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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重山

泓烧鸭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人生一世,又岂真如草木一秋?不得掌生、不得掌死,就连生死之间也不得自由抉择的人生,在龟鹤草木面前,又何尝不是如蜉蝣蝼蚁一般?然而,活着是无限的未知,死亡是唯一的永恒,生死之间,这如落叶般短暂的青云浮华,究竟该要如何把握?…

主角:范远,榑景明   更新:2023-02-05 08: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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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范远,榑景明的其他类型小说《青云重山》,由网络作家“泓烧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人生一世,又岂真如草木一秋?不得掌生、不得掌死,就连生死之间也不得自由抉择的人生,在龟鹤草木面前,又何尝不是如蜉蝣蝼蚁一般?然而,活着是无限的未知,死亡是唯一的永恒,生死之间,这如落叶般短暂的青云浮华,究竟该要如何把握?…

《青云重山》精彩片段

日薄西山,余霞成绮。

一片尽是残枝败叶之枯林当中,竟也留有一条是来往有无数人马踏过的长路。往那长路深处循望去,便见了一处纵是夕沉之际,却也生出炊烟、有三五食客落座的小店。

几匹瘦马系在店外,低头啃着地上腐草。

而店内食客,放眼望去,也皆是行路之人。纷纷是自带兵器、衣衫蒙尘,饮食简朴,也只求饱餐、自得其乐。

“吁!”

不久,听得店外一声勒马,便是又来新客人了。

两马扎紧,跳下两个披片甲的持刀大汉,大步便往店门踏去。那弓背小二见得今日生意这般好,忙上前是连连恭迎:“二位过路爷!来点什么?小店酒肉俱齐,都是今日进上的,佳肴陈酿,应有尽有呀,嘿嘿…”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看着小二便道:“来二斤好酒,做一碟牛肉来。”

“牛、牛肉,好嘞…”

小二转身却是未敢高声,只小步悄摸去了后厨。

那两个大汉也正此时踏进店内,随便找了个位子便坐了。只见两人此时等着上菜的无聊之机,彼此也不言语,却是循视四方,将这荒郊小店厅堂内外上下给打量了个遍。

片刻,小二回到堂里,端来两壶热酒、轻放两个大汉桌上。两人倒是鲁莽不讲究,抓起瓶子便各自豪饮起来。

小二点头,回身进了柜台后。

只待未久,只见有两名食客起身结账,才引得他离了柜台、抱着算盘去给二人收拾。

待那二人出了店、上马启程离去,店内此时,便已只剩了五名食客。

除两个粗鲁大汉外,两处角落还各坐有人。

其中一边是个灰布衫的腰挎长剑的青年,面孔生得白净俊俏、眉眼英武,披发及肩,看着二十出头,正独自饮着茶,好生惬意。虽不同于其他、是独自一人,可那举手投足间、比起那大汉可谓是颇有讲究,三指握杯轻抿,执移木箸似描丹青。

另边则是头戴道巾、一身天青色道袍,一副道士打扮的两个青年,吃的也皆是素菜清茶,各自还捧着部书在看。年纪与那白脸看来是相差不大,乃至还稍显嫩些。其中一人长剑背负身后,另一个则不同寻常道士,是虽挎有剑在腰间、可身后的墙角却架了一杆做工精美的玉腰长弓。

本来清宁的郊野小店,却在这般来了两个粗鲁大汉,以致是气氛竟有些压抑了下来…

未久,暮色遍天,残阳如血。

天顶的雁雀锐鸣着飞过,却是无暇在此稍作任何一个停留。待到两人的牛肉被恭敬的端上来,只见两人却是瞬间变了颜色:

“这什么?”

“直娘贼也,小二,这也是牛肉?你店里就拿这等牛肉伺候人?”

两个大汉才见肉来,不由分说便是拍案而起、口中詈话直出,其中一个揪着小二的布领便凶狠的骂起,嚣嚣气焰伴着汹汹酒意,尽是一副料他不敢拌嘴还手、吃定他的愔弱,便要蛮横欺负的凶恶模样。

这小二虽是荒郊野岭做工、早也见多识广,可被这一番抓住,又瞧他二人凶戾,也直颤抖着、不知何言。

生出这般突兀,却见店内另三个食客竟是一言不发、镇定自若。

“大爷我…平生最看不得你们这些奸商。”

揪住小二布领,只见那大汉言语间带着些许醉意,粗圆的右臂却是缓缓移下、把到了腰间的刀柄边,“所以,你们这家店,坑害了多少过路人的钱财,最好通通给大爷吐出来,要不然的话…”

唰——

寒光出鞘、锋银若有光,这人吃穿举止是粗俗蛮横、用的却是把好刀。

宝刀缓缓挪出,却也引得角落里那披发青年,是抬眼瞥了一道。

“听懂了吗?”

另一大汉抱着胸、一边腿则是抬起踩到了板凳上,同样气势凌人。

“这样听不懂的话…大爷便教你懂!”

话音落毕,大汉提刀便对着眼前小二的脸面劈去,然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刀锋将要劈下的刹那,忽闻嗤一声响,转眼便是大汉一声嚎叫、不自觉两手皆松,当啷一声,宝刀落在地上。

而此刻,竟是一枝木筷扎进他手背,入肉三分,鲜血直流!

小二见机是连忙跑开、霎时便没了影,可两个大汉却也已再顾不上这一茬,一个忍不得剧痛、几乎要跪下,另一个则是拾起刀,立即转看向了木筷飞来的方向:

只见正是角落处,那个披发的白俊青年,其原先怡然自得的眼神、此刻也是直勾勾盯向了两人去。

随后,便见他站起身、同时右手拔出剑来,唰的一声,他的剑竟更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利剑,拿那莽汉的刀比之、可谓是天壤之别!

青年由座中走出,一言不发,执剑步向两个大汉去。

“你、你…”

那大汉瞬间比先前的小二更慌了神色,眼光在脚旁的同伙与迎面来的敌人间游离着,颤抖的手几乎抓不稳刀、使得要两手来握…

“我平生…也最见不得你们这些奸邪狡诈。”

白俊青年开口道,“带上你们的家伙,立刻滚,否则…虽是不冤,便也莫怪,亡命于我剑下!”

