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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柄剑:剑鸣

小扬销恩 著

玄幻奇幻连载

我有一柄剑,敢诛妖邪敢杀人。你问我为何杀人?叶剑鸣:“我杀逆贼宵小,我除狐鸣枭噪,我为世间还公道!”

主角:叶剑鸣   更新:2023-01-06 17: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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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叶剑鸣的玄幻奇幻小说《我有一柄剑:剑鸣》,由网络作家“小扬销恩”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我有一柄剑,敢诛妖邪敢杀人。你问我为何杀人?叶剑鸣:“我杀逆贼宵小,我除狐鸣枭噪,我为世间还公道!”

《我有一柄剑:剑鸣》精彩片段

叶剑鸣喝得酩酊大醉,脸上泛着红晕,酒碗碎了一地。

杂乱无章的桌上还留存着一封用褶皱宣纸为信笺的文书。

他痴痴地望着信上那几行精致优雅的行楷,在微凉的寒风中昏阙入眠。

“哥哥,昨日听闻蓬莱仙山能通晓天地万事,有仙人为我指路,告诉我仙山在何处。”

“我想,我应该去看看,这是调查父亲死因的最后的办法了,请您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此去求仙问道,他日归乡,为父报仇!哥哥,再见。叶雪书。”

这一切都要回到昨天的雪庄探案说起。

拨开被苍茫白雪掩盖的灰砖瓦,两条蜈蚣像是受了惊似的慌忙朝着下一片瓦块地下钻。

两人一路追查至此,嗖凉的风加剧了他们的疲惫感,眼皮子时常不受控制地跳动,甚至隐隐想要闭合。

叶雪的手冻得像是红烧猪蹄,家境本就不殷实的叶家,又突然碰上父亲叶明清离奇惨死。

花费了大把的银子请衙门揪出此案的真凶,结果却打了水漂。

衙门表面上表示已经彻查过,确认是叶明清在前往京城的路上碰上郊外的悍匪,不幸丧命。

实际上他们压根没有做为,甚至没见到但凡一个捕快出过清水县。

无奈之下兄妹二人又花费剩下的银子为父亲举办丧礼。

结果平日待他们不薄的亲戚甚至连封信也没见着,全都未来。

“火折子呢,怎么冻成这样了。”叶剑鸣心疼地挽起妹妹扑红纤细的手,朝着它们不住地哈气。

叶雪嫩脸顿时红了起来,慌忙缩手负到身后,忸怩地摇头说道,“哥,我不冷。”

叶剑鸣拿她没办法,只是低沉地轻叹,“怪我,到现在也没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别家的姑娘这时候早都嫁人享福去了。”

妹妹忽然抵住叶剑鸣的嘴,指尖依然是一股凉意,“快别说了,我,我们还是赶紧搜吧,别耽误了时辰。”

别耽误了时辰,叶剑鸣心中又跟着念了一遍。

忽有狂风乍起,雪花漫天,张狂地舞,眼花缭乱。

两人分开行动,在雪庄遗迹里四处翻找。

前不久,他们接到消息,叶老爷死前曾在雪庄做过一次买卖。这是最后的线索。

“哥,你快过来!”叶雪有了发现,她取出袖里的折子,用殷桃似的小嘴咬开盖子,温柔地吹出一股风,将火心唤起。

账单。

“元宝十二年六月七日,叶明清易一车,购一石……”醒目的名姓后却字迹不清,难辨究竟。

“元宝十二年六月七日,王宪之购一车……吩咐……”线索到此处便断了。

“王宪之,刑部侍郎,朝廷?”叶雪错愕地盯着那段潦草的字迹。

“父亲一生清廉,从未与朝廷有过联系,应该是巧合……”叶剑鸣眉头一蹙,事有蹊跷,这个解释他自己都信不过。

或许不是,叶剑鸣的大脑开始奔驰,思绪不断翻涌,宛若万马奔腾。

如果是朝廷出手,很多事情反倒是能解释得通。

比如衙门的不作为,因为朝廷下令禁止彻查此事,比如那些亲戚,全被封了口……甚至这个雪庄,一夜消失。

但线索还是不足,行案动机呢?

“哥,我们走吧……”叶雪拉住叶剑鸣墨色衣袖,低头沉吟。

初冬的寒风已有几分刺骨,甚至是让妹妹不禁打起寒颤。

天空被染成墨色,在这片废墟上,气氛也异常压抑,这让叶剑鸣感到相当不适。

他再三考量,先是扫视周围一圈,确认已经没有别的线索,随后又瞅了眼妹妹红扑扑的小手,最后无奈叹了口气,于是缓缓点头,挽住她的手,默不作声,回家。

闹市的行人来来往往,尤其是在白日的清水县,那些商旅便会纷纷出来赶集,目标多是那些摆摊的商贩。

商人们来到清水县几乎都抱着一个来此淘金的信念。

久而久之,这份信念也感染了其他行当的人,比如算命的半仙们。

偶有几个神棍打着半仙的名号会在街道上忽悠不识字的凡夫,个别实话实说的,如果触了人家眉头,便会被吊着打,而那些说假的,隔天也逃不过地主的戏弄。

祁玄通是个有原则的卜卦先生,他从不算没把握的卦。

分明是个身着黑白道袍,长得道貌岸然模样的中年书生,偏偏不听劝要学人家算命。

结果才来清水县不到三天,便被地主们轮着打了九次,每一次都瘸着腿回来。

倒也奇怪,隔不过一个时辰,他身上的伤便忽然痊愈了,倒是真有神仙显灵的味道。

最令人倾佩的还属他每次被打完之后,那户人家必出事,于是他九战成名,那些个地主豪强见了他无一不把他当活神仙供着,生怕触了霉头,惹到这个灾星。

慕名求卦的人反倒是因此与日俱增,见每日有成百上千位行客围堵在他的卦摊前,心生怨气,于是他便立下规矩,只给有缘人算命。

不过即便如此,那些自认为有缘的行客还是会常来此拜访他,势必要请他给算上一卦。

同是摆地摊的菜商阿毛好了奇:“怎样的人算是有缘?”

“这有没有缘,得看,长得面相哇。”祁玄通捋了捋长须,鼻尖翘起,一如既往地故弄玄虚。

“哝,这不来了么?”

“小姑娘,可要算上一挂?”祁玄通叫住叶雪,也一并将叶剑鸣叫住。

祁玄通扫了两眼,又接道:“不收钱。”

叶雪忽而抬头望着四年,似乎再问他“看么?”

叶剑鸣点头,温柔道:“看一下吧,不误事。”

“小兄弟是个爽快人,这样,我为小姑娘算完,再给你也算一卦,只要两文钱。来,把手伸出来。”

叶剑鸣嘴角抽搐两下,随后将双臂环抱于胸前,饶有兴致地观摩起他究竟是怎么卜卦的。

祁玄通取出签盒,立于叶雪身前,吹过一口气后便让她先取一杆签作为上签。

“乾,乾……乾为天,有开阔之意,唔,是大气运之人呐。这上签不错,那么接下来就是下签了。”

随后他又故弄玄虚地摇起手中的挂盒,一杆签顿时落下,上头铭刻着一个不知为何的字样。只是一眼,祁玄便通赶忙接过手,掩掩藏藏地捂在袖子里悄咪咪地窥视,生怕旁人看见一般。

他这里的规矩一贯是上签给求签者一揽,而下签则自己目睹,两者组合,便是他得出的真签。

眼见他的眼珠子瞪得极大,仿佛要蹦出眼眶来,随后便见他慌忙将挂签收入盒中中,不与人看。

“这……”祁玄通面露惊恐之色,一个哆嗦径直瘫坐在地,瞳孔失神。

惹不得,此人惹不得。祁玄通脑海中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随后又一个念头闪过,快跑!

“喂,你还好么?”叶雪将要凑过去扶他,只见祁玄通惊恐地向后逃窜,如见猛虎,慌不择路。

再三问道,祁玄通依然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叶雪虽然困惑,却也作罢,不再同他多言。

“果然是个神棍,哥,咱们走。”叶雪俏皮地蹦跶起身,拽着叶剑鸣就往家跑。

“你慢点,小心摔了。”叶剑鸣回头留了个心眼,见祁玄通确实疯了,只是叹口气,随后便不再理会。

见人都走远,祁玄通才平定心神,理净道袍,嘴里道着:“真是个不得了的娃娃,可真是吓坏我了。”

“嚯,这就是你说的有缘呀?怎么平时不见你这般胆小?”卖菜阿毛指着祁玄通的鼻子止不住哈哈大笑,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

祁玄通整理方才被弄散的衣襟,掷地有声地喊出句,“你懂个毛”,随后再不同阿毛说话。

阿毛也见怪不怪似的没再理会这个神棍,只是时不时同旁的摊贩子拿祁玄通打趣。这反倒是给阿毛拉了不少人缘,街坊邻居都同他熟络了起来,惹得阿毛有时候出门一惊一乍的,生怕自己太受欢迎,逢人就被拽过去拉天。

而此刻,天外黑压压一片,整个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大雨如泫然泪下的女子,落个不停。

“哦哟,下雨了,真冷。”祁玄通慌忙整理自己的算命摊子,从萝筐里掏出一把油纸伞,“咔”。

阿毛没带伞,本想同祁玄通借个伞过路,谁知人家压根没看他一眼,背着一地的算卦物件一溜烟便不见人影。

“这人真奇怪,走得真快。哎哟,这雨下大了!”

冰冷的屋檐下,整个叶家府邸只有兄妹二人静坐在茶亭,买不起口感浑厚的茶叶,只能勉强用白开水代替。

雨水哗然落下,顺着屋檐的砖瓦飞泻,跳过砖石,流入缝隙中,蹦到黑鞋、红鞋上,嗖凉嗖凉。

妹妹不禁打起了寒颤,两手裹在胸前,取暖。

“要不回里屋吧。”叶剑鸣忍不住道。

妹妹摇头,鼻尖泛起一抹红晕,鼻涕虫不受控制地往下扒拉着,很快又被她吸溜回去。

“哥,不打紧,我再陪陪你。”

“你看啊,小时候咱俩就经常来这里看雨,那时候还不觉得冷,怎么长大了,反倒是怕冷了不少呢?”

妹妹的脸很稚嫩,尽管在冷风中煞白的,却也秀色可餐,可惜家里发生了太多事,要守孝三年,不然指定能嫁个好人家,何苦受这罪?

她不过才十五岁。

叶剑鸣不忍看她,妹妹一直强挤出一抹笑意,但叶剑鸣却觉得心头无比刺痛。

“要不然,我们把房子卖了,还能换些盘缠。”叶剑鸣眼神闪烁,双手紧紧攥住裤裙。

叶雪一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但很快又恢复原状,“哥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在开玩笑!”叶剑鸣控制不住心头的怨气。

叶雪忽然收回笑容,转而泪眼婆娑地喊着,“哥!这里是爹留给我们的,是爹留的!”

听闻此语,叶剑鸣欲言又止,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水雾,缓缓消散,最后停滞。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回房里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叶剑鸣不忍在看妹妹那张脸,独自回屋去。

这个世界,对叶剑鸣来说,糟糕透了。

他至今仍然想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于是安安稳稳地待了十七年。

这十七年对他而言过得很踏实,唯独父亲的离世让这一家颇为雪上加霜,支离破碎。但即便如此,兄妹两人靠着父亲遗留下来的府邸也勉强能够度日,还算是踏实。

直到这天的到来。

叶剑鸣怔怔地打开大门,天光大亮。


因为叶剑鸣的倏忽,叶雪竟然独自跑出门去。

此时雨仍然下个不停,淅淅沥沥地还有寒风吹拂,她哈出的气瞬间便凝结成雾气,由温暖转瞬即化作阴寒。

“哥哥也真是的,爹的宅子怎么可以卖呢?要是爹在天之灵还看着,指定要气出老病来了。”

“嘶,呼,今天真的好冷啊,明明还没有到深冬,就已经这么冷了,再有个半个月,那还怎么过呢?哥哥的生意一直不景气,他又不让我帮忙······”

叶雪的视线忽然被雪松上独坐枝头的白发老者吸引,竟然忘了哥哥的事。

老者白发白眉白须,就连一身衣着也都是通透的白。甚至令叶雪感到诧异的是,他白鞋鞋底竟也是白皙如雪,丝毫不染半分尘杂。

“他是怎么上去的呢?”这是叶雪的第一个念头,很快,她又有了第二个年头,“为什么他不会被雨淋到?”

