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居出来,沈自清发现原本跟着自己来的丫鬟已经不见了。
她进宫后所有的丫鬟都是太后给的,且用不过三月就会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换掉。
左不过就是怕我有自己的心腹而已,沈自清不屑地笑笑。
为了不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掌印,回朝黎宫时沈自清特意挑了条小路走。
太后赏的丫鬟在后面默默跟着,轻微得连脚步都听不到,仿佛四个冤魂。
今天的天气真好,阳光照在身上暖和的很。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每遇到这种好天气就会不经意想起过去的事。
沈自清兀自想着,由着思绪飘回五年前。
自那天被迷晕后,沈自清的脑子里只有最后朦胧中冲天的火光。
醒来便躺在慈宁居的偏殿里。
她醒来时面前坐着一个人。
身着金色宫服,头顶凤冠,整个人熠丽得刺眼。
旁边站着一个妇人,是马车里的那位女子,后来才知其名为梓芳,是太后的心腹。
等沈自清完全清醒后,对方开口了:
“若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哀家绝不会派人去阳霍那晦气地界。”
她看着躺在地上衣衫单薄的沈自清,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哀家那好儿子非是不碰哀家送的人,可真让人头疼,好在哀家那没用的庶妹还有个女儿。”
“只是听人说,哀家这外甥女都快被她那后母给打死了,她爹也不管管。”
“无用之人,那便无需留着。”姚行梦说着这些,仿佛如讨论今日下雨般平常。
沈自清猛然明白眼前人的身份。
面前这人衣着华丽,自称哀家。
谁人不知当今太后姚行梦,乃是姚氏嫡女!
而她的母亲姓姚,是姚氏庶女。
说实话,沈自清曾经想过,母亲的姚和当今权倾朝野的姚,会不会是同一个。
但随即自己都不信,只觉是天方夜谭。或许只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姚家罢了。
她猜到了掳她过来的人是母亲家的人,但没承想是这等人物。
不过眼前人自是不知沈自清心中诸多想法,自顾自的说着:
“哀家将你从水深火热中救出,你这条命就是哀家的。”
说完便盯着沈自清。
眼前的女孩着实漂亮。
虽穿的粗布麻衣,脸上不施粉黛,却丝毫不影响本身的气质。
只是那一双眼睛。
眸色漆黑深邃,仿佛夜晚一般能将人吞噬,一眼便看进人的心里。
姚行梦自诩见过无数风雨场面,被这双眼睛注视着时,竟觉有些发怵。
这些日子姚行梦为了皇帝选秀之事头疼的很。
皇帝刚刚登基,难免会有自己的心思,身边得有自己的人,但自己断断续续送过去的女孩,他都只是象征性的册封一下,之后便丢在一旁。
得找一个能为自己所用且皇帝不会疑心的人。
姚行梦思来想去,想到自己似乎还有个庶妹。
命探子暗中调查了一番,说是嫁到了阳霍,早年间就病死了,不过留下个女儿,年方二八,快被继母打死了。
姚行梦起先是拒绝的,但眼下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便叫梓芳将那个女孩接过来,无关紧要的人,杀了就好。
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但好不好看是其次,听话才是最要紧的。
如若是只养不熟的狼,那就留不得。
她早先就让梓芳全程盯着沈自清,只要她的神色有一丝愤怒,即刻除根。
可面前的女孩眼神平静,神色淡然看不出丝毫异样,甚至等她说完立马跪伏:
“多谢太后救命之恩,太后不知,小人那后母心狠手辣,数九寒天还让小人穿着单衣去冰湖打水。”
“平日里吃的更是连下人都不如,小人那无用的父亲更是放纵那女人,不过是因为那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
“小人日盼夜盼有人能解救小人,如遇此人,小人定当做牛做马,以命相抵。”言辞恳切挑不出丝毫错处。
顺从的有些……可怕。
姚氏和梓芳相视,后者的眼中也透露着些许惊讶。
但她随即顿了顿,说:“你既有此心最好,接下来几天梓芳姑姑会教你你需要知道的。”
“你如今已进了宫,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掂量,要记住一点,你的主子,”
姚氏站起,俯下身,在沈自清的耳畔说道:
“只能是我。”
说完起身离去,留下沈自清一人躺在原地。
他们死了。
都死了。
这是沈自清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在她的生辰,这个世上唯一还爱她的人,她的父亲,死了。
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眷恋,因为她,灰飞烟灭了。
她的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可她硬生生的没让一滴眼泪掉出。
不能哭!沈自清,绝不能!
姚行梦是么?主子是么?