“…什么家伙!”

地上受伤大汉缓缓抽出筷来、颤巍起身,右手背的凹洞仍在汩汩涌血,只得左手由同伴处夺过刀来,步向那青年去——

唰!

又见一阵银光簌过,这大汉的刀直飞上去、铎的一声插在了堂顶,与此同时,大汉的整只右耳跌落下来,又是一片猩红飚出。

下一刻,白俊青年已收剑回鞘,眼芒仍如那剑锋锐利。

“啊,啊…啊!”

却见他那同伙,自己的刀尚未拔出、已是转身落荒而逃,解了牵绳、上马转眼便跑得没影了。而他本人则是愣在原地,过了片刻,剧烈袭来的疼痛才逼他跪下,捂着整部右首是惨叫连连…

两个道士朝这边眺着、四眉深蹙,声色俱厉的喧闹间,这般血光,只可道是扰了他们的雅兴、什么白米淡茶也着不下去了。

“滚!”

随着白俊青年厉喝一声,这大汉便也只有踉跄起来,刀也来不及拣,跌撞着便也跑出了门,颤抖着解绳上马,连缰绳也几乎不能握紧的便飞奔跑远了。

白俊青年望着其远去方向,直至其飞马绝尘远去,方才冷嗤一声,转回了身来…

……

“抱歉,惊扰二位。”

只见两名道士的桌旁,那适才行侠仗义的白俊青年竟主动步来,向二人躬身作揖、微礼一拜。

“啊?这…”

“呃,不妨事,不妨事。”

两名道士忙站起身,也向这青年侠客回了礼。

赔礼不算完,只见这侠客站直了身,竟还伸手掏出来几颗铁片、摆在桌上,对道士们说道:“二位今日这一顿,就当我请了吧。”未待二人客气回绝、便又继续说道:“二位…可是剑宗‘天门山’的弟子?”

两人被这一般热情下来,竟是生出了些警惕。

“二位不必惊惶,我早听说过贵派大名,来此之前,也早做过多番调查,因此,也认得出二位道服。”

侠客说着,边直接与二人坐进了同桌来,“我姓卫名尘风,本是未国人士。在家乡犯了些事逃出来,途中听闻得贵派大名,便欣然北上。才入炎国不久,不想已遇到了天门山的修士,实乃大幸。”

“实不相瞒,卫某能在此遇到二位,说是有点仙缘,应是也不为过。”

“早前听闻贵派盛名,而今,卫某诚心入道,不知二位…可否请为引荐?”卫尘风说罢看着两人,一转先前锄恶厉芒、转眼便能是温和笑起。

两道士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语塞。

而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卫尘风连忙道:“二位如是担心,卫某戴罪之身,入门只为隐世避祸、逃脱缉捕,卫某可向二位立誓,绝无此心。若是担忧对门派不利,卫某宁愿暂缓拜师,只求一睹天门山盛景、将来再求道,亦未尝不可。不知二位…”

“…抱歉,卫兄。”

其中一名道士面露难色道,“见你适才行侠仗义、锄奸扶弱,我等师兄弟二人自然信你诚心。然…当中不便也并非你说的两点,而是…相信卫兄看得出来,我二人年纪其实与卫兄不相上下。在天门山上…其实地位不高,此次下山也是尊奉师命,实有要事要办。至于你所说的引荐…”

“好吧,明白了,二位。”

卫尘风当即站起身,作揖再向二人行了礼,“虽是多有叨扰,但今日得见二位,也是卫某与二位有缘。不知…可否讨教二位尊名道号?”

“我们还是小修士,尚未取道号。”

当中负剑道士看向卫尘风道,“我俗姓范,单名一个远字,表字‘云风’,今岁虚龄二十四。”

卫尘风当即向范远行礼:“巧啊,范兄,卫某也年方二十四。”

“我姓榑,名景明。”

身后架着长弓、剑在腰间的对向另一道士遂道,“我年纪比你俩小,只才二十二。不过我可是他的师兄,说起来,将来你若入了我们天门山,也只做得我俩的师弟了。”

“那是自然,榑兄。”

卫尘风再礼貌向榑景明行礼,神态十分谦恭自然。

店内原先压抑的气氛,顿时又被这三人的结交打破,一片怡和之气化作三副笑容、纷呈在了三人的年轻面庞上…


收拾打理了一番店内,卫尘风叫出了躲藏起的小二,与范远、榑景明二位道士一起,三人结了账,便皆走出了店。

店外,伴着灿美红霞,卫尘风与二人道别过后,就此翻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而范榑二人上了马,虽与那卫兄是同路,却只是牵绳执缰、不紧不慢的缓缓前行而已。

夕云沉际,两名小道士闲话起来。

范远望向师兄榑景明道:“师兄,你觉得适才那个卫兄,他人如何?”

榑景明眉头微缩,却是无从言语。

范远道:“以前听闻大争之世,世间多有不公不义之处,常有侠客挺身而出,斩奸除恶,好生英雄浪漫!可听多得耳根子起茧了,却从不曾亲眼见过,还以为是念给我听的童言梦话。上山后更以为是再无机会,不再念想。而今才一下山不多久,却就让咱们给撞见了。更别说,他还与咱是同个年纪呀。”

榑景明道:“师父说过…山下乱得很,依适才所见来看,怕也着实不假。师弟,你我此番既有事要办,就莫节外生枝了吧。”

范远道:“好吧。”

他口头上是这般应了,两眼却是远眺着那卫尘风远去之方向,懵懂心中已不自觉有了一分憧憬。

与师弟不同的是,先前的店内,榑景明是面向着那剑出、刀飞、耳落的血腥一幕,背向的范远只听得几道刀剑刮响与扰攘聒噪而已,待回过神来,那卫兄已来到他二人桌前了、热情搭讪了。

