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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星记

悟尽添泽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一名垂垂老矣的小说家何誝,意识穿过上百光年的星河,在一个未知的异世界被唤醒,在这里,他卷入到两个民族的恩怨和冲突之中,经历了漫漫千里的远征和历险。在看似纷繁、庞杂的新世界的外表下,一条条线索逐渐浮出水面,他在这个世界所经历的种种奇遇,竟与一部未完成的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主角:何誝   更新:2023-01-24 19: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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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何誝的其他类型小说《冰星记》,由网络作家“悟尽添泽”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名垂垂老矣的小说家何誝,意识穿过上百光年的星河,在一个未知的异世界被唤醒,在这里,他卷入到两个民族的恩怨和冲突之中,经历了漫漫千里的远征和历险。在看似纷繁、庞杂的新世界的外表下,一条条线索逐渐浮出水面,他在这个世界所经历的种种奇遇,竟与一部未完成的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冰星记》精彩片段

在广州珠江一栋临江的老旧公寓里,三〇一号套房住着一位特殊的租客——一名风烛残年的老人。他叫何誝,曾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小说家,如今却在喧嚣的网络时代里垂垂老矣。他著作等身,但却一辈子居无定所,为了写作四处游历采风,因为他的随性与潦倒,曾经的爱妻也背他而去,还带走了他们唯一的女儿。或许是意识到时日无多,他将最后的家安在了珠江畔——他出生的地方,既是终点,也是他开启人生游历的起点。

这是一栋典型的南方老式建筑,他所住的三楼套间内,古老的地板踩上去极有年代感,仿佛在诉说着大半个世纪前的故事。夏天的下午六点钟,窗外的天已经黑透,老人左手打着点滴,躺在半躺式的单人床上闭目养神。他请的义工就住在隔壁,每天给他送水、送饭、换药,照顾他的起居。

老人床前的一台老旧电视机开着,美女主持人正在播报一条新闻:“2022年8月25日,人类科学家通过NASA的‘苔丝’卫星望远镜,在距离地球100光年左右的天龙座恒星附近发现了一颗新的系外行星,编号TOI-1452 b,据科学家分析,该星球的水资源储量极大,整个星球几乎都被水所覆盖,水的质量可能占到该星球质量的30%,与之相比,地球的水储量只占质量的1%,该星球的发现将再一次为地外移居星球的探索提供了证据...”

当一颗蓝色的电脑合成的行星想象图出现在屏幕上时,老人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盯着那颗星星出神,那小小的蓝星影像映在他的瞳孔中,仿佛将他的全部思绪和精神都抽走了,他似乎穿过一条漫长的黑暗隧道,触摸到隧道尽头的光。而在一旁监控体征的心电图屏幕上,老人的心跳已经成了一条直线……

咚!咚!咚!

迷迷糊糊的,何誝伴着一阵钟声醒来,那是一种在深山古刹里才能听到的洪钟声响,他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很快就感觉到浑身剧烈的酸痛,脑袋也昏沉沉的。

他惺忪的双眼似乎还不能完全适应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带着一股朦胧,何誝不经意瞟了一下四周,顿时呆住了。这显然不是他的屋子,周围的墙壁居然是木制的,上面还有各种精美的宗教纹饰,那窗子是竹制的,既没有装玻璃,也没有窗户纸。他身下的床更是奇怪,整个都是用粗大的竹子编成的,上面铺着一层似麻非麻的褥子,坐在上面硬梆梆的。靠床的墙壁上,竟还悬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床的不远处还有一张同样古朴的木桌,一个笔筒里插满了各式毛笔,桌上还有摊开来的纸张,上面还有未写完的书法…

好像几分钟之前,亲切的义工小丫头才给他喂完晚饭,这才多久的功夫,自己怎么就出现在这么一个奇怪的屋子里?

尚未来及多想,咣的一声,屋子的木门被推开,屋内顿时光线大盛,何誝下意识的用左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他居然看到一个身着蓝白长袍、梳着发髻的小道士跑进屋来,那清新脱俗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从电视剧里蹦出来的。

小道士往床上看了一眼,说出来的话让何誝差点惊掉下巴:“白师兄,道远代掌门让我来传话,有外邦武林人士来访,还请尽快更衣,去紫霄殿参加接待典礼。”

“你…你说啥?” 何誝掐了下自己胳膊,确认不是在做梦。“你等下,你是哪位?这是哪…”

那小道士根本无暇听他说话,一蹦一跳又出去了,一边跑一边还往屋里喊:“我还要去其他弟子那里传话,师兄你快些啊,去晚了,代掌门可要生气了!”

