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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她听不见

发表时间: 2024-01-20

两人把叶心慈的手臂搭在肩上,穿过堂屋把她扶到右手边第一间,阮佳的房间。

屋里摆设简单,一张木架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条长凳,再无大件。

阮佳解开叶心慈的蓑衣斗笠放在一边,把她按坐在床沿让阮画扶着,拖了长凳过来坐在她对面。

对面的女人弯下腰一下一下锤着胸口,鼻涕口水一条一条坠下,悲恸的哭声在屋子里一声痛过一声。

阮佳默默看着和记忆里重叠的女人。

补丁摞补丁的宽大衣服里身材瘦小,还不到四十岁,花白头发暗哑无光,额头眼角堆着饱经风霜的皱纹,深深的法令纹让这张原本秀气的脸显得很苦相。

指关节肿大,手指皮肤常年皲裂,细碎的小口子被植物汁液染成褐色,指甲缝里黑黑的,永远洗不干净。

原是殷实家庭的女儿,知书达礼,嫁到富贵人家成为人妇,夫妻和睦,十指不沾阳春水。

好景不长,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家破人亡。

后来被生活折磨得面黄肌瘦,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断了一条腿,浑身伤病。

现如今,相依为命的女儿也离她而去。

女人悲痛到极致,光张嘴哭不出声来,眼泪不停地顺着下巴滴落,那只揪着衣襟的手背指骨毕现,脖子上青筋暴起。

“你…你别激动…”阮画红着眼圈不停帮她顺背,喉咙里堵得难受,“我、我要是知道你这么难过,我就不来了…真的真的,我不来…”

“她听不见。”阮佳吸吸鼻子,“你来不来,她的女儿都已经不在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支铅笔,在黄草纸上写了几行字,递到叶心慈面前。

她们没有系统地学过手语,日常交流都是用简单的手势。有些话,还是写下来比较正式,这也是对一个母亲该有的尊重。

“阮太太,您好!对于您的遭遇,我们很抱歉!令嫒不幸身故,我们占用了令嫒的身体,这是无奈的事实。如蒙不弃,我们将代替令嫒尊敬您、照顾您、奉养您!——阮佳敬上”

叶心慈泪眼朦胧看着纸上的字迹,想起大女儿满脸认真伏在桌上写字的情形,更是泪如雨下。

初学者,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她却觉得欣慰。

会写字好啊,再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了。

这封信用的是同一截铅笔头,是女儿在外面捡回来的,用小竹管套着学写字,视若珍宝。

这上面的字迹俊秀工整,一个错字也没有。

可是,她再也不会收到自己女儿的信了…

也…没有女儿了…

她抖着手把纸抓成一团丢到地上,捂脸失声痛哭。

阮画眼泪汪汪跳下床把纸团捡起来看了一遍还给阮佳,坐回床沿揽着叶心慈的肩膀,陪着她一块呜呜地哭。

“她肯定讨厌死咱们了…呜呜呜…我妈要是像她一样疼女儿就好了…她才不会像她这样哭得快背过气去…呜呜呜…”

阮佳低头看着手里的黄草纸,心头突然亮了起来,展平了拿起铅笔在空白处继续写。

“我是一个弃婴,因为心脏不好,不好养。父母要把我溺毙,所幸,机缘巧合,我得以活过二十五个年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长什么样,我的养父是一位年迈的教书先生。他常说,人海茫茫,相逢即是缘分。我与阮太太,大抵也是有缘分的。我定当竭尽所能养好这副身体,珍之,惜之。”

想要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马上接受现实接受她,那是不可能的。

她只能从侧面循循善诱,记忆里,这位母亲是个心软又善良的人。

叶心慈哭累了,软软地靠在阮画身上,眼神空洞。

打皱的黄草纸举到她面前,她的眼珠动了一下,看完心头酸楚得厉害。

她本打算安葬了女儿就随她们一块去。

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原来也是个可怜人啊…

阮画伸过头去看了一遍,呜呜地哭出声来,“你也太惨了吧…”

“你先别管我惨不惨,你还不赶紧卖惨博同情?她已经够惨了,别让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阮佳把纸笔递给她。

阮画接过来,不知道怎么下笔,带着哭腔弱弱地说:“我…我觉得…我之前其实过得还可以…”

“你不是说你妈不疼你?那就照着这个思路,写一篇半命题作文,中心思想是:[不要放弃生活,这世界还有人需要你]。”

“呃…”阮画眨眨眼睛,眼含泪花望着她,“你该不是老师吧…”

那自己之前说的愿望,岂不是很欠揍?

阮佳挑眉,神色淡淡,“曾经在山区支教过几年。放心,在这里,你想上学也没机会。”

雷停了,雨还在下。

阮佳走出堂屋倚在土墙上,无语地望着灰蒙蒙不停落雨的天空。

她是被赶出来的。

缺心眼说什么需要一个沉浸式写作环境,有她在场灵感枯竭,监考老师站旁边的即视感。

春雨淅淅沥沥,一阵风携着沁凉水雾拂在脸上,阮佳的大脑飞速运转。

来都来了,是该好好打算怎么在物资匮乏的时代保证最基本的吃饱穿暖。

宋青峰从小道转到阮家外面的禾坪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漫天雨帘,雨雾弥漫,少女修长的双腿交叠,双手插兜闲闲地靠在斑驳的土墙上歪着头望天,脚边放着两筐猪草。

依旧是昨天那套洗得发白的灰外套灰裤子,一身衣裳大大小小的补丁很显眼。

屋檐瓦楞雨滴垂落成帘,她像一只准备振翅高飞的鹤,姿态从容。

他的瞳孔震了震,加快脚步穿过禾坪停在阮佳面前。看了看她脖子上的那道勒痕,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英气的眉毛拧得厉害。

“你....你不是已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昨天他亲手探过鼻息,没气了的。

后来,姐姐又把跳河的阮画背了回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一晚上睡得不安稳,赶早过来看看情况。

尸体不能一直放在家里,得安排下葬。叶心慈又是个不能主事的,这事还得他来牵头。

不管这家人是什么出身,丧事总得让社员出力帮忙办了。

只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