正行着路的榑景明,仍是低着头,陷入思索当中。

……

话说当今天下,正如那范云风所言,是凡有血气、必有争心的“大争之世”。

五百年前,武王举兵、一统江山,建立了传承至今的“黎王朝”,并分封了诸十上百个各姓封国,共尊武王为天子。

然时移世易,数百年来,各诸侯国兴衰迭起、兼并消灭…

黎室势弱,对诸侯国失了把控,便有公侯强过敢不尊天子礼仪,自行称王,先例一开,称王之国便又频频迭出。

最终,时至今日,是时黎朝江山,已只剩了七个诸侯国,分别是:

东方渊、启两国,南方未、江两国,西方乐国,北方炎国,以及占据当中的、地盘最大的宣国。

七国皆早已称王,仍自称“天子”的黎室,则只能守在宣国之北、夹在炎渊两国之间的一亩三分地里,守着五百年前建立的黎京,撑持着它最后的礼仪与颜面。

其余七国也只各自互相攻伐,留着一份不取黎室的默契。

而在此大争之世,如何治国、强国,如何打赢一场场或是维持生存、或是向外扩张的战役,所需的政策与学术思想,便成了各国王臣所普遍的追求与拥戴。正是在这兵戈与笔墨皆不止阵的时刻,各大学派的思想开始流行在了各国之间,进行着他们或是不流血、或是有他人以替为流血的竞争。

在这当中,偏也有主张随顺万物、追求自然的存在,那范远与榑景明所入的道门,便属其中之一。

又说自那日野店见了行侠仗义一幕后,过了些许日子,这虽言是有事要办,却仍是不紧不慢、缓缓赶路的范榑二个道士,也走过了有好些路程。

到如今,已是二月春分。

这一日,师兄弟二人来到了炎国都城,孟阳城。

孟阳城纵横各近十里,有人丁百万,气仪威武,市井繁华。不必说自是炎国境内第一大城,纵是放眼天下,也唯有其它几个各国都城方可相提并论。

范榑二人来到“孟阳九门”中的北西门前,许是凭着一身天门山道袍的缘故,未受阻拦地即进了城。

随后,二人便下马步行、穿梭在人潮中。

作为炎国第一大城,纵使是最西北角的位置,亦是时刻聚满各式样三教九流人士,商贩、学士、工匠、贵族,来往密集,热闹非凡。范榑二人一边牵马走着,一边顺带还沿路向一些居民打听着些什么,而后,一路摸索着走向了城中某个位置去。

未久,二人即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位于孟阳城正北的王宫,承苍宫。

“站住。”

“前方是王城禁地,平民百姓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有劳小兄通报一声,我等两个是天门山弟子,奉掌门一心道人之命、下山来向我王回话,这里是掌门手信…”

“哦,那就请两位小道稍等。”

“好。”

……

承苍宫,孟阳城的“城中之城”。

统领、辖治黎王朝境内整个北域炎国千里江山的,炎国境内无人居于其上的君王——炎王,及其后妃、子嗣与内侍们,便皆居住在这座承苍宫中。宫外站满了手持长戈、守卫王城的玄甲御林军,稍瞥宫内,却是砖石广场上一片空旷,与外边的市井巷陌是大相径庭。

范远与榑景明牵着马,在一众御林军的面前,彷徨无措、东张西望的等待着。

话说此事,正是一个月前,在那最是遥远的南方江国发生了件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事件:

江王之女、江国长公主莫名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此事在天下各国间很快传开,对于公主失踪的原因,各种流言与猜测是众说纷纭。但唯独炎国人,尤其是王公贵族们,却是敢稍微确定一些。因为就在公主失踪的同一段时日,二十二年前便已作为质子去往江国、从小在江国长大的炎国王子“苍禹”,也在江国失去了联络。

两人同时失踪,很难不让人将之联系起来,当做一件事考虑。

但王子禹为人处世十分低调,他的消失即便在江国也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也就勿言于天下了。

此事自然引得各国朝堂暗流涌动,而当天下各国,尤其是接壤江国的宣、启两国想要于之有所动作之时,炎国王室更关心的,自然还是王子禹的下落。因此,自上月收到消息起,炎王便立即在全国范围内广发文书,请贤纳才,既想找到王子禹,也想趁此机会,挖掘出一些贤才、为国所用。

在这其中,就有一封信件送到了道门剑宗“天门山”,天门山掌门“一心道人”,竟成了炎王的眼中的“贤才”之一。

而道门向来避世,偏偏在这大争之世中保持着不争之心,对这等俗事更是无心干涉。于是,一心道人手书了给炎王的回信后,便叫来门下两位弟子,下山前往炎都、呈交炎王,回礼之余以示态度。

这便正是这范榑二人要下山,一路到了这炎都孟阳城来的原因之一。

“二位道长,久等了。”

士兵迈过冗长的官阶、走出回到宫门前,见了二人,便俯身持戈以敬道:“我王请二位道长到殿上一叙。”

范榑二人一听,立时惊愣了住。

王上已经读了师父的回信,怎的还要见我俩呢?

“二位道长请随我来。”

“好。”

随即,在一旁其他几位士兵的带领下,范榑二人将马匹交由御林军照看,交出随身的长剑、长弓与箭袋后,便在士兵们的带领下,步入了承苍宫中。

……

这承苍宫虽是王宫,进来见了,各式样殿阁楼宇也颇有气派,可却不比他们天门山上热闹,倒还显有些冷清。兴许也与今日非是什么朝会,文武将臣们皆无需前来有关吧。

穿过广场,走上长阶,范榑二人来到了最是高大与尊贵的正殿“太璇殿”的正门前。殿内雕琢精美,炉烟飘香。透过长厅,已足以望见坐在大殿深处尽头高座上,那个头戴九旒王冠、身披华服、须发黑白相间的中年男子——当今炎王了。

进殿前,二人遵照礼仪,先跪伏下身、长拜了一道。

遂是,只见高座上的炎王向身旁摆了摆手,一名太监便踏着小步走出前来,高声朝着殿外道:

“宣,天门山道士,范远、榑景明上殿——”

二人随即应声起身,抬脚迈入殿内,俯首踏着小步,一路走向深处,很快即来到了高座下、炎王的面前,止住了步子。

抬头向炎王作揖一拜后,二人便又恭敬俯首。

“二位小道,远途跋涉,辛苦了。”

炎王开口便是浑厚之声,“一心道长的回信…寡人适才已经阅过,但是,道长派你二位前来,二位可知…寡人与道长间所互通的是何事吗?”