何誝急着要站起来,一只脚猛的踩在地板上,另一只脚还在床上,他一个趔趄从床板上下来,差点没站稳,整个人往前冲出去好几步,几乎撞到墙上。

还没踏出几步,他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对啊!”他一拍脑门。自己什么时候能下床走动了?他已是80多岁的年纪,已经被义工照顾快三年有余,就连吃饭喝水都在床上完成,几乎都快忘记用自己的双脚下地是个什么感觉了。

可眼下的自己分明没有任何衰老的感觉,虽然身上四处酸痛,但那显然是进行过剧烈体育锻炼之后的乳酸堆积的酸痛感,和衰老没有半毛钱关系。再一看自己的四肢,哪里还有什么皱纹?那分明是一个年轻人才能拥有的健康手脚,呈现出完美的肌肉线条。

“我他么的…咋了…”何誝从床头抓起一套如同武侠剧戏服一般的白色道袍,就要往屋外去。刚走到门口,炽烈的阳光扑面而来,几乎晒得他快要化掉。或许是之前年老体衰、足不出户太久了,那是一种他还没有准备好的炙热,他甚至被晒得不能抬头,只好暂时退回屋内。

墙边有一面椭圆形的铜镜,镜中映着一张令他陌生的脸。满脸的褶子和老年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颇为清秀的少年脸庞,配上那挺拔的身材、脑后的束发和一身月白长袍,竟生出一股难以描述的仙气。何誝对着镜子左捏捏,右掐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身体。

刚才那个闯进来的道士叫自己“白师兄”,莫非自己现在也是一个道士?还姓白?那自己呆的这个地方是一座道观?来访的外邦武林人士又是怎么回事?自己之前明明老的快嗝屁了,怎么突然就来到这么一个古里古气的地方?

带着一脑袋的问号,他从床边抽出一把秀气的纸伞,顶着强烈的阳光出了门。抛开炎热的天气,屋外面的环境十分雅致。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这个道观里的一个生活区,各种大小的庭院错落有致,其间种满了翠绿的竹子,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径穿过竹林和庭院,引着人往远处去,道路尽头隐约有高大的灰色庙檐露出来。

石径两侧还布置有大小不一的假山怪石,每走一段,还会有潺潺的溪流和石径交错排布。避开刺眼的阳光,往远处望,四周到处都是层峦叠嶂,一副绿水青山的样子,这个道观似乎是处于群山包裹之中。

途中遇到几个同门模样的道士,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何誝,愣住片刻,再礼貌的向他作揖,并道一声“白师兄”。这也难怪,因为整条路上遇到的人,只有他一个人在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打伞。何誝自己还纳闷:这么鬼热的天,难道这地方的人都不知道打遮阳伞的么?

在同门师兄弟惊奇的目光下,他好不容易问清楚了去紫霄殿的路。刚走出竹林小径,一只小手啪的一下拍在他的右肩上,他哇的一下跳出老远,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假小子似的女道士正咧着嘴看着他。

“我…你干啥?你谁啊?” 何誝叫道,双手还摆出一副招架的姿势。

这女道士个子不高,围着他转了半圈,像看白痴一样盯着他的脸,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这阵子跟着道远师叔练功,被师叔给揍傻了?”

“我们…很熟?”他道。“你们怎么都在说道远?”

这女子踮起脚尖,伸手在何誝额头上弹了一下,道:“你练了什么魔功啦?脑壳烧坏啦?快醒醒,我是明月啊!”

何誝道:“你叫明月?那我还叫清风呢!咱俩凑个‘明月清风’可好?”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用一种无辜的小眼神看着明月,幽幽的道:“你说说看,我到底是谁?”

