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催人醒,酒醉人不知。
废弃荒凉的小林,树影婆娑。时不时传出幽怨鸟鸣声,倒是给这片地方添了几分寂寥感。
女人跌跌撞撞,步子紊乱。
手提着一壶酒踉跄起舞,手里的枝条比作瘆人鞭子,在空气里划出一道道利落白痕。
弯月半悬,摇摇晃晃地发出微弱光亮。
她眼里并不清明,红肿眼眶透露些许哀思。她时而呜咽,时而吼叫,如同被放飞的马儿一般放肆。
到底是酒让她变得如此,还是她本性如此。
娘说,这将军呐,最忌讳优柔寡断。
娘说,兵不可一日无将。
娘...
思绪混沌,一些被掩藏在时间里的事情再次被提了出来。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在那片幽暗的林子深处攒动。
她追去。
他们藏躲。
她哭喊。
他们沉默。
她手上沾满无辜人的血液,可她又何其无辜?
她呐喊,“父亲...阿兄...”
“阿骊的头好疼!!!”
声音撕心裂肺,划破天际,惹得落在枝头上的鸟儿应声飞起,扑闪着翅膀。
在这空荡寂寥的森林里不断地循环反复。
宋青回过头,听着人断断续续的哭喊声。。
他心脏的某一处在隐隐作痛,那种苦感无法言说。
白日里报冤的那老妇人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只留一个小孩守在身边。又逢朝廷征兵,而那孩子恰巧在那拟好的名单里。
说多了是官场阴暗,不知是哪家贵公子躲在大人羽翼里,把他换了上去。
说少了...
那小孩清澈的眼,他记得最清楚。
“他才七岁。”
胡骊在那县衙对着那拟名单的人冷眼相对,那一向平和的性子情绪没有稳住,怒火都要将周围的人烧着。
“七岁的孩子尚不能自保,如何上战场杀敌?岂不是送命?”
“我大翰无需用一个小儿的身躯来护我疆土。”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将军。
或许,此时此刻她不再是将军,她只是胡骊,胡家幼女——胡骊。
他忽的想起在塞北时,军中将士们凑在一起聊些闲话,一位军中的老人曾道过将军的事迹。
将军七岁时便已能跟着老将军上战场杀敌。
十三岁,过五关斩六将,同父兄在战场上将敌军杀得片甲不留。
十七岁,单枪匹马取敌军首领项上人头。
二十岁,就打得那些愚笨凶狠的匈奴签订了签订了归属条约。
而这样的将军却同那衙门的人讲这些话。
宋青顿步,至此收回目光。
只能说,各有各的难言之隐。
活在这世上的人哪个没有些故事?
“你去哪了?”
“喝了点酒。”看见常奉坐在主屋里,胡骊有些哑然,“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你。”
眼前女人一身破烂衣装,头发散乱,眼眶红肿...许是躲在哪里哭了吧。
他难以想象她在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若她不愿说,那也不能强求。
武将的自尊心可不比文人少。
“等我?”
“嗯,夫人无故失踪了,为夫如何不能着急?”
说得倒是好听。
胡骊不禁笑出了声,她走向前去,捏住他的衣领,眼里充斥着不知名情愫,“那夫君可愿听我讲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愿意说,那我便洗耳恭听。”
常奉揽住她的腰,将人揽入自己怀里。
宽厚大掌安抚性的抚摸着她的脊背,“只要你愿意,我便愿意。”
“我想我父亲了。”
她顺势入怀,缓缓开口,泪水有如崩堤的洪水倾泻而下。
好在这个角度,他看不到。
“夫人莫再哭了,大婚还不足一周。夫人可就已经哭了三次。”
“明日,咱们去探望父亲。”
“他葬在塞北,没有回来。”
胡骊闻声一愣,随即轻声道,“只需我去便好,常大人是一国丞相,要忙的。”
“再忙的人也是要为夫人挤出时间来。”
这人倒是个爱说好话的。
她抬起头来,同他对视。
他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倒影,忽的,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感觉。
很奇怪。
不知为什么,她只想让这一刻变得久远,短暂的忘却那些令人心烦的事情,享受片刻欢愉。
“怎么了?夫人。”
“你是不是对什么人都如此好。”
话一出口,连问问题的那人都愣住了,她的脸好红,好烫。
许是喝得那些酒刚刚才有些上头吧。
“不是。”常奉正了正神色,模样多少有些认真,“因为你是我夫人。”
“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可你我之间并无爱意,甚至都是算计。
算啦。
就这样吧。
欺骗自己一会儿也好。
“那我真幸运。”胡骊自嘲的笑道,“不过,你也很幸运。”
“满大翰你找不出一个比我能打的女人。”
“满大翰你也找不出第二个常奉。”
他笑的温柔,“听说我们小将军今日接了个案子?”
“嗯...”
“然后在衙门府大闹一场?”
她忽然觉得常奉笑里藏刀,她眨了眨眼睛,故作无知,“谁...谁啊?”
“一个爱哭的小鬼罢了。”
“哈,是吧。”
“夫人,下次这种事无需当面出场。知会他们一声就好。”常奉空出一只手来,点了点她的头,无奈的笑了笑。
“你啊,可是我们镇国将军。何须与那些人当面对质?”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胡骊欲要跳出常奉的怀里,中途却被人重新拉了回来,她不解地看着他。
“夫人,下次有事一定要和我说。”
“你如今可是我丞相府的人。”
她笑了笑,“知道啦,我的小夫君。如有事,也要报我镇国将军的名声。”
“我看这普天之下,何人敢动你。”
“那拉钩。”
常奉伸出一只手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她不好意思的伸了过去。
“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看着人笑得狡黠,胡骊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人骗到了。
算啦。
不管这事儿。
“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谁是小狗。”
她忽然感觉自己被爱了一次,而不是还在这空荡人间里四处摸索。
只是这爱几分真几分假。
又有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