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阿诺等人照例去向太后汇报沈自清的情况。
按沈自清的吩咐,阿诺用了些手段。
沈自清昨日半夜故意偷偷离宫,在外面晃悠了一圈。果不其然,太后的人就在后面悄悄跟着。
中途她甩开了后面的尾巴,从另一条路返回了朝黎宫。
沈自清事先便将路线告诉了阿诺,而其他人只能凭借自己的推断编造,毕竟和太后说自己跟丢了人,下场更惨。
这就导致丫鬟们的口供对不上,而当太后找来侍卫对口供时,自然只有阿诺的是对的。
加之阿诺面对太后的质问对答如流,太后很满意,命阿诺为沈自清的贴身丫鬟。
等回到朝黎宫沈自清已坐在大殿上了,自顾自的看书喝茶。
沈自清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阿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沈自清明白了。
今晚陈瑄会来和她商议事宜,身边的人必须要是信得过的。
阿诺静静侯在沈自清身侧,眼神却在偷偷打量她。
她不觉得这位岚妃是属于深宫的人。
宫中道这位岚妃手段非常。
短短五年,无子女傍身,生生由侍茶宫女变成了如今大雍朝唯一的妃。
如今的圣上也并非贪图享乐之人,独独对这位岚妃圣宠非常,不知让后宫多少人红了眼。
可就是这样一个手段非常的人,也要时时受着太后的监视。
岚妃很美。
阿诺心想。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艳的女子,可岚妃的美与她们都不同。
岚妃端庄大气,待人接物都很热情客气,不过不爱热闹,平日里除了太后召见,基本都是一个人喝茶下棋,下人们虽说受太后命令监视她,但心里都很喜欢她。
唯独那双眼睛,不笑时仿佛一双阴钩,能一下刺穿人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
她想起昨晚岚妃的眼神。
真是……不寒而栗啊。
阿诺这般想着,随即收了收眼。
不久,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艳丽,大红百花丝罗裙用金线绣着蝶,头上坠着各式的玛瑙珠玉。
是重华殿的乐嫔姚永乐,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姚令元。
因此姚永乐一直觉得,自己进宫便是来做皇后的。
沈自清不免觉得头疼。
陈瑄为了伪造害怕姚令元的假象,让初进宫的姚永乐一举封嫔,这小丫头当真以为是自己深受圣宠,三天两头就跑来朝黎宫嘲讽沈自清的身家。
真是……多余呢。
可装还是要装一下的,沈自清挤出明媚的笑意,吩咐阿诺:“哟,永乐妹妹来啦,快快,给妹妹看茶。”
乐嫔一脸高傲的坐在殿下,也不行礼,沈自清的眼神顿时凉了一凉。
等阿诺上茶,乐嫔抿了一口,便止不住的嫌弃:“本以为姐姐这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不过是云顶雪琼而已。”
“等下次,我将我父亲收的金针玉露带给姐姐尝尝,姐姐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东西了。”语气狂妄自大到没边。
“是是,世上有几人能有妹妹这般好运能托生在姚相家里,恕姐姐眼拙,妹妹这新衣是?”沈自清佯笑着,接着她的话茬道。
“这个呀,”乐嫔伸了伸手,似是要沈自清看的更清楚些,“这是蜀地最好的料子,叫光眷纱。”
“从选蚕到成型足足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十年才得这一匹,穿在身上,连光线都可吸引,故名光眷。”乐嫔洋洋得意地说着,眼神还时不时瞟一眼沈自清,满是嘲讽。
“怪道呢,本宫就觉得今日妹妹格外光彩照人,原是佳人配彩衣,皇上呀,一定会喜欢的。”沈自清面上笑意吟吟,心中却想:
看来下面的人都觉得皇帝说话不比他姚相了,吃穿用度竟都紧着姚府先来。
如此明目张胆,看来这姚令元是真觉得无所可谓了。
很好,如此,这正是陈瑄想要的。
将姚永乐送走,沈自清只觉心烦。
一场场的戏她已经演了五年了。
可她不能懈怠,马上就能见到曙光了,现在支撑着她的,便是姚家覆灭,太后倒台。
她,要亲手杀了姚行梦。
这时,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来报,说皇上今夜来朝黎宫用膳。
于是她理了理神,吩咐阿诺给自己梳妆。
入夜,沈自清领着宫人们在宫外迎接皇帝。
陈瑄见着沈自清,忙将身上的狐裘披给她,说着:“深秋夜凉,爱妃紧着身子。”
沈自清顺势依偎在陈瑄怀里。
两人对视,眼波流转,满眼笑意。
在随行的丫鬟太监们看来,自家主子情投意合,天生佳配,五年了日日如此,琴瑟和鸣。
晚膳食的也很惬意,二人还喝了点小酒。
突然陈瑄一把挑起了沈自清的下巴,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可明说的霸道。
李公公见状,忙叫身边人退下。很识趣的关上了内殿的门,唯有阿诺在殿外守着。
待人全部撤走后,殿内的二人突然变换了神色。
陈瑄瞥了一眼站在外面的人影,沈自清应道:“不怕,自己人。”
陈瑄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沈自清的脸颊:“我听说母后那日惩戒你了?”