明月好像看到了一个傻X,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大叫:“白小生!我看你不是走火入魔,而是见鬼了吧,有病吧!”这丫头显然生气了,说完一扭头,脚下猛的一踏步,飞也似的朝远处的一座大殿掠去。

注意,这里真不是比喻,这个明月真的飞了起来,更准确的说,她跃上了半空,然后像一只大鸟一样在空中滑翔,隔着老远的距离向那建筑飘了过去。那跳起的高度,在何誝的认知水平里,把什么奥运冠军、世界纪录都甩出十几条街,而且她还是从低处往高处滑翔,简直无视所有的物理定律。

何誝的嘴几乎张的跟一个碗口那么大。这尼玛是人么?牛顿的棺材板盖不住了呀。他在原地震惊了一会,看着那座大殿的方向,心想,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灰瓦白墙,规模宏大。当何誝看到那座殿的全貌,他的词典里的形容词只剩下这么一句。硕大的屋檐正面悬着一张牌匾,离地足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上书“紫霄大殿”四个字。上一回看到这么高大的古代建筑,还是在何誝上中学的时候,当时他的爸妈带着他去了故宫博物院,隔着红色的高墙看了看高耸的城门楼子,那已经是他所知道的最高的庙堂建筑了。

他在紫霄大殿门口往里瞧,只见殿内烟雾缭绕,一个老道士在一群道友的簇拥下,在给一尊硕大的雕像上香。那雕像塑造的不知是哪路神仙,他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怒目圆瞪,直视远方,脚下还踏着一朵祥云。

上好香,为首的老道士转身,老远看到门口何誝伸头伸脑的样子,一时眉头皱起,嘴唇微张,一声洪亮的声音随即传出:“小生,还不快些进来,秋津洲的客人就要到了!”

这一声响亮异常,落在何誝的耳中还带着多次回响,惊的他连忙从门外钻了进来。他暗忖着: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内功么?随便轻轻一开口就能把语音传的那么远?这些人怎么都喊我“小生”、“白小生”、“白师兄”?这老道士说的秋津人又是什么人?

没空多想,他整理好心情,学着道观里之前遇到的那些同门的身形,装模作样的走向老道士。既然这些人都认为自己是“白小生”,那他索性就做一回白小生,陪他们演一出戏。

那位老道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捋着白胡子,看着何誝走到自己面前,盯着他看了半晌,居然露出赞许的微笑,道:“不错!很不错!前些日子,我传你‘太上忘情心法’,看来修习的很不错,这几日,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改观了!身上的伤可还好些了?”

何誝心想,怪不得身上到处酸痛,难不成是修习对练的时候被你打的?此人难道就是那个什么明月提到的道远?于是,他只好以白小生的身份,顺着这老道的话,道:“多谢…多谢师父关心,小生一切都好…”

“呵呵呵,恭喜道远师弟得一高徒啊。”只听身边另一个老道士笑道,这人还比道远还要老一些,脸上得皱纹都要绽开了花。“其他人修习太上忘情,没有一年半载,难得能见成效,不想这位白贤侄,短短不到半月,竟然有如此进步,周身各处已有‘仙化’的前兆,这是个好的开始,此子天资甚高啊!当是我太和教后继有人!”

敢情这个道观还有名头的。太和教,嗯,这个名字够仙…

被他一夸,道远脸上的笑容更盛,何誝只好跟着一起泛起莫名的微笑。经道远一介绍,他才知道,道远身边的这几个老道士都是道观里的长老级人物,平日里可是无缘得见的,他们常年蛰居在后山,除了有重大的活动场合,一般情况下从不出来见外人,普通弟子可能数年也见不到他们。

看着一个个笑容可掬的道士、长老,说着一堆难以理解的名词和术语,再想想一路过来看到的场景和自身的变化,何誝越来越感觉身处一个巨大的情景剧之中。难道是有人将自己的意识装进了一个超大的程序里?让自己的意识和一群机器人演一出戏?他甚至时刻防备着从未知的角落里可能窜出的摄影师和导演,时刻准备着剧组喊一句“咔”,时刻准备着眼前的画面突然变成雪花点。

然而,任何违和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活动仪式正常进行,所有弟子都依次给紫霄殿内供奉的雕像上了香,而后依照某种次序在殿内列队,等待所谓的外邦访客上门。何誝此时才逐渐明白过来,道远口中的所谓“秋津人”应该就是之前听说的外邦访客了,秋津应该就是指某个国家吧。

何誝坐在道远下首的第二个座位,他惊奇的发现,之前在竹林石径边弹自己脑门的女道士——明月,不知啥时候冒了出来,此时紧挨着站在道远的左侧。道远的右侧是一个道童,俨然就是喊他起床的那名小道士!他俩一左一右拱卫着道远,就如同保镖一样。

何誝想,之前听小道士说,道远是“代掌门”,那么明月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可以离这教派的“准一把手”那么近?明月发现何誝在看自己,立马回敬了一对白眼。

就听道远朝右边的小道士唤了一声:“清风,你去山门看看,秋津人到了没有?”

