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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传言:湘西山里九道沟,人少鬼多。道家有得道升仙术,湘西的地宫里有长生不老丹。沉寂千年的地宫一旦被打开,有人说那将是天下苍生的灭顶之灾。但也有人认为,那是修行者的饕餮盛宴。
主角:蓝清明 更新:2022-11-25 22: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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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蓝清明的其他类型小说《湘西异事》,由网络作家“路遥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有传言:湘西山里九道沟,人少鬼多。道家有得道升仙术,湘西的地宫里有长生不老丹。沉寂千年的地宫一旦被打开,有人说那将是天下苍生的灭顶之灾。但也有人认为,那是修行者的饕餮盛宴。
七天前,九爷爷弥留,他在一场殡葬法事中遭人暗算,身受重伤。
一时间,村子里人心惶惶。
他不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却是这道沟里的主心骨。
红白喜事,大到出殡入土,结婚生子,小到取名测字,上坟挂纸,都要找九爷爷当个主事。
除此之外,谁家有个头疼脑热,伤筋动骨的,也会过来找九爷爷要两包他自己采的草药,就连村后头的老寡妇,没事的时候也总拉着他扯一下咸淡。
他就是村里的老神棍和江湖郎中,兼寡妇之友。
九爷爷出事惊动了整条沟,村长的傻儿子带着村里唯一的手电筒连夜赶到镇上的中学找我,因为村里头除了我和九爷爷,就只有他才敢在夜里穿过这几十里遍布荒坟山路。
他冲进宿舍,将我从床上拍醒,言简意赅地说了句:你爷要死了。
我瞬间清醒,爷爷身体一向硬朗,怎么会突然之间就要死了?
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如果爷爷没了,这个世上我便再无亲人。
从学校出来,我披星赶月,朝着影影绰绰的大山里头狂奔。
时值酷夏,乱葬岗里不时飘起几团莹莹鬼火,在荒坟间游荡,夜鸮低沉的鸣叫在山谷间回响,我无暇它顾,只用了往常一半的时间便回到了村子。
“清明,快进屋,你爷爷在等你。”
见我回来,围在我家柴门前的村民纷纷让开,我直奔爷爷床头,老村长将众人屏退,自己也走了出去,屋内只剩我和爷爷。
床头烛光摇曳着,无风自动,好像随时会熄灭一样。
床上的蚊帐罩得严严实实,据说这种老蚊帐有千条纱,万只眼,在阴魂看来就是千沟万壑,能延缓勾魂使找到亡魂的时间,吊住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我拨开蚊帐,只见爷爷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几天不见,他就像瘦了十几斤。
我眼中一向无所不能的爷爷不但倒下了,还伤得如此严重,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爷爷…”
我抓着他冰凉的手,轻轻呼唤了一声,爷爷缓缓睁开眼,目光涣散,游离半天才聚焦到我脸上。
“清明,”爷爷将手伸进自己的领口,摸出一根圆柱形的东西放在我手中:
“这个你拿好,去古寨,交给寨子里的客婆。”
接着,他又拿出一枚穿着红绳的古铜钱交到我手中。
“戴上,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将你的血滴在上面,能保命。”
说完,爷爷喉咙里发出一阵噗噗之声,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白色雾气,那雾气冰凉刺骨。
常年跟在爷爷身边,生死离别时的那些事我听过不少,知道这是要咽气了。
我泪如雨下,连忙将铜钱在脖子上挂好,去摇爷爷的肩膀:
“爷爷……”
想说什么,想问什么,都来不及了。
九爷爷他就这么走了。
那晚我在他的遗体旁边守了一夜,悲伤充斥着每一个毛孔。村长带人进来收殓,也被我吼了出去。
直到第二天上午,我才红肿着眼睛趴在爷爷的胸口睡了过去。
九爷爷死后,村里出了第一件怪事,村西头那眼从未干涸的清澈泉眼突然间流出淡黄色的粘稠液体,同时散发着浓烈的尸臭味。
村子所在的山沟本来就不大,很快被这股恶臭覆盖,村民们一个个被熏得头晕眼花,一边呕吐一边往山沟外逃窜。
没人再去管爷爷的后事,我也在天黑时被熏醒,围了一块湿毛巾在脸上,默默地给爷爷擦洗身子。
当时我并不知道爷爷的死因,只是从他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猜到了一二。
独自将爷爷收殓入棺后,我在棺首下点了一盏安魂灯,忍着恶臭跪在大黑棺前烧黄纸。
爷爷的棺材停在中堂,上半夜的时候,整个村子很安静,中堂里只有安魂灯和黄纸燃烧发出来的光,棺材的影子被照映在四周,忽明忽暗,光怪陆离。
下半夜起风,右边堂屋的小门开着,从黢黑的门洞里吹来一阵穿堂风,将我从悲伤中惊醒。
风声中隐约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啜泣声,时而清晰时而迷离,我竖起耳朵仔细听,这个声音的确来自右边堂屋。
尽管棺中躺着的是爷爷,尽管听爷爷讲过很多怪诞故事,但此时的后背依旧一阵阵发凉,鸡皮疙瘩也起了一身。
我死死地盯着黑洞洞的堂屋,往火盆里猛添了一把黄纸,中堂瞬间明亮不少,但火光似乎没法透过那扇小门,堂屋依旧黑漆漆一片。
“谁在堂屋里?”
我轻声问了一句,回应我的是那个啜泣声又变得清晰了几分,不再断断续续。
那里有什么?
深吸一口气,我伸手摸了摸棺材,又抬头看了一眼神龛上的‘天地君亲师位’几个大字,心中安定不少。
爷爷说过,一切邪祟都怕火,我起身从裤兜里摸出火柴,擦亮了一根举在手里,缓缓朝堂屋靠近。
啜泣声更加真切,我虽然害怕,却不敢将目光移开,一阵风吹来,将火柴吹灭了。
我停下脚步,迅速抽出三根火柴一起擦亮,向着堂屋里喊了一嗓子:
“谁在里面?”
等了两秒,那个啜泣声不再压抑,变成了凄惨的呜咽,幽幽地从堂屋里飘了出来。
火柴再次熄灭,这次从堂屋里吹出来的风不但更大,也更凉,吹灭了棺材下的安魂灯,也将火盆里没烧尽的黄纸吹得四处飞舞。
风过后,最后一片黄纸在空中燃烧殆尽,就在中堂完全陷入黑暗的瞬间,堂屋里的呜咽声突然变成了哀嚎,凄厉无比的尖啸声刺得我耳膜生疼。
一股寒意如电流般沿着后脊梁骨直冲头顶,我打了个哆嗦,慌忙推开火柴盒去掏里面的火柴,但是用力过猛,将内盒整个儿推了出去,连同里面的火柴一起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我蹲下身,一边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黑暗,一边在地上摸索那些火柴棒。
慌乱已经让我无法思考,只想着赶紧摸到一根火柴,将我从这黑暗中救起。
“不许在我家堂屋里哭!”
我怒吼着给自己壮胆,手里却一根火柴都没摸着。
就在我马上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轰隆一声炸响从头顶传来,黑暗也被一道闪电撕裂。
打雷了。
这一声炸雷让我毛骨悚然,也让那恐怖的哭泣声停了下来。
白光从窗户格子透进来,那一刹我终于看清了堂屋里面有什么。
一个身穿麻衣,头戴白纱的长发女人蹲在堂屋中央,背对着我。
“谁?”
我大喊一声,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更多,屋内又陷入一片黑暗。
耳边传来雨滴砸在瓦檐上的声音,很快连成一片,滂沱大雨说来就来,我扶着堂屋小门的门框,心脏狂跳不止。
想起爷爷给的那枚铜钱,我将他握在了手里。
轰隆~
炸雷再次响起,借着闪电耀眼的白光,我看到那个女人已经站了起来,正缓缓朝这边转身。
白光退去后,我狂咽着口水,身不由己地缩到了门框边缘,只留下半个脑袋露在外面,用一只眼睛往堂屋的方向看。
爷爷去世,为什么会招来这么个披麻戴孝的东西?