那些雨水分明正欲滴灌至他的衣服,却总不明所以地朝着别处的枝桠飘去,顺着树干流入根部,滋养着整颗雪松。

老者的目光缓缓落在叶雪身上,打量了她三眼,若有所思,随后顿时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紧接着便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

“小姑娘,你有心事?”他忽然开口。

叶雪四下张望,周围除了他们俩个便再无其她人,这才看着老者的眼睛,歪着半个脑袋,有些疑惑,“老先生认识我?”

老者不带停顿地回答道,“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我?还问我这个问题?”

叶雪挠了挠头,又瞅了眼自己的衣服,嗯,没有脏东西。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看得叶雪一阵不解,“您笑什么?”

老者捋了捋长须,点头发出嗯的声音,随后便道,“我笑你与我有缘。”

“有缘?你该不会还要说我和你儿子更有缘吧?我可告诉你,我不要嫁人!”

叶雪的思绪莫名地飘向不知某处,看老者的眼神也变得诡异起来,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来招揽自己的,充当媒婆的,不过,这个时候应该叫媒公?

老者笑得更欢,摇头应她,“放心吧,都不是。我是觉得你与我有仙缘。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求仙问道?能长生,还能永驻容颜。”

叶雪眉头蹙了蹙,同样摇头,“不必了,小女子只是一届凡人,哪有这些念头,我只要能陪着哥哥一起过完剩下的日子就够了。”

老者顿了顿,若有所思,转而话锋一转,“若你做我徒弟,我便能为你完成两件愿望。”

“什么愿望都可以?”叶雪美眸忽然闪烁起光亮。

“当然,只要你能说出来,什么都可以。”

“那如果我说我要让我哥当皇帝,你也能做到?”

“可以。”两个字简短有力。

叶雪一愣,心中揣测起此人,十有八九是个神棍出来忽悠人的。

“你不信?呵呵,小娃娃,那你说,究竟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这样,我也不要你真让我哥当皇帝,你就把,把我爹去世的真相告诉我。”

老者点头,随后闭眼垂头,左手开始掐指,嘴里似乎在念动着什么法决。

但很快他就眉头紧锁,仿佛遇上了什么难题,“小娃娃,你爹的死牵扯上一段很大的因果,我要是告诉你,那就是泄露天机,有损我道行啊。”

“哼,我看你就是出来骗人的,没本事!”叶雪直言不讳,丝毫不让他礼数。

老者一时间被她的话怔住,“你这女娃娃说话真是伶牙俐齿,也罢,不妨告诉你······”

叶剑鸣怔怔地看着那封信,一夜休憩,散去浑身的酒气,就连外头的雨也作美,不再发出半点嘈杂的声音。

整个叶家府邸空荡荡,只剩下叶剑鸣一人独坐于木椅上。

妹妹走了。

一封信上说是去找什么仙山。

去求什么仙问什么道,然后探查父亲离世的真相。

荒唐!

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荒唐!

叶剑鸣将一身的愤怒倾泻在酒器上,“乒乒乓乓”,抖落一片酒器,碎片落了满地。

这个世界哪来什么便宜仙人,这分明是在蛊惑她,这是什么?这是请君入瓮,是圈套!要是放在叶剑鸣面前,他指定认定对方就是一个江湖骗子,是要将妹妹拐走的骗子!

“不行,我要去找她!”叶剑鸣冲动地跑出房门,却在雨亭驻足。

可是他应该去哪里找呢?

蓬莱仙山,那是什么地方?

引路仙人,又在何处?

一无所知!

哪怕是骗人的,不也毫无头绪?

清水县只是一座普通的凡人小县城,虽然说是仙修遍地,却也并非哪里都有。

整个大禹皇朝的修仙者尚且屈指可数,只在皇帝身边担任亲卫。

又谈何仙人指路?

叶剑鸣只觉得妹妹一定是被歹人诓骗了去。

“仙人,仙人······”叶剑鸣灵光一闪,清水县偏僻角落里,当真是有位仙人的。

儒仙方百草。

方先生自立百草学宫,虽说是私塾,教学却不失于京城最盛名的太学。

清水县贫苦人的孩子大多在此读书,往年从县里出去入官的子弟,百草学宫总要占个三成。

先生不喜官场,平日粗茶淡饭,一心务学,时常为学子们指点儒道上的不解。

他总一派儒雅的模样,白衣飘然,不着一点华贵雍容,反倒是意外得出尘,每每谈起先生,总少不了他“素衣先生”的别称。

这也是除却儒仙之外,县里人认为最贴合他的称呼了。

传闻有学子曾见先生笔墨描龙,那场面俨然一副气派景象,好似整个学宫都是有龙运庇护的地儿。周遭更似有龙吟。

据传那日鹤鸟齐聚于学宫屋檐之上,共奏一曲百鸟仙音。

皇室也曾派亲卫来此探查,据传当今圣上甚至有想法立百草学宫为官家学孰,不过被方百草一口回绝。

亲卫回去时,无一不面露恐色,说里面是神仙镇守,惹不得,皇帝这才作罢。

自此以后,方先生便被县里人称呼为儒仙。

不过先生却充耳不闻,依旧是平淡地教学。

叶剑鸣三敲学宫大门,无人应答。

但里面分明有学子的读书声。

叶剑鸣担心是敲得声音小了,被那书声掩了去,于是又连敲三下,动作灵敏而迅速。

依旧无人回应。

叶剑鸣第三次敲门,读书声止,门依旧未开。

如此,叶剑鸣才知晓,不是无人为其开门,而是先生下令闭门。

先生不愿招待他。

“先生,叶家的剑鸣求见!”叶剑鸣不肯就此作罢,转而直喊道。

“先生,叶剑鸣求见,请先生开门一见!”叶剑鸣耐心得喊着。

“先生,叶剑鸣求见!”他咽喉沙哑,喉中一口老痰欲出,咸而浓,已至舌尖,又强行咽了回去。

“先生,叶剑鸣求见!”

叶剑鸣再喊,门未开,却听闻从门后传来一稚嫩的童子声。

“叶公子,先生说,学宫是学习的地方,请噤声。”

叶剑鸣不再吭声,只是默默在学宫门口站着。

这一站便是从早晨微光时刻站到了傍晚孩童散学。

大门顿时敞开,络绎不绝的学子纷纷从学宫奔出,个个素衣白装的儒生样,活泼的蹦跶地跳过门槛,腼腆的则一步接着一步跨过。

学宫向来来者不拒,无论男女,皆可来学宫求学。

但今日却独独让叶剑鸣吃了个闭门羹。

想来是方先生早就猜到他的来意,不愿插手的意思?

“叶公子,先生唤你进门一叙,莫要让先生久等了。”有书童提醒道,随后也跟着散学的童子一道回家去罢。

叶剑鸣迈开步子,忽然身形一颤,站久了,双腿有些不听使唤,酸痛之余甚至有些使不上力。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只是走了三步便适应酸楚感,便入门求见先生。

此刻先生正端坐棋盘一旁,对面是一块用稗草制成的蒲团,无人入座。

“为何不坐?”方百草手中执黑子,正端详着身前的棋盘。

“那敢问先生何故辱我?”叶剑鸣只是站在蒲团一侧,并未入座。

“哦?你倒是说说,我如何辱你了?”先生落子,旋即又从白棋笥中取出一枚白子,似在斟酌如何破局。

叶剑鸣行作揖礼,随后道:“稗草乃害群之马,先生让我入座,岂不是在辱我?”

“嗯,不错。”先生落白子,“揭开稗草,入座吧。”

叶剑鸣照做,果真,揭开上层的稗草,底下的稻草便映入眼帘。

“你所求之事,我已知晓,不过,我帮不了你。”方百草面不改色,依旧将目光放在棋盘上。

“为何!”

“不如你在我这学个两年,或许可堪一用,自己也能帮到自己了。”

“先生,我妹妹现在生死未卜,您让我在此处学两年儒道?这是至我于何地?至我妹妹于何地?”

“我为你妹妹算过一卦,五年内,她无事。但,你若是不听我劝去寻她,不出半月,你们便要天人永隔了。”

叶剑鸣不相信方百草会拿这种话来吓唬他,那就是真的了。

如果去,自己大抵是要枉送了性命的。

“好吧,那先生想要多少银两······”说这话时,叶剑鸣像是焉了的花,有气无力。

先生自然看出他的难处,清了清嗓子便顺着叶剑鸣的意说下去,“放心,我收徒多看缘分,不收你钱,但你需要为我做些平日里的生计活,你可愿意?”

大喜过望之后,叶剑鸣赶忙点头道谢,随后话锋一转,“那先生打算教我些什么?”

“我教你一套儒道箴言,再传你一套八九神通,如何?”

“儒道箴言不能寻人,八九神通亦不可寻人,不学。”

先生眉头顿时一蹙,耸了耸肩转而又问,“那我传你道法自然之术,你可学?”

“有何用处?”

“能推演过去,知晓未来,窥测天机。”

“可否能寻人?”

“不可。”

“那便不学。”

方百草止棋,目光终于落在叶剑鸣身上。

“这也不学,那也不学,你究竟要学什么?”

“我只要能找到妹妹便可。”

“好吧,我这里还有一套术法,名唤小神通,能于晓风残月中弹指遮天,上天入地,窥阴阳,能索人行迹,不过,依旧并不能寻到你妹妹的确切位置。”

叶剑鸣心下暗喜,索人行迹,这便是寻人之法,即便不能知晓实地位置,有一丝线索也总比一无所知来得念头通达。

“好,先生,我学。”

“那您何时传我小神通?”

“不急,先等我下完这盘棋。”

叶剑鸣目光落下,棋盘规整,黑白分明。

三番掂量,叶剑鸣终于拾起黑子落至天元。

忽然,叶剑鸣眼前浮光掠影闪过,瞬息便觉得浑身一亮,奇景浮现。

于是止不住呼道,“呀,先生,这是!”


林江别是官宦出生,父亲林海涛又是当今皇上钦点的礼部尚书,位高权重,执掌一方大权。

他自幼便被父亲送往百草书院修习,跟着方先生学习儒术,如今已是第十二年。

而今天正巧又是他入学第十二年,理说他早就该退学入仕,可父亲极力反对,反倒是苦口婆心地劝他继续跟着先生学,直到学出一身大神通才准离开。

叶剑鸣的到来让他颇为震惊。

想当初父亲为了让他入学,三叩九拜,步行十里前来见先生,跪着求他收林江别为徒。

起初方先生甚至连门都没开一下,愣是让父子俩在门外跪了三天三夜,这才松口准许这官宦之子入学。

也是自那时起,林江别的双腿落下了病根,每逢严寒交迫时刻,他便会双腿无力,丧失知觉,一整个严冬就得坐在轮椅上。

先生教书严厉,也有自己的规矩,凡是他的学生一律平等,哪怕林江别是官二代,送上万两黄金,也不准哪怕一个丫鬟仆人入私塾服侍他。

这让林江别格外煎熬,自入了冬,他几乎每日都得自己想办法在轮椅上行动,早上入学坐着轮椅一手一推送自己去,傍晚更是顶着半黑自己回去。

只有在家里,自己的丫鬟才能帮助自己,得到些安慰。

叶剑鸣拜门时,林江别暗笑这小子必要跪上个几天几夜才能被先生邀入学孰,谁知也不过才将将过了半天的功夫,先生就松了口。

这让他很不是滋味,总觉得先生当初是有意为难他。分明在先生的明文规定里没有不许官宦子弟入学孰求学,可偏偏待他林家那般刻薄。

可到底是先生,再气不过也不敢造次,于是他便将目光转向叶剑鸣,总要在他身上找回些什么东西。

而此刻,等其他孩童散学回家后,他却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坐着轮椅一步一停地赶回家,反倒是主动留下来,以向先生求教的名义观察叶剑鸣的一举一动。

只见方先生的棋盘闪过一道诡异的金光,随之而来的便是叶剑鸣如见豺狼般的叫声,“呀,先生,这是!”

