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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买了

发表时间: 2022-12-31

南景国境内有一条贯穿全境的长河,自边境沙风戈壁开源,流入东海,此河名为淮水,是南景国境内重要的水源之一,沿岸的农夫以淮水播种,图取丰收。东海旁的渔民也借入海的一部分淮水,在高处垦田开渠,播种作物,补贴家用。

淮水沿线四郡十九城,都十分繁华。尤以其中青河郡为首,郡中街市林立,物华天宝,粮产丰富,为时人称作“天下粮仓"其繁盛之景可见一斑。城郡如此繁盛,郡守官运自不必说,且说本地郡守刘平自也不是庸俗无用之人,早年科举,名在一甲,郡守几年,青河郡更显繁盛,百姓安居乐业,十里无贼,百里无匪。倒也算一位才子,一名好官。

可此时,才子好官刘平正双手支着脑袋,有些忧愁的坐在府衙堂前,座下是一众幕僚门客,有老有少,这些人大多皆为落第秀才或是怀才不遇,被刘平供养在府,平时少有如此阵仗都齐聚一堂,众人脸上也都带有几分忐忑,几分忧愁,目光都齐看向座上刘平。

刘平望着众人几许忐忑,几许忧愁的目光,将双手放下,缓缓道,“诸位先生觉得我待你们何如?”座下众人听此言语,心中忐忑再加几分,竟一时无人敢回应,人群中一名老者见此状况,行礼上前道,“郡守待我们如何,我们自然明白,心中感激也是不尽,只是不知郡守何出此言?”刘平脸上再添几分忧愁,抬起头道“淮水上游泛滥成洪,灾民无处可去,挤压官道,导致赈灾车马难行。灾情急迫。”老者不解道,“我青河郡属淮水中段,与这灾情何干,此灾自有太子府下尹川,陇西二郡郡守操办,与您何干?”

刘平缓缓从胸中抽出一份信笺,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朝廷急诏,要我青河郡在一月之内负解决灾民安置,并负责赈灾粮草押运。”座下众人眼中不约而同显露出忧愁神色。 而刘平却似没有注意,继续道,“我青河郡物产丰富,粮草押运自不在话下,可灾民安置时间太紧,恐无法完成,我正因此烦闷,诸位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

座下众人除了那位老者以外,不约而同低下了头。刘平看向老者道,“郑老,莫非你有办法?”郑老深深看了一眼刘平,开口道,“运输灾民自可以用军中快船,此运输法,想来郡守您应该已经想到了”说罢,郑老停顿了一会儿,抬头又看了一眼刘平,继续道,“那么便是如何安置,何处灾民一事让郡守烦扰了。”刘平听的此言,喜上眉梢,忙道,“正如先生所言,愿先生赐教。”

郑老听的此言,却是闭上双眼,不再言语。刘平见郑老如此姿态,心中虽有不喜,但也只得挥了挥手,示意其余人等退下。堂前便只剩下刘平和郑老二人。刘平看向郑老,恭敬道,“愿郑老赐教。”

郑老缓缓张开眼睛道,“郡守大人不要急于安置灾民之事,我们应该想想,为什么你会被委以这个差事?淮水上游发生水灾,本应由尹川,陇西二郡负责,我青河郡与此二郡相差甚远,何故受到如此垂青?”刘平若有所思道,“事发突然,本官也没有仔细去想这件事情。此番经先生提醒,确实有些蹊跷,还望先生赐教。”

郑老沉吟片刻道,“淮水上游,那是太子府辖区,此次水患应由太子负责治理。所以这差事应由是太子之令。”刘平听罢,不解道,“太子为何要将此事交由我处理?这不是为难我吗?”郑老淡然一笑,“非也,大人,以老夫来看,太子这不是在为难你,而是在考验你。”郑老望着不解的刘平,继续道,“年前靖王寿宴,大人您可是送了不少好礼。”

刘平恍然大悟,震惊道,“莫非太子认为我有意党争?可我向来中立不偏啊。”郑老淡然道,“当今圣上不理政事,沉迷享乐。太子靖王党争已久,朝廷之上谁能免受波及,依我看来,现在应该是大人您做出抉择之时了。”

刘平脑中思绪万千,心里也繁杂万分,他本不致力于党争,现在看来,也只得跳入党争这摊烂泥了。刘平放下思绪,望向郑老,“郑老,您认为我应该支持哪方?”郑老低头道,“想来大人心中已有定夺,老夫也不敢多嘴。”

刘平听罢,双手撑住桌面,从座位上站起,缓缓走至庭院中央,刚刚入春,院中的老树初萌新芽,一丝绿意显露。刘平双手捏住一个嫩芽,轻轻揉搓着,转身望向郑老,“太子居于京都,坐拥尹川,陇西,洛川,古象四郡,又有吏部,户部,礼部,工部之势力,更有储君之实。靖王居于东南都水郡,远离王都,占有兵部,刑部之势。何来依靠?”