从没听爷爷说过这方面的事,一无所知加深了我的恐惧,屋外嘈杂的雨声也在捶打着我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
我期待着闪电再次出现,又怕它出现,在纠结和忐忑中煎熬了几分钟,周围始终一片黑暗,堂屋里静悄悄,静得我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惊扰到什么。
忽然,一阵吱吱呀呀的木门摩擦声在黑暗中响起,从传来的方向判断,应该是堂屋的正门被打开了。
‘难道她要走了?’
我心里这样想着,又等了一阵,屋外的雨小了一些,但是风变得更大,不知道是簸箕还是箩筐被风吹翻,在篱笆院里滚来滚去,像是有人在外面走动。
但始终听不到堂屋有任何动静。
‘看来是走了。’
我舒了一口气,蹲下身来在地上摸索,心里一放松,找东西便容易很多。
很快,两根火柴便捏在手里,我起身准备将它们点着,好确定一下堂屋里那个女人真的已经走了。
轰隆!
雷声和闪电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来临,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猛地抬头向堂屋看去。
一张被闪电照得惨白的女人脸就贴在我鼻子前,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正木讷地盯着我。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白光隐去,周围重新陷入黑暗,我才反应过来,尖叫着用手朝前猛推了一把,只想让那张脸离我远点。
双手结结实实地推到了一个人,我听到了她被堂屋门槛绊倒摔在地上的声音,同时我自己也被身后的火盆给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九哥…九哥……”
黑暗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唤,声音嘶哑而干枯,但我依旧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整个村子里被人称作九哥的,只有我爷爷,而管我爷爷叫九哥的,只有村后头那个老寡妇。
而我也反应过来,刚才那张脸,不正是老寡妇的吗?
“汪婆婆?”
老寡妇姓汪,年龄比爷爷小,因为经常来我家,我便叫她汪婆婆,她无儿无女,孤家寡人,除了爷爷,不怎么和村民打交道。
听其它人说,汪婆婆本来是山外面的城里人,年轻时长的好看,被土匪抢进大山里做了‘消遣’。
等到土匪被剿灭,汪婆婆已经犯了疯癫,时而清醒,时而胡言乱语,多少沾点神经病。
在村里住了这么多年后,她的病渐渐好了许多,很少再发癫,但眼下她的情况,明显是又犯病了。
她没有回应我的叫声,嘴里一直在喃喃地念着九哥,我心中的恐惧此时已经烟消云散,埋怨汪婆婆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差点被一个大活人吓尿。
中堂有棺材,不能关门,但是外面吹进来的风又很大,我只得摸索着将火盆挪到边上,摸到火柴重新将黄纸点燃,用灯罩罩住安魂灯,让它不被风吹灭。
屋里有了光,我再去看汪婆婆,她的眼睛不但布满血丝,还肿的厉害,明显哭了不少时间。
我弯腰去扶她,手刚触碰到她的胳膊,她就像触电一般弹开,尖叫着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双手在空气中四处乱抓,然后爬起来从中堂大门冲了出去。
我跟在后面冲进了大雨里,此时的村子上空依旧狂风呼啸,雷电交加,大雨一阵一阵将路面浇得泥泞不堪。
几道闪电过后,汪婆婆的身影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回到家,换上一身干衣服,我跪在火盆边继续烧纸,经过刚才的一番惊吓,我点了一盏白灯笼挂在墙壁上。
雨一直下到天亮才停,之前弥漫在村里的恶臭也随着这场暴雨消失了,空气中充满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村民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村子里,村长带着人来我家,看到我已经将爷爷入殓,脸上多少带着些尴尬,直夸我已经长大了,不愧是林老九的孙子云云。
我困得不行,也没有将汪婆婆昨晚的事说出来,觉得有些丢人。
临近中午时,我实在支撑不住,再加上有人帮忙搭建灵堂,便回到堂屋后面自己的卧室去睡觉。
躺在床上,侧过头正好能看到窗外的三棵枫树。
这是我十岁那年爷爷栽的,本来他打算栽杉树,但我喜欢枫树,喜欢秋季里枫红满天的景色,便哭着闹着要他栽枫树。
爷爷没办法,一边叹气一边拍我的脑袋,栽下了这三棵枫树。
如今六年过去,它们的枝桠部分已经长到了屋檐之上看不到了,只能看到三棵粗壮的树干。
我在回忆中迷迷糊糊地睡着,再醒来时又是天黑,同时也听到了爷爷死后的第二件怪事。
汪婆婆死了,死在那口泉眼里,而那口流淌了不知道多少年从未间断的泉眼,随之也干涸了。
以后村民想取水,就必须到更远的地方去。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古怪和凝重,灵堂里的气氛变得很压抑,有几个老头围在桌子旁磕烟袋锅,时不时咬着耳朵嘀咕几句,谁也没敢大声说话。
算上之前九爷爷操办的那场丧事,村里接连死了三个人,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本来想找村长问一下爷爷为什么会受伤,但找了一圈没看到他人,只得先憋着,等明天村长过来再问。
夜渐渐的深沉,那几个老头估计是烟袋空了,一个接一个的回家,临走还不忘叮嘱我,一定要看好安魂灯,不要被风吹灭了。
我搬了张凳子坐在棺材旁,本以为又要一个人通宵守灵的时候,老村长的傻儿子来了。
不但人来了,还带来一袋盐水煮花生。
傻子名叫朱进科,朱姓是村里的大姓,就连村子也姓朱,朱家沟。
像爷爷的林姓,汪婆婆的汪姓,其实都是外姓,而我则姓蓝,蓝清明。
爷爷从没说过我的身世,小时候我经常问,他也总是拿各种借口来堵我,说的最多的就是某天夜里他起夜上茅房,进去就看到我泡在粪坑里。
“哎呦~你呀,当时饿得都捡粑粑吃了,还好老头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就吃饱沉下去了……”
许多年以后,我想起爷爷埋汰我的这些话,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而当我再长大一点,懂事之后,就不再问自己的身世了。
只知道当初给我取名时爷爷挺犯难的,任何好寓意的名字跟在我的姓后面,都会变成相反的意思。
什么蓝成才,蓝平安,蓝长寿,统统不行。
后来一看我的出生日期,正好清明,干脆直接摆烂取了个蓝清明。
但是,如果有人问起我的名字,我会告诉他,我叫林清明。
傻子坐到我旁边,将花生往我怀里一送,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我乐呵。
傻子大我10岁,其实他并不傻,只是憨,人伦道德人都能拎得清,就是一根筋,脑袋里藏不住东西,什么都往外翻。
纯粹得像朵白莲花,村民就给他起了傻子这个绰号,而他本人也从不介意。
“大傻哥,你来做什么?你爸让你来的?”我问道。
傻子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是,我自己来,九爷爷对大家都很好,我就来给他守夜。”
我搬了张凳子放在中间,把花生搁在上面两个人分着吃,然后我问起了爷爷的事。
傻子边说边比划,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我整理了一下,大概是这样的。
前天上午,天气晴朗,村口一户人家出殡,爷爷主事。
死者男性,三十几岁,正是当家顶梁柱的年龄,却突发恶疾暴毙身亡,是为横死之人。
他媳妇哭天抢地嚎晕过去,也没能喊回来半分魂。(这是傻子的原话)
开始的起棺,上龙杠,断瓦桥都很顺利,棺材出了村口后也相安无事,一切都按照正常程序走。