是什么?林江别使劲伸出脑袋从远出窥探,但隔着七八米的距离,他压根无法窥到任何东西,只是模糊地看到一副棋盘,再无别物。

“嘘,收声,学孰里忌吵闹,自己品悟。”先生右手粘着黑子,左手捋起那不过短短一寸长的黑须,依旧不见他正眼看过叶剑鸣。

反倒是叶剑鸣这边,面部扭曲,双眼却炯炯有神地盯着棋盘。

就在方才,那道奇光一闪而过,自己仿若是窥探到无穷星空的奇诡,那种深邃而空灵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傻傻分不清是真是假。

冥冥之中,他又感到自己被其中一片浩瀚星河召唤,那片星海气势磅礴,在叶剑鸣望向其中的一瞬间便开始星移斗转,宛若滔滔江水在颠覆天地。

那一瞬,他感到自己的五感全失,仿佛一切都归入太虚,而后又眨眼步入仙境,再一个呼吸回到星空彼岸,体悟着星河的压迫。

而自己身处其中却感到无比渺小,像是一粒沙,不,或许连大海里的一粒沙也不配,应当是其中的一个微粒,若有若无。

这一切都太过魔幻,亦过于壮观。

这就是先生的神通?若是让先生翻云覆雨,只怕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这一刻,叶剑鸣笃定,这位方百草决计是在世真仙,是当之无愧的仙人。

正当叶剑鸣观摩得津津有味时,先生却冷不丁地打断了他的幻想,“收眼,这因果你接不住了。”

叶剑鸣从星空彼岸中回到现世,眼神有几分恍惚,仿佛刚才那短短几秒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般。

“先生,方才那究竟是?”叶剑鸣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问个明白。

随之而来的却是先生平淡的两个字,“心素”。

“心素?可为何我见到了那般壮阔的景?即便我常有意淫的喜好,却也从未幻想过那幅画面。”他决定要刨根问底。

先生摇头轻叹,却不是叹给叶剑鸣的,而是叹于棋局陷入了焦灼之刻,“这要问你自己的心。”

叶剑鸣见先生心不在焉,于是又将目光落入棋盘,可这一次却再见不到方才那般宏图壮阔,只是一副普通的棋。

“先生,要不我同您下?”叶剑鸣自幼与父亲学过些琴棋书画的东西,围棋对他而言未尝不可一试。

先生只是摇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插手,“我的棋,你现在还接不住。去,把江别叫过来看棋。”

“江别?”叶剑鸣歪着脑袋,一脸不解,他只是刚刚才成为方百草坐下弟子,甚至连拜师礼都还未行过,这学孰里的人又怎会认得?

不等叶剑鸣多问,林江别却忽然从一面垂拱门后滑着轮椅出来,“先生,弟子来了。”

林江别一袭灰袍,身上的衣服是特意用雪貂的毛加工过,有助于保暖,不过仅仅只能勉强抵御一丝寒冷,治不了双腿的病。

若是这双腿无碍,他定然是一副翩翩君子,高雅尊贵的妆容,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

“先生早知道我在外边看了,为何现在才准我进来?”他话里话外都带有怨气,仿佛是方百草让他在外面被风吹那么久。

先生只是笑而不语,揽手请他于棋盘一盘观棋。

“若是你,如何走?”这话是问林江别的。

林江别端详着棋盘不过五息,便脱口而出,“先生,这黑棋已入了白棋重重包围之中,走投无路。我观黑棋的局势大抵是在一味退防,而白棋打得却过分激进,若我是黑棋,下一步定会选择背水一战,强行突围,或许可搏一生机。”

林江别顿了顿,忽然又补了句,“不对,白棋与黑棋的博弈都不仅在表面,嗯,两者都未在天元落子,应该是怕一旦入天元便会落入对方的圈套,于是一番鏖战下来,反倒是让双方落得不下不上得境况,黑棋要想反败为胜,就应当落子天元,杀白棋一个措手不及!”

先生忍不住大笑,宠溺地抚摸着这位徒弟的头,仿佛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好,你现在的棋力已经与我相差无几,甚至不比我逊色,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上下再度打量起林江别。

“你今年可是已有十八岁了?”

“回先生,今日恰为十八岁生辰。”林江别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依旧做着礼。

“嗯,你来此修行已有十二年,这十二年,你吃了不少苦,平日里没少抱怨我为什么不肯教你真功夫。今天既然是你的生日,那我便传你一套儒字诀,学得几成便全看你自己。”

林江别顿时大喜过望,脸上顷刻便被喜悦覆盖,虽然未真正笑出声,但那抽搐的嘴角与瞪大的瞳孔却做不了假。

此人在先生手下学了十二年才将将被准许学些真功夫,实在是凄惨了些,若是他教我的那小神通也要像这位江别兄一般,那可如何是好?

叶剑鸣眉头顿时微蹙,若真那般,何日才能将妹妹接回家?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放心,我既然答应传你小神通,说了教你两年,便不会多哪怕一个时辰,从今往后林江别便是你的师兄,有儒道的问题大可问他,学到如今,若是那点芝麻问题也答不了,早就被我扫地出门了。”

先生的眼睛瞥向林江别,这令他不由得感到一阵胆寒,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先生说的是,小师弟,以后若有什么不懂,千万别藏着掖着,有师兄在,定给你教的儒道大成。呀,不对,先生······师傅是大成,我顶多教到你小成才是。”

叶剑鸣见他忽然朝自己使眼色,仿佛是在说些什么,看过两眼,顿时便知晓其中含义,立刻跪在蒲团上,慌忙朝着方百草就是一拜。

“四年,谢师傅!”

紧接着便是又拜了两拜,正式拜师。

“嗯,不错,你虽然不及你师兄有慧根,却也是机缘匪浅,若是往后两年肯静下心来认真学习,未来的成就应当是不会亚于你师兄的。”

说这话时,先生刻意朝着林江别望了一眼,“江别你啊,以后须好好照顾你的师弟,若是他伤了,就是你这个师兄的做的不好,听见了没?”

这话在林江别听来别有深意,嘴上只道是“全听师傅告诫”,心里头却稍有些许不满,不过即刻便压制下来。

眼见他林江别轻叹一口气,随后便朝着叶剑鸣露出一副和蔼的表情,缓缓点头,“师弟放心,往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只管报我林江别的名字,我保证谁都不敢动你!”

叶剑鸣心领,不过见他双腿瘫痪,一直坐在轮椅上,心中难免有些酸楚,决计还是不要给这位便宜师兄寻什么麻烦,省的以后他真要因为师傅一句话为自己两肋插刀。

一个瘸子为自己两肋插刀,天大的笑话,别说外人见了要笑自己没出息,就是自己,怎么也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两人互相点头会了各自的意,也便不再多唠叨,继续观起先生的棋。

叶剑鸣的棋艺不深,并不懂得师兄与师傅心中那些变幻莫测的定式,先生每每落子,自己便要寻思半天才勉强能够领会其中奥秘。

而每当这时,他的眉毛便会不由自主地微微往上翘起,如获至宝一般喜悦。

这一切自然都被林江别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位便宜师弟似乎并没有想的那般聪慧,以后也便不再动那些欺负人的歪心思罢。


这盘棋先生顺着林江别的思路接着往下落子,果不其然,白棋被一招破去原本重重的包围,反被黑棋扼住咽喉,只余下不过几步可走的余地,却也都是死路,只得任黑棋宰割。

“师兄的棋力造诣果然高超,师傅这几步黑白对弈也是让我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了不少。”叶剑鸣对这盘棋啧啧称奇,若是放在县里的棋馆,只怕是无人能与之媲美。

真是旷世好棋。

先生忽然捂棋,宽大的手掌将半片棋盘掩了个七八。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刚经历过一场艰苦卓绝的鏖战,此刻内心舒坦不少,心境也通明起来。

“你们随我来吧。”方百草起身引两人入他的书阁。

书阁的提名牌匾上以鎏金镌刻着“文以载道”四个大字,光是在远处观摩,便能感受到一股学海无涯的浩瀚之气。

这牌匾真是大气。叶剑鸣头回见如此精致的物件,早已落魄的家里自然早已没有了能与之比拟的东西,兴许只这块牌匾,就够他好几个月的开销。

想到这里,叶剑鸣不禁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多看,生怕自己心生歹念。

书阁的规制与学孰的教堂不遑多让,甚至还要大出几尺。

早听闻先生是个嗜书如命的人,今日一见他的书阁果不其然,万卷藏书于其中,摆放何其整齐。

书架上里里外外分明都干净崭新,应该是先生有每日打扫书阁的习惯。

里外各有三排书架,外三排的藏书就是平日先生辅导学生用的名典,里三排书架并非普通木制,而是染上一层鎏金的上好红木。

显然,这里三排的藏书才是先生最为重视的。

先生并没有让两位徒弟在门外候着,而是让他们随自己一同进阁子,一边跟着自己寻书,一边让他们体悟阁子中的真意。

叶剑鸣初出茅庐,莫说是体悟真意,就连其中到底有什么端倪都看不出,只是痴傻地跟着师兄与师傅漫无目的般行走,仿佛只是来此观风景。

见到师兄的不便,叶剑鸣主动上前为其推车,尤其是在过书阁门槛时,他双臂发力带动双手扶住的车身,像是杠杆一般将师兄翘起,送他入门。

林江别郑重道谢,随后便精神抖擞地注视起书阁里的装饰。

当他方才接近阁子,车轱辘跨过门槛那一瞬,便察觉到空气瞬间的凝滞,随后两眼闪光,心中暗喜,这是大机缘,一定要抓住。

从林江别进入书阁的那一刻,叶剑鸣便察觉到他的双眼已经紧闭,轮椅全然交给叶剑鸣掌舵,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师傅,大师兄这是?”叶剑鸣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个字都足够使人听到,听清。

师傅将右手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叶剑鸣噤声。

随后叶剑鸣便听到师傅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传来,“这是心流,属于江别的机缘,你道行还不足,暂时感受不到。”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悟道了。”先生补充一句,似乎是在安慰叶剑鸣。

一股气从叶剑鸣的鼻中呼出,他舒缓心情。相比起师兄的机缘,他更惊讶于师傅的本领,这种在人的脑海里传音的本事他也不过是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听过,如今切身体会,实在是赞叹不已。

可惜先生不让他说话,否则这个时候他早就喊出声。

先生从鎏金书架上取出两本书,一本通体由金色油纸包裹,质地还算不错,只不过封面有些褶皱,甚至书页还有破损,不过不妨碍阅读。这本就是《小神通》

另一本则是崭新的牛皮书封的书,只有页脚有微微翘起的痕迹,大概是先生常翻阅的,名字叫《五丁淬元录》,这名字可比小神通气派多了,只是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先生将两本书都交给叶剑鸣,一本《小神通》让他自行翻读,不懂之处可请教他,等到他都背熟了之后要用炉火烧干净,之后才会言传身教,告诉他如何修习。