何誝嘴巴差点歪了,“清风明月”只是他之前顺口胡诌的,谁知还真有个叫清风的。

小道士领命,跑着出了大殿,顺着那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下了高台。

何誝这才找着个机会,向道远询问道:“师傅,这秋津访客是怎么回事?”

道远奇怪的看着他,“咦?前些日子,为师不就和你提过么,东洋的秋津洲派了使团来我中原,一路要会一会我夏国的江湖同道,你怎么忘了?”

何誝语塞,只能支支吾吾道:“这个…小生一直苦于钻研武功,这等外面的事,确实想的少了,我也是没记性…”

“哈哈,”道远一笑,“你呀,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沉迷于武道,对其它事情都不感兴趣,这做人呐,可不能偏废,武功要练,教外的事,你也要多关注一点,一会见到秋津人,可不要坠了我太和教的名声。”

殿外传来一声号响,道远一听,对在座的众人道:“看来客人已经到了,咱们出门相迎吧。”说着,率领各位同门走出殿门。

何誝紧随其后来到殿外,老远已经看见清风领着一群奇装异服的武士从山门走上来。这群武士一个个面带凶戾,尤其为首的一人,生了一对狭长而凶狠的眼睛,看他们这些人气势汹汹的样子,那仿佛不是来拜访的,而是来寻仇的。这些人模样本就辣眼,再加上出迎的太和教众人是正对着阳光射来的方向,何誝的眼睛就更加不舒服了,这天也实在太热了。

这些秋津武士的神情样貌,并未让何誝吃惊太久,因为异常的高温,让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正对着的远方的天空。现在正是早晨最好的时光,距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他使劲眯了眯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因为他分明看到,在那画布一般清亮的天空上,高悬着一大一小两个太阳!


根本没有人留意到何誝脸上写满的震惊,好像大家都对这双日凌空的异常天象习以为常。

道远领着太和教弟子与秋津访团的一干人等略作寒暄,便将对方迎至殿内。一旁的明月看到何誝还杵在殿门口,没好气朝他道:“还愣在那里干嘛,快进去接待客人啊,这种情形怎么少得了你这个代掌门的亲传弟子?发呆也看看场合好吧?”

何誝像丢了魂似的被明月揪了进去,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他像个木偶似的坐在道远旁边,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着。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他甚至不知道,秋津这个国家在何方,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又属于什么国家。至于那两个太阳,更让他觉着自己身处一个神话世界里。而他偏偏又不好问,这样的场合下,问这些问题,恐怕会被当成怪物吧?

大殿内,清风招呼着秋津人落座,几名小道童给大家上了茶水和点心。跟着秋津人一道上山的,还有一名官府人士,据说是自打这群秋津人到了本国地界,他就一直跟着,负责外交接待和消息的通传。现在到了太和山,此人又客串起了翻译。

这次来访的秋津武士大有门道,自称是秋津原南朝天皇的家臣。太和教在外的人脉甚广,情报网遍布大江南北,其实早在接到将有访团上门的消息之后,道远就派人详细了解了这群人的背景。

原来,这个所谓的南朝在秋津国内战乱中一度落败,就其目前在秋津的势力范围而言,这个南朝就只剩下一座城池了,且这唯一的城还是这个没落皇朝的后裔拼了命才打出的一小片天地,近几年才建造完成。南朝人不甘心偏安一隅,为了中兴皇室,他们不断遣人奔赴海外,寻求外人对于南朝的支持。明里,这些人专注于追求武道,遍访天下名门大派,交流武技。暗里,他们四处招揽人手,搜刮资源,为南朝暗暗积蓄实力,以图东山再起。

因为时任太和掌门——虚云真人恰逢闭关修行,其师弟道远就作为代掌门,在太和紫霄殿接待了这帮秋津武士。在到访太和山之前,他们已经走了不少地方,会见了不少武林教派。

双方先是互相介绍了参加会面的主要成员,紧接着秋津访团的首领——仓宫冈崎向道远呈上了来访的信札和礼物。他给出的礼物是一把颇有年代感的武士刀,据称是仓宫家家传的五把宝刀之一,唤作“大悟”,传到这一代,已有近三百余年的历史。