朱家沟外面横亘着一条更大的山谷,棺材在谷底往右走了一段,上了一座石桥时,天色突然大变,半空中乌云密布,隐隐有闷雷声传来。
走在送丧队伍最前面的傻子手里举着一根引魂幡,毫无征兆地断作两截。
他身后扮作黑白无常的两人也愣在原地,回头想叫爷爷过去看看,才发现那口披着大红裹布的棺材停在了桥中间,不进也不退。
湘西地方出殡有个习俗,横死之人得用双龙杠,意思是指用两根木杠一左一右夹住棺材,两头加一根横杠,抬棺的大工由一般的八人增加到十二人,另外一左一右还得各有两人扶棺。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出殡途中抬棺人会‘抬杠’(湘西方言大概是这个意思)。
棺材上桥,途径路口,或者山梁,甚至旁边有一块平整的田地时,走在前面的抬棺人会调头将棺材往回顶,后面的人会退一段,然后又把棺材顶回去。
当然这都是象征性的,总不能因为前面的人力气大,就把棺材原路推回出发地。
过程中还会喊出一些号子,诸如家中娇妻要挽留,儿女不让走之类,甚至于插科打诨。
这么做是为了表达亲人离别时的留恋与不舍,喊号子是为了冲淡悲伤的氛围。
事实上只要气氛到位了,整个出殡过程还是挺喜庆的。
棺材停在桥中间,大家本以为是抬棺人在桥上抬杠,双方相持不下,但很快人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前面的抬棺人根本就没有往后顶,是棺材本身停住了。
两边的扶棺人上去帮忙推,棺材依旧纹丝不动。
恐慌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很快传到了队伍最后面。
爷爷本来在最后压阵,听到说棺材自己不走了,快步赶到桥上,围着棺材转了一圈。
抬棺人一个个面色惊慌地问爷爷怎么办,爷爷先安抚他们不要慌,然后将亲属叫到桥头,洒了一遍黄纸,磕了三回响头,只当是死者不愿离去。
做完之后棺材依旧原地不动。
爷爷从旁边的草根乐队手里要过一面祖传的铜锣,在路边抓了两把黄土盛在铜锣里,又放了一些烧完的黄纸灰,搅拌之后敲铜锣三下,然后洒向空中。
细密的黄尘在空中缓缓下落,在尘幕中有四条细线显现了出来。
这四根线一头连着棺材四角,另一头连着桥的两头。
爷爷叫人顺着细线去找,在桥前后左右分别挖出四个木头雕刻的小人。
看到这四个明显是法术用具的木头人之后,众人纷纷咒骂,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道士会在人家出殡途中下这种绊子。
爷爷没有理会这些,吩咐人找来雄鸡血淋在木头上,然后一把火烧掉,这才让棺材过了桥。
尽管如此,天色依旧不好看,黑压压的云层盖在山谷上空,还未到晌午,谷中时光便如同入夜一般。
每个人都脸色凝重,爷爷让抬棺人停止抬杠,号子更不要喊,亲属不要哭丧,奏哀乐的几个老家伙也先打发回去,一切从简,尽快把棺材抬到墓地下葬为先。
披麻戴孝的队伍中间镶着一副火红的棺材在山谷中无声无息的穿行,显得无比诡异。
爷爷走到最前面,举着半截引魂幡亲自开路,傻子当时就跟在爷爷屁股后面,听他念了一路的咒语。
后面的路程只剩下一小半,穿过山谷的最狭窄处,再翻上一道山梁,就到了墓地。
就在队伍进入山谷最狭窄,一处名为‘将军凼’的地方时,半空中下起了雷暴。
无数道猩红的闪电蜿蜒而下,砸在山谷两侧,一时间山谷里响成一片,断木头和碎石漫天乱飞。
傻子下意识地往回跑,一头钻进棺材底下,十二个抬棺人虽然也害怕,但绝不敢扔下棺材,只得用手护住脑袋,大声呼喊爷爷的名字。
细密的闪电连接着天与地,似乎要将山谷里的一切都摧毁,人群乱作一团,普通送葬的村民早就扔掉了手里的花圈,纷纷往回跑。
傻子躲在棺材下四处寻找爷爷的身影,却看到一团白光从烟尘弥漫的山谷里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瞬间将那些降下雷暴的乌云驱散殆尽。
阳光重新照进山谷里的时候,傻子看到爷爷从一堆烂木头后面钻了出来,背后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隐约可见。
“金刀将军显灵了,快走。”
爷爷挥着手朝队伍大叫,示意大家继续前进。
此时的队伍除了抬棺人和扶棺人之外,只剩下亡人的几名亲属狼狈地跟在队伍后面。
傻子扶着爷爷依旧在前面开路,队伍迅速通过将军凼,朝着山梁进发,只要越过山梁,就是墓地。
傻子说,当时爷爷的后背几乎全烂了,衣服和皮肤被划开很多小口子,虽然不致命,但流血很多。
快要到山梁顶端的时候,烈日当空,但是日光洒在身上似乎没有什么温度,爷爷不断地催促队伍加快速度,忽然听到队伍里又乱了起来。
一名抬棺人惊恐地叫了一声:
“九叔,千斤索断了。”
千斤索一般用四根食指宽的长竹片拧成一股,放在火上烤过之后,用来将棺材和龙杠绑在一起,前后各一道。
这东西比麻绳牢固不止十倍,哪怕是龙扛断了,也没听说这东西断过。
可它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断了。
此时的队伍正在上坡,棺材是首大尾细,尾在前,首在后(因为人往前走的时候,如果仰面躺下,就是头在后脚在前的姿势,棺材这么抬,也代表亡人是面向前走)。
断掉的千斤索是棺首那根,要不是扶棺人拼命顶着,棺材可能已经从龙扛上滑下去了。
爷爷骂了一句娘,飞快地跑回到棺材旁,掀开裹布一看,千斤索的断口处整整齐齐,像是被利刃一刀斩断。
亲属也过来帮忙扶着棺材,问爷爷该怎么办,马上就到墓地,总不能在这里落棺吧,那样太不吉利了。
爷爷左右看了看,一跺脚,在路边扯过来一把茅草,往后背上一抹,茅草便沾满了他的血。
爷爷将茅草握在手里,举于头顶,飞快地念了几道咒语,然后将这些茅草一根接一根,首尾相连结成一条细草绳。
做好之后,他用这根草绳代替之前断掉的千斤索,打了一个活扣,绑在棺首处。
“走!”
爷爷暴喝一声,一掌拍在棺材上,让抬棺人立刻开动。
众人将信将疑,连千斤索都断了,这么纤细的一根草绳能绑得住?
但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扶着棺材的手,棺材纹丝不动,稳稳地停在龙扛上。
“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爷爷再次怒吼,双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
众人收起心思,抬着棺材拼尽全力往坡顶冲,几名亲属也顾不得至亲不抬棺的规定,纷纷上前搭手,大家一起合力,很快便翻过了山梁。
爷爷此时已经脱了力,只能由傻子背着,跟在队伍后面往上冲。
过了山梁后,墓地就在眼前,大伙儿三步当作一步,很快便到了墓坑边,将棺材缓缓地放了下来。
这就算大功告成,傻子背着爷爷来到旁边,将爷爷放在一个土堆上坐下,只待众人解开龙扛后,就能下葬了。
爷爷用微弱的声音交代傻子,让他去跟解龙扛的人说一下,解开刚才自己织的那根草绳时,必须先解开那个活扣。
爷爷的话还没交代完,那根草绳便被人粗暴地扯了下来。
傻子说,草绳被扯断后,爷爷当即吐了一大口鲜血,然后便晕死过去。
之后众人也顾不得什么入土仪式,将棺材放入墓坑之后,胡乱地堆起一个土包,抬着昏迷的爷爷便回了村子。
这就是前天爷爷出事的全过程。
惊魂未定的人们回到村子后,聚在村长家好一番讨论,纷纷认定是有别的道士过来斗法。
爷爷伤的很重,村里唯一的江湖郎中就是他自己,并且还昏迷了,没人能治他,折腾一阵后,发现爷爷可能挺不过来,便让傻子连夜去镇上传我回村见老人最后一面。
我看着眼前爷爷的棺材,这东西没来由的有一种压迫感。
他们说有别的道士过来斗法,我基本同意,但有一点很疑惑。
桥上的木头人我知道是什么,听爷爷说过,那应该叫做‘四灵缠丝阵’,是奇门中的一种道术,称不上法。
而山梁上弄断千斤索,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奇门的人肯定能做到。
我疑惑的是将军凼那里,天降雷霆,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别说看到,我听都没听说过。
如果真的是道士搞出来的,那一定是个相当了不起的角色。
这种人来找爷爷麻烦,真的只是斗法这么简单?