另一本则是让他等到林江别醒后亲自交给他,他会自行修习。

自行修习,师兄的道行有那么高么?叶剑鸣颇为好奇,却也不敢多问,毕竟各有各的机缘,谁生来的天资如何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那么自己的资质又是怎样的一个境况?叶剑鸣反倒是开始揣摩自身。

不过看先生对自己的态度来看,或许不容乐观?独自思索之后,叶剑鸣顿感无力,于是还是耐不住性子向正在品茗茶水的先生询问。

“先······师傅,您慧眼过人,弟子有一问想向您请教。”叶剑鸣弓着身子,头时不时抬头瞅一眼先生的动作,一连抬了三次,也未见先生表态。

正当他张嘴欲重复一遍时,却忽然见先生起身,为剑鸣沏了杯茶,捋了捋长袖,将茶揽至剑鸣身前,“天凉了,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叶剑鸣不明其意,只是照着先生的话做,他双手伸向杯身,刚刚才抵住杯口,却又被先生一声咳嗽顿住。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先生取过茶壶,壶口对准茶杯,滚烫的茶水倾泻而出,将原本只有七分满的茶杯装得满满当当。

“先生,这?”叶剑鸣话未说尽,却见先生手中的茶壶依旧在向着茶杯注水。

“噤声,继续捂住,别松手。”

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茶杯中的水很快就倾泻而出,背身四面八方顿时被茶水沾湿。

叶剑鸣的手指先是感到来自茶杯由内而外传来的温热,但很快,随着倾泻的茶水滴落在指尖之上,热辣而迅猛,滚烫难耐。

一时间他甚至止不住自己的手想要立刻松开茶杯,然后随处找个冰冷的水,将手往里伸。面目狰狞,嘴角半咧,口中传来一声“嘶”的呻吟声,右脸脸颊微微颤动。

烫,很烫。

但他并没有就此缩手,反而是谨遵先生的话,牢牢按住杯身。

壶中的水不断地灌入茶杯,再顺着杯口往下滴落在叶剑鸣的手指,最后又掠过他的手指落向整洁的桌面,全部汇入桌上的托盘,一滴滴将托盘灌出一层方形的水镜。

“师傅,嘶,还没好么?”叶剑鸣有些忍受不住,捂住茶杯的双手已经开始发颤,甚至连带着整条胳膊也止不住抖动,脸上的表情更是十分难看。

先生无动于衷,依旧灌着水,直到壶中的水全部被倒完,托盘也载不下茶水,流的满桌都是。多出的茶水便顺着桌面的缝隙、纹路低落至木榻,最后钻进缝隙中汇入地底。

这时候,叶剑鸣已经满脸通红,双手也早早被滚烫的茶水浇得通红,甚至缓缓冒着惨白的青烟,扶摇直上,最终归入无形的空气中。

“师······傅,这是,何意?”他嘴唇泛白,还没有从刚才的那一幕中缓过心神。

先生确认壶中无水,这才长呼一口气,“你且将这茶水喝下,记住,双手不能动,提的时候不可让水溢出。”

叶剑鸣不解其意,怔了怔,看着自己两只被烫成红山芋的手,不禁问了个问题,“师傅,我可以直接俯下身子喝么?”

先生脸上忽然有青筋浮现,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强忍着怒气憋出两个字,“不行”。

剑鸣抿着嘴唇,可怜兮兮地“哦”了一声,接着便照着先生的要求继续做下去。

叶剑鸣的控制力急好,抬手间稳扎稳打,丝毫没有一丝颤抖,双臂发力也异常稳健,随后将杯口抵住唇部,一饮而尽。

茶水初入口中,他只觉得舌尖又是一股熟悉的滚烫,烫得他在恍惚间失去了味觉,忍不住往咽喉中咽下,紧接着便是喉咙红肿,烫不可耐的痛觉贯穿咽喉,流向脾脏。

好在这种感觉只是持续了十二息便荡然无存,只不过先生的茶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他却没尝出来。

“你想问你的资质如何对吧。刚才那水在你的手上浇了七十二息,说明你的耐力过人,根骨上万里挑一。能在那之后不让水溢出灌入口中,平衡性也不错,这得益于你的神识强大,这一方面也很出众。而后你一饮而下,消化的时间是十二息,有些慢了,体魄较差。至于我让你这么做之后,你立刻想到俯下身子去喝茶,可见悟性不错,不过用错了地儿。”先生逐一分析着。

叶剑鸣听得极为认真,逐字逐句丝毫不肯有遗漏,反倒是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足以背诵下来,也是惊奇。

“那,师傅,我这资质究竟是?”叶剑鸣想知道答案。

先生卖了个关子,“你当真要知道?”

“愿闻其详。”

先生挥舞袖袍,茶几上的茶水顿时如蒸发一般全部消失不见,原先被茶水浸湿的木料子也在着一挥之后变得干燥整洁。

“资质尚佳,不过与你师兄相比,还差了些。”

叶剑鸣皱了皱眉头,一息过后便又恢复淡然的神情,微微点头,起身朝着先生鞠躬。

“谢师傅答疑。”

先生脸上划过一抹微笑,轻轻点了点头,道:“嗯。时候也不早了,送你师兄回去吧,他的住址我已写在纸上,你照着纸条走不出半个时辰便能送到。”

先生递过纸条,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的白瓷瓶子,补充道:“你师兄的病根子是因我而起,如今既然已经正式拜师,那便为他治治吧,你送他回去后,让他自己服下这药,每日一粒,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动了。”

叶剑鸣俯身接过药瓶和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入衣中,再次鞠躬,随后便推着林江别的轮椅向学孰外走去。

先生目送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身影,一直到站在门口,等到连影子也不见时,目光一亮,远远绵延至天边落下的骄阳,璀璨而诡谲。

他大袖一挥,门便迎风而阖,不发出半点动静。


入暮时分,杨雅琴正酣睡在木桌旁,玲珑的脑袋枕着手肘,半侧着头,口水顺着唇瓣之间的缝隙流下,沾湿了衣裳。

作为林江别丫鬟,她跟着林江别在清水县待了十二年有余,如今十七岁。她见到少爷的时间加起来恐怕不足两年,仅仅只是傍晚到早晨初逢甘露的时候能尽到丫鬟的职责。

至于其他时间,她则用来练习琴棋书画,这是少爷吩咐自己要做的,他说,别人家的丫鬟可以端茶倒水,但自己的丫鬟绝不能如她们那般庸俗,要配得上高雅。

如其名,每日的修习,她抚得一手好琴,于是只待少爷散学,她便在家等候。每每少爷回到庭院,不用开门,便能听到屋内传来阵阵天籁音,舒缓精神。

但今天她整整弹奏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饭菜都早已冰凉萎缩,不大好吃了,也没见着少爷的身影。

她曾出门等候,踌躇之下仍未见少爷,本想着出去寻找少爷的踪迹,但一想到少爷昔日有过吩咐,如若他晚归了,不必寻他,他定是有些事情要处理,于是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等又是半个时辰,最后忍不住倦意,伏在桌上便困乏得入眠。

灯盏上的蜡油干涸,最后一点也被火星点燃,散发着微弱的光。主室的窗户还开着,一阵阴风嗖凉地涌入房间,将那团暗淡的火花吹熄,整个房间就此融入黑暗。

感觉到寒气,杨雅琴蜷缩着身子,两肩抖了抖,艰难地睁开惺忪的美眸,茫然地起身张望着四周,一片漆黑。

她手足无措地在桌上寻找着灯盏,却被那方才被碳焦的蜡油烫得措手不及,右手食指起了泡。

“哎呀!唉,少爷怎么还不回来呢?”她慌忙缩手,不住地朝着手指吹气,试图缓解疼痛。

“咚咚”。

门外有人敲门。

“一定是少爷回来了!”

少女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惊喜,顾不上灯盏,只是随手从腰间取下自备的火折子,借着勉强的微光找到安置在桌角的宫灯,用手挡住外面吹来的风,点燃灯芯后便慌忙奔着庭院的门跑去。

院门打开,眼前是一位衣着灰衣的青年,他手握着轮椅后扶手的柄,面带笑意——叶剑鸣。

“呀!少爷!”雅琴的目光只在叶剑鸣身上停留了不过半秒,转而便已经从他手中夺过轮椅的控制权,斜侧着身子看着少爷。

叶剑鸣先是一怔,随后笑意逐渐转为微妙的尴尬,双手无所适从地摇晃着,最后悄悄放到身后。

“呜呜呜少爷啊,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丫头还没给您听过新学的曲子呐,我的卖身契您还没告诉我藏哪了呢,呜呜呜,少爷您醒醒啊!”杨雅琴哭丧着鼻子,两眼泪汪汪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么?我还没死呢。”林江别的语气并没有那种严肃训斥的味道,反倒是听着很稀松平常的样子。

“呀!少爷您怎么还······呜呜呜,少爷您可吓坏丫头了,我,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杨雅琴带着哭腔,两只小手紧紧攥着少爷白皙的左手。

“啪”,林江别轻轻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好了好了,我没事,只不过是在悟道罢了。对了,还没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师弟,叶剑鸣,她呢,我的丫鬟,杨雅琴。”

杨雅琴一听反倒是乐呵呵地笑着,感到无比快乐。随后才忸怩地转过脸朝着叶剑鸣为方才她的鲁莽道歉。

“没事,我就送到这里,师兄,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叶剑鸣将将迈出一步却被林江别伸手扯住臂弯。

“别急,你一路上送我回来那么辛苦,不妨先来我家坐坐,雅琴,去,给我师弟准备些饭菜。哎哟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呢,可把我饿坏了。”他捂着自己并不肥硕的肚皮。

叶剑鸣见他有意让自己留下,劝阻无果后也便不再多费口舌,“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家的庭院不大,但里屋却比叶剑鸣住的屋子要来得精致得多。尤其是主屋,这里有二楼,而底楼不仅有令人歆羡的名家字画,就连墙角也惊人地陈列着三把有着精致工艺的实剑。

要知道,在整个大武王朝,能住上二层楼的屋子的,若不是皇室,那至少也得是官宦氏族。可见这位师兄的背景不容小觑。

至于这里的陈设,叶剑鸣反倒是没那么震惊,能盖的起高楼的人户,又怎会没几件珍品?

林江别请叶剑鸣上二楼等候,随后又吩咐丫鬟杨雅琴去厨房准备饭菜,他要与师弟酣饮几杯。

“师兄,你坐着这轮椅上楼,岂不是不方便?”两人在楼梯口。

林江别嘴角闪过一抹微笑,摇了摇头,随即说着:“你别看我现在腿脚不便,坐着的这轮椅却不是普通的坐具,看好了。”

他右手朝着轮椅下侧轮子的车轴处用力按动,顿时,那车轮便换了个形态似的,竟俨然露出六道宽大的空隙。

林江别对准楼梯,用手扶住车轮向上攀爬,那空隙处巧妙地抵住楼梯,保持着轮椅车身的平衡,丝滑地向上移动。

叶剑鸣颇感震惊,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物件,今日算是开眼了。

“我这两条腿啊,当初为了拜师落下了病根,每逢冬至,便是无法控制地陷入瘫痪,但入了春,又会恢复,能够自由走动。如今已有十二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唉,习惯了。”

两人上了楼,里面有一张黔着珠玉的桌子,,就连凳子也上也泛着璀璨的金光。

“师兄,说起来,师傅让我把这些给你。这个瓶子里有师傅准备的药,让你每日一枚按时服下,好像能够治疗你的腿病。这一本书呢,就是给你修行的法门了,师傅说让你自行领悟。”叶剑鸣按照先生的嘱咐将两样东西都交给林江别,随后便顺着他的手落座。

叶剑鸣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当真是富丽堂皇,哪怕只是一张桌子,那也够自己接下来几年的生计了。

家里头分明有座还算是大的屋子,妹妹却不愿让他出售换取些钱财。现在妹妹离开了,自己心里又不愿那么做,生怕哪天妹妹回来发现家里变了样,会不高兴。

妹妹······叶剑鸣出神地望着窗外,忽然被林江别的声音打断。

“师弟,师弟?”