“要成大事,这点小伤算什么。阿瑄,我已告知太后你要御驾亲征,太后应会应许。你那边情况如何?”沈自清正了正颜色。
陈瑄点了点头,道:“放心,一切按计划进行。”
“姚氏自恃前朝随太祖帝征战沙场,护主有功。”
“皇祖父念及往日轻易封姚令元为丞,有意提拔姚氏一族。”
“可谁知他胃口越来越大,如今竟敢踩在皇权头上了。”
陈瑄脸上难掩愠色。
“父皇给过他们机会,可他们不懂收敛,变本加厉,甚至于母后,也敢将手伸到前朝了。”
沈自清明白陈瑄的处境,比她当初想象得还有糟糕。
前朝姚相一呼百应,大臣唯姚是瞻,后宫女子放眼望去全是太后的人,陈瑄连个交心都没有。
她轻抚着陈瑄的背,想要给这个刚过弱冠之年的男孩一点安慰。
“自清姐,我没事。”陈瑄勉强挤出些笑意。
“父皇看透了姚氏的狼子野心,花了十余年部署自己的势力,只可惜尚未完成便撒手人寰,我知道父皇早逝这背后少不了姚氏的动作。”
他盯着眼前的烛光,像是盯着渺小的希望。
“当年,姚令元以为先帝殉葬为理由,赐肖太傅和李将军一行自尽。”
“父皇早就料到了,早先就为几人备下闭气药,待起灵那日偷天换日将几人救出。”
“之后,几位就一直隐姓埋名,肖太傅几人替我广罗天下贤士,李将军几人为我训练暗卫,蛰伏于京城中,韬光养晦了整整十二年。”
“我将自己的人都安排在了不重要的岗位,让姚令元认为我无力和他抗争却又不甘妥协。”
“于是他开始佣兵,开始将自己的党羽往朝堂上引,一步步的走上我为他安排的路。”
“如今朝堂上僧多粥少,我安排下的人都开始往他们上司耳边吹风,姚氏的党羽看似结实,内里早已烂透了。”
“而他的兵?哼,都是我给的。”陈瑄眼里起了杀意。
“此次御驾亲征这般好的机会,他姚令元要是不趁机把我杀了,那他这么多年的奸臣可就白当了。”陈瑄嘴角勾起浅笑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似是将恨意含进了酒里。
“你可知他们何时会有动作?”
沈自清不无心疼的看着陈瑄,这么多年,诺大的深宫,只有他们二人相互依靠。
陈瑄在沈自清面前从不称朕,沈自清也将陈瑄当作自家弟弟。
“不过是待我平定完西北再对我下手而已。”
“西北战事对他姚令元来说也是心头大患,平定了外敌,他姚令元反才反的踏实,不是么?”
“这一点上,我们的利益还是相同的。”陈瑄不甚在意。
“倒是你,等我走后,你还要防着母后,后宫的那群女人不是善茬,我在时她们还有所忌惮。我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归,我不放心你。”陈瑄漆黑的眼眸看着沈自清,担心溢于言表。
“这你便多虑了。”沈自清给自己斟了杯酒。
“我有办法让太后不坏你的事。我可是她精心培养出的细作,我要是死了,”
“她这么多年的心血,可就付诸东流了。”
说完一饮而尽。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顿了一会,沈自清问道。
“最多十日。三日之后,我会让户部兵部拟一份随行人员名单给我,等粮草车马到位,即刻启程。”
沈自清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几日我怕不能来看你,自清姐,你自珍重啊。”
沈自清看着男孩,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走到窗边,看着地上随风打着卷的落叶,望着宫墙外道:“阿瑄你看,起风了。”
陈瑄走过,眼神坚定,看着夜色,眸色和夜色相融,不知望向何方:“是啊,”似是重复似是自语,“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