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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焦山河

发表时间: 2023-01-19

7.夜晚9点钟的生活,总和一天里的其他时候不一样,这是24小里一个有趣的分水岭。这个时候,我们正被热剧感动的一塌糊涂,正赶上国内一场足球联赛的尾声,或者变着法儿的开始夫妻的私密生活!茏县鼓楼的大钟奏完前奏的调子,那意思是说我现在要开始报数了,接着"当当当"敲了9下。秋实也啃着龇牙咧嘴的馒头,跟着它数了九回!他不光在屋里数,剩下一半走到院里,在北来的寒风里数完剩下几个数字。今夜,这个20岁的电钟,在半年后又一次醒过来,也兴许是被那里面的故事触发了优柔的情怀吧:比如一对情侣,就这么利用这个机会走到控制台那儿打开了声控,用它的叫声宣誓爱情长长久久,然后兴致勃发的作一次爱;又比如一个醉鬼-喝着还有那么一点的"九"牌酒,一块跟着数-醉鬼嘛,通常也都有惆怅的基因;又或者是个电工,不耐烦的被要求深夜来测试电路-不过这件事似乎说不通,因为明年,它就要被拆掉了。无论如何,全城都听到了它的叫声,但听到了却不怎么样!电子时代,它有些孤芳自赏,存在感已近乎为零!但它就是这么的轴,还不情愿就此那么的结束使命,从而担心茏县人会错过了什么,耽误了什么!其实并没有,没有它,茏县人也不会错过什么,耽误什么;任它就这么着热情而哀鸣的敲响,结束了二十年的岁月,同样也是一次正式的告别:如同一个人总要离去那样的哀鸣。然后这份哀鸣被茏县人听到,他们想:它不是要被拆掉了吗?它半年都没有响过了啊!

桂芬早在8点钟就发来信息:嗨,当家的,想吃烧鸡了,给我拍张照片来!秋实看到了,这才想起忽略了一件百思而难觅的事,忙把切好的熟食拍到她的通讯栏,媳妇接着发来一个流着口水的表情,又送来一句话:还想吃了你!

问过她冷不冷,桂芬说:这个楼道除了鬼,什么都没有,今天的医院就没啥人上来,真怪了!秋实问她鬼是什么样的?桂芬说:别吓我了,我就那么一说,前几天还真有个小伙子死了,我们这几天都在谈这事,那么年轻,健壮,搞的人心惶惶的!不过现在人手足够,倍儿有安全感!又说到给闺女换电脑的事儿,秋实说,要我看,一个小丫头哪用的了那么贵的东西?桂芬说,是武运福运作的,没挣钱,这样的好事没有熟人碰不上,我看了大体的样式,闺女一定喜欢,我也喜欢!

秋实说他不就是我们那个厂长的兄弟吗?他们的老爸贪吃狗肉送了命,这倒是茏县一件传了很久的事!桂芬说:好歹也是干亲,这些事就不要再提了!他们家姐武逢春还送了我辟邪的吊坠,相中了!说着又发来了一张照片,急急的讲我要工作了,你不跟我说点啥?秋实打过去几个字"别冻着",那边啥也没说,就下线了!

这边秋实怎么也睡不着,翻了齐潇潇的通讯栏!有一回桂芬看着这个姑娘了,就问她是谁?秋实说这个岁数肯定不是跟我搞对象的!桂芬就说"你敢!"自那儿后,他就把每次的通讯记录都删掉。甚至有那么一回,他还想再搞个小号出来,但是想想,又不打算这么干。他毕竟没有做贼的准备,况且,他们还大体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丁是丁卯是卯,线上哪说哪了,线下从不轻易打搅!

齐潇潇还是没在,她肯定不是睡去了,因为通常这个点,她要么在那个很火的直播间软件里听歌,要么就是在打游戏。你很难想象,一个端庄的白领会喜欢血腥厮杀的游戏,他甚至怀疑她其实是在做一个类似"扎小人"的把戏,把平常所有恨过的和想去恨的人都带到游戏里杀个遍,并想象着自己是不是也在她手下死过千百回了!于是有次他就这个问题问过那个女孩儿,女孩想了想说:好主意,下回就是你了!

那一刻,秋实觉得多嘴是一件很可恨的事!