刘平放下手中的嫩芽,看向郑老,“太子。”郑老嘴角露出笑意,看起来似乎是很满意刘平的选择,他向刘平的方向走近,依旧笑着,“如此,我便有了计划了。”刘平弯下腰,鞠了一躬,依旧恭敬道,“愿先生赐教。”

郑老缓缓道,“营中的快船有五艘,是兵部派发,用于作战,老夫想,这几艘快船,如果用于押送灾民,应该不会因年久失修而出问题吧。”

刘平似是恍然大悟,“先生莫非是想...…”郑老摇了摇头,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刘平于是立马停下话语。郑老开口道,“大人无需多言,只需回答老夫做与不做。其余交给老夫即可。”

刘平低下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忽然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好似下定了决心,“就依先生所言。”

………

沿着东海淮水上溯,沿河分别坐落有望海,安阳,川月,都水,洛川,青河,古象,尹川,陇西这九郡,此九郡便是南景国全境。淮水在南景国境内流淌百年,历史上记载的泛滥有四次,每次泛滥,多在下游,由于下游人口稀少,农田间隔破碎,每每掀不起什么大灾,南景国朝廷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派点银子赈灾了事。

可是在明启十六年春,淮水上游泛滥,水患成灾,尹川,陇西二郡大部分地域被淹没,良田被毁,饥荒并发,逃难的灾民乌泱泱挤满了尹川到古象郡的官道。

从官道旁边的山坡看去,官道东西两侧到处林立着一个个黑色小山丘,那是灾民搭的窝棚,一根树桩立起,用烂布盖上,便成了一个暂居的地方,北侧则是绵延不绝的官道,空无一物。南侧也分布着零零星星的几个窝棚。所有的窝棚都紧闭着,在漆黑的夜晚,没有一丝亮光,像一个个匍匐在平原上的黑羊。

而在这众多黑色山丘之中,有一个却渗出一丝光亮。在那个黑色山丘的能被称作“门”的地方,趴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看上去约摸有十岁,扎个两个麻花辫,一身破烂,手中拿着一个石头,石头上发出微微的亮光,这亮光映照这小姑娘的脸,黑黑的,红红的,无尽辛酸苦辣都写在那双看着手中发光石头的大眼睛,小姑娘转过身,想让父母看一下她在“门口”发现的这个奇特的石头。可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马蹄声由远及近,嘈杂的人声一股脑涌进这个安静的世界,火光一下子照亮了小姑娘整个脸,她的眼睛被火光刺痛,半天没有睁开,等她睁开眼,父母已跪在她身边,她也随之被父母强迫跪下。

小姑娘偷偷抬眼望去,几匹高大的战马映入眼帘,再向上望去,是几个穿着华美官绣的人,“应该是大官”她这样想,于是把头埋的更低了。

那骑在马上的人看了他们一会儿,大声道,“太守有令,所有灾民,即刻登船转移,安置他所。”说罢,调转马头急驰而去。

小姑娘抬起来头,才发现灾民组成的“黑羊群”已经被穿甲提剑的士卒驱赶着,向着淮水的方向走去,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的父母已经提起她,挤入汹涌的人群,刹那间,各种异味,各式各样鞋子,挂在大人腿上,腰上的锅碗瓢盆如浪潮般冲撞着她,她挣扎着躲避,父亲好像发现了她的异样,哄着将她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小姑娘这才真正目睹了人群的全貌,黑压压一片的灾民摩肩接踵,互相咒骂着,偶尔彼此推搡,整个队伍摇摇晃晃,如一条粘稠而无力的暗河,缓缓行进着。往前往后看都是雾蒙蒙一片,低头前进的灾民连着一片又一片,各种物件碰撞的声音延绵不绝,断断续续,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则是穿着赤红盔甲的士卒,他们监督着,时刻警惕着,同队伍一起前进着,如果有人掉队或是不守规矩便会狠狠来上一鞭,以儆效尤。在这个浩大的队伍周围,不时有骑着快马疾驰而过的人,他们从队首领命,手拿大旗,不停大喊向队尾传递前进的方向,然后返回。如此循环往复,好似不知疲倦。