而且爷爷也说过,懂这些东西的人轻易不会和人争斗,除非有恩怨。
我想起了爷爷临终交给我的东西,莫非和他要我转交给客婆的那个东西有关?
傻子见我盯着棺材出神,拍了拍我的胳膊,说道:
“清明,你别难过了,我唱歌给你听。”
没等我发表意见,傻子便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唱山歌,歌悠悠,悠悠的岁月不回头。
不回头,顶风走,走得大河水倒流……”
傻子唱歌以前也听过,的确是一把好手,但是在灵堂里这么唱,怎么听怎么怪诞。
这也是他明明不傻,却得了个傻子绰号的原因。
“大傻哥,你别唱了。”
我让傻子停下,抓了一把花生塞在他手里。
爷爷的丧事,只得由村长来做主,他不会挑日子,只得按照习俗,停棺七天后出殡。
我也不会,因为爷爷没教,他给我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将来走出这片大山,去外面的世界发展。
我决定等爷爷下葬后,就去一趟古寨,将东西交给客婆,说不定客婆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爷爷真的是被人所害,那么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屋外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夜鸮的号叫,随即村里响起了野猫发春时的叫声,在夜里听着格外清晰。
有人说猫不能触碰死人的棺材,否则就会诈尸,其实没那么玄乎,只有怀孕后肚子里有崽的母猫经过未封棺的棺材上方时,才会引起诈尸。
狗也一样,但狗一般没那个能耐从棺材上方窜过去,只有猫有可能会经过棺材上方屋子的横梁,所以一般灵堂里需要防备的只有待产的母猫。
至于封棺,并不是说合上盖子就封了,而是出殡前,用雄黄粉封住棺材的所有缝隙,打入封棺钉,贴好镇棺符的时候,才算封棺。
爷爷死后的第三天,村民们打算去把汪婆婆的遗体从泉眼里抠出来。
真的是抠,因为泉眼不大,汪婆婆的遗体正好卡在里面。
但是等众人到了跟前一看,遗体不见了,泉眼的直径比之前大了一倍,却依旧没有泉水流出,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众人围着洞口指指点点,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加上目前人心惶惶,便没有下洞去查探,村长一声令下,搬来一块门板盖住洞口,上面用浮土填平便算了事。
至于汪婆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了。
第四天中午,村里来了两个外人,说是来祭奠爷爷,有人问他们是什么人,两人只说是爷爷故人,但没说名字。
我当时正在自己房里睡觉,这两人上完香之后想要见我,但村长考虑到他们身份不清不楚,便拒绝了。
两人也不强求,回头便出了村子。
醒来后听村长说这事,我还有些惋惜,如果真是爷爷故人,我肯定是想见的。
村长在殡葬这方面连二把刀都算不上,完全是个门外汉,好在年纪大,见识多,丧事要用到的大部分东西我家里都有,操办起来虽然磕磕绊绊,但也没出什么大差错。
唯一让我难受的,是晚上守灵经常只有我一个人。
当天晚上也不例外,村长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村里唯一的一块手表,报了个时,本来还有些人气的灵堂瞬间走的空空荡荡。
晚上傻子没来,我一个人坐在棺材旁,手里拿着爷爷给我的东西,那个圆柱形的物体。
约半尺长,拇指粗细,雕刻着凸出的图案,一头是平的,一头刻着异兽。
整体看来像是一根小号的图腾柱。
我揣摩了半天,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中堂外突然传来说话声,我抬头看去,门口站着两个黑衣人。
一个年龄偏大,头发有些花白,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微微地睁着,像是快要睡着了。
一个中年汉子,面颊尖瘦,像是刀削出来的一样,嘴唇上有两撇八字胡,看起来不像好人呐。
我站起身问他们是什么人,两人没回答,我猜有可能就是白天来过的那两位。
但是听他们说的话,并不像是爷爷的故人。
中年汉子跨过门槛走进中堂,朝我靠近,伸出了右手:
“东西不交出来,我就把你塞进棺材里。”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脸一样,又尖又细。
“暗算我爷爷的人是不是你们?”我一边说一边缓缓后退。
中年人嘴角微微扬起,摇了摇头:
“交出来,留你一条小命。”
他不像是开玩笑,想让我把爷爷留下来的东西交出去,那绝对不可能。
“你去死吧。”
我抓起旁边的凳子朝他砸了过去,然后转身就往中堂后面爷爷的房间跑,准备从那里跳窗跑出去。
身后传来凳子破碎的声音,我刚跑到房间门口,就觉得后脖颈一凉,脖子被人掐住了。
中年人单手将我提起来,轻轻往外一抛,我在半空中翻滚着砸在棺材上,嘴角撞出了血,又跌落到地上。
“搞快点,别磨蹭了。”站在门口的老头轻轻说了一句。
中年人冷笑着走了过来,我站起身,摸出挂在胸前爷爷给的那枚铜钱,慢慢靠近自己的嘴角。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到它。
老头看到我摸出铜钱的时候,一直眯缝着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朝着中年人喊道:
“他拿的是血契,快阻止他。”
中年人脸上神情大变,飞身朝我扑来,同时手上多了一把匕首,直刺我拿着铜钱的右手。
他的动作非常快,铜钱还没来得及沾上我的血,就被他一刀挑飞了,落在棺材下面。
“小王八蛋,我斩了你。”
中年人怒气冲冲,反手一刀划向我的脖子。
完了,吾命休矣!
看着匕首如同一道寒光袭来,我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当!
清脆的撞击声在面前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和杂乱的撞击声传来,我赶紧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安然无恙。
中年汉子倒在神龛下,除了嘴里不断地大口吐着血,其它地方一动不动。
而我眼前多了个人,穿着一身精干的短打,戴着斗笠低着头,看不清脸。
而他手里拿的武器,好像是我家的那把砍柴刀。
他只用一个照面就干掉了中年人,我不知道这人是敌是友,赶忙退到了一边。
“什么人?”
门口的老头面色凝重,完全没了之前云淡风轻的样子。
斗笠人没说话,一刀劈向老头的面门。
老头双眼圆睁,口中急念咒语,同时伸手一抓,凭空抓出一条铁棍,横在半空去格挡劈下来的柴刀。
这把柴刀我经常用,它不像割草的刀,刀刃并不锋利,甚至连一条麻绳都割不断。
就是这样一把破刀,在斗笠人手里却削铁如泥,一刀便将铁棍斩做两截。
接着,我便看到一团血雾在老头脖子上炸开……
斗笠人走到神龛下,抓着中年人的一条腿倒背在身后,又以同样的方法背起门口的老头,如同背着两只麻袋般朝院外走去。
“等一下,你是谁?”