“啊!咳,怎么了?”叶剑鸣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林江别则是不明所以地朝着他胸口打上一拳,这一拳平平无奇,丝毫没有用力气。

“看你想得那么出神,有心事?”

“不瞒师兄,我今日来见先生其实是为了我妹妹。”叶剑鸣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住衣摆,咬紧牙关。

“你妹妹?”

“嗯,今天一早我收到妹妹的信,说她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仙师去什么蓬莱求道去了,还说什么到了那里就能查到父亲离世的真相······师兄,你觉得这种事可信么?”叶剑鸣看向林江别,他的眼神并不坚定,至少看起来如此。

林江别想了想,抿了抿嘴巴随后回道,“那师傅是怎么说的?”

“师傅说,我妹妹在五年内应该不会出事,让我放宽心先跟着他学身本事,到了以后有能力再去找她。可是,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先是我父亲的离世,接着又到了我妹妹的离开,我总觉得这,太巧了······”叶剑鸣闭上眼,右手按住眉心。

林江别沉默,对于他而言,这种事到底还是没有真正经历过,那种感觉他自己说不上来,但看着这位新来的师弟,自己难免心生些怜悯。

“师弟莫要担心,既然师傅已经向你做了保证,那就一定会没事的。你想啊,师傅是何许人?这个县里最闻名的儒仙,儒家的人说话从来不诓人,你要相信师傅。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我么?等我学成了,一定帮你找到妹妹。”林江别自信地打着保票,殊不知未来的路有多坎坷。

“少爷,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杨雅琴端着菜盘上来,她将饭菜一一安置在桌上,香气扑鼻,就是叶剑鸣见了也止不住流口水。

他不禁感叹:“好香啊,杨姑娘的厨艺真是绝伦,我从未见过这般令人垂涎的美食。”

林江别眼睛一亮,慌忙接道:“那是,雅琴不仅厨艺好,就是弹琴的功夫也是一绝。她可是我打小就选出来的丫鬟。哎,别说了,赶紧尝尝味道。来,雅琴,你也一块吃。”

杨雅琴行了个礼,微微半蹲,随后便坐到林江别一旁。

一顿饭后,叶剑鸣便同两人告别,眼见再待下去恐怕这位师兄就要让自己在他家留宿,慌忙动身,委婉的拒绝。

“时候也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去,家里的猫狗还等着我喂食呢。师兄,今日与你相谈甚欢,我就先行告退了。”

事实上,叶剑鸣家里并没有什么动物栖居。

“嗯,路上小心,记得要认真翻读师傅给的书,有不懂的来问我便是。”林江别一路坐着轮椅送至院门。

不知为何,他目送叶剑鸣离开时忽然又补充一句,“无论如何,不要失去你的崇高啊。”

送别叶剑鸣后,杨雅琴便推着少爷的轮椅送他回到卧室,她为少爷脱去鞋子,特意给他准备好温热的水洗脚。

“少爷对这位师弟似乎很上心呢。”她的手法娴熟,每每按抚都叫林江别感到一股温柔的气息,气血舒缓,原本紧绷、隐隐作痛的双腿似乎也得到些许缓解。

他曾经问过丫头是否有学过什么法门,否则他怎么也不认为这个丫鬟能够无比精准地按揉到能够舒缓自己双腿的神经疏松。

丫头只是平淡地回复说没有。林江别自那时起也就没有再多问过什么。

丫头的话让他失了神,等到自己回过神时,丫头已经将脚盆移去。

“或许是吧,我总感觉他有些与众不同,但究竟哪里不同,说不上来。哎,他应该是清水县的人吧,以前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林江别来了兴趣,颇为好奇。

杨雅琴思索了许久,手中的脚盆已经清空,擦干后便安置到柜子里。“不知道诶,不过我听说前不久县里死了人应该就是他父亲吧?好像还有从京畿府来的官爷也牵扯进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京畿府来的?不知道我爹认不认得,或许可以帮他查查。”林江别脱下衣服交给丫头安置,自己则躺在床上,不在吭声,默默地盯着天花板。

丫头见少爷睡去,悄悄阖上房门,独自离开。

她的脸上挂着一块木头,面无表情,很是冷淡,只是隐隐重复着叶剑鸣的名字。

叶剑鸣一个人走在路上,天已经大黑,自己走得匆忙甚至连一盏灯也没带,火折子的火早已熄灭,心中无奈,只得摸黑前行。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墙体前进,这种情况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妹妹一起出去赏花灯,那天本来就是花灯节,大武皇帝亲自下令这天取消了宵禁,所有黎民百姓都可以畅快地游乐嬉戏。

谁知兄妹两人只是玩到半夜便遇上衙门赶人,说是县里一脸发生了几桩命案,宵禁又被强行开启。

父亲在家里还未收到消息,不能来接他们。而他们则迫不得已只能赶着夜路回家。

现在想来,那天也是这般漆黑如墨,只不过比起那天的光景来看,似乎今天要平静太多。

那一晚兄妹二人在路上碰见了一人,他的衣着打扮看不清,只是在离开时留下一枚玉佩,恰巧被叶剑鸣捡了去。至今仍然留在身上,藏在衣服中。

“要不要把它给当了呢?应该还能换点银两,再不济也有几文铜钱吧。”他怔怔地看着那枚墨绿色翡翠玉佩,上面雕琢有“墨门”二字。

叶剑鸣曾经有调查过这“墨门”是什么地方,或许是小县子里的人都少有外出的,以至于从未有人给出他想要的答复。

他将玉佩重又收入怀中,忽然摸到先生给的那本《小神通》,心下一沉,今天还未看过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

“大抵就是些术法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寻见我妹妹。”

——

县令忙的焦头烂额,户部尚书佐墨书忽然大驾光临清水县衙门,甚至还带来了武皇手谕,要将杨明清的尸体待会京畿府。

这可把县令王淮给难住了。且不说杨明清的尸体是否还保存完好,到了如今他的尸首早就被叶家兄妹给安葬了,如今要那尸体,就是得去掘了人家的坟,到时叶家兄妹追问起来,帐又得算在这个县令头上。

再说了,他堂堂一个县令,虽然是芝麻大小的官,但一旦做出这种挖人坟的蠢事,恐怕不日就要遭到县里人诟病,官位恐怕不保。

于是他心生一计,不如将责任全都推到别人身上······


叶剑鸣回到家中,看着满地未清扫的碎屑,心下一沉。换做平常,地上的污垢他绝不会留到晚上,再加上有妹妹在,总会催促他早些时候张罗家里的卫生。

他提起扫帚,娴熟地对着地面摩挲,酒碗的碎片摩擦交错,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惹得心烦。

忽然,一柄飞刀凌厉地掠过叶剑鸣的双眸,一撮刘海的发丝被拦腰截断,无声的落地,随之而来的便是叶剑鸣心头一怔,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两步,双手送了力,扫帚应声而落。

叶剑鸣先是四周环顾试图寻见那人踪迹,无果后才安心走向那飞刀,细细揣摩其中的细节。

那飞刀精准地落在一旁的木柱子一个“死”字那一点上。尖端有封信,折叠完好,字迹也毫无损坏,可见来者的功力惊人。

最让叶剑鸣瞳孔震动的还属纸条上那行潦草的字——

“明日正午,马惊庵,小马跑儿又跑。”

这一行字只有叶剑鸣知道其中的含义。“小马跑儿又跑”是他父亲叶明清在他儿时所说,也是对他影响最深的一句,自那以后,他便总爱幻想纵马狂奔,可惜从未实现过。

这句话,只有叶剑鸣和叶明清知道,就连妹妹也不曾听过。

“父······父亲?”他的手仿佛蝴蝶在振动翅膀,无法阻止地颤抖,竟无法踏实地将纸条握住,任由它随风摇摆落地。

难以置信。

他的脑海开始如洪水般翻涌,不停地触及起那日的情景。

他分明记得,那日与妹妹一道为父亲送葬,亲眼见着父亲的尸体送入棺椁,被他们二人安葬在马惊庵后的荒芜墓地。

那份记忆还能有假?妹妹哭得梨花带雨还能有假?甚至难不成自己的眼睛也见到的有假?凭甚么!但如今这串字迹却凿凿地出现在面前,那段被隐去的记忆重又出现。

他眼角微微泛红,声音有些许哽咽,不住地念叨着“父亲”二字,身子却无力地瘫在地上,也不顾那些污垢沾染。

第二天一早,叶剑鸣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醒来,眼角仍有两行浅浅的泪痕。枕边是先生给的《小神通》,一页未读,或者说他已经静不下心去翻读任何书籍,哪怕是绝世经典。

顾不得打扮,他拖着一身邋遢的衣服踉踉跄跄从房间跑出。甚至将那本《小神通》也落在枕边,一个劲往先生那跑去。

先生的书塾尚未开门,情急之下立书一封,塞入门缝中——这是一封请假书。

随后便慌忙朝着马惊庵跑去。

从学塾赶到马惊庵时,恰恰已至正午。

四下无人。

仅有满地的杂草以及早就腐烂枯朽的雷击木以一个倒立的人字形岔开,树面枯黄,如枯骨。

此地早在先生来清水县教书之前便已荒废,如今算来也有十七个年头。至于父亲的墓地为何要安在此处,源于叶明清的一句话。

“若是与世长辞,怕是只有马惊庵那里容得下我。”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回到这里。”他轻叹一口气,挺直胸膛,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那间屋子破旧不堪,房顶的砖瓦留出一个大洞,房檐几近碎裂,庵中的如来佛像只剩半个脑袋,瞳孔静闭,仿佛一位与世长辞的神仙。

佛像后面的墙早已碎出一个洞,天光从外射入,里屋通透。

叶剑鸣穿过空洞,一路绕到庵后的荒芜墓地,寻到了父亲的坟墓。

地上的土是新挖的,墓碑边上还有人的脚印,粗浅不过是几个成年人的足迹,脚印的痕迹杂乱无章,土坪松软,明显有人动过手脚。

叶剑鸣脸色煞白,他一眼便感到有人刨过坟。这是他父亲的坟墓!

他攥紧拳头,眉心一蹙,但紧接着在一道光闪烁过后,他的怒气俨然化作杀意,有人在此地埋伏他。

那柄飞刀再度从他的眉心划过,这一次却是深深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溢出,顺着鼻梁往下坠。

眼见着走出三个人,一位衣冠楚楚,却贼眉鼠眼,笑容浮夸,仿佛一匹豺狼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他正是清水县县令王淮。身旁一人身着得雍容华贵,一身大红皮袄,手中揉捏着一枚碧玉戒指。

在两人前列的衣着简朴,是衙门卫兵的服饰,手中捏着三柄飞刀,刚才偷袭的正是他。

“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叶剑鸣破口大骂,他抵不住心中的杀意,抄起不远处的飞刀就要回身砍杀这三人。

怎奈自己的速度仍是极缓极慢,手尚未触及飞刀,便眼睁睁瞧着卫兵手中第二柄飞刀洞穿他的手心,疼痛难忍。

鲜血很快就从手心滴落,沾湿了原本枯黄的杂草,露出一寸红。

紧接着便见到叶剑鸣不顾一切从手心将飞刀拔出,在一股钻心的痛楚之后,面目狰狞地朝着三人奔去,誓要除恶务尽,为父亲讨回公道。

“噌——”

叶剑鸣还未回过神,便见到一把刀横在自己的喉结前端,咫尺之距,稍有不慎便能要了自己的命。而他方才攥得极用力的飞刀也早早不知了去向,唯独右手仍在不停地流血。

“狗杂种!我要你命——”叶剑鸣话音未落,便在后背一阵骤痛之后陷入昏迷,毫无征兆地躺倒在地,失去神觉。

县令王淮长叹一口气,连忙向着一旁的户部尚书露出谄媚的笑脸,低首哈腰,像极了县里那些恬不知耻的狗。

“大人,这就是我说的那小子,这坟定是他掘的,尸体肯定是被他藏了起来。稍后回衙门,您只要坐在那里喝茶,拷问的事,您包管小的来,铁定给您啊,问个水落石出!”