榑景明作揖道:“启禀我王,此前在山上已听师尊提过。我王向师尊提起的,应是上月发生的与‘王子禹’有关事件吧。”

“嗯,正是。”

炎王点头,“道长神通广大,也在回信中谦称什么门派事务繁忙,道家无欲于俗世纷扰,王子禹事关重大之类。但却依然派了你两位…他门下的大弟子与二弟子专程前来,想必其间用意…二位小道能多少知悉一二吧?”

“这…”

范榑二人听了,虽是俯着首,却已然蹙起眉头、显然察觉出了什么。

随即,便见炎王朝一旁打了个手势,片刻,便有另一太监由屏帘后端来了一托盘,盘上是两件血红色的兽形玉饰,在窗间打进的耀光下熠熠生辉。

“这两件‘红玉玦’,是我炎国王室‘苍氏’的信物。”

炎王开口道,“寡人也不强求,现只将此物赠予二位小道。二位今日出了这宫门后,去别处可以,回山也罢,各处通行,皆可凭此信物过关。当然,最好是能找到王子禹,二位虽应是不曾见过他本人,可一旦认得出此物、且年纪相仿者,寡人料想,该也不会有人有胆冒充。届时,将他带回孟阳城来,寡人自将大大有赏。”

说罢摆了摆手,太监便将两块玉玦端给了范榑二人去。

“谢我王。”

二人已多少猜到此情,当即也作揖行谢,随后,各自接过了王室信物。


告别了炎王,范远与榑景明退出太璇殿,来到承苍宫门前取回了兵器与马匹后,便一路远离。直至去到了一处未有任何玄甲御林军及任何士兵官差视线所至的位置,榑景明这才叫住师弟、向他问话,二人遂在原地止住了步子。

榑景明取出红玉玦、向范远问道:“师弟,这信物…”

范远道:“嗯,怎了?”

榑景明转低过头去,目光显得踌躇:“师父在我等下山之前嘱咐过的,你现在接了信物,你可曾想过之后…我们若回山了,该要如何吗?”

“既然不便拒绝,那接便接了呗。”

范远遂也取出自己那块瞧了一眼,随即答道,“而且那炎王不是说了嘛,他也不强求我们。他那麾下能臣将帅、门客奇人多如云雨,怎可能真指望我俩找到王子禹呢。送个信物,无非是多一份寄托罢了。”

“再说了,师兄。”

“我们接下的,也非是什么违反门派清规戒律之事。我们入门修道,追求的不就是济世安民、天下太平之道么?今日之事,你且不当做是替什么王侯将相做事,就当做,是替一位父亲找回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如此,又有何不妥呢?”

“你这…”

榑景明被范远说得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曾经在山上,他是无论什么都更懂一些的大师兄,哪怕年纪小一些,在师弟师妹们面前,也总颇有威望。

可自从下了山,他这位从小在山上长大的大师兄,在半路出家的二师弟范远面前,各方面就显得生疏了些。

“山下可与山上不同呀。”

范远收起玉玦,牵马走动、一边说道,“虽管不着我们天门山,可炎王管着整个炎国,这可是一片千里江山,数以百万计人口的。他的权力,可比我们师父大多了。这个信物…哪怕是不想接,其实也得接呀。”

“也是。”

榑景明也牵马追上了师弟去,“那你真要去找吗?此事可是连师父都拒绝了,我们反倒接下,我以为…还是回去禀报师父,看看他的意见吧。”

范远点头道:“那是当然,现在说要找,我们也没有任何头绪呀。”

榑景明道:“那…我们接下来便回去吗?还是…”

范远道:“都走到这了,我想…还是去一趟乐国吧。”

“好。”

榑景明应了师弟,便又与他一同继续上路了。

……

范榑二人出了孟阳城,往西南走个百余里,便可抵达炎国与乐国唯一的边关“汕水关”。

过了汕水关,便能从炎国进入乐国了。

乐国位于天下之西,三面环海,东面由北至南与炎、宣、未三国接壤。其国境内西部多沙漠,人丁、城池与田亩便因此多集中于东部。因而即便疆域不小于炎国、地形上占了优势,其实力亦难与天下各国争雄,仅可满足自保而已。

然而,或许正因如此,乐国便时常向东扩张,以图取得东三国水草丰茂的平原地…

三年前的汕水关,便发生了一场乐国入侵炎国的战争。

大争之世,一场场毫无征兆、也无需理由的战争,其实早已令天下人习以为常。在王侯将相眼里,无非是频繁更迭的地图上,一条条纵横交错、来回挪移的线条,一道道不断报上来的斩杀、俘虏、伤亡数字而已。

可对于黎民百姓而言,却远非是这般简单。

范远的祖父母一家,本住在孟阳城往南的一座小城里。然三年前的战争,乐军推进到炎国境内,偏偏是波及到了他们。许是为了巩固战线及吞并国民、发展国力,当地百姓们皆被乐军强制迁移到了后方的乐国境内…

在这场奔波中,范远还失去了他的爷爷。

尽管后来炎军回防,驱走了乐军,但两国边界却重新维持在了汕水关原处,唯独受到牵连的许多包括范远祖母一家在内的百姓们,却是不少成了乐国人,许多至今皆难以返乡。

这个消息经由他的父母传信到天门山上,让他知晓了。

于是此番下山,范远也得到了师父一心道人的同意,让他得以在向炎王回过信后,过汕水关入乐国,探访多年未见的祖母他们…

可惜,事情似乎不会这般顺利。

……

过了数日,二月廿三,范榑二人抵达了汕水关。

湍急的河流、高耸的城墙,时刻整齐戒备的军营,就此将两国显锐的分隔了开来。

官道上杳无人烟,城楼前高门紧闭。

二人骑马来到城门前,眼前情景是完全出乎了他们意料。而见到有人前来,城楼上一名士兵也伸手指向下边,厉声问话:“喂,你们两个!此地是炎国禁地,来此做什么?!”