清风将刀递过来,道远郑重的接过,当着殿上众人的面拔刀出鞘,只见一抹寒光由弱转盛,光线经由窗口射入,被刀身所反射,映的大殿内异芒闪闪,直迫得人眼不能直视。

“好刀…”道远和同门弟子纷纷赞到。秋津一行人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只见仓宫冈崎在翻译官的陪同下,上前一步,深鞠一躬,缓缓道:“家传宝刀,不成敬意,请笑纳。”

之后,此人忽然话锋一转:“我们这次来,除了献宝和交流,最主要的是想多多见识一下夏国各派的武学,听闻夏国的武功博大精深,高手云集,其中尤以太和一派为甚,故想借此机会,请各位传授一些太和的武功典籍,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

何誝心想,终于有人能告诉我,原来自己所在的这块土地叫做夏国,这刚到宝地,要接受的信息量可真不少。

但仓宫的话一出,立刻引来大殿上一阵低声的议论,道远也听的眉头直皱。因为每年来太和拜访的各路人士不少,有来切磋的,有上门挑战的,有来拜师的,有来求助的,甚至还有来求亲的,但这些人大多是本国的同胞,从来还没有海外异族前来请教武功招式的。

没等道远答话,旁边的一位道长抢先开口了:“贫道掌管本教弟子武学的修习,法号道玄,仓宫阁下,传授武功,实在不敢当,我太和的武学,向来都只在派中流传,甚少有外传的先例。阁下的宝刀虽好,可若是要以此刀就想换得我派武功,实不敢答应。”

“是啊是啊,有违常理,有违常理啊。”众人纷纷附和。

“咳咳…那个…仓宫首领”,道远仍然面带微笑,“我派武功确实一直是非我派弟子不传,这是一个保持了数百年的传统和规矩,如果是要用一把刀来换,那本派实不敢收贵方的礼物了。这么说吧,除非你们有人可以加入我们太和做弟子,不然传授本派武功给其他门派之人,确有违祖训。”

“XXXXXXXX…”仓宫冈崎身后的一个矮小的秋津武士瞅着道远,用秋津语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而那翻译官面露难色,那显然不是什么好话,连他也没好翻译。

道远身旁的明月听得脸色铁青。或许在场的其他人听不懂,不过明月小时候家住在夏国闵越一带沿海,接触过秋津逃难过来的商贩,特别还向一位秋津术士学习过两年的语言。所以当那武士一开口,她立即听出他的意思,实是在骂道远愚蠢,骂夏国武学无用,不敢在外人面前展露。

明月不动声色,她不知用了什么传音入密的功法,将秋津武士的话转述给道远知晓。道远也是修的一身好脾气,完全面不改色,假装毫不知情的道:“我派虽不以铸造兵器著称,不过也有一些还不错的刀剑,如贵使不嫌弃,我令徒儿拿来,供贵使挑选一二,也算是回礼。至于武功外传嘛,那是万万不可,还望见谅。”

仓宫心有不快,但又不甘,硬着口气说:“刀剑还是不换了,我秋津铸刀之术源远流长,所铸刀剑非是夏国的摆件玩物可比,刀毕竟是用来杀人的兵器,不是拿来作秀的。贵派不愿意传我们武功,但是礼物我们已经带来,就没有带回去的道理,贵派还请收下。”

纵使道远再好的脾气,都听得着不舒服。仓宫分明在说,中原武林的兵器都是摆着看的,只知道作秀罢了。

没等道远说话,仓宫左边的一个女人突然说道:“贵派既然不肯传武功,那么,我们双方各派好手,下场切磋一下总可以吧,我们有不少人都想领教一下贵派的剑法呢。”

“这位是我的军师,日野百合小姐。”仓宫介绍道。

见道远没有搭话,日野百合继续刺耳地说道:“不会是连切磋也不行吧。不过我也可以理解,毕竟从我秋津战国时代到现在数百年,我们都在连年征战,人人习武,悍不畏死。而反观夏国,休养生息久了,不会是连武技也忘记了吧。”

道远心想,什么“连年征战、人人习武、悍不畏死”,还不就是个没落的势力,在秋津的乱世里挣扎罢了。

“既然贵使团这么说,那敝派只好奉陪了。”道远就算再矜持,也实在按耐不住道了。“贵使只知秋津数百年的战乱养成了彪悍的民风,却不知我夏国历史上亦是战争不断,王侯将相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征伐绵绵无休,若说战争,我们夏国人谁曾忘记过?只是如今宝贵的太平,让人可以暂时忘记过去的悲伤罢了。但若避无可避,夏国又怕过谁来?”