户部尚书佐墨书不屑地转过身去,招呼那名卫兵带着叶剑鸣回衙门,嘴上不满道:“你最好能问出点东西来,否则,你让我和我的手下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你知道他们的性子,也知道你的身份。”

王淮一怔,慌忙又道:“是是是,小的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见佐墨书负手头也不回的朝着远处刚赶到的官车走去,王淮才松了口气,露出一副作呕的模样,忽然瞥见佐墨书扭头又看向他,脸上立刻又恢复之前那副谄媚的模样,活像个变色龙。

“对了,这小子,叫什么?”谁料这户部尚书大人竟只是问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句。

“这······回大人,他叫叶剑鸣。”心中却暗想着贵人多忘事,分明一炷香之前才同他说过他的名姓。

“嗯,走吧。”

王淮不知道这位尚书都在鼓捣些什么,只是心中默默立志,总有这么一天,他若是居于高位,定要如他这般,视手下那些闲杂人为蝼蚁,再不用向人低头哈腰,如此狼狈。

一炷香后,马惊庵后的荒芜墓地上有一名身着紫色貂皮衣的女子,长相绝美,腰间负一把紫色剑鞘的长剑,缓缓附身端详着叶明清的坟堆,眼珠骨碌一转,忽然瞅见不远处一摊血迹,便健步走去探个详细。

“看来他已经完成了,只是苦了那少年,与我同年却得背负如此因果。唉,真是天道无情。”她摇头轻叹,暗道:也罢,这因果也让我来受个半分吧,权当还一份恩情。

先生早阅览过叶剑鸣写的信,掐指一算便探出叶剑鸣今天的灾祸,方才踏步欲出门,却被那赶来的算命先生祁玄通拦住。

“哟,一向不问官场的教书先生也要掺和一脚?”祁玄通衣领敞开,信手拈着蜷曲的长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方百草不紧不慢地落出另一步,跨过门槛,径直向着祁玄通走去。

“哼,你一个半步入圣的又何尝不是闯进这不该来的因果?还有脸说我?”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猜猜这步入因果的人是谁?不是那个臭小子,而是他妹妹!那日我一卦算出,她妹妹竟出了个天下之卦,这气运,这资质,你说说,骇不骇人?”

祁玄通拦在方百草面前,依旧拈着那挫须,神色镇定若闲。

“你的天卦又算出叶剑鸣的天命了不成?推演他妹妹的天命怕是要了你百年道行,你来此拦我,应该是要挡住叶剑鸣的气运,好借此化解上一场因果的遗留。算盘打得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我不出手,该是他的,也还是他的。”先生挪步欲走,却仍被祁玄通拦住。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若是闯进这份因果,只会愈发不可收拾。还是安心在这待着吧。嘿嘿,说来咱俩还是老相好,怎么,不请我进去叙叙旧?”

方百草缓缓伸出藏在袖中的手,其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周围的落叶顿时无风自起。

祁玄通见状赶忙退后一步,亮出开战的架势,却又道:“你别乱来!怎么,难不成你想与我在这里动手?至于吗?啧,我警告你啊,咱俩一旦动手,这个县多少人都得死。”

方百草却又将手抬高,缓缓落在自己的胡须下,捋了捋,笑道:“哈哈哈,你别紧张,我只不过是捋捋胡子,怎么,你该不会怕我吧?”

“谁,谁怕你了,你一肚子坏水,我要是不防着你,总有一天要被你阴死。好啦好啦,老方,咱们走吧,我难得来,不喝酒,就喝一口你那里上好的龙须茶,不介意吧?”

“唉,也罢,他的因果确实有人会担起来。走吧,不过你给我看好你的手,别乱摸我的东西,否则,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方百草转身回到学塾,却是传音给在别院修行的林江别。

“叶剑鸣有难,我拖着一人无暇动身,你且去替我救人。速去衙门!”


师傅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混迹江湖就难免与人发生摩擦,所以每当师傅说起他与江湖上的人士发生摩擦的故事时,总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像是吃了瘪的老鳖,撑到死。

小腰子最喜欢听的便是师傅的那些陈年往事,尤其是讲到他一人单挑江湖四十二位大侠时,最为全神贯注,总听得上瘾,仿佛自己就身临其境,展示着一手神风刀,刀一出鞘,多少人便成了他刀下的亡魂。

十二岁的小腰子一如既往地在师傅的面馆里为他洗碗。师傅告诉他说,洗碗可以练出一手的劲力,以后操刀会更稳。

洗完手下的碗,他便依照惯例将泔水倒去门外的化粪池。

恰逢此时,他在余光中瞅见一名灰衣青年浑身血淋淋地被两人挑着胳膊半拖在地上朝着衙门走去。周围有官兵为其开路,前来围观的白姓无一不被他们驱赶。

小腰子见了煞是好奇,想看个究竟,却被师傅拎着耳朵提进面馆里,还大声呵斥他,“臭小子,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少看!”

小腰子嘟着嘴,气鼓鼓地,他打不过师傅,只能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来反抗,告诉师傅,他虽然小,却不怕事,更不怕这些什么官兵,要是给他一把师傅当年用过的刀,他也能快刀斩乱麻。

谁知这话一出反被师傅来了一巴掌,“哎哟我的笨徒弟,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的,拿啥跟人家打?真以为给你一把刀就能把天都给捅个窟窿了?乖,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待着,别给我惹事,回头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见小腰子仍然板着张脸,又改口:“两串!”

“好!”小腰子顿时咧嘴笑了起来,像个咧开的石榴。

午后不久,趁师傅出门买糖葫芦的间隙,小腰子还是不听管教地偷溜出门,挺着小身板嗖遛嗖遛地朝衙门跑去。

衙门他可不是第一次来,以往总跟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屁孩屁颠屁颠跑到衙门旁的树旁,争着爬树,然后在从树枝上一个跟头翻进衙门,谁爬得最快,谁就是老大。

他依葫芦画瓢,以极为娴熟的身法飞进衙门里,悄咪咪地在里头蹦窜,寻找那名灰衣青年。

叶剑鸣一路被衙门的人带到地下审讯室,这里光线昏暗,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当他醒来时,是被冰寒的水浇醒的,全身上下被血水沾湿,灰色的衣服被染成墨黑色,粗糙的布料都是裂缝,露出鲜红的伤口。

“这小子嘴太硬了,这样都不肯说实话……”王淮面露难色,如果一直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今天不光是这小子,就是自己的项上人头也难保。

“哎哟我的祖宗啊,你就招了吧,到底把你爹的尸体藏哪了?求求你快说吧,只要你肯告诉我,别说是放了你,我保证你以后都能锦衣玉食。你那房子里应该没什么东西了对吧?只要你告诉我,我立刻派人去你家,让他们给你放牛做马!”王淮急得脸颊上几颗豆大的汗珠也无暇擦拭。

叶剑鸣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嘴里吐出“好啊”两个字,这可直把王淮乐坏了。

“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叶剑鸣咽下一口水,嘴唇泛白。

王淮一听,赶忙将耳朵凑过去倾听,满脸的欣喜。

然而引来的却是叶剑鸣吐出的占有血色的唾沫,“呵忒。”

“小人,凭你也配动我父亲?”叶剑鸣再次吐出口水,这一次却被阴沉着脸的王淮轻易躲过。

迎面而来的却是王淮冷不丁的一巴掌,重重地扇在叶剑鸣脸上,竟生生扇出一口淤血。

“混账东西,给脸不要脸,给我打!我看你招还是不招!”王淮气急败坏地命手下鞭打他,晕了就再用水浇醒,如此反复,只是吊着他一口气不让他死。

王淮无奈地坐在木椅上,浑身上下如泄了力般瘫坐着,仰天看着那漆黑的天花板,陷入了回忆之中。

昨夜,他带着手下前往荒芜墓地掘坟,打着如果被叶剑鸣给发现就嫁祸给手下的替死鬼的小九九,谁料从一开始那棺椁里就没有叶明清的尸体,周围的痕迹明显就被别人动过。

于是他立刻就想到这一定是叶剑鸣事先将叶明清的尸体藏了起来。

今日一早,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指点,飞刀传书引他们再去墓地,说是想要的都在那里。为此,王淮便死马当活马医,早早带着人在马惊庵外围埋伏。

见叶剑鸣奄奄一息,王淮才伸手叫住手下停止鞭打,捏住叶剑鸣的脸,眯着眼语重心长道:“叶剑鸣啊叶剑鸣,人活着,才有本钱争口气,你看看现在的你,就剩一口气啦,还死撑着什么?”

叶剑鸣一言不发,只是漠视着眼前这位县令,若不是现在的他一丝力气也使不上,他早破口大骂连带着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

小腰子早早摸到地牢口,这里守卫森严,手握长戟,浑身都披着暗黑色皮甲。加之高大巍峨的身躯立在面前,吓得小腰子压根不敢再往前靠近一步。

只是一个哆嗦,他便一连倒退几步,小破布鞋踩着地上的石子发出“咔咔”的摩挲声,引得守卫的目光齐齐朝此处汇聚。

恰逢此时,衙门南侧大门被人一脚生猛地踹开,震动声之大,就连在门内看守巡逻的卫兵也被惊动,大量人马顿时朝着大门聚集。

闻风赶来的还有户部尚书佐墨书。

“少爷,这一脚,不用我受罚吧?”丫鬟杨雅琴怯生生的,仿佛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林江别摆手挥了两下,让她心安,随后便招呼她将自己的轮椅推进衙门内,一边又道:“放心,小小一个县令,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你。”

“我当是谁,原来是林忆南的那个瘸儿子,好大的官威啊,哦不,我记得你还不是朝廷的命官吧?”迎面走来的佐墨书手中抚着一把玉扇,脚步生风,两侧的卫兵竟不堪其势,摇摇欲坠。

林江别心口骤跳,手心顿时冒汗,竟也不自觉颤抖起来。看到佐墨书腰间的镌刻着“礼部”两个鎏金大字的令牌,面色一沉。

“佐······佐大人,今日我找的是那县令,还望您莫要插手。”他的眼神闪烁,甚至只与佐墨书对视一眼,神志便像见神魔乱舞般不清不明。

“哦?是么?那不妨让我知道知道,你究竟想找他做些什么?呵,让我我猜猜,今天有一名少年被带了进来,你要找的,应该是他才对吧?”佐墨书面目俊朗,谈吐间宛若有神气,骇得林江别一时无言反驳。

丫头见少爷瞳孔发散,像是失了神,眼珠一转,心念道想是少爷的心病犯了,于是便站至他身前,先是朝着佐墨书鞠了一躬,随后便放出狠话:“既然大人知道我家少爷的意图,何不让道?莫非您要同与户部为敌?亦或是,与先生,为敌?”

