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
次日,周强从寻梦老旧塌陷的沙发里惊醒,怀里还揣着留着阿兰传呼号的点菜单。
周英还得念书,昨晚还没收拾完一地残渣周英便被周长富,也就是他俩的爹从寻梦拖了回家,临走前还揪着周强耳朵说别带着妹妹不务正业,再有下回让周英来着乌烟瘴气的地方打下手就打断他的腿。
于是他一个人收拾到凌晨,灌了一瓶酒就倒在沙发里睡着了。
待他简单的洗漱完,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周强走到窗前,眼前是文化站门口的变压器,裸露的电线上站着几只麻雀,风吹雨淋下包裹着电线的胶皮裂出蛇皮一样的纹路,翻起。
周强还小的时候,无数个时刻曾担心过这些麻雀会被变压器突然的漏电击成一滩灰黑烧焦的粉末。
青羊街的变压器起火过,居民们在熟睡的夜晚被突然刺啦刺啦的噪音和火光吵醒,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燃气的火焰像烟花一般带着火星上冲,差点点燃旁边的树木。不少人被吓得穿着四角裤就冲出家门,生怕在家变成烤鸭。
消防车红蓝闪动的光亮和深夜里刺耳又紧急的警笛让周强彻底失了睡眠。
此时大多数学生都已经骑行在上学的途中,片区划分的学校,这些学生上学最多也就二十来分钟的分钟的路途,看了几分钟,他没有看见妹妹周英的身影。
自行车的轮毂一圈一圈的旋转,孩子们蹬的或快,或慢,但终有一日带着这一群青春年少的孩子驶离这逐渐衰败破旧的老城,周英也应该走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周强心里这么想着。
周强出门,第一件事不是去早市买早餐,而是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打给传呼台。
“您好,请报一下传呼机号码,并说出需要留言的讯息。”电话里的接线员声音机械又带有一丝职业化的甜美。
“啊,您好,号码是8026225,内容请留言今晚8点寻梦见。”
“好的。”
周强喜滋滋的挂断电话,才惊觉,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但这不影响他从此刻开始对“爱情”的期待。
⑤
把蓬松酥脆的油条泡进甜豆浆里,稀里哗啦的就着咸菜打发了上午。
从早市回来的周强,一早就在寻梦门口立了块牌子,周强文化程度不高,但却写的一手好字。
“今日老板有要事,暂不营业,望诸位谅解。”落款的名字龙飞凤舞,丝滑的不仔细辨认都让人以为老板从周强更换成了黎明。
仔细的把寻梦的清洁卫生由里而外的又搞了一遍,边角的灰尘,经常使用的杯具,乃至破损的桌角周强都用砂纸细细打磨一遍补了点颜色并不融洽的漆。
待一切收拾满意后才开始捣腾自己的形象,卫生间里用绳子挂着一面圆镜,背后是金庸小说里的黄蓉,盈盈笑意甜美的不可方物,周强幻想着阿兰用黄蓉喊靖哥哥的腔调,喊他强哥哥。若是此刻有旁人在场,看到周强的表情一定会落一地鸡皮疙瘩。
对着镜子周强先往后梳起长发,漏出额头,接着梳子上喷上一排泡沫摩斯,慢慢的顺着刚才的方向往上梳理。等待2分钟后摩丝定型,打开吹风机用手拢着头发开始定型。
“要是生在香港,那中国应该是五大天王,我周某人必定能排在郭富城的前面。”
“呕,你可别恶心人了兄弟。”
冷不丁背后响起声音,吓的周强手一抖,
“操,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周强一拳打在他肩头。
“你吹头发的时候。”
来人是黄山,周强的开裆裤兄弟之一,两人都生于72年,在同一个院子长大,
“唉,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遇见你妹了,她说你思春呢,看上谁了?”
“去,别瞎胡说。”
“说吧,我又不笑你,噗哈哈哈哈。”黄山爆发出一阵笑声,“你还真是老树开花,咋的,没心理阴影了啊?”