她沈自清,在秦氏手下做狗已经做够了,如今,她只会做自己的奴隶。
姚太后,等着吧,我沈自清,定会让你好好尝尝,你亲手种下的苦果。
梓芳花了三天的时间教她宫中的规矩,皇帝陈瑄的喜好。三天后,沈自清便被安排成了陈瑄身边的侍茶宫女,伺机上位。
姚行梦至今依旧蒙在鼓里。
自己安排的人不过给皇帝送了一次茶,竟就让皇帝一举封其为贵人。
她还以为是自己对自家儿子的喜好了如指掌,高兴了好一阵。
想到这,沈自清每每都要发笑,当朝太后权倾朝野,当真是自大狂妄得紧。
其实自她出现,陈瑄便已猜到她是太后的人,不过是沈自清自己将窗户纸捅破了。
当时陈瑄好不容易将母亲安排的左右侍从呵退,沈自清便端着茶进来了。
陈瑄很不悦,连眼都不抬地呵道:“朕不是说了不许来打扰朕吗?一个个的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看来皇上的处境不算太好啊。”沈自清将茶放在茶案上,笑着说道。
陈瑄微惊,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孩,不过扫了一眼便又低头习字。
穿着最普通的侍女服,和平常母亲安排的女子无甚差别,顶多是美丽一些。
但却有一种将所有人的目光聚到她身上的魔力。
是眼睛,她的眼睛没有渴望,只有一种很奇异的光芒。
而且她竟然不称“奴婢”却称“我”。
陈瑄隐约觉得,自己在这女子面前称朕竟有些心虚:“大胆,你一个下人,怎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
“皇上若想破和太后的僵局,就需要和我联手。”沈自清不接他的话茬。
她在赌。
从当前的形势不难想到,当今圣上深受太后束缚,连选妃都不能按自己的喜好来。
但她不能确定对方有几分的决心打破这样的局面。
毕竟姚家的势力前朝后宫盘根交错,要想彻底除之则是要有能将朝堂翻个个的魄力。
“你是谁?”陈瑄终于停下笔。
他开始对眼前的女孩有兴趣了。
沈自清嘴角勾起,她赌对了。
“我叫沈自清,我娘是姚氏庶女,太后让我想办法成为你的妃,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但我不愿,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做你和太后周旋的棋子,这样你就可以少些顾忌,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摆脱太后乃至姚氏的控制。”
沈自清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她已献上自己最大的诚意。
她直视着陈瑄的眼睛,想在这个男孩的眼中找到认同。
陈瑄突然很羡慕这个女孩,她有着宫中人没有的,不顾一切的孤勇。
自登基以来,陈瑄处处受制。
朝堂上以姚令元为主的姚氏左右朝政,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后宫里姚太后只手遮天,他表面上是一个温顺乖巧的傀儡,背地里已养了一批力量。
他需要有人掩护,但不知眼前的女孩有几分可信。
“你凭什么认为,朕就一定,不想当这个傀儡皇帝呢?要知道,姚氏,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陈瑄正色,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天子威严。若换旁人,早就跪地直呼“天子万福。”了。
沈自清丝毫不受影响,微微一笑:“我母亲自二十年前便和姚氏断了联系,连我母亲葬礼姚氏都无人前来吊唁。”
“但如今姚太后找人竟找到了我头上。”
“要知道,姚氏党羽众多,找个听话的贵族小姐何其容易,太后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只有一种解释,皇上,不喜欢太后送过来的人,换言之,就是不喜欢和姚氏太亲密的人。若真甘心做一个傀儡皇帝,对太后送过来的人,合该当作菩萨一般供奉起来,哪敢挑三拣四,让太后心烦?”
“皇帝陛下,我说的对么?”女孩笑意盎然,眼神中多了几分狡黠。
这个女孩,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美丽且危险。陈瑄的感觉告诉他。
像一株妖艳的曼陀罗。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要什么?"陈瑄饶有兴趣的问。
“因为我已是孤身一人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太后一把火烧死了我的过去,妄想我心甘情愿做傀儡受她摆布。可玩火,搞不好,最终的下场,终是自焚。”
“我要的,是自由。事成之后,放我出宫。”
沈自清不敢说要姚行梦的命,毕竟眼前的皇帝,是姚行梦的亲生儿子。
但只要她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在宫中积攒了势力,日子且长,不怕没有机会。
无需多想,二人一拍即合。在姚氏的眼皮底下开始了漫漫演戏路。
陈瑄明面上依旧做他的傀儡皇帝,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悄悄转换前朝的班底;沈自清在后宫做着双年间谍,明面上依着太后的吩咐,汇报该汇报的情况,暗中监视太后及姚氏的动向,同陈瑄商量对策。
如今这些事想起来真如前世一般。在这宫中,果然是度日如年。
思绪回到现在,沈自清兀自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朝黎宫前。
后面的四个丫鬟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
沈自清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想着: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