“禁地?”

范远在疑虑中高声回话,“这里不是汕水关吗?我们只是想经由此地前往乐国!还望…”

“大胆!”

另一士兵也走出来,打断了范远话语、呵斥道,“炎国乐国交战,汕水关早已戒严多年,没有兵符、将令、使节符或是王命的,通通不得来往!瞧你二位穿着,怕是在不知哪座山上待太久了,不知山下早已变化了吧!二位还是请回吧!”

“这!…”

范远一听,竟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了被他系在腰间剑柄上的那块兽形红玉玦…这一疑似将要拔剑的动作,当即引起了城楼上士兵们的警觉,众士兵纷纷转望过来,部分弓兵甚至已眼疾手快,取出箭矢、张弓搭箭,瞄准了城下那个手搭在剑柄上的道士。

榑景明转看向师弟,依然是眉头深蹙。

“唉…”

范远思索片刻,便也松开了玉玦,抬手向城楼上一众士兵作揖行礼后,便执缰将马头调转了过去。

随即,便与师兄一道,两个小道士又原路返回了。

……

不得通过汕水关,无法前往乐国,是出乎范远意料之外的。

师兄弟二人原路返回,即便再是快马加鞭,却也已耽误了时辰,无法再抵达任何有人烟居住的城池乡里了。

两人一直赶路到天黑,来到了一座地图上都不见有标识的荒芜小山附近,远远望见山上有一小庙,便决定到那里投宿。

到了庙前,才又发现此处早已破败不堪,那题匾上积攒的泥尘令人早已分辨不出庙名了。

看来在这大争之世,主张避世的思想许是不怎得待见呀。

将马匹系在了门外老歪树旁,二人便开始了如前几日一般、露宿野外时早已习惯了的分工:范远进到庙里,清理出足以栖身的空间,并去拾来木柴,在此生起篝火,取暖的同时也可以驱赶野兽。榑景明则持着长弓进到林子里,凭高超的射术与轻灵的身法,寻猎来一些荤食。

榑景明剑艺不精,但论射术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可奇怪的是,自小到大,他无论怎么练,也射不中天上飞的。往往只能精准命中些地上跑的,哪怕是水里游的。

后来的他也专向此练,从此只射猎地面目标,且从来能是百发百中。

不出多久,待到完全天黑之际,榑景明便提拎着满当当的猎物,返回了发出篝火明光的破庙中去。

“厉害呀,师兄!”

见到师兄带回的收获,范远惊得是两眼放光,“这…你现在连这么细的蛇也射的中的吗?还是…在天黑的时候!”

“小意思。”

榑景明取下竹篮,将猎物倒在了地上。回来路上还顺手取了一些竹片,想来是可以直接串上烤着吃了。“论山下俗世的见闻我不如你,可要比这些的话,你师兄又岂会逊色?”

“那是,还是师兄厉害。赶紧来吧,我都快饿坏了。”

“来来来。”

只见二人脱去长袍,仅着简朴的短衫与长裤,盘膝坐到地上,随后,便开始将猎物们一一串到竹片上,就着噼啪燃响的篝火、开始烧烤。

“…师弟。”

“嗯?”

榑景明问道:“今天,我见你抓的不是剑,是那件玉玦。你…本来是想拿出玉玦给他们看的吧?按他们和之前炎王所说的,这个玉玦,或许是可以让我们过关的。为何你…又放下了呢?”

问到这,范远不由瞥向了摆在行李包袱上、自己的那柄剑去。

“我…也说不好。”

原先稍许的兴奋,似乎在此也变得凝重了些起来,“我好像是觉得,我领了这玉玦…是要去找王子禹的。若是用于自己探亲,不知怎的,就总有一种歉疚,我心里似乎总是有个声音在说——‘不能这么做’一般。”

榑景明听了,看向师弟的两眼微眯起了些。

范远继续道:“或许可以说,就当做是去乐国找王子禹吧。可我心里知道其实不是,我这还要强行拿出来的话,就总感到有些不适了。就…这,唉,我也不知是为什么了。”

“嗯…”

榑景明道:“师兄以为,你自从下了山,起初还好,可自从那日在那小店出了一事、见了那卫尘风后,你却是有些变化了,是你自己很难察觉到、师兄我也说不好的一种变化。”

“是嘛。”

范远想起那日事,情不自禁居然笑了:“管他呢,既然去不了乐国,咱就先回山上,问问师父的意思呗。”

榑景明点头:“嗯。”

师兄弟二人继续一边烤着食物,一边聊起了些其它话题。

然而,就在这时,庙外那一路延续至山麓的、堆积满了破败枯叶的石阶上,却是只听得一踏一踏声间,黑暗中有道高大的人影,向着这庙宇、缓缓步了上来…


吱呀——

院外破庙的木门被推响,惊得范远与榑景明二人立即抬头看了过去。

无月之夜的黑暗中,一道身形高大、肩宽体壮的人影迈过木槛,走进了院子里来,此人看起来似是个三十来岁青年男子,须发乌青,两缕龙须自额顶垂下,剑眉星目,细碎的胡茬在嘴边围了一圈。

衣装厚实,背负包袱,两只前臂及小腿皆穿有护具,腰间一杆长剑则是比全身任何一处都要干净,在火光映照下,剑柄及剑鞘上的许多配饰还在闪耀着辉光,看起来是绝非凡品。

男子面色看来疲累且憔悴,像是赶了很长久的路一般。

“哟,这可奇了。”

未待范榑二人先问,男子却先靠在门边、开了口笑道:“本想着在这乱世…还有如此小庙尚能开门,便上来投宿一晚吧。结果却是见了一路残枝败叶,看来不出所料,该是也早已荒芜了。”

“可上来了,又真碰到了道士。”

男子笑道,“只不过…不是这座庙的,而且…还是吃荤的道士。”

“天下道家许多门派,戒律本就各有不同。”

榑景明应道,“我们那派并不戒荤,倒是阁下您…”

男子一边应着一边朝两人走来:“和你们一样,我只是个过路人,只是见着月黑风高,不便跋涉。途径此处,见了山上有光,便一路寻上来了而已。二位既不是此地道士,那么…也容我一个,一同借宿一晚,没什么意见吧?”