小姑娘就这样前进着,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有些困了,于是趴在父亲的脖子上睡着了,同样也不知睡了多久。

是汹涌的淮水将她吵醒的,当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已是清晨。虽是春初,凛冽的寒风仍然肆虐,奔流不息的淮水自她的目光向远处行驶而去,密密麻麻的“黑羊群”顺着淮水流淌的方向继续前进。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姑娘眼中的淮水逐渐平静下来,先前的汹涌被平静掩盖,巨大的渡口在她眼前出现,广阔的水面上停留着五艘战船,宏伟的船体占据了小姑娘一半以上的视野,船身左右两侧各有三门火炮,威严的注视着这些哀叹自己不幸的“黑羊”,高高的桅杆上挂着巨大白帆,就像天空中飘的云。而在白帆庞大的阴影遮盖的甲板上,静默的站立着一排排赤红盔甲,黑色佩剑的士卒。在黑夜中不动不言,像铁铸的。巨大战船拖着这些物什,缓缓向渡口驶来。

小姑娘心中闪过一丝害怕,她对身旁的母亲说道,“娘,我害怕”

穿着一身破烂的妇人从自己丈夫背上抱过女儿,安慰道,“别怕,若若马上就能回家了。”

同样一身破烂的男人抚摸着女儿黑红的小脸,微笑道,“怕什么?若若,等回去了,爹让娘给你做好吃的。”

小姑娘听到爹娘的安慰,心中的害怕有些缓解,可是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战船,心中的害怕始终不能消散。

“咚”随着一声巨响,所有战船一齐靠了岸,宽而大的舷梯陆续搭在了渡口。一名手持黄旗的士卒骑马疾驰而过,雄浑的声音如鼎铛回响在难民队伍中。

“登船!”

霎时间,连片的人仿佛被某种力量吸引一样,全部鱼贯向舷梯,宽大的舷梯一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有些反应慢的冲在了后面,咒骂着,推搡着,让前面的人走快点。前面的人被挤的摇摇晃晃,脚都踏不稳了,无法正常前进。也伸长脖子,向后骂去。甲板上的士卒站立两侧,一个个检查着登船的人,清查,搜身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整个登船的队伍就这样行进着。

早在人群一股脑挤进舷梯之前,眼疾手快的若若爹已经带着她们母女俩上船了。若若爹和若若娘上了船便跟那些士卒在交谈些什么,而小姑娘若若则站在甲板边缘,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静静的注视着争先恐后上船的人群。

若若望着底下逐渐稀疏的人群,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她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围堵的蚂蚁群,摇摇晃晃,前推后搡,一脚能踩死一大片,但马上又有另一片冲出来,她很喜欢这个游戏。记得有一次踩蚂蚁的时候还一不小心把村头二狗的脚给踩肿了,二狗他哥追着自己打了好久呢。

想到这儿,若若脸上的笑意早已泛滥,可还没等她笑出声,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回忆,“若若,在那儿干什么呢,快过来。”若若急忙回头,发现是爹娘在叫她,于是立马朝爹娘的方向跑去。

待到若若走近才发现爹娘早已将行李卸下,丢在一旁,她感到有些奇怪,但这丝奇怪很快便消失了。若若爹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只是拉起母女二人的手,从狭窄的小门,走进了船舱。

舷梯早已收起,渡口也已空无一人,船上的士卒中走出一个黑甲但不佩剑的高大男子,他左右仔细巡视一番,并未发现不妥,于是登上高台,清了清嗓子,大喝一声,“起舵,开航。”

匍匐于船底几乎把整个身体贴在地上的数百舵手,拼命摇动起手臂,舵桨在船底激起一阵阵水花,五艘巨大的军船缓缓摇动身躯,远离了渡口,向下游驶去。

若若此前在陇西郡居住,并未坐过什么船,自是忍受不了船体颠簸,不一会儿便感到一阵阵眩晕,若若强忍着不适跟着爹娘找到一处不错的位置,简单铺了些东西,便靠着若若爹的肩膀睡着了,若若爹见状,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将妻子呼来,一家人就互相靠着,在狭窄的船舱中一齐睡去了。