我问了一句,他停下脚步,嘶哑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
“把屋子打扫干净,今晚的事不要告诉村里任何人。”
说完,不管我再问什么,他也没有再回应,背着两具尸体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我在中堂门口站了很久,手里拿着那把砍柴刀,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希望不要再死人了。”
至此,死在村里的人已经增加到了五个,我也变得焦灼起来,盼着第七天赶紧到来,中间不要再发生任何事情。
一直打扫到天亮,我才将灵堂收拾干净,将铜钱重新戴好,我摸着爷爷的棺材,很想推开棺盖看一眼他老人家,但这不符合规矩。
亡人入殓后当晚十二点就得将棺盖全部盖上,后面就只有出殡前夜才能再次打开一半,供亲属瞻仰最后一面,然后就是彻底封棺。
陆陆续续有村民来到我家,村长也来了,我没有将昨晚的事说出来,他们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吃过早饭后,我便回房睡觉,看着窗外的三棵枫树,心中一团乱麻。
爷爷的身影在我脑海里似乎越来越模糊,云山雾罩一般,他的身后,似乎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爷爷的墓地在他生前的时候就选好了,离村子很近,我抽空去了一趟汪婆婆家,收拾了一些她生前用过的衣物,准备等爷爷下葬的时候,在他旁边给汪婆婆起一个衣冠冢。
我觉得爷爷应该不会有意见。
期间还有个意外收获,在汪婆婆家我找到一把二十响的盒子炮(驳壳枪)。
一个老太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猜测可能是汪婆婆从土匪窝里带出来防身用的,因为塞在枕头底下。
本来这东西应该交给村长,但想一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我便将它别在了自己腰里。
之后两天我都拉着傻子陪我一起守夜,万一再发生点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我总想着能再见到那个戴斗笠的人,他不但很厉害,而且肯定认识我爷爷。
但他没有出现,之后两天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我内心的焦灼却一点也没有减轻。
今天,是停棺的最后一天,也是爷爷的头七。
白天我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中午便起床了。
下午要重新打开棺盖,见爷爷最后一面,然后要封棺,还有摔瓦盆,招魂等仪式,所以我得去灵堂帮忙。
过了中午十二点,棺盖被推开一半,爷爷还是安静地躺在里面,皮肤苍白,没有半点变化。
这个时候是需要亲属来哭一段的,我哭不出来,村里的几个婶子便上前嚎了几嗓子,算是走个过场。
然后我亲自去砍了一根竹竿,将招魂幡挑在上头,挂上一盏引魂灯,将它插在院门外。
至于摔瓦盆,摔的越碎越好,意寓着岁岁平安。
封棺时,用了九枚铁钉,正常用的是竹钉,但爷爷不是正常过世,所以必须用铁钉,而且在原来七颗的基础上加了两枚。
最后一锤子由我亲手敲进去,以后封雄黄,箍千斤索这些事便交给其它年轻去做。
封完棺后,天就黑了,今晚的灵堂不宜太亮,院外高悬一盏引魂灯,中堂门口一左一右两盏白灯笼,其余的光就只剩下神龛上那两支蜡烛,蜡烛中间,是爷爷的遗像。
说实话,画的一点都不像。
棺材前横着摆放一张长凳,凳子中间倒扣着一碗白米饭,米饭中间插着一双筷子,这是给头七还魂的亲人吃的倒头饭。
关于头七,村子里流传着很多诡异的传说,大多数都是恐怖的。
村里谁家要是过头七,天一黑整个村子里就看不到人了,纷纷门窗紧闭,挂一只筛子和一条红布在大门口。
村民们早早就离开了,所以今晚又是我独自守灵,大家都很忌讳头七,我也很忌讳,但是今晚不一样,要回来的是我爷爷。
招魂幡上有爷爷的名字和生辰,不会招错魂,但引魂灯可没有,它有可能引来任何不是人的东西。
除此之外,活人爱看热闹,各路阿飘们也一样。
所以我必须去院门口烧纸,打发那些路过游魂,或者是被引魂灯招引过来的阿飘们,让它们不要进院子。
我想见到爷爷,除了想他,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他。
烧纸一直烧到下半夜,周围没有半点动静,别说虫鸣蛙叫,就连野猫和夜鸮也没了声息。
四周安静的有些反常,我回头看了一眼灵堂里诺大的黑棺材,和神龛上那张画像,心中有些失落。
“爷爷到底回来没有?”
我嘀咕着,往火盆里添了一把黄纸。
白天睡的太少,烧纸烧到到这么晚,我开始有些犯困。
托梦?
我脑子里突然想到这个词,以前也从没见过阿飘,会不会爷爷已经回来了,但我看不到他?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我决定去睡一觉,至于灵堂没有人看守,我也顾不得了。
将剩下的黄纸全部投入火盆里,又朝四周作了一圈揖之后,我跑回了自己房间。
躺到床上,我闭上眼睛,希望能快点睡着,好让爷爷托梦给我。
脑子里越是这么想,我便越是睡不着。
想到之前都是数着枫树入睡,我便翻了个身,脸朝向窗外,隐约能看到枫树树干的影子。
一棵,两棵,三棵,四……
窗外赫然有四道黑影。
最左边那个是什么?
我猛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多出来的那道黑影。
那应该是一个人影,倒吊在瓦檐上,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地上。
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脑袋里轰的一声就炸开了。
这个长头发就绝对不会是爷爷,我缓缓坐起身,想看清楚些,刚一眨眼,那黑影便直接到了跟前。
我吓得猛一哆嗦,连忙往后躲,可身后就是墙壁,我没有地方可退。
黑影依旧头下脚上地悬在半空,不断地有水珠从它头发上垂落下来。
“将军墓里好冷啊…救救我,快救救我…”
这是女人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时,不断地在我脑子里回响。
我壮着胆子问道:
“什么将军墓?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
黑影重复着这句话,慢慢地朝着我飘来。
“我忘了我是谁,你帮我看看,我是谁?”
说完,它停在我面前,一张惨白的面孔慢慢浮现出来。
这是一张肿胀不堪的脸,像是被水泡了很久的尸体,嘴唇外翻着,连舌头都挤了出来。
我胃里一阵恶心,差点就吐了出来,这副模样哪怕是她亲妈来了都不敢认,我怎么能认得出来?
“我是谁?我是谁?”
见我半天不说话,它开始尖叫,声音也越来越大,我往旁边躲,它紧追不舍。
床上施展不开,我很快便被堵在一角,黑影的头发朝我飞来,缠住了我的脖子,然后那张死人脸就贴在我面前,撕心裂肺地嚎叫着。
“我-是-谁?”
惊吓到极点我心里反而升起了一股怒火,抓住那些头发拼命撕扯,它冲我尖叫,我便怒吼着将它顶回去。
手舞足蹈间,我大叫着从噩梦中醒来,浑身大汗淋漓。
是梦?
我坐起身,看着被我蹬得乱七八糟的被子,发了一会儿呆。
我甚至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缓缓地扭头看向窗外,三棵枫树的影子安静地矗立在那里。
靠着墙坐了一会儿,才让自己平复下来,从小到大这是我做过最恐怖的梦,显然这不是爷爷托给我的。
仔细回想了一下,三个字从脑海里跳了出来:将军墓。
这是这个噩梦唯一带给我的信息,但我不懂它是什么意思,将军墓,我从没听说过。
我下了床来到窗边,看着那三棵枫树,忍不住叹了口气。
“爷爷……我好想你。”
我喃喃自语,强烈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黑暗中,在三棵枫树后面不远的地方,好像有东西在缓缓移动。
我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响声清亮,痛感清晰,这次绝对不是梦。
我凑到窗边,透过枫树的缝隙,隐约能看到篱笆墙,而那个移动的轮廓,就在篱笆墙外。
“谁在外面?”
我大喊一声,这是我这两天总结出来的经验,怕的时候喊出来,能壮胆。
外面没有回应,我眯起眼睛仔细看,一阵风吹过,那个轮廓周围有东西被吹飞了起来,我心里止不住一凉,那些是头发。
扒着窗户看了一会儿,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是从那随风摇摆的飘逸身法来看,不像是人。
我决定去看个究竟,万一和爷爷有关呢?
会不会是汪婆婆?
脑子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仔细一想,还真的挺有可能,于是我揣上那把盒子炮给自己壮胆,又提了一盏灯笼朝篱笆墙外走去。
绕到屋后时,那个东西还在原地徘徊,我距离它七八米远停下脚步,抽出盒子炮,什么也不说,先朝天放一枪壮壮胆。
啪!