“这…”

榑景明看向师弟范远,范远也看回去,两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而在此之隙,男子却是目光左右稍扫,已经注意到了天门山的道服、玉腰长弓以及两杆剑柄上的炎国王室信物。

“呵。”

见两人踟蹰,男子继续主动走上了前去,“这行走江湖呀,讲究的还得是信义为本、帮扶协助吧?若是猜疑不断,岂不人人自危,成了似那七国互相攻伐一般么?”

“这位大哥说的是呀!”

这话说得榑景明低下了头去,却似是打开了范远的话匣子般,竟教他主动腾开位置,招呼了那男子过来。

男子笑着便也坐进了火堆边,与范榑二人同席驱寒。

“我们是天门山弟子,我叫范远,他是我师兄,叫榑景明。”

范远随即介绍说道,“我们此番是奉师命下山来办事的,如今已经办完,在回山路上了。确如大哥所说,也是借地投宿的,呐。”边说着还边将手里的烤串分出一些给男子去。

“哈,这才像话嘛。”

男子笑着接过烤串,便也毫不客气的享用起来,“那就谢过二位小道好意了。”

范远愈发热情:“大哥又是如何称呼、哪里人士呀,怎会路过此地的?”

“哦,我姓罗,名沉。”

男子“罗沉”答道:“我应该长你们十多岁,你们叫一声‘罗大哥’就好。至于籍贯…我倒是不记得了,小时便遇上总是各国纷争动乱,奔波迁徙来去,故乡啊…早已不记得在何处了。”

“这…”

听到这番话,想起自己和爷爷奶奶的经历,范远不禁沉默住了。

大争之世,各国伐战频繁、波及百姓的祸事,就连无比避世的他们天门山上,都已听了不少。

随便在一处荒芜之地投宿,遇到的路人,也能是战争的受害者。

“不过…我内人是启国人。”

罗沉说到这,望向天空、目光间若有所思,“我和她在启国成的亲,我们唯一的女儿…也是在启国出生的。”

“启国?”

范远继续问道:“那罗大哥为何会在我们炎国?”

“因为她和我女儿…都已经不在了。”

罗沉低下头来,越是说着,言语及眉目间便是愈发沉重,此前的自来熟、惬意、热情及轻松,都在逐渐消散:“她为我生下女儿后没多久,就又遇到了战乱,乱军中,我们女儿就被掳走了。”

“她不过多久,便也郁郁而终。”

范远与榑景明听罢,皆是眉头深蹙。

“自那以后,我便奔走于天下七国间。”

罗沉边说着,边借着手中竹签、望向火堆,那眼光顿时与锋尖一样锐利:“我一直在找,我要找到…劫走我女儿、害她母亲病故的人,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找回我的女儿!”

此话一出,竟又引得两个小道士是有了些微惊心…

战争本身及其引起的连绵灾祸,就已经滋生了足够多的血债,即便是被波及到的,都还能有如此般生出新的仇怨,又接着将刀锋延续下去…

看似…除了像他们道家一样“放下”外,就只得是一个无解的循环,无止境的轮回了。

可是,说到这种轮回的最开始…杀人?

不论是自小在山上长大的榑景明,还是半路出家、还算有些俗世童年的范远,“杀人”这件事,对他们而言,都是听着似是时刻发生在身边、实际上却从来无比遥远的经历。

甚至就连这个想法,他们都从未产生过。

一幕仅仅是削掉耳朵的场景,都足以令榑景明余悸数日,又何况…是要如宰杀禽畜一样,去在人身上“见血”呢?

那些士兵、将军、侠客、罪犯、刽子手…他们都是如何做得出的?

“好了,我饱了。”

罗沉说罢,遂放下手中竹签、抹去嘴边油渍,起身退后、来到厅堂的角落处,自己开始动手给自己清出一块地盘来,一边还同时说道:“二位小弟,大家既然都是借地投宿之人,饱腹了后,还是及早休息吧。明早,咱们便要江湖陌路、各奔前程了。”

“嗯。”

范榑二人应罢,看着罗沉去动身整理,自觉也已饱腹,便动身到了周围各自已摆放好行李的位置,准备躺下休息了。

……

次日,二月廿四。

上午,明媚的阳光透过山林间碎叶的细缝、照进了破庙,这才将似乎已睡了许久的范榑二人照醒。

二人起身,昨夜的罗沉大哥已经先行离去,不见踪影了。

环顾周围,行李包袱、剑、弓箭、信物、马匹,属于他们的东西一样没少。反倒是厅堂里烧了一夜的篝火堆已被他熄灭。

榑景明至此才完全放下心中的警惕,相信了那罗沉确实不是坏人。

“师兄,你看这里。”

正收拾着物什的范远蹲伏下来,发现了一尺材质精贵的绢素,上边工整的写满了字形优美复杂的启国小篆,卷尾的署名正是“罗沉”。看来,是昨晚的罗沉大哥在离开前,竟给他们还留下的一封信。

不过…会随身带笔墨纸砚,用的是这般材质,写的是这般字体…

这位罗沉大哥…究竟是何人呢?

榑景明凑到范远身边,二人一同读起了罗沉的留信来:

“谢过二位小道的款待与包容,二位愿推心置腹、某无以为报,见二位江湖经验尚浅、对外人竟无戒心,便就此致书一封,权当指导。其实当今江湖世道,确如某所言,已是猜疑不断、人人自危。往后,二位若再见陌生人,为自身安全,切不可再如昨夜般热心。否则,将有性命之虞。”

“某自称姓罗名沉,其实并非真名。妻女故事,亦是杜撰。昨夜一面,今后恐再无机会相见。就此与二位拜别,江湖再见。”

“罗沉,留书。”

二人一同读完“罗沉”留下的信,顿时是皆沉默了。

昨夜先说了信义为本、帮扶协助,自己名叫罗沉,今日又在信中说罗沉并非真名、妻女故事是杜撰?