话音刚落,最早骂出口的小个子武士突然跳到场中,一手按住刀柄,对着道远大喊:“本人畦田新昌,愿领教太和的高招。”

“哈哈哈,很好,我还以为你不会说夏国的官话呢。”道远把脸扭向清风。“就由我这道童清风,来陪这位畦田先生练一练。”

清风悠悠然下场,那佛系的神情似乎是来喊人起床的,何誝甚至怀疑,这小子会被对方一招击倒。

畦田面露凶光,他将手里的长刀连着鞘横到面前,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嘿嘿,小朋友,我这把刀名叫鹤唳,被它砍到,不只是伤口,全身都会生出寒意,会产生一种深入灵魂的剧痛。”

说罢,他面对清风,一点点的拔出长刀。那刀整体竟然不比畦田的身高短多少,被他拿在手上,给人一种不太协调的感觉。

反观清风,他的剑负在背后,手里竟不拿任何兵刃。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自然垂下,缓缓走到大殿中央,隔着两丈距离遥对畦田新昌,冷静道:“您是客人,先请出招。”

在场的太和众人没有一人出面阻止,似乎对清风颇有信心。倒是一路陪着秋津使团的夏国翻译官着急了,叫道:“清风小兄弟当心呀,这个畦田是秋津出了名的高手,以刀法凶狠著称,一旦出手,毫不留情,万万不可大意。”说罢,这人又朝着畦田和仓宫摆摆手说:“既是来访切磋,大家不如点到为止,不要见了血光,伤了两国的和气呀!”

畦田恶狠狠地说:“大人此言差矣,武功是杀人技,刀法更是以凶狠见长,不能无功而返,哪有什么点到为止的道理?刚才仓宫大人也说了,刀不是拿来作秀的。这小子既然如此托大,连兵器都不用,也别怪我无情了!”

说完,畦田毫不客气的猛冲上前,跃上半空的同时,长刀飞速出鞘,一道弧形的银芒朝着清风划去,恨不得一刀将清风斩为两半。整套动作几乎都在瞬间一气呵成。夏国官员撇过头去,仿佛不忍看到清风即将血溅当场的悲惨情形。

不过,他的担忧似乎有点多余。畦田的长刀到了距离清风不足两寸,清风才闻风而后动,忽的一个侧身,恰好避过这迅猛的一刀,还顺手用食指在畦田持刀的手腕上点了一下。畦田既惊且怒,正要变招横切,谁知变数又起,清风不知用了什么诡异的步法,点了畦田的手腕后,瞬间转了半圈,突然绕到畦田身后,直面畦田毫无防备的背后空门。

一切发生的太快,这时候畦田哪里还有开始的凶狠和嚣张,只剩下满脸的惊恐和狰狞,两眼直瞪,甚至还未来得及回身一看,直惊的全身冷汗。

场上观战的仓宫和日野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在秋津各藩的武者里,畦田虽然不算是最强的那一档,但起码也是数得上的以刀法见长的武士,此人生平杀人无数,对战时反应灵敏,有着天生杀气和嗅觉。谁知,这么一尊杀神,在一个小道童面前,却像不会打架一般,被戏耍的团团转。

一连十几招过去,每个照面都是如此,清风用那难以置信的身法,不仅回回都避过对手的刀,还皆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用手指戳中对手的要害。如果他用的不是手指,而是真刀真枪,这个畦田恐怕早已被打趴下了。

“呵,原来这人只是表面凶狠装装样子,一打起来,遮羞布就没了。”道玄不屑的道。

噗噗噗噗!清风懒得再和对手纠缠,在闪过又一次的斩击之后,用手指疾速在畦田背后由上自下连戳四下。畦田哇的一声大叫,急忙转身怒斩,怎料这一斩之下,突感手腕一阵酥麻,长刀差点脱手,随即背后又传来阵阵僵直之感,仿佛整块背部肌肉被冻住一般。各种不适导致这一刀全无力道、再次劈空。清风早已随着刀风飘起,落到刚才畦田站立的地方,两人正好换了个位。

