“禀师哥,明白了!”

“那我考较你,一年以后的殿试规则你可知晓?”

“殿试?我没听清。”李潇刚被吴多宝满口葱姜蒜味熏得头晕脑胀,一多半时间都在魂飞天外,的确没听清。

“多宝师兄,难道我们岳王派还准备考举人,中状元吗?”李潇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吴多宝,装出一副故作不解的样子。

吴多宝本希望李潇多加配合,抖抖接引师兄的威风,但这孩儿不上道,句句指东打西。仿佛绝世高手,准备好了一招惊天泣鬼神的神技,结果对手是个初涉江湖的菜鸟,根本无法领略这神技的妙处,正如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又仿佛一拳打进棉花团中,十分让人不畅快。

“小兔崽子,白让老子半天口水。”吴多宝脾气极为暴躁,伸手就是一耳光,打得李潇一个踉跄。

李潇自小养尊处优,全府上下都对他爱逾珍宝,除开父亲偶尔动动家法,从来没人敢动他一个手指头。此刻被打,一股邪火在胸口乱窜,但也知不好就此还手,于是双眼冒火,恶狠狠地望着吴多宝。

吴多宝嘿嘿冷笑道:“小兔崽子,还想还手不成?”又是一巴掌过去,打得李潇一个磨旋,几乎栽倒在地上。

吴多宝打了李潇两巴掌,砸吧咂咂嘴,觉得还不够解恨,见李潇陀螺般的在地上乱转,弯腰一把薅住李潇的头发,正准备再给这小子一个大耳巴子。

李潇被打得眼冒金星,见一根手指凑了过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嗷地一口就咬了过去。吴多宝一口被李潇咬住中指,痛得大声惨叫,李潇使劲不肯松口,吴多宝噼啪正反几个大耳光,李潇被打得七荤八素,咬得却更加狠了。

这时,吴多宝哐啷拔出宝剑对着李潇的脖子左右比划,大喊道:“小兔崽子,你松不松口,再不松口老子一剑刺死你!哎哟,松口啊,小兔崽子……王八蛋!”

李潇哪里肯松口,吴多宝手舞足蹈,痛得哇哇大叫,又不敢真的刺死李潇,痛得跳脚,拖着李潇乱抖,哎哟哟地叫个不停。

动天殿中乱成一团,数名弟子拍手大笑:“李潇,好样的,好一招狗咬吕洞宾!”

“吴多宝,你看你——像什么样子,把师门的脸丢尽了。还有这娃娃,快松口,尖牙利齿的别把你师哥手指头给咬折了。才进门第一天,怎么能这样啊,逮住你师哥就咬!孩子先松开了,有什么事情,说给师娘听听。”

一个娇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潇刚被打得头晕目眩,这时见到一个满头珠翠的女人站在一旁,他虽只有十多岁,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在女人面前咬人,于是就松了口,也不说话,磨着牙恨恨地望着吴多宝。

吴多宝捏住血淋淋的中指,气得暴跳如雷。

这手指伤虽不算太重,但近日苦修的“纯阳指”算是大打折扣,一年后的殿试,还不知能不能用上这门功夫呢!他有心再教训教训李潇,把手中宝剑一抖,准备吓唬吓唬李潇。

女人哼了一声,不满道:“吴多宝,你有什么事情,给师娘说说罢,为什么要弄刀弄枪的?就没点规矩了?”

吴多宝哐啷一声把宝剑插到剑鞘中。

在这个颇受师尊宠爱的八姨太面前,他不敢过于放肆,于是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只说李潇不听殿规,不服管教,把自己先动手打人就撂在一边。

李潇“哼”了一声,也不辩解。

八姨太心里明镜一般,岂有不知道吴多宝十句之中倒有九句不靠谱?于是淡淡言道:“这孩子还真是个犟脾气。多宝你就算了,别人还小,你且让这小兄弟一次,待师傅回来了,师娘和你师傅商量如何处置,你先去药房里拿点金创药敷上。”

说罢,扭着腰臀,袅袅娜娜地去了。

吴多宝也不傻,知道这便宜师娘明着袒护李潇。眼望着八姨太走到照壁后,使劲对着八姨太方向啐了一口,眼珠子一弹道:“你这小兔崽子,来了就知道巴结这淫贱材儿!他妈的,小心哪天这贱人让你去作陪,一X夹得你灰飞烟灭!”

李潇听得莫名其妙。旁边一个老成持重的弟子喝道:“吴多宝,夹上你张臭嘴,总有一天,你要死这X嘴上。”

吴多宝愤愤不平,规矩也不讲了,扭头回禅房睡觉去了。

且说八姨太,修真之人耳聪目明,吴多宝背后糟践她,她岂能听不见?

不过一个女人,怎好和一堆男人去争辩自己是不是“淫贱材儿”,反正在这里跟着岳动天,名节也是脏得如同包脚布围嘴,一例的臭不可闻,心道若是哪一日离开这肮脏窝儿,必然给这吴多宝一个好看。

银牙咬碎,恨完吴多宝,这八姨太眼前浮现出李潇一张倔强的俊秀小脸,心里不禁甜甜一笑,心想这孩子真是有趣。

李潇本以为岳动天收自己为徒后,会很快接见自己。但一连数日,别说岳动天,动天殿根本没人搭理自己。

吴多宝手指头发痛,恨不得把李潇每天拉来打一顿出气,哪里愿意再去找李潇做这“接引师哥”?也是懒得理他。

到了第二日,八姨太派手下一个婢女小蝶送过来几个佛手柑,然后送来一瓶续断膏,膏药是给吴多宝的,吩咐他再不要欺负李潇;另外佛手柑倒是给李潇尝尝鲜的。

小蝶穿花弄蝶的来,只和李潇说了一句:“八姨太让你好好的,动天师尊不在,她也可以教你呢”——说完嘻嘻一笑,捂住嘴巴走了。

吴多宝终究还是忍不住,又啐了一口道:“浪X小蹄子,主人会发浪,养了个小骚货一样浪得飞起!”

这次倒没人劝这吴多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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