刚说完,又在信下署名为罗沉?

这个曾自称“罗沉”的青年男子,究竟是何来路?有何秘密,又是真是假呢?

……

寻不到任何他留下的相关踪迹,无从追起、也无需去追,既然东西未少,师兄弟二人便也清理干净了他们在破庙中留下的痕迹,牵马下山,在午时的暖阳中继续踏上了回山之路。

沿途,他们经过了曾经范远的家乡,可自从上了天门山、爷爷奶奶也“搬走”,自家宅子也住进了新人后,范远对此也再没什么留恋了。

接着,又路过了炎都孟阳城。

一路向北,师兄弟二人这回赶路比下山要快了些,历经数日,终于在三月初一这天,回到了天门山。

天门山,炎国境内的道门之一。

此地位于炎国极北,乃至几乎到了整座大陆的最北处,再往北百里便是冰冷无垠的北海了。

山峰高耸于云端,似有千丈。

而作为门派的历史,则更是早过当今天子的黎王朝。七百余年来,天门山都自称是“道门剑宗”,这里从开派祖师起,便以道家思想为本,主张以剑为尊、养剑修身,在达成了抛去凡俗执念的心境下,再汲取着此地浓郁的天地灵气,最终便能超脱凡俗、羽化登天!

据说修成仙身,便是长生不老、无病无灾,法力高深,从此再无一切禁锢桎梏…

而这一境界,正是全天下远不止于天门山的、几乎所有道士们都在追求的最终目标!

尽管当今的天门山尚无传说中的“仙人”,据说曾经还是出过的。

当今天门山的掌门道号“一心”,世称“一心道人”,在以剑为尊的天门山上,自然是位道法高深的剑术高手。上山时是半路出家,继承掌门之位时的年纪亦是很轻,是故虽是掌门,在山上依然还是有许多长老,是能与他平起平坐、乃至比他还更有威望的。

而他本人的门下则是有且只有两名弟子,正是大弟子榑景明,及二弟子范远。

话说三月初一这天正午,两位弟子走了不知多少阶石梯,穿过缭绕云雾,攀上千丈高峰,终于回到了这里…


天门山前山正对着山门那最高大的主殿——“玄昊宫”内,炉烟缥缈,芳香缭绕。宫中后殿的掌门房间内,榑景明与师弟范远已来到此地,见到了掌门师父“一心道人”。

三人盘膝对坐,两位徒弟向师父汇报过了下山这半个多月来的发生见闻。

“师父,这便是那封信。”

说到最后,提到那荒山破庙里的所遇,榑景明将那尺书满了启国小篆的精贵绢素交到了师父手上。

下山时带着给炎王的回信,回山时却带了另一人的留书,说来也是挺奇。

这等物什,哪怕是让个不识字、不识货的人来瞧,也能看得出并不简单,又何况是他们这般识得的?

“罗沉…”

一身天青色长氅,一头乌发、顶戴长冠,颔间一缕山羊须、眉下双瞳若有星的一心道人接过绢素,只稍上下打量了片刻,目光便已凝重起来。

榑景明问道:“师父认得吗?”

一心道人似是在读信,沉默了一阵才开口应答:“…不,不认得。再者,他都说是假名了,认得又如何?”说罢将之收卷起来,交给了一旁的范远继续道:“你们既已平安归来,接下来就继续在山上安心修行吧,还有许多功法、课业等着你们呢。”

“啊?师父,那…”

范远一听,当即取出了红玉玦问道:“那炎王交给了我们这两个信物,我们…”

“你们如何?”

一心道人反问道,“你想下山去找人?”

范远低头,一时语塞:“我…”

榑景明当即说道:“师弟,你那日不是自己在承苍宫外说了吗?那炎王赐我们信物无非是多一份寄托,他不会真指望凭我们两个小道士就找到王子禹的。就算我们真要找,我们不是也没有任何线索?”

“…是。”

范远点头,随即收起玉玦、起身作揖,“那…师父,徒儿就先退下了。”

在一心道人和榑景明的注视下,范远低着头、转身离开,看似心绪有些沉重,未久即走出了玄昊宫去。

“景明,你没看出来吗?”

一心道人抚须开口道,“云风他是这趟没能去成乐国,没见到他的亲人。加之路上又遇了两个亲人离散的故事,难免心里有结。”

榑景明听得师父如此说,心中却非这般想。

他始终以为师弟是将那日出了客店后,说起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与他同龄的卫尘风,提出所谓的“英雄浪漫”,记挂到了今日。

他想的是,或许师弟还想下山,是想如那卫尘风般去行侠仗义,譬如助炎王找到王子禹,助罗沉找到失踪的女儿之类了。

那天夕阳下师弟的言语和那日破庙里师弟的反应,都令他印象深刻。

一心道人说道:“此事…是他之后留在山上无论如何也化解不掉,将会影响他的修行的。”

榑景明讶异:“师父意思是…要许师弟再次下山?”

一心道人摇摇头。

榑景明疑惑:“那师父究竟是?…”

一心道人微笑起身:“呵,容为师先卖个关子吧,你可先观察你师弟反应,过几日我便一并告诉你们。”

榑景明遂也起身,俯首作揖:“是,师父,徒儿告退。”

……

往后,下过一趟山回来的范榑二人,又过回了他们在山上时的生活。

只是这一回,却不同往常了。

尽管依然重复着每日修行、诵经、练剑的生活,但经师父的特意叮嘱,在榑景明的留意下,师弟范远似乎确实发生了些变化。他逐渐变得不再如之前时乐观开朗,脸上笑容变少,就连做事也经常容易不专心了。

不知这段日子,他范云风是聚积了多少心事?