她着重强调着“先生”二字。

佐墨书先后一怔,口中嘟囔着“先生”,便见到他眉头紧锁,像是吃了十年的老鳖,面色极差。再过一两息之后,他便无缘由地吐出一口鲜血,面部惨白。

“少爷,您感觉好些了么?”丫头转而不再看那尚书大人,反倒是关心地看着林江别,小心地为他擦干额头的汗珠。

直至此刻,林江别的意识才恢复过来,喘着粗气,同样是一副难看的脸色,“丫头,快点解决吧,我有些疲了。”

佐墨书僵持不下,迫不得已退步,对着一旁的新兵喊话要让那县令出来。却被林江别喊住,直言要亲自去见王淮。

“这恐怕不合妥吧?”佐墨书回道,脸上的青筋暴起,枯瘦的双手也渐渐流露出灼烧般的红印。

“有何不妥,他可是先生的弟子,若是出了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丫头一双清秀的美眸狠狠盯住佐墨书,吓得他一连倒退三步,险些倒地,好在身后的卫兵扶了一手,这才免去一段尴尬。

佐墨书大惊失色,从“先生”这两个字出来之后,他就有预感此事不妙,恐怕惹上了大事,再到这弟子身份一出,莫说是他一个尚书,就算是当今皇帝亲临,也不敢惹恼了这位儒仙。

无可奈何,放行。

小腰子打从听到门口的动静时便早早躲藏在附近的草丛了,心想估计是师傅来了,竟然硬闯衙门也要抓自己回去,要是自己也有师傅那一身武艺,他就再也不跟着师傅学做面,偏要闯一闯师傅口中的快意江湖。

附近传来阵阵脚步声,脚步急促,让他心悸,一时间东跑西蹿,泪汪汪的,

像是犯了什么大罪的逃犯,正在躲避通缉他的官兵。

忽然,他一脑瓜子撞在什么硬疙瘩上,一阵晕眩,天旋地转的,开始说着胡话:“哎哟,呜呜呜,师傅我错了。”

定睛一看,原是林江别坐着的轮椅。

他小眼珠子机灵地一转,随后便跟个无赖似的保住林江别的右腿,死死不松手。

这一连串的事故惹得众人心中一阵恍惚,这是发生了何事?这孩子是何许人?竟有胆冲撞这位户部尚书之子、先生的大弟子。

丫头急红了眼,生怕这娃子伤了少爷的腿,伸出脚就要朝着他的肚皮上踢去。却被林江别挥手阻拦,摇头缓缓回复:“早说了少些戾气,跟着我十二年还改不掉么?”

丫头眉心一蹙,僵硬地收回脚,藏在大袄底下,阴沉地低着头,两只手负在身后不停地拽着衣服,擦汗。随后勉强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半蹲着身子,和蔼地问道:“小家伙,听姐姐的话,你放开手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小腰子置若罔闻,反倒是手抓得更紧,原本就有寒疾的林江别面色煞白,忍着又腿部传上心间的骤痛,抿嘴闭眼。嘴里忍不住还是龇牙发出“嘶”的声响。

丫头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少爷,手却紧紧地扯住自己的衣服,咬牙,仿佛随时都要爆发一般。若是叶剑鸣见了,恐怕都会有些后怕,这小小的丫鬟竟有如此一番面目。

小腰子见状,这才缓缓松了手,站起身子低头道歉。

林江别在一脸冷汗中挤出一抹微笑,轻抚着小腰子的脑袋,问道:“小家伙,你怎么会在这里?大人呢?”

“大哥哥,你可别告诉我师傅,我是偷偷跑出来……我刚才看到那些穿着铁衣服的大哥哥们把一个小哥哥拖进来了,一身的血,就像师傅杀的鸡一样,我,我只是好奇偷偷钻进来的……求求你别告诉我师傅,不然他肯定会打死我的,呜呜……”

林江别面不改色,依旧是以他最亲切和善的表情,爱抚地抚摸着小腰子那平平的脑袋,回道:“放心吧,我不会说的。对了,你刚才说的小哥哥,你有看到他在哪里么?”说到这时,他另一只手却紧紧握拳。

恰是一旁的丫头低着头瞅着小腰子,心里不知道在打着什么算盘。

佐墨书脸色一黑,黯然退至众人身后,悄然离开,他神色匆匆,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令他恐惧的东西。

“少爷,佐大人他,好像跑了。”

“是么?算了,不必管他,先去救我师弟要紧。”


方百草只是准备一杯最俗的茶,那是闹市的茶馆里随处可见的粗茶,请祁玄通入座的蒲团也不过是先前那张无人问津的稗草团。

先生对这位自称半仙的道士十分警惕,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注意他的动向。

面对这位与自己有着同样道行的老熟人,先生的表情却是出人意料得平淡,水波不兴。

“我说老方,既然你也闯进这段因果了,不如跟我说说你算出的东西?”祁玄通搓搓手,随即便举杯一饮而下,紧接着面露苦色,一副将要作呕的表情。

“嘶,这茶儿,不大有意思啊。”他眯着眼,看着杯底那尤剩的一滴茶水。

“茶有没有意思,看的是喝茶的人。怎么,想换茶了?”先生同举杯饮入口中,风轻云淡。

“嘿嘿,有意思,有意思,这茶忽然就有意思了。不过,我不太懂你们这些品茶人的门道,不如来看看我这骰子?压大小?”他从怀中取出三枚骰子,又随意地从桌上摸了件木杯盖住。

“哼,你一个算卦的,怎么做起了赌坊的生意?你我都是有修为压身的道徒,这有何意思?”先生重又沏茶。

“哎,我这骰子是从一个赌徒那得来的,百余年的上等木材所制,早就有了灵,咱们的神通道法都会受到一定的限制,更何况,不是还有你在么?我若是施法,你同样可以掐诀。怎么,不愿意试试?”

方百草掐诀从阁子里隔空取出一裹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茶叶,原先的茶壶也便不再用,转而唤出一捧崭新的雕有龙纹玉壶,他一边斟茶,一边又道:“好,那我不妨与你赌一赌,我压大。”

“哈哈哈,老方啊老方,有魄力!不过既然要赌,不如我们再加一点东西?赌注!”祁玄通忽然诡异地笑起,身后一阵阴风压境,学塾书院处孩提们的书顿时扬起。

“既然是你我之间的赌注,就不要再掺和旁人了,你说便是。”他呼出一口气,外头的阴风瞬间被平息,原本孩提们被吹乱的课本也逐一回到原处,惊得学徒们无一不吵闹起来。

“好!既如此,我就说了,胜者可令败者替自己做一件事,当然,不违背天德即可。”

“可,开盘吧。”

林江别跟着小腰子前往地牢,不久便在昏暗的房间里看到血淋淋的叶剑鸣正被铁锁吊在墙头,旁边的石桌上是染上血色的刑具。

王淮仍然在与手下审讯他,想问出个所以然来,奈何叶剑鸣从头至尾再没说过一句话,软硬不吃,致使王淮很是头疼,恨不得一刀解决了他。

“王淮!好大的胆子!竟敢滥用私刑!”林江别顿时红了眼,浑身上下的毛孔紧绷,头顶的发丝尤有冲冠之势。

王淮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惊愕地看着林江别及其身后一众的卫兵,“林······嗨哟,林少爷,您怎么来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林少爷斟茶啊!”他赫然下跪,蜷缩着身子。

“滚!王淮,我告诉你,你现在打的是我的师弟,是先生坐下的弟子!”此言一出,王淮原先颤抖的身子瞬间顿住,眼珠子开始骨碌转动。

“先生,是先生的,弟子······”

林江别命令护卫为叶剑鸣开锁,并将他好生安置在林江别的白裘大衣中,鲜血顿时将衣服染红,隐隐有逼仄的腥臭味传来。

“剑鸣,你,你,王淮!我告诉你,他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也别想活着!”林江别怒发冲冠,慌忙吩咐丫头请县里最闻名的医师。

“剑鸣,剑鸣,撑住,别睡,你妹妹还在等你,别睡啊!”他的声音已然有些许沙哑,带着哭腔,喊着周围有医疗经验的卫兵给他做初步的处理。

叶剑鸣只觉周身寒冷彻骨,唯一让他保持着一口气的便是林江别告诉他的,妹妹还在等他。

三天后。

这段时间,王淮惹上先生的事被朝廷知晓,连夜撤销了他的县令,由手下的能者何藉接任。至于佐墨书则是在事发当日便逃回京畿,王淮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替罪羔羊。

小腰子颇为倒霉,他师傅得知此事后便他拎着耳朵抓回了面馆,据说还挨了一顿打。好在林江别造访及时,劝住了面馆师傅,这才免了格外的皮肉之苦。

陆大夫从紧张中恢复,松了一口气:“好在抢救及时,若是再晚一步,恐怕即便是医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方百草缴付薪酬,问道:“那他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老方啊,你半步入圣都算不出,我区区一个刚入窥道的大夫,又如何能知?实不相瞒,依我的经验来看,他根骨尚佳,在此次经历中得到了千锤百炼的改造,大有脱胎换骨之势。若是运气好,至多半个月便能恢复行走。”

“若是运气差?”

“若是运气差些,这辈子恐怕······不过你放心,你刚收的徒弟,无论如何我都会吊住他的气,虽然不能痊愈,至少不至于病故。”

方百草的眼中忽然露出一丝安慰,这大概便是叶剑鸣的命了,只是这气运一事······想到此处,他又无奈地摇头,转而将目光落在叶剑鸣身上。

他轻抚着这位徒弟的额头,为他盖上棉被,这是叶剑鸣家里仅有的一床棉被,缝缝补补,与这个偌大的府邸格格不入。

“大道机缘,从来是留给你们这些少年的。江别。”先生忽然提到一旁的林江别。

经过先生给的丹药三天的疗养,他的腿已经有了恢复的势头,现在的他能够在冬日里温暖的房间中勉强拄着拐杖走路,只不过还需要杨雅琴在一边搀扶。

“弟子在。”由于扶着拐杖多有不便,先生免去了他的行礼。

方百草扫视着两名弟子,一位腿脚因自己落下病根,一位因自己施救不及时卧病在床。眼眶中忽然多了几分通透,仿佛再有一把力就要流下眼泪。但他没有,很快便从悲伤中回神。

“你坐过去,坐在剑鸣边上。为师传你们一股气,领悟多少,看你的造化。”

林江别一愣,随后在丫头的推扶下还是坐在了叶剑鸣的床边。

而丫头则远远地退至门外,等待着里屋的消息。

先生开始掐诀,周围的空气顿时变得澄澈如许,林江别只觉得神清气爽,由于破镜之势。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些许不对,慌忙道:“师傅!这不是,不,这是您的大道气运!使不得!”

“噤声,学塾里教你的都忘了么,你若是有心,便也助你师弟一把,助他挺过难关。”先生的语气极为平静,仿佛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件比呼吸还要小的琐事。

但林江别却知道,像师傅这样半步入圣的修士,这大道气运便是往后破镜的关键,气运交予了别人,便意味着,此后这位儒仙将再无境界晋升的可能。

可,他已经到了半步入圣的地步,只需再往后修炼,不出千年、百年,以师傅的悟性定能一只脚入仙,成就真正的儒仙之称。

“师傅!弟子受之有愧!”林江别的眼角止不住流泪,师傅的造化机缘从今往后便要送予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子,这是何其遗憾。

林江别哭丧着摇头,然而法决已发动,除非师傅停止,他也无可奈何。于是心念一动,既然师傅愿意赌上一切为了自己的徒弟,那么他也愿意为师傅换取一世清明。

在闹市摆摊的祁玄通掐指一算,忽然中指流血,心头一阵悸动。

“老方啊老方,你竟然以此为弟子入道······从今往后,这天下,要少一位十二入仙境的儒仙了。”

忽然间,他着眼见着一位小小少年,他衣着并不华贵,却眉心有一股浩然气。祁玄通用秘术开阴阳道眼,一窥其中奥秘,顿时露出一张微妙的笑脸。

“娃儿,来来来,这里。”祁玄通伸手招呼他,“对,就是你,过来。”

“咦?你不是那个江湖骗子祁狗蛋么?喊我干什么?”小腰子毫不避讳地扣着鼻子,随后把一抹黑呼呼的圆球一弹,不知射向何处。

祁玄通听着小腰子一声“祁狗蛋”的称呼,哑然失色,好在忍住刚上心头的气,强行压了下去。

“小家伙,这名字你是从哪听来的?以后不要这么叫我,要叫,就叫祁大人!”