且说那"檐楹挂星斗,枕席响风水”此诗确是极妙,檐楹如此,若得闲情,打得一渡船,在夜中秉烛游赏,也可得此美景。却是那若若一家疲于奔命,已然气力全卸,自是不去看此良辰,早已都睡下了。可偏偏是那“少年无梦,睡只半分”的道理,若若并不似父母一般沉沉睡去,虽是同和睡去,却于约莫彦夜亥时,船至深处之时悠然醒来。眼见已无睡意,端又不愿吵醒父母,于是轻手轻脚,两步三步,不消片刻便已行至甲板处,游览片刻,发现甲板较早上却是显得空旷了几分,偌大的甲板在夜晚看上去像平原一样宽广,若若却是察觉到了这变化,心有不解,脑中思索片刻,原是那穿甲提剑的士卒早已不见,其他众人也恐已睡去,若若心中豁然开朗,却也不想其他种种纷纭,已在甲板之上四处游玩,正应古人诗词所题,“盈盈若若,慧外秀中,点到为止,不察情愫。”

此番游玩,却无何收获,只在空空的甲板上胡逛了一通,若若顿觉无趣,便瘫坐在甲板上,只将眼放在淮水水面之上,却说这一望,若若眼中已无他物,方寸目光只余浩瀚淮水。奔流的淮水如野马一般,卷起的浪花是它的鬃毛,偶有巨大的石头林立水中,磅礴的河水在巨石旁打着旋。像古籍上说的"归墟”,无底之谷,不知其深几万丈。汹涌的河水拍打着一片片巨石,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若若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摇晃,她身后一紧,还未转身,一股巨大的浪花混合着木屑,水草,瞬间将若若掀翻到了船首。若若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头发散乱的披在脸上,遮挡了目光,麻木的痛感让她感觉身体都要破碎了。若若强撑着身体站立起来,透过杂乱的头发,她看见整个战船从桅杆处断成了两截。人们的尖叫声瞬间涌起,呐喊,哭泣,惨叫,所有声音一瞬间贯入若若耳中。

若若猛的向前冲去,泪水早已在眼中打转,"爹!娘!“ 若若撕心裂肺的吼叫着,可还没跑出几步,又是一堵水墙撞来,若若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便没了意识……

南景国明启十六年春,淮水水患,陇西,尹川二郡受灾,青河郡守刘平转移灾民,行船至洛川郡时,战船崩损,灾民士卒七千余人溺亡八成以上,失踪五百余人,活下来的记载中仅有几十人,经工部勘察,系战船年久失修所致之事。负责灾情处理的太子大怒,连斩十二位兵部官员,将兵部尚书贬至东海望海郡。升原侍郎王守业为尚书。负责灾民转移的郡守刘平却是无人问津,平平安安。

经此一案,朝堂势力变更,太子赵之楷一人独霸朝堂,除吏部,礼部,工部,又领兵部,占陇西,尹川,洛川,古象四郡后,又新增青河一郡。靖王赵之行势力削弱,自囚于都水郡,从此不理政事。

正如古语之言“晨昏瞬息,榆隅妙转。”沉船之案纵使如千钧之石落入水中,在春初激起无数水花,却也于入秋之后鲜有人讨论,众人也都开始经商务农,各忙各自之事罢了。说至生意,虽各地自有生意之所,也各有繁华之处,但今年入秋,尹川郡朔北城中青木镇却引得不少外界郡人士进内。只道听途说前一阵来了个胖汉子,一身褐衣,不蓄发,领一个麻花辫女孩来卖。奴仆买卖此事本不稀奇,可这胖汉子怪在两点,一是这姑娘并非奴籍,实为农籍,买卖人口自开朝以来便是南景国重罪,若是旁人早被当地官府抓了去斩首,可偏偏这胖汉子却在当地府衙盘问后依然毫发无损,照卖不误,许是有特赦文书,买卖自是无罪。其二,便是买卖无标价,算个蒙头买卖,双方只能试探猜价,极易使买家亏损。这两点怪却也引了许多人去观赏,但也只是观赏罢了,毕竟真能买得起的人,也断然不会当这个傻冒。买个农籍小姑娘回家,依据法令做不得仆人,无媒无书又不能充媳妇,若想养大充媳妇,本利又没有赚头,正是赔手买卖。因此来往观赏的人很多,真正出钱买的的,却是寥寥无几。

兀那胖汉子眼见人群渐稀,却无人实心要买,可想自身计划怕是无法了善,心中不免几分落寞,几分焦躁,可生意人做买卖最忌面露心神,索性那胖汉子便要了把藤椅,整日的睡,却也期盼着买主。

可在胖汉子到青木镇集市的第七日,一名少年行至胖汉子摊前。胖汉子依旧在藤椅上闭着眼睛,好像睡了,在他前面跪着一个小女孩,扎个麻花辫,满身的伤痕,一双大眼睛无神的张着,间或一轮。

少年望着女孩,又看看那胖汉子,开口道,“多少钱,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