听到黄山揭老底,周强顿时感觉有点耻辱,故事是这样的:
17岁的周强,暗恋班上的班花王丽红,但王丽红可是个香饽饽,用青羊街一枝花形容她都不过分,瓷娃娃一般的肌肤,殷桃小嘴,那双扑闪的大眼睛,不知勾了多少人的魂,青春期的女孩本就比男孩发育的快速,当王丽红已经初现凹凸有致时,周强还是一颗豆芽菜。
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豆芽菜周强鼓足勇气打着电筒写下了自己的心意,句句真心,字字肉麻。
像宝贝似的折叠好放进信封里准备第二天一早交给王丽红。
但不出意外总是有意外的,周强和黄山上学都是约好一起的,同行的还有蓝闯,三人关系好的像是一块泥巴捏出来的娃娃。
周强没车,几人想办法用粗竹杆锯出两节,固定在黄山的车后轮两侧,他们还为这俩竹筒起了个名字“风火轮”以便周强踩在上面扶着黄山的肩膀一同驰骋。
就在这天,周强如往常一般上车的时候,放在书包后面的信,因为半夜周强太多次翻看导致最后书包拉链滑丝,但周强全然不知,于是这封满含爱意的信掉在了上学途中,恰好被经过的班主任老何捡到。
进了学校正准备开始早课,周强看着已经大张口的书包,翻来覆去找不到信,前方扎着马尾的王丽红的背影近在眼前,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何跨进教室,招呼同学们安静,周强也不敢再有动作,只得老实坐好。
“咳咳,有些事情啊,我说一下哈。”老何走上讲台正中,清了清老烟嗓。手里扬了扬信封,
“这个嘛,你们也都大了,对于某些情感呢,可能啊这个在心里有点懵懂,有些萌发,但是,这种情感,放在心里就好,不能耽误了学业。将来学业有成,才有更好的基础去经营一份感情啊。”
老何说完,教室里开始有了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附带着几声窃笑。
“好了啊,这信是谁的,下课后是谁的自己来认领。”
周强心想,不会是我吧,不会是我吧。
下课试探着进了办公室,嬉皮笑脸的挪到老何的办公桌边,没有说话,嘿嘿傻笑。
老何看了眼周强,说:“你啊,心思用在正道上,这次我还给你。还有下次你看我不收拾你!”说完用手往衣服内揣想要摸出信还给周强。老何的动作停滞,然后用手在全身口袋掏了一边,信不见踪影。
不出意外还是出意外了,信掉在讲台缝隙里。被当天的值日生王建荣捡到了,手舞足蹈的在讲台上吆喝。
“哎哎!大家伙儿,来看情书哦!”班里乃至班外的学生听到他平地惊雷一般的叫喊,把讲台和窗户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来念,我来念哈!”王建荣拆开信封,在万众期待下,开始念信。
“Dear,王丽红。”王建荣像是酸倒了牙一般捂住左脸颊,变形的左脸颊挤的他的眼镜歪斜,这一句一出,众人看向坐在位子上的王丽红,她脸瞬间红的像番茄,更显娇憨,“从进学校开始,我就喜欢你。”
“哦哦哦~喜欢你!”好事的男孩儿起哄。
“虽然我离你只有三个座位那么远,但好像隔了万水千山。”
同学们锁定王丽红身后三排的座位,脑海中迅速排查嫌疑人名单,横向排列四个座位,分别属于周强、黄山、流畅、马成龙。
王建荣顿了顿,用阴阳怪气的声音继续朗读。
“如果,有机会,我想走近你,比现在更近,如果你同意,请与今晚放学后到青羊街的小花园,我有话对你说,周强。”
“啊,周强啊?哈哈哈哈。”大家对豆芽菜表白的勇气感到不可思议。
“还想约人去小花园啊,不要脸!哈哈哈哈。”人群发出哄笑。
待周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穿越重重人潮才走进教室,大家都以一种暗藏深意的眼神看着他,王丽红的周围围了一圈交好的女孩,正在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可以看出,王丽红仿佛是受到了极大地侮辱一般,正掩面哭泣。
“完了。”周强脑海里只剩这两字儿。
“哟,看不出来啊周强,你还有这心思呢?”黄山在一旁火上浇油。
周强不吭声,回到位置上,甚至没办法跟王丽红解释一下。
一股悲壮涌上心头,是时候自我了结了。周强想。
⑥
昏昏噩噩的度过了一天,一整天周强的情书内容在学校传了个遍,觉得没法做人的岂止王丽红女士,谁见了周强都要指指点点一番,笑他是个那啥还想吃天鹅肉。
放学周强恨不得把头塞进书包,有气无力的踩在“风火轮”上,整个人瘫软般靠在黄山肩头,一言不发,黄山和蓝闯见状安慰,“没事儿,不就是丢人嘛。下次干个更丢人的事儿,他们就忘了。”
待走进大院,周强从风火轮上跳下来,认真的看着坐在车上的黄山和蓝闯说:“你俩是我最好的朋友、兄弟。”
“你说啥呢,丢人丢糊涂拉?哈哈哈。”
“快回家吧,回去晚了又要被念叨。”
说完黄山和蓝闯分别进了其他单元楼停好车上楼。
吃完饭,周强悄悄从周长富的房间里找到两个粗细刚好可以插进电线版插口的铁丝,准备好今晚去见黑白无常。
他家在六楼,属于片区楼栋的顶层,可以有力观察街区情况,等待着周遭的灯都熄灭,时钟指向12点,除了不远处的单元一楼麻将馆的灯还亮着时不时传来洗牌的声音,其他人应该都进入了梦乡。
周强想,该上路了。
比起表白,好像了结自己更加容易,可能是有今日种种丢脸事迹的加持,周强并不害怕。
悄悄开了门,走到客厅,周长富不在家,周英的房门紧闭。
没带一点犹豫,周强用铁丝插进了电灯的插孔。
一阵电流流过周强身体,整个人僵住全身酥麻,大脑一片空白。
此时只听到门外公共电表咔哒一声,跳了闸。
周强没屁事儿,可能是穿着时下流行的木屐绝了缘救了他的小命。倒是麻将馆那边被牵连,爆发出一声怒吼:“老子做了一晚才做出来一把清一色!都不准走!”声音很熟悉,是周长富的。
想都不用想,其他的牌搭子一听到便推了牌佯装不知晓。发出了熟悉的声音:“哦豁,跳闸了。”
过了没一会儿周强看到不远处街道边的变压器燃起火花,周强呆伫在客厅看着变压器燃起样子,仿佛燃烧掉他对爱情的期盼,跟青春告了个别。
第二天一早,周强装作无事发生。
黄山开始讨论此事,他从家长口中听到,昨晚出吓得跑出去的大人们报119后听到的结论是,“不知道那户跳闸了,连带着青羊街78号院6个单元一起跳闸,变压器可能一下受不了炸了。”
“对哦,最近太热了,供电本来就有点问题。”蓝闯附和到。
周强没说话,再一次想把头装进书包里。
内心怒吼着:“苍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