声音像鞭炮一样清脆,枪口的火光有那么一瞬间照亮了周围,我也看清了那个东西。
是个漂亮的女阿飘。
因为她就是飘着的,一袭素衣,披头散发,白面红唇,楚楚可怜。
我不认识她,但是有点眼熟。
“谁?”
她姣好的容貌让我放心不少,主动问了一声,阿飘没有回答,缓缓朝我飘来,进到了灯笼能照见的范围。
“清明,有看到你九爷爷吗?”
阿飘开口了,声音柔柔弱弱,她看着我,目光悲悲戚戚。
我盯着她的脸,感觉越来越熟悉。
“你是…汪婆婆?”
她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了?我现在很难看吗?”
我连忙摇头:“不难看,汪婆婆,你看起来很年轻,所以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汪婆婆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脸上露出微笑:
“那就好,清明,有没有看到你爷爷?”
我彻底放下心来,向她靠近了一些,同时心里也有些疑惑,汪婆婆都来了,为什么爷爷不来?
“没看到,今天他头七,我一直在等他。”
汪婆婆点点头,说她跟我一样,在这里等了一晚上。
这老头可真不靠谱,人等他,鬼也等他,他就是不来。
我有很多话想问汪婆婆,于是便说道:
“汪婆婆,我们进屋等吧。”
她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眼东方,说道:
“天快亮了,清明,你爷爷是不是没死?”
我扭头看了一眼房子,爷爷躺在棺材里都入味儿了,怎么可能会没死?
“应该……死了吧。”
汪婆婆转了个身,面向中堂的方向:
“可他为什么不来?”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但这只是其一。
“汪婆婆,你为什么会…”
我想问她为什么会死在泉眼里,还没有问完,眼角余光就看到黑暗里又来了一个阿飘。
它直奔我而来,我正眼看去,这不正是我梦里梦到被水泡烂的那位吗?
“救救我…将军墓好冷……”
它尖叫着逼近,我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汪婆婆见状,连忙伸手拦住了那个阿飘,转头对我说道:
“清明别怕,她是魄,我是魂,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看着眼前一个恐怖恶心,一个婉转凄美的两个阿飘,我有些恍惚,形成一个人的两样东西为什么反差能如此强烈。
“汪婆婆,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神志不清,跌入泉眼里淹死,那泉眼后面是一座大墓,叫做将军墓,泉眼崩塌后我的身体也跟着掉了下去,因为一直没有捞出来,所以三魂七魄便只能在这附近游荡。”
原来是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我还一直以为有什么事情在里面。
“将军墓?汪婆婆,这个墓是怎么回事?跟我爷爷的死有关吗?”
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如果不是掉进墓里,她都不知道村子边上有座大墓。
“清明,你爷爷不知道出了什么缘故,连头七也没出现,等他下葬之后,你就通知大家,立刻离开这个村子,知道吗?”
“为什么?”我很不解,虽然最近村里的确不对劲,但也不至于举村搬迁吧。
“那大墓里有无数怨魂,杀气滔天,你爷爷出事后,泉眼又无故干涸,我总觉得要出事,所以大家最好还是先离开村子。”
听她将大墓说的这么凶险,我也有些发愁,村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哪能说搬就搬呢?
“天要亮了,我先回去,记住我的话,一定要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汪婆婆走了,我回到灵堂,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神龛上的蜡烛快烧完了,我懒得去换,走到爷爷棺材旁用力地锤了两下。
“爷爷,你到底怎么回事?没走就吱一声,不然就下葬了。”
灵堂里静悄悄,没有一点动静。
东方泛起鱼肚白,这一夜又惊又吓给我折腾的够呛,我想去睡一会,但今天是出殡的日子,我得送爷爷。
直到阳光洒进院子里,村长才带着人过来。
“清明,昨晚没事吧?”他悄悄地问我。
“有,爷爷托梦了,等他下葬后,让我们所有人都离开这个村子。”我说道。
村长连忙将我拉到堂屋,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守灵吗?怎么跑去睡觉了?
我撒了个谎,说一阵风吹来,我就睡着了,接着就看到了爷爷,他说村里进了精怪,不适合住人了,村后头的汪婆婆就是让精怪给害的。
“如果不搬走,还会死更多人。”
村长的脸皱成一个核桃,在堂屋里转来转去,半晌才对我说:
“那就听你爷爷的,咱们先送你爷爷走,搬迁的事我去和乡亲们商量。”
一挂鞭炮响起,爷爷的棺材被抬出了中堂,摆在院子中的两张长凳上。
爷爷在村里德高望重,又有我这个孙子送终,虽然也属于横死,但他本身就吃阴阳饭,而且死因也是大善之事,所以大伙儿决定给爷爷用单龙扛,起悬棺。
顾名思义,它和双龙杠最大的不同就是只有一根主杠,比较粗大,从棺材正上方通过,棺材则悬吊在下方。
龙扛两头各有一孔,插入铁销连接位于下方的摆臂,摆臂粗短,可以360º旋转,十分灵活。
摆臂的两端同样开孔,用铁销连接大杠,左右各一根,就是抬棺人要扛起来的那根,视抬棺人数选择长短。
这种结构抬起来十分灵活,山野小路,拐弯抹角的地方比较容易通过,而且抬单龙扛时不允许抬棺人路上抬杠,以免惊扰了棺内德高望重的故人。
事实上是因为这种结构的活动点太多,虽然灵活性增加了,但是坚固程度却有所降低,万一顶两下给整散架了,可不好交代。
各种杠子布置好之后,外面再披上一层大红的裹布,然后在主扛前端固定一个木雕的龙头,后面固定龙尾,正中间则插一颗精雕的龙珠。
这样的布置是村里最高规格,抬棺人一共16个,村长说,要不是上次出了那些事,搞的有些人不敢抬了的话,爷爷出殡本来应该有32人抬棺。
我不是很在意这些过场,自从汪婆婆质疑爷爷根本没死之后,我就一直想开棺。
随着出殡时间越来越近,这个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上午十点,吃席吃的差不多之后,村长安排出殡。
排在最前面的依旧是傻子,举着引魂幡,拿鸡毛掸子和铁链的黑白二使这次给省了,因为爷爷是吃阴阳饭的,所以规定不能有这个。
傻子后面是清一色老头组成的乡村乐队,之后就是披麻戴孝捧着爷爷遗像的我。
我面前放着两块砖,砖中间架着一片青瓦,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拱桥,老村长手里拿着爷爷的桃木剑,装模作样地念叨了几句,然后一剑劈断了瓦片。
“起棺!”
他颤巍巍地喊了一嗓子,随着唢呐声响起,出殡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爷爷的墓地就在隔壁那条山沟东边的半山坡上,不算远,就这么点路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队伍刚出村不久,迎面跑来一个神色慌张的人。
这是负责在墓地填土的后生,他跟村长耳语了几句,村长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怎么了?”我问道。
村长走过来,凑到我耳边:“墓坑里积满了水。”
“水?昨晚又没下雨,怎么会有积水?”
墓地是爷爷自己选的,如果真的积满了水,这说明爷爷自己给自己找了口水井。
“我也不知道,昨天白天还好好的。”村长也在埋怨。
“村长,要不赶紧找人带着桶上去把水舀干,我们走慢点,到时候如果不渗水了,我们就正常下葬,你看怎么样?”我说道。
村长想了想,好像也只能先这样,便转身去找人。
对于前几天刚刚受过一次惊吓的村民们来说,这种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声张。
为了减缓队伍的速度,我增加了磕头的次数,每走百来米,我便跪在棺材前磕上三个响头,村民们都竖起大拇指称赞:这孙子可真孝顺。
队伍进入隔壁山沟的时候,抬头便能看到墓地,有人从那里跑下来,告诉我墓坑里的积水突然自己退却了。
‘到底要闹那样?这坑还能不能用了?’