“祁大人?可是你一点也不大啊,我师傅说了,我吃好喝好,跟着他学一身搓面的功夫,以后长得可高了,肯定比你高。到时候你要叫我腰大人才对。”小腰子耷拉着脑袋,又上下扫了扫这位邋遢道人,小嘴顿时嘟了起来。

祁玄通一阵牙疼,心想这小王八蛋长得憨实,嘴却意外得欠,实在让人乍舌。

“小家伙,我刚才掐指一算,你叫小腰子对不?”

小腰子一怔,随即瞳孔巨震,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哝,你看看我这面旗上写的什么?半仙!你的事,我只要掐指一算,全都知道!怎么样?厉害吧?”祁玄通洋洋自得,鼻子微微翘起。

小腰子颇为惊讶,讪讪问道:“你真的无所不知?”

“那是当然,不如你随便问我一个问题,我都能告诉你答案。不过,我要是说对了,你得带我见见你的师傅。怎么样?”

“唔,嗯,好吧,那我想知道,师傅的钱罐子藏哪里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买不到糖葫芦,不开心。”他摆出一张委屈的脸,小手放在身后,低垂颔首。

祁玄通咬牙,不禁咂嘴,“小家伙,我可是半仙!你让我给你算你师傅的钱藏哪了?那我还不如直接算你师傅在哪里。”委实是大材小用。

“你就说能不能算吧,不能就不能呗,大不了我去找林哥哥,他肯定知道。”小腰子一副要走的模样,却顿时被祁玄通一把抓住胳膊,拦了去路。

“慢着,我可没说我不能算。我就告诉你吧,钱罐子就在你家面馆一楼厨房灶台底下往后数第三块木板底下。好了,带我去见你师傅吧。”

“不要,除非你给我买糖葫芦。”

祁玄通瞠目,这当真是赔本的生意,若不是要循着凡间的法则,他大可不必同这一个小娃娃唠叨,掐指便能算出方位。只是如今要算出些许东西,便得损失些道行,得不偿失罢了。


“好吧,小娃娃,走吧。”祁玄通半闭着眼睛,散发出一道昏黄的微光,却在泛白的晴空下被阳光所掩盖。

这是他在施展神通,名曰:迢迢千里目,一眼可洞穿千里,所视之处,方寸皆入眼中,即便是微笑如尘沙也一眼逃不过他的法眼。用以寻物最是实用,却无法寻人,也是此法眼的唯一弊端。若是寻了人,则会被大道的符韵所排斥,消弭道行。

虽说用来寻找商贩买糖葫芦确实大材小用,但为了一些因果,祁玄通认定全然可以冒此风险。

“想不到我一身大神通,却沦落到替小毛孩寻糖葫芦的地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老方啊,咱俩的赌局才刚刚开始。”他捏着不长不短的胡子,自以为神采奕奕,却被身后的小腰子一脚踹上屁股,留下一道灰褐色的鞋印。

“慢乌龟,我姥姥走的都比你快!”说罢,小腰子还朝他摆出一张鬼脸,“略略略。”带着刚买的糖葫芦便转身跑远,很快不知所踪。

祁玄通先是一愣,木讷地站在那里瞧着小腰子远去,随后回过神气得拽起自己脚底的鞋子做出一副要扔出去的架势,不过细想之后,又讪讪地穿了回去,捏着拳头,露出一张“和蔼”的笑容:“小骗子,套路到你祁爷爷身上了是吧,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就不算是半仙!”

说罢,他道法自成,招来一股轻飘飘的云,一挪步,转瞬便至小腰子身前。吓得他连滚带爬倒在地上,支支吾吾道不出一句话。

“你,你你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早说了,我是半仙,半仙的分量你懂么?你小子也别想着再跑了,老实点。”

方百草传输完自己的大道气运后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木椅上,面色苍白。这可比丧失了百年道行更要人命,哪知先生只是在椅子上喘了几口粗气便从方才的运功中恢复精气神。

“江别,我已将大道气运皆交付于你们,切记,若是往后修行有成,莫要辱没师门,当了别人的走狗。我们儒道一脉,虽不求道家那般他化自在的境界,却也不甘于屈居人前。而当精诚济世,修济世一道。”先生殷切地望着林江别的眼眸,字字句句皆铿锵有力。

“我传你的那本《五丁淬元录》是我众多儒字诀中的一门,胜在实用,你爹也希望实用些的好,你得了我一半的大道气运后,自行参悟应当不成问题。学宫里还需要我去主持,故而唯有你确实遇上无处可解决的难处时,才可来寻我。”

“至于你那师弟,托了他妹妹的服,积年累月也获得了些许气运,加之我的气运之后,应当是能熬过这一劫,真正做到脱胎换骨。不过,他资质不如你,还需要你多照顾。”

“最后一件事,你那丫鬟颇有些与众不同,若是以后有机会拜入哪家师门,便让她去吧,或许往后有一日会来为你还恩。”说罢,他撑着椅子的扶手缓缓起身,看似有些勉强。

林江别正欲上前搀扶,却被先生一手阻拦,“放心吧,只不过是损失些气运罢了,我还不至于走不了路。”

目送先生离开,林江别才安心坐下,一边是引杨雅琴进屋照顾叶剑鸣,一边则是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一途。

一晃两个月过去,叶剑鸣早已恢复如初,遵照先生的叮嘱修习其《小神通》。

只是修习了两个月时间却也未能从中参悟出什么过人的术法,反倒是引得这些时段时常被病魔侵害,时不时便会闹一场大病,痛苦不堪。

这些天来他只见过先生一次,那一日先生是有意来寻他的,传了他一句话“六道合一”之后便一心埋在学宫的那些学子身上,再见不到先生踪迹。

与师兄的几番交流下来,叶剑鸣的顿悟聊胜于无,倒不是说是师兄的讲解有误或是无用,而是无论师兄如何绞尽脑汁去告诉自己如何辩证、如何明悟,自己始终无法从中窥得一二两的门道。

依照师兄所说,这便是他初入门道的第一道坎,初窥。

“你看这段,通造化之变,化万物之奇,然后悠悠如明。其中你要注意的是,这是有条件的,比方说你建房子,最先要做的便是划定地块,当你知道了自己所要建房的范围,才能根据这圈定的区块来进行拓展,因地制宜。”林江别耐心地指导着。

“那么如何圈地呢?我先问你,你有没有感觉到从腹部时常传来一股流窜的气?它不受你控制,只是无端鼓动,让你无法凝神?”

叶剑鸣顿住,细细回忆起过往,“师兄所言即是,自我苏醒时,我便常受到腹部那股气的攻击,它仿佛每每要在我最全神贯注时偷袭我,让我岔了气。”

林江别点头,伸手为叶剑鸣把脉。

他的手忽然迅猛地颤动两下,随后又在两息之内恢复平静。林江别只觉叶剑鸣体内有三股奇异的气在窜动,三者相互交织,不断缠斗,却又以一种诡异的状态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仿佛天秤,摇摆不定却始终处与一条平线。

他眉头紧缩,忽然感到心头一阵骤痛,一口血竟忽然从咽喉处化出,骇了一地。

“师兄!怎么回事!你怎么样了?”叶剑鸣焦急地扶住林江别,防止他从轮椅上摔倒。

乌云如烟瘴般迅速汇聚,周围的草地都被风掀起一块接着一块,寒风刺骨,令人不禁哆嗦几下,仿佛要剥去生人的骸骨。

林江别头晕目眩,忽然间便七窍流血,上半身白皙的衣服也被染红成斑斓的花衣。

叶剑鸣忐忑不安,只是为自己把了把脉,竟在林江别身上发生了这般诡谲的事,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先生为师兄疗伤,万一又落下什么疾病恐怕要出大事。

他慌忙推着师兄的轮椅,一路疾驰,先是穿过学宫的内院,途径先生的起居室,发现里面无人,便又加速朝着先生讲座的外院奔去。

连带着狂嚎求救,希望在路上能早些让先生听见,好及时救治师兄。

先生闻声二话不说,幻化出一道身外化身替自己继续讲学,而自己则以迅雷神速出现在叶剑鸣身前,静静地望了林江别一眼,随后挥手化出一道金色匹练般的气带,在林江别身上裹上一圈,随后便又唤出几根银针分别落在林江别身上的几处窍穴,这才缓解了林江别的疼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师兄练功怎么走火入魔了?”先生眉间崎岖不平,面容焦虑。

“回师傅,是师兄方才为我把脉,可接触到的一瞬间便七窍流血,成了这副模样。”叶剑鸣如此解释道,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先生半眯着眼,伸手按住叶剑鸣的手腕,亲自一窥其中缘由。

“原来如此,你体内有三股气相冲,方才他为你把脉时应当是受了这三股气的排斥,生生涌入他的心房,断了几根心脉。方才我已用秘术稳住,已无大碍。倒是你,这三股气······”先生思索片刻,便又接着道。

“一股气与你的气血最契合,应当是你自身修成的,第二股应该是当初我传你大道气运时注入的,用以保住你的灵脉,不至于因为那些外伤而毁了灵府,只是这第三股气,颇为霸道,与你的气血似乎也并无干系,从何而来也无从得知。”

先生眉头微微皱起,忽然问道:“你此前可有与人缠斗过?或是惹上了什么人?”

叶剑鸣满脸困惑,思索片刻,回道:“应当是不曾有过······哦,对了!唯一一次,应该是当初王淮设计暗算我时,他的那名手下。我记得他出手即为迅速,我分明是对准王淮出的刀,却在眨眼间被那人拦下,莫非就是他放的那股气?”

“有可能,不过事到如今也于事无补,王淮的那些手下早就畏罪潜逃,而王淮本人也不知去向何处。这件事暂且先搁置吧,你体内的这三股气勉强维持着平衡,若是我为你化解其中任意一股,极有可能会损伤你的根骨,得不偿失。”

“日后你若是到了第三骨相境,或可尝试自己吞噬这三股气以助长修为。而今么,我传你的那本小神通练得如何?”

叶剑鸣一愣,慌忙回道:“这,回师傅,我的那身小神通才初窥门槛便已陷入瓶颈,正是因此,师兄才会为我把脉而受此重创。”

先生缓缓摇头,怜爱地看着轮椅上半昏不醒的林江别,转而又道:“唉,或许这也是他的造化吧。你的瓶颈或许对你往后有益,暂且先停了小神通的修习,练一身外家剑法锻炼经骨吧,回头我将书交予你,你且先将你师兄送回府,让那个小丫头好生照看。”

叶剑鸣拜别先生后,安然送林江别回府,只不过一入其家门,便被杨雅琴提着扫帚赶出府邸,吵嚷着说“叶剑鸣你个混蛋!每次少爷跟你一起就轮不到好事发生!”。

无奈之下,叶剑鸣只得闷声逃离,当作一切从未发生一般。

而小丫头则是嘟着嘴,缓缓地推着林江别的轮椅进入房间,好生照料,如视珍宝般耐心为其疗伤。

“叶剑鸣那家伙也真是的,少爷又是心病复发,又出了走火入魔,再这样下去怕是往后要断送了前程。要不,我还是一刀解决了他的好,也免得他在闯祸……可要是给少爷发现,不要丫头了该怎么办呀,又如果,让少爷道心蒙尘了……嗨哟,气死我了!”丫头抿着嘴,两只小脚在地上跺了两跺,又贼兮兮地朝周围的门户瞟了两眼,确认无人,这才大胆地推着少爷进门。

回到学宫,正值孩提们散学,叶剑鸣顺理成章地取得先生给的《通脉剑》,边回家边在路上挺着两根手指比划,仿佛一眼便入其中的空灵之境。

三俩下比划下来,他顿觉身心通透,浑身的气血流淌畅通无阻,神清气爽,甚是酣畅。

“如是当真给我一把仙剑,或许我还能玩出花来?还是不要想这些了,早日练成,为师傅师兄分忧才是,妹妹也还等着我去救。打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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