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顶的金銮殿,斗拱交错,黄瓦盖顶。
金銮殿正中,镂空髹金漆雕龙宝座安设在七层台阶之上,十三条金龙盘旋于椅圈后的六根金漆立柱,一人端坐,则俯视群臣,所谓君临天下,不过如此。
但在此时,大周延兴帝拓跋宏端坐其上,后不能靠背,左右不能靠扶手,加上前面空荡荡,正所谓御座的“四不靠”。
“皇兄,你真是一意孤行,准备自绝于朕,自绝于天下吗?”拓跋宏勉力维持镇定,双手微微颤抖着。
他准备站起身大声训斥,但发现双腿沉甸甸如同灌满了铅块,只得又坐下了。
御林军统领守卫在大殿内门,刀剑已是半出鞘,延兴帝明白,刀剑上的寒光照耀的是自己的影子。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宁王沉声道,“你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皇上,你该逊位以待有德之人了。”
宁王侃侃而谈,口中锵锵而有金石之音:“如今大周朝比起先朝,疆域已是少了不止三成。父皇在位之时,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年年岁贡共有周边三十四国,如今还剩下多少?”
“百年之前,大周朝有六十四州二百七十二郡,如今仅剩下多少?如今周边东瀛日照国、西域大月氏虎狼环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你骄奢淫逸,沉迷醇酒妇人,若非今日为兄逼上御阶,你尚在宫中观赏歌舞,玩弄娈童吧!”宁王越说声音越是激越。
宁王环顾四周,见殿中近百官员无不战战兢兢,个个顺眉低首,似乎金砖之下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一般,不由得更加得意,大声道:“请皇上立刻颁下逊位诏书,以待有德之人继承大统,百姓幸甚,天下幸甚。”
大殿之中,已是死一般的沉寂。
“狂悖!荒唐!”终于一个白发老臣从越众而出,“宁王,你如此逼宫于上,人臣之礼何在?”
宁王一道目光如同刀剑,向这老臣脖颈处刺来。
“众人皆钳口不语,那是怕你——也是怕死,老臣不怕死。”
老臣气得一把胡子都翘了起来,“君待臣以礼,臣待君以忠。你论血脉贵为皇兄,论爵位位极人臣,皇上待你如同一母同胞,你可曾一片忠心赤忱以待皇上?”
“皇上若有寡德之处,今日之前,你可曾有一言上谏?今日你万事俱全,手握御林军三千,你才列出谏书二十一条,跳踉放肆于朝堂之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老臣一番话真是说在众人的心坎上。
当今皇帝确有惰政之处,性格软弱,但并不寡德,每年到了秋决之时,听说送到皇帝的这里要御笔勾除的,除开大奸大恶之人,皇帝都免掉一大批。
皇帝并不好战,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在位十余年,放马南山刀枪入库,能不战则不战,能媾和则媾和,于民休养生息,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说起垂拱而治那是差得远,但要说骄奢淫逸,那就过分了。
若说喜欢歌舞,宁王自己不就是个唱戏的行家?听说宁王家中便养了上百人的戏班子。宁王偶尔也曾下海,他涂脂抹粉出来,扭捏了身段,尖着嗓子唱个老旦,也是颇得其中三昧,下面千余门客都是拍手叫好的。
宁王把持朝政已有十余年了,爵位为亲王,实际就是如今大周朝的摄政王,总理天下,大周朝的国政纲领基本是他在把持——若说大周朝如今疆域、势力大不如前朝,其中至少宁王自己要担当七八分干系。
岂能到了逼宫之时候,所有的罪责怪到皇帝一个人头上?
但此时在宁王的淫威之下,谁又敢像李国柱中丞一般,做此仗马之鸣?
“李国柱,你自以为是先朝老臣,有些许芥子大小微末功劳,就敢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宁王顿时大怒。
“老夫忝为言官之首,若老夫面对尔等奸佞尚且三缄其口,那朝廷要老夫何用?要一帮御史何用!”
“对对对!”拓跋宏终于看到一个敢出来替自己讲话的,声音颤抖着说道:“国柱中丞,尔等一片赤诚,肝胆过人,朕看在眼里,十分欣慰,你有什么继续说。”
李国柱开了这个头,朝堂之下如同平静的湖面丢下一颗石子,不安的情绪顿时荡漾开来,就有些人跃跃欲试地准备出头了。
宁王心道,若不马上将李国柱这张利口封住,就算今日夺了这御座,以后也难得坐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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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众大臣均不知内里,包括李国柱御史中丞在内。
宁王年长拓跋宏近二十岁,早年随着先帝南征北伐,打下一片大好江山,也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只可惜他母亲出身贱籍,乃是娼寮中唱戏的出身,所以先帝仍立了皇后嫡子拓跋宏为太子,后由拓跋宏继承大周大统。
为此宁王耿耿于怀,本来稳稳地坐定了摄政王,并无掀翻了这九五之尊的宝座,自己来过皇帝瘾的心思。但延兴帝自从十五岁即位,随着年岁渐长,已不安于做宁王的牵线木偶,数日前与右丞相高俊,以及车骑将军范伟密谋,准备在朝会之中一举拿下宁王,真正地做一做皇帝。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
此番筹划,本来以为天衣无缝,哪知车骑将军范伟醉酒后把此事给自己最得宠的一个小妾说了,宁王又正好是这女人的恩主,终于消息走漏,宁王提前获知此番谋划,于是才有了今日这番朝堂之变。
李国柱中丞为人刚直不阿,在朝廷一直为百官所尊崇,一直不肯党附宁王,但宁王敬重他才学和胆识,并无杀他之心,此时宁王也顾不得许多了。
“国柱中丞,那就得罪了。”宁王袖袍无风而动,袖袍之下伸出一只洁白如玉,女子一般文秀的手来。
宁王拇指和中指轻轻相扣,轻掐中指上节,其余三只微微翘起如兰花,此乃道家不传之秘,所谓“上清决”是也。
宁王拇指轻弹,一股无形劲气电射而出,顿时洞穿李国柱眉心。
“皇帝,朝堂之上血溅三尺,祥和之气已失,该换个天地了!”
宁王大喝一声:“传本王谕旨,御史中丞李国柱事君不忠,勾结右丞相高俊、车骑将军范伟,密谋反叛,按律当诛九族!现传令朔州禁军指挥使,速领御林军三千人,包围李国柱府邸,全家老小,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