……

几天过后的某日傍晚,天门山上。

结束了惯常的酉时打坐后,穿梭在一众长老、师弟、师妹、师侄们退去的人潮中,范远独自来到了后山。

后山已是整个天门山、乃至整个炎国的最高处,这里常年被笼罩在云雾中,几乎从来是看不清路。一级级石阶通到最顶部的悬崖,翻过石栏便是千丈深谷了。每年中只有夏天的极少几个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好日子,才能在此放眼远眺,隐约见到黎王朝大陆的尽头,那片湛蓝的北海。

这天,范远见到的自然还是茫茫云海。

然而,落日时分,在这等位置所能见到的却也绝非一般景色。

当天际耀眼的金轮缓缓垂下,透过云隙,那道赤辉忽地散作扇状、向天顶迸射出来,暖沐身心却不刺眼,是赏心又悦目。

“唉…”

可即便面对此等美景,范远依然扶着石栏、发出长叹。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在他未注意时,石阶下,一长袍中年男子却已背着手走了上来,正是他的师父、掌门“一心道人”:“云风,你这几日模样,大家都看在眼里。正如炎王不强令你去找人般,为师也不强令你下山。但你可以问问自己,问你的本心…你,究竟是否想去?”

“师父。”

范远转身向师父行礼后,当即走下石阶来到了师父身边、比他低级的位置,“实话说,徒儿想去。”

一心道人抬手抚须道:“哦?理由呢?”

范远答道:“其一,自那日在郊野客店见那一幕后,徒儿不知何故,许是心血来潮,亦或是心中难安吧。徒儿总以为,这世上不公不义之事、奸恶狡诈之人如此多,既已有了三分本事,我们…还是该做那三分事才对。济世安民、天下太平,只靠常年在山上修行,恐是做不到的。”

“其二,徒儿毕竟从炎王处领了信物,徒儿也认同那罗沉大哥所说,信义为本。炎王愿将这份寄托赠予我们,我们便也不该罔顾坐视。”

“其三,徒儿还是想去到乐国…探访又经战祸、连年未见的亲人们。”

一心道人点头听罢,点头答道:“…好。云风,你六岁上天门山,在此已度过了十八年岁月。虽然距离先师、祖师,以及传说中的‘仙人’境界,你还差得尚且遥远。可当你说得出上述这番话时,为师相信,该是你换一处地方悟道,该是你‘行千里’之时了。”

范远听得沉默,得到许可却并没有意外的惊喜,似是早已下定了决心、或是料到了今日一幕般。

一心道人转过身去,望向云海落日,范远也随即望去。

呜——

不久,伴随一道惊空遏云的尖啸,一头飞隼穿出云层,扑腾双翼,向着那金辉破空而去…

“汕水关因炎、乐两国形势,无法通过。”

一心道人随即转回身来继续说道,“因此,你等此番下山,可以向东走,经东南方穿过炎、渊边境,进入渊国。”

范远敏锐的听了出来:“我等?”

一心道人抚须微笑道:“当然了,需‘另行悟道’、‘行千里’的可不止你一人。有你师兄一起,你二人也可互相照应。再说,领了信物的不也是你二人吗,让你下去,他留在山上,是个什么道理?”

范远作揖:“是,徒儿明白。”

一心道人继续道:“炎、渊都城皆在国境南部,因此,两国唯一的交界、北部的炎东与渊北地带,属于是两国共同的后方。可能有都坐落有一些如我们天门山般道门的缘故在吧,两国之前极少交战,其实是常年盟好的。你等即便是不带什么信物,亦可正常通行边关。”

“进入渊国后,一路向南,穿过启国,便是江国。王子禹失踪前便常年在江都做质子,你等如欲寻他、实无线索的话,可去江都一探。”

“若要去乐国,自然是向西了。既无法直接从炎国去,那么无非是绕条路的事,由渊国到王畿,王畿到宣国,再从宣国进入乐国即可。王畿自不必说。宣国是七国最大、天下中心,各路商贾云集,任何一处关口都不会封闭。”

“这些在为师给过你们的地图上都画有,无需为师再多赘述了吧?”

“…是,徒儿已知悉。”

范远神情间是略显惊叹,“想不到师父常年避居山上,竟也能对天下形势这般了如指掌…”

一心道人则是摇头嗤笑了声罢,随即转身、步下石阶去。

“你既已做好决定,不妨就今夜打点一番,明早出发吧。”

“是!”

……

是夜,天门山后山,弟子房。

榑景明房内,一身布袍的榑景明正盘膝坐在床上读经。

烛火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玉腰长弓挂在墙上,被他擦拭得锃亮如新,碧光如洗。

吱呀——

房门被从外推开,霎时惊起榑景明抬头望去。见是师父前来,不免舒了口气。

一心道人关上门,坐到了房内小桌边,便望向榑景明直接说道:“景明,明日一早,你便与云风一同下山吧。”

榑景明却是毫不意外:“明白,师父。师弟适才已来找我说过了。”

一心道人继续道:“…那你可知,为师还来找你,是为何事吗?”

榑景明问道:“师父还有何叮嘱?”

“…不算叮嘱。”

一心道人又站起身,向榑景明走了过来:“此番下山,为师不给你二人任何要求,也没有回来的期限,你等随时可以回来、哪怕是不回来亦可,呵,就当是直接出师了。只不过,云风有他想做、要做的事,景明,你呢?”

“我?”

榑景明合上经书、挠头疑惑:“我当然是陪着他去找…”

“不。”

一心道人打断了徒弟言语说道:“你也有…你需做的事,而且,并非是帮炎王找儿子。”

榑景明疑惑,遂下床向师父俯首作揖:“那是…还请师父指点。”

“景明,你从小在天门山上长大。自出生起即是我弟子,所以年纪虽小过许多人,却与为师一样,仍常被称呼为‘师兄’或‘师叔’。”

“每每你问起自己身世,为师便说,你父母是行走七国的商人,因常年在乱世奔波、担心难以照料你安全,才将你寄托在此。也盼你能学个好本事,将来傍身,也不至无以自保。”

“不过…既然你们‘出师’的这天已至,为师…也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从师父口中听到这番话、尤其是‘真相’两个字,榑景明登时是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不禁退了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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