然而,此时此刻,在茏城的另一头,那个叫齐潇潇的女孩儿并没有把吴秋实带入到游戏里,她甚至根本没有打游戏!她和在北海的男友激烈争吵-在这个作爱一周年的日子里激烈的吵!她清楚记得就在一年前的今天,那个小伙子是如何心急火燎的推到她,又让她事后怕了整整一个月!但她对他并没有太多感觉,既不恨,也不爱!他们原本就是朋友,稀里糊涂的成了恋人,稀里糊涂的发生了关系,当然,一切都的是他的强求和她的半推半就!她并不爱他,就像他也不一定爱她一样。所以后来,她对吴秋实哭诉:没有感情,以后怎么生活啊!

这是发自肺腑的问,而从那儿来的话,毫无疑问就是真的。她之所以对一个陌生人就此事敞开心扉,是因为她对吴秋实的感觉很好,好到这个文绉绉的中年男人可以满足她关于另一半的所有幻想:成熟,成熟,和成熟!而除了成熟,她基本对异性没有第二个要求了。她的父母早在很多年前就劳燕分飞,她跟着她爸爸过,或许在她的意识里,成熟的男人是最安全的、可靠,也是最有魅力的。于是,她幻想着认识更多成熟的男人,想着和他们都挨个去发生关系,认识的,不认识但是知道名字的,各种体位,各种感觉,各种不同的时间,在各个不同的场合,甚至就在临街的一扇窗户那儿,仪式感十足的,酣畅淋漓的做!不过她没有独自的用手试过,只是想到最后都不敢再想下去。为此她还去看过心理医生,那个戴着一片很薄镜片的大夫,露着厚实的牙床说:这个问题很专业,不用担心,因为它根本就不是问题,它几乎在所有少女的心里面都有过!听了医生的话,齐潇潇却更担心了,因为她尝试着问,试探过的问,结果身边所有和她同龄的女孩都没有这种"恋熟"的近乎扭曲的经历,她在她们中间,还是一个异类!

不过,她还是沉迷这份甘当异类的感觉,怕是一方面,沉迷又是另一方面,在恐惧和刺激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以至于恐惧都被当做了一种刺激!所以在随后的游戏里,她真的把吴秋实命名到一个成熟的角色上,岁数设定在400岁!有必要说明一下的是,那个游戏里的400岁其实就相当于我们的40岁!也就是说,只有在游戏里,她才可以满足下这个癖好,还可以把一个亲手设定的角色,当成了她冒险的守护神,或者说,是一个-性奴!

第二天凌晨3点,潇潇才给吴秋实发来几天里的第一条留言:我要和你见一面,你不许再拒绝,你要拒绝,我就杀了你,或者杀了我!

看得出来,那一刻,她的决心是真实且日月可鉴的!

吴秋实是在早上六点收到这条信息的!

在这之前,他又去了一次梦境!通常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个梦境就会神奇而至,或者说,这不一定就是个梦,也许是一次有意思的暗示:在境里,有翻腾入云的麦浪,浪里的层层麦尖硕大饱满,肆无忌惮!有悄然坠地的,就被莫名的虫物搬去了底层储藏隐匿。身形硕长的少年农夫亚来与他说话,他刚刚平整了一扇麦梗,丁字步如诗人那样好看。他还有健康的肩胛骨跟手臂,大概是梦之作用的缘故吧,这边难以识清他的话语,只待风撩拨长长的黑发与嫩嫩的胡须,才被他闪烁余温的细长眼角所吸引!境中人秋实想,那个早逝的兄弟,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他曾有个夭折的兄弟,厉敏之对此守口如瓶,他甚至不清楚那个到底该是哥哥,还是个弟弟!他千百次的想过,甜一这个叔叔,或者大伯,应该比他有成就:为人风趣,善于风花雪月!也善于交际,善于沟通场面的事!而不是像他这样,沉闷木讷,并不善于风花雪月,并不善于交际,并不善于沟通场面的事,以至于令他的亲人,多少对他有了失望,没了期待!