我颇感无奈,继续往前走,很快到了墓地,我朝墓坑里看了一眼,虽然有些泥渍,但的确没有水。
“落棺!”
老村长高呼一声,棺材稳稳落在墓坑旁,乐队老师傅们换了首曲子接着演奏,抬棺人则麻利地解着棺材上的各种附件。
除了棺材,其它都是可重复使用的。
我不关心那些,只是盯着墓坑底部一小块平整的地方发呆。
“入土!送葬乡亲请回避。”
乐队老师傅撤了,村民们也都下了山。
村长指挥六个人,分两队站在棺材两边,用三条麻绳从棺材底下穿过,然后将棺材提到墓坑上方,缓缓地放了下去。
到底的一瞬间,我听到一声轻微的闷响。
坟包很快垒了起来,最后一铲土由我来,之后又磕了几个头,烧了一堆黄纸,将花圈摆在周围,整个流程才算是走完了。
回到家,有人在收拾灵堂,我不用管那些,回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因为我得养足精神,晚上好去刨爷爷的坟。
如果像我猜测的那样,爷爷只是装死,那么他肯定有什么地方不方便让人知道,所以我只能晚上去。
这一觉睡的很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我带上蜡烛火柴,锄头和铲子,腰间别着那把盒子炮,借着月光摸出村子,来到了爷爷的坟包旁。
“爷爷,孙子不孝了。”
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我抡起锄头便朝坟头挖了上去。
“哟!多少年没见到有人挖坟了,你小子怎么这么心急?白天刚埋的还热乎你就来挖了?”
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一点预兆都没有,虽然是挖自己爷爷的坟,但还是吓得我差点将锄头抡飞出去,一把抽出腰间别着的盒子炮,转身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
我低喝一声,月光下,五米之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那人身材修长,五官清秀,年龄约在三十左右。
我仔细看了一眼他的下半身,脚踏实地,应该不是阿飘。
他双手负于身后,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哟,还有家伙,”他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又说道:
“别紧张,我就是路过,你该挖就挖,别管我。”
路过?难道他在山下就听到我挖坟的动静?那耳朵未免也太好了,不过想想也有可能,大晚上的声音本来就传的远。
我依然用枪指着他:“既然是路过,那就赶紧离开,别多管闲事。”
“无妨,我这人好奇心重,就想看看你能挖出什么宝贝,看完我就走。”
说完,他居然找了块土疙瘩坐了下来。
他执意不走,我也不可能真的给他一枪,估计就是个想要坐地分赃的主。
反正爷爷棺材里没什么,我也不是真的盗墓贼,挖完没有东西他就会走了。
因为急于想知道棺材里面的答案,我不断说服自己不要去管旁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完全把事情传出去后有可能带来的风险给忽略了。
我换了个可以看到男人的角度继续挖,没多大功夫就见到了黑漆漆的棺盖。
用铲子铲断了千斤索,将棺材两边的浮土清理掉,我准备开棺。
但是九枚铁钉哪有那么容易撬开,费了老大劲儿也只撬出一点点缝隙。
“你力气不够,我来帮你吧。”
男人话到人到锄头到,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一锄头挖进了棺盖和棺身之间。
然后将锄头往后一掰,嘎嘣一声,便撬掉了一边的三枚铁钉。
看他动作如此娴熟,也不知道是不是专业的土夫子。
仅用了三锄头,棺盖便被他完全翘开了。
我将棺盖推到一边,拿出一根火柴,快速地划着,朝着棺内照去,火光照进去的刹那,我脱口而出:
“果然如此。”
只见棺材的底部完全空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这下面真的是一个机关,白天刚到墓坑边时,我就注意到底部有一块地方平整的有些过分,不像是正常的泥土,反倒像是铺着一块木板。
当时我就猜想下面会不会是空的,后来棺材入坑时传来的闷响也预示着下面可能有一个中空结构,这更加坚定了我心目中爷爷并没有死的想法。
“怎么?你早就知道里面有个洞?”
男人站在一边,微笑着问我。
“现在棺已经开了,你可以走了。”我说道。
男人摇摇头,咧嘴一笑:“小…老九说他有个孙子很聪明,看来并没有吹牛。”
我猛地抽出枪对准他:“你到底是谁?”
“你叫蓝清明,我是你爷爷的朋友。”
一个陌生人,他知道我姓蓝。
但我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问道:
“我爷爷从没说过他有什么朋友,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爷爷没说过的事情太多了,在他成为守墓人之前,我和他就是好朋友。”
说完,他手掌一翻,一根蜡烛出现在他手中。
这不是我那半支蜡烛吗?
我连忙站起身去摸裤兜,里面空空如也。
“你什么时候……”
刚抬起头就发现原本站在我左侧的男子不见了,接着他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这次来闯将军墓的人不简单,我千里迢迢过来帮忙,也不知道你爷爷领不领情。”
我连忙转向右边,也没人。
嗯?我正纳闷,他的声音又从左边传来:
“你如果不信,看看这张照片。”
我又转向左边,看到他拿着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我说着接过了照片。
他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蜡烛自己亮了起来。
“不好意思,习惯了,你先看照片。”
他将蜡烛伸过来,照亮了我眼前的照片。
这是一张黑白的老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正中间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子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就是青涩的爷爷,估计拍这张照片时,爷爷三十岁都不到。
他右边高一点的男子,正是我左边站着的这位,而爷爷右边的那名女子我却不认识。
肯定不是汪婆婆,年轻的汪婆婆我也见过了,照片上的女子额头宽大,右边嘴角有颗痣。
而拍照的地点应该是在一座道观门口,因为三人背后有块牌匾,上面写着‘正阳观’三个大字。
这张照片能证明他认识我爷爷,但不足以说明他是敌是友。
“我叫谷长风,你爷爷林九逍,旁边那位是你爷爷的小心肝裴玉官,现在信了吗?”他问。
“你怎么还这么年轻?”
他说对了爷爷的名字让我有些意外,但是同一张照片上的人,我爷爷都老成肉干了,他怎么还能这么鲜嫩?
而且…爷爷的小心肝?
“看来你爷爷什么都没告诉你,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他走到墓坑旁看了一眼那个黑洞,说道:
“你爷爷进了将军墓,人没事,你不用担心,他布置这座空坟肯定有他的用处,你就这样挖开会坏了他的大事。”
“那你还眼巴巴看着我挖坟?”
他咧嘴一笑:“林老九的坟被他孙子刨了,这事儿说起来就好笑。”
他话里的意思是我爷爷没死,这让我有些激动,但还是担心,将军墓从我第一次听说起,就不是什么善良之所,爷爷在下面会不会有危险?
“我先把坟填回去,其它事我再跟你细说,反正你也该知道了,或许我比你爷爷更适合告诉你这些。”
他将棺盖归位,然后挥了挥手,我一言不发退到旁边,直觉上我相信了他。
谷长风站在墓旁,左手结一道剑决,右脚轻轻在地上一跺,口中念咒:
“金木水火,四方归一,移山土地,行吾号令,搬!”
咒毕,他剑指朝着墓坑一指,我心中一阵冷笑,这是想空手起白坟?
没想到还真给他堆了起来,那些被挖开的浮土如同河水倒流一般灌进墓坑,然后又慢慢堆叠了起来。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爷爷会道术不假,可我平时见到的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像这种实打实施法移土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坟堆好后,他从我手里拿回了照片,又将蜡烛吹灭退还给我,让我跟他走。
“去哪儿?”我问。
“我家,你那里不安全了。”
“你家?那得多远?”
他指了指山下,说道:
“不远,你爷爷给我盖了三栋大宅子,我还没去过呢,你跟我一起看看去。”
“我爷爷给你盖了大宅子?还三栋?”