今天的茏县,已进入12月的最后一个周末!秋实回复潇潇:别闹,这最后几天,好好过不行吗?什么事2011年再说!那边沉默了几分钟,接着就一直沉默下去了!吴秋实有点后悔,他觉得他还是挺珍惜这个小丫头,珍惜她带来的每一条讯息,或许她说的对,他就是精神出轨了。

出门给老娘和桂芬买早点,油饼铺的查厚良把出锅的饼扔到油光瓦亮的篓子里。他相貌不扬,鼻孔翻起来,但人是厚道的,手艺也好,早年出身西门包子铺。那是一家国企管办的营业机构,味道至今还算良心。他的媳妇在边上收钱,手脚利落识人真酌,更有一份营业缘,故夫妻俩在左近的名声很好,生意自然红火。

8.食客里有些熟识的吃完了要去打牌,催他加快调子,有些到是不忙,先要了一碗葱油面,面条粗大筋道,等到油饼还剩7,8分温度,躲过了脆劲上来了松软,放粗切的葱瓣生着拌到面里和着油饼一并咀嚼后吞下,美味且实用。

甜一只吃面包牛奶,几年了都这样!她不喜欢查厚良的油饼,今天换成了牛头酥。斑竹还没回来,这更加让甜一坚信它是被吊死了!但她还不死心,就告诉厉敏之,那只猫回来就给我们学校去电话,还把传达室的号码写下了,看来她是做了谋划的!另外,她还给白桂芬也留了字条,要她回来无论如何去找一遍,好像她这个亲妈还不如一只猫来的重要,因为她跟它说的话比她跟她要多的多!

茏县今天没有太阳,它躲在厚厚的云里,风就如常的刮,让人浑身不自在!到了宝沃斯北门那块儿,门头就换做了一扇西洋仿古的皴黑门梁和金黄铸造的镂空字。门梁本是优雅、体面的东西,只是口传乱世时有人吊了脖颈,计划定格在这份体面上想一走了之,却结一个散一个,结两个散一对儿,实不被门梁所允许。几个扣子下来,那人遂想的明白,又或是死去的念头并不坚定,既不能结实的使用,就干脆大悟的转而放弃"优雅"扬长而去!今早有警车停靠在左手差门的入口,自然占用了一部分道路空间!差门的另一面又上了锁具,就有了来往的人潮挤兑中门进出。

秋实问门卫,早高峰怎么就开了一扇正门?门卫说自今天起北门都要独门出入,再问就不得详情了。又问车子的来历,回话说是公安来做警务问询,焦山河那事谁都知道了,那车子就是茏县公安局的牌子!

从北门进停车场要方便很多,这里也正对着大路!秋实带了孔琳要的红糕,被她等不及到办公室,在门口那儿就夺了去,一路走一路吃,嘴里只是"嗯嗯"的肯定!两个公安去了老人事部做笔录,牛莉云说一大早就要打扫,这个月的加班费要算上今早的!

秋实问,都谁来做口供?孔琳说,知道点事的都要说,没准就有值钱的线索!还低低的讲:我觉着焦山河是偷东西了,不是失踪那么容易!秋实问:你这小丫头,对他们这种事可不能随便说,要讲证据!孔琳说:我能知道啥呀,再说了,怕见警察叔叔!秋实知道她又调皮了,她说过她爷爷,爷爷的兄弟还有他爸爸的兄弟都是警察,她见过的警察比给她写情书的男生都多,她只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再说,她对焦山河确实一无所知。

那个屋里,警员在靠窗的桌子那儿,一个问话,另一个做笔录。问的是杨明海,来的前几人和焦同一个夜班,大体只是说见着个本人的影子:

(1)“焦师傅这个人从来都是来去匆忙,吃饭时候也花不了多久的时长,这里与他熟识的基本是保管,我们年轻一点的少和他来往了”

……………

(2)“我只有在吸烟的时候碰到他,就蹲在门口那托着额头,我就问‘焦师傅,回头把钱还给我一些吧,我的生活都快成问题了’他就点头。他这个人还是很讲信用的,有时会向新来的借些钱用,但是没有错过还钱的时候,只有那次晚了,我担心他忘了提说一下,没想到,人就不见了”

……………

(3)借钱的事我知道,可我没有,而且听别人说他钱有时候来的很容易。

杨问:怎么个容易法?

“不清楚,概是倒腾货物卖,你去问问那个长头发的门卫”

写字的老姜把沙沙的一笔一画细微的灌进每一个人的耳朵,好似这声响本就属于这间屋子,又好似由自另一个不同的地点!

……………

几人过后,直到袁金珠这儿,倒是提供了一些当晚的实况!

袁说:“我跟他一个线儿的,他上工时侯就说自个儿流了很多的汗,还说很难受,我问他怎么个难受法,他说就是汗珠捂在身子里边的那种难受”

“他的状态很不好,很焦躁。”

“他一趟一趟的去门口,每趟走的都很利落,去了那儿就停一会儿,抖擞着领口,吸一支烟。”

老姜问:“就只是吸烟?做不做别的事?”

袁说:“嗯,只是吸烟,他的口袋里装的只有香烟”

袁金珠的语调平稳,腔音不大,家在遥远的边陲。

“最后一趟回来就走不动了,汗水开始流的不止,哗哗的很吓人,我看了也于心不忍”

杨问:“他有过激的情绪没有?比如受到激惹之类!”

袁金珠想了,开口讲:“没有,反而情绪很低落,我想他大概是生病模样就借了一条毛巾,他像擦皮球似的擦着脑袋!擦了脑袋,又去擦眼睛,他说眼睛也变得不好使了”袁金珠拿手掌在脑袋那儿一下下的揉,揉的很生动,就好像彼时揉的就是自个的脑袋!

“焦山河一直在擦,他的小瞳孔也进了水,早就不是汗水那样细腻,而像是十足的水,从额头流下的水,他还让我仔细的看那对儿眼睛,我看了,没有神采,好大一片水气。”

“他几时离开车间?随手带走什么没有?”

“这个,那你们去问张老吧,以后的事他清楚”

袁金珠后是调度员张老

张老说:“是那晚7时30分,我对过表的,因为我这个人很有时间观念,不会记错。焦山河就是在那时候进来,说话的音吶很细很不寻常,他说找班长刘霞请假,进来后才知道刘霞不在!”

“有多反常?比如状态怎么样,是不是流了不少汗水或者很虚弱?”

张老也在想:“状态确是很虚弱的样子,汗水不流了,我沏了杯水,让他坐到靠椅上,他当时额,很没力气,拿着杯子的手掌总在晃,晃的很有节奏,我寻思,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啦?”张老用自己的手来比划,比划了就一脸沉下去,又朝向后头仰去,然后

像真的靠住了什么,实在滑稽

他说:“他就这么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珠,不晓得是在看我还是在看虚无的什么,我见多识广心里也不踏实,猜他如此是病的厉害了,我也于心不忍了,就给医务室挂了电话,幸好那头有人。哦就在厂房后头那个蓝顶的房子里,食堂的二姐送他去的”

“后来二姐回来说,他不像病人似的那么重的不行,反倒像棉花一样轻”

“她说:‘我都可以背他去,唉,真叫人于心不忍’”

………

8.张老之后是卫生员张敏敏,这是个讲究的姑娘,有着小巧的嘴巴跟好看的唇线,辫子梳的干净,再把一朵紫色的卡通藤蔓挽在辫根。她并未跟别人说起婚事,从来都没有,不过应是嫁了一个好人家的气象,或者说她将来定会寻一个好人家过日子!说到当晚,这个姑娘讲,那时7点45分了,卫生室只有她一个人。

“焦那时候已经不流汗了,只是体温有些低,我就给他开了些药,我跟他说:白色的药是国产药,辅助红色的药来吃,红色的药片是进口的,这种药品的花费要从月底工资里扣除”

“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当时就坐着,起初手撑着额头不说话,后来才问我,他的卫生费还没用,额度是足的,怎么吃药还要花钱?我那时正给他开假条,就说这是规定”张敏敏拿出一张带来的纸,指着上面大大小小的字和一个红戳,“就是这张,我跟他说:工厂要改规定了,有些药要单扣费了”

杨明海摘了警帽,抖了领子,只剩老姜还在写,腕上的表一抖一抖的泛着流铁的色调。

张敏敏后边,是诗人陈涛,既是诗人,免不得长发盖到了耳廓。他说焦:“这个人挺各色的,进出都是一个人。几日前,就是他夜班消失的前一个早上,时辰嘛,是7点,或者7点30分,是有人来找过他,我当然不会让他们进来,那两人就在门口说”

“准确是几点?谁来找过他?说什么了?”

陈涛陷入思索:“7点,有个老头来找他。那个老头就在厂子外头沼地里过日子。他夏天由地里捞过尸首,得了主人家的酬金,然后就在那里住下了。他还盖了个棚子,你们去看看,我觉得棚子里头还有,他一直等着另有人来认。”

他不看问话的人,只是自顾的说下去:

“谈的什么我可以猜出来一点,焦山河住在山脚那个洞里,平时他总能弄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卖”

“我小时候在她家吃过粮食,管他老娘叫婶,他没让我婶子跟他住一块儿,把她安排住到了乡里的养老院,他挺孝顺的。我呢,跟焦山河有过口角的,碰面就是扇嘴巴,平时也不说话,这就是我要说的,其他的不了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