我自家都破成啥样了,外面下暴雨,里面下小雨,就这还给他盖三栋大宅子,反正我不信。
“跟我来。”
他说了一句,我以为让我跟着他走,没想到他拉着我的手,猛地向前冲了出去。
并不是下山的路,要知道这里是半山腰,他拉着我朝山沟的正上方冲去,瞬间就到了半空中。
我大叫一声,心想这回摔下去可死定了,没想到仅仅两秒钟,我眼前一阵浮光掠影后,便到了三座大宅子跟前。
虽然说不上金碧辉煌,但绝对的恢宏气派。
三座大宅一字排开,层楼叠榭,青瓦朱檐,宅子之间还有楼台相互连接,形成一个整体。
我揉了揉眼睛,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又被眼前的宅子震惊到了,这真是我爷爷干的?
再看看周围,全是高大茂密的竹林,这是什么地方?我完全不记得村子附近哪里有这样的竹林。
“还是老九懂我,这宅子太合我心意了,竹林能藏住宅子的气息,外面还有一层结界,邪祟难侵,漂亮,太漂亮了。”
谷长风在一旁眉飞色舞,我则心生疑惑,这不会是座阴宅吧?
“这是哪儿?”我一脸严肃地看着谷长风。
“你家院子你不认识了?”谷长风说完,神秘一笑。
我家院子?
我又打量了一圈,然后把目光投向中间那座宅子的大门上方,门上刻着两个大字‘枫府’。
我猛然惊醒:“这三座宅子难道就是我窗外那三棵枫树?”
谷长风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折扇,啪一声打开,上面赫赫然四个大字:谦谦君子。
“嗯,反应还挺快,怪不得老九说你聪明。”
他摇着扇子,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便和大宅融为一体。
爷爷当初曾在中间那棵枫树上刻下[枫府]二字,我以为那是什么仪式,或者干脆就是爷爷手痒,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这分明不是阴宅。
我问谷长风,他告诉我,这叫做‘繁花世界’,是根据地形,风水,再加上道法而构造出来的,独立于大世界之外的小空间。
这颠覆了我的认知,可能我读书少,所以从没听说过世界之外还有这种隐藏的空间。
“我爷爷到底是什么人?”
谷长风笑而不语,径直朝中间那座大宅走去。
我抬头看了看天,没有日月星辰,却清亮无比。
外面正是三更半夜,这里面却是白天,我猜这里应该没有白昼交替。
大宅里面的景色比起外面也不遑多让,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荷塘应有尽有,看得我目不暇接。
谷长风连连称赞,大院南边有一片枫树林,曲径通幽处立着一座小榭,靠着荷塘,走近了一看,八角檐下写着三个字:听雨臺。
我很喜欢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小榭里有一张八角石桌,我和谷长风相对而坐,他结了个手印,念一遍咒,淅淅沥沥的小雨便下了起来。
“怎么样?你爷爷布置的这个地方,还不错吧。”
我点点头:“嗯,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为什么这么年轻?”
谷长风放下折扇,伸出右手竖在我面前,接着我就看到他的五根手指开始慢慢变长,逐渐变成了五根树枝,长出了一片片枫叶。
“这是…你是?”
我猛地站了起来,谷长风看了我一眼,手往回一收,又变成了正常模样。
“从我化成人样那一天开始,到现在有372年了,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372年?人样?枫树精?”我脱口而出。
他白了我一眼:“我是修道之灵,说精怪…也没错。”
难怪这里叫枫府。
以前听爷爷说过,万物皆有灵,虽然没有万灵之长人类的灵智高,但他们活久了,量变带来质变,总有开窍的时候。
那么谷长风的真实年龄恐怕远远不止372岁。
我回到座位上,看着谷长风,因为这座大宅,我相信他的确是爷爷的老相识。
“我收到消息,最近有异族要来闯将军墓,听说来头还不小,但是你爷爷没有传音给我,我怕他一个人扛不住,便过来帮忙,晚上刚到,你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和我说说吧。”
我想了想,将傻子告诉我的事以及后来村里发生的所有事都说了一遍,谷长风听完之后,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那天晚上在灵堂救你的肯定是老九,他干活就喜欢蒙面戴斗笠,搞的神秘兮兮。”
这一点不用他说,我也猜到了。
“我爷爷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谷长风看着我:“按照你的描述,那天暗算你爷爷的那帮人手段不怎么样,他受伤是故意的,背后肯定有什么企图。”
接下来,谷长风告诉了我一些更加神秘的东西。
朱家沟下面有一座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魔王地宫,传说这世上有两样至宝,一是道家的得道升仙术,二是长生不老丹。
而这长生不老丹就藏在魔王地宫里,道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几百年来一直阻止他人得到长生不老丹。
为此还在地宫上设了一座封魔大阵,对外宣称将军墓,历代有道门高人在此驻守,是为守墓人。
我爷爷就是当代的守墓人。
岁月蹉跎直到今天,除了道门外,只有极少数人还记得将军墓,知道魔王地宫的人就更少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居然会有异族找上门来。
“什么异族?”我问道。
“据说是来自东边海外的阴阳世家,他们先是准备在出殡途中杀死守墓人,然后寻找地宫钥匙。”
“是这个吗?”我拿出了爷爷交给我的东西。
谷长风看了一眼,点点头:“没错,这不但是钥匙,也是守墓人的身份象征,老九将它传给你了。”
我可不想当什么守墓人,而且爷爷也说了,这东西让我交给客婆。
“但是那晚他杀了两个前来抢钥匙的人,不会引起对方警觉吗?”
谷长风说道:“凡事总有意外,但就算是怀疑,他们来都来了,哪怕没有钥匙,也绝对会进将军墓,早晚的事。”
“直接在外面解决不就行了吗?”我问道。
“你爷爷应该是想要赶尽杀绝,阴阳世家远道而来,肯定不会是泛泛之辈,到时候肯定会弄出很大动静,还是放到墓里解决比较好。”
我开始紧张,爷爷的处境让我有些担忧。
“长生不老丹,地宫里真的有这个东西吗?地宫谁建的?道门又为什么不让世人得到长生不老丹?”
我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谷长风让我不要急,听他慢慢道来。
在他还是一颗小树苗的时候,地宫就已经存在,或许是上天眷顾,他在道家大派龙虎山生根发芽。
近水楼台先得月,龙虎山灵气充裕,他很快便开启了灵智,之后又耳濡目染,在道法修炼上突飞猛进,修得人身,被当代天师收归门下。
那以后他才接触到魔王地宫的秘密。
地宫里的确有长生不老丹,但他没见过。
而道家阻止世人得到长生不老丹的理由只有一个:有违自然之道。
至于地宫的起源,谷长风也不清楚。
“爷爷是龙虎山的道士?”
谷长风点了点头:“不过不是现在这个龙虎山。”
“为什么?”
我纳闷,还有几个龙虎山?
谷长风叹了口气:“近代以来,道家式微,一些小支派没落后消失了,而有底蕴的几个大派,纷纷隐退进入了繁花世界,世人现在所见的,只不过是他们的门脸而已。”
这一晚我的世界观翻了好几个跟头,虽然我表面平静,但内心激荡不已。
长生不老丹这种东西竟然真的存在,那得道升仙术是不是?
谷长风似乎能看出我的思绪,他笑了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往枫树林外走去,边走边说:
“得道升仙术其实每个修道者都会,但圆满飞升者,万中难觅其一,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没等我回答,转过身指着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决定了,我打算以龙虎山第五十二代护山长老的身份收你为徒,现在就收,磕三个响头就算礼成,蓝清明,你可愿意?”
“五十二代?”
这个数字我感觉有点大了,于是便问道:
“现在是多少代了?”
他勾了勾手指头,摸着下巴说道:
“差不多七十?还是多少来着?”
我一听,如果拜他为师,我就是五十三代弟子,那得占多少便宜?
膝盖一软就要下跪,谷长风立刻喜上眉梢,我感觉哪里不对,这家伙好像憋着坏水,忙问道:
“我爷爷第几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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