畦田心知不妙,上来被对方用不知什么手法点中穴位,清风的速度比自己又快得多,这么下去根本没有胜算。最主要对方竟然还是空手接白刃,明摆着对自身的武功有极大信心,完全看不起畦田,搞得畦田心底里生出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畦田暴怒,又一刀出手,却发觉自己的动作已不能流畅的做出,不仅步伐乱了,手也有点抖动,出刀的方向也有一点偏差,刀势也明显没有刚开始那么凌厉。似乎清风那几下子对自己的出刀速度、角度和力道都有较大影响。但碍于开始时夸下的海口,他怎么也要硬着头皮劈出这一刀。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再次发生,只见清风在刀劈下的一刻突然跃起,像奔跑着爬楼梯一样,左脚先踏地,整个人腾空,半空中右脚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踩中畦田的刀背,由此身子再升高,瞬间整个人已经到了畦田的上方,左脚再一点畦田的头顶,向畦田身后的空地飞去。

而畦田的长刀被清风这高速的一踩,刀带着畦田往下一坠,他本来就后背僵直,又遭清风在头顶上一踏,畦田的身体竟不由自主的向前跪去,双膝着地不说,若不是有手撑着,整个人差点都趴在地上。

太和教的地面铺的是粗糙的石砖,畦田猛的栽下去,双膝的裤子都磨破了,撑着的手掌也蹭破了皮,弄得狼狈不堪。

仓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怎能料到手下如此不济。一个在秋津让人闻风丧胆的夺命鬼,来了夏国,却被一个看似路人的道童空手击倒,这场景简直不能直视。如果这个事情传回秋津,不仅是畦田,恐怕连仓宫自己也会遭人耻笑。

“畦田!”仓宫大叫着及时阻止。“技不如人,住手吧!”

“仓宫大人!”畦田满眼血丝,神情狰狞,感觉快要哭出来。但尽管他再怎么抗议,内心也已明白自己和对手实力上的差距。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缓缓收刀,带着浓烈的怨毒眼神,悻悻地走回仓宫身旁。

清风没有理会畦田,径直走到道远身前,一鞠躬道:“幸不辱命!”道远捋着长长的白胡子微笑着点头。

仓宫冈崎瞪了一眼浑身狼狈的畦田,再走上前来,脸上堆着虚假的笑意,对道远说道:“太和教的武功果然精妙,这位畦田在我秋津也算是一个好手,掌门大人这个小徒弟居然可以空手将他击败,想必您的这位徒弟在贵派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佩服佩服!”

没等道远搭话,清风抱拳,遥对仓宫作揖,说道:“仓宫大人此言只说对了一半。”

“哦?怎讲?”仓宫心想,难道我说点好话也说错了?

清风接着道:“我太和的武学自然精妙,这点没错。但我清风,却不敢自称是道远代掌门的高徒,因为江湖人尽皆知,道远师叔这些年只正式收得两位徒弟,我却不在这二人之内。清风今年才十五岁,七岁时有幸在家父的介绍下,上得太和山修习,至今不过八年,在太和派也绝不敢自称高手。要论高手,夏国的江湖里,太和教号称门下弟子三千,这里面恐怕比清风强的人,总有个七、八百之多吧。”

一旁的道玄插话说:“哎,说什么七、八百?这就是清风你谦虚了,你虽不是道远的徒儿,不过平时常侍奉在掌门和代掌门左右,耳濡目染,功夫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看你的武功在太和排个三百多名应该不成问题。”

仓宫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嘴巴都快要气歪了。这个小道童才十五岁,就有这样的功力。而按着道玄的说法,太和弟子比这小子还要强的人,还有三百多个?如果这是真话,只是太和一派,若放在秋津,那岂不是就足以横扫天下了?而夏国黑白两道,门派众多,一个太和就有这种实力,整个武林有多强大可想而知。

道远也有些戏谑地说道:“哎,道玄师弟此言差矣,清风虽然年幼,但三百多名也太小觑他了,这几年,他和明月常伴我左右,虽没有正式收他们为徒、成体系地授课,但也不时提点过一些,也不是我派一般的弟子可比的,依我看,在教内排个一百多名也是有希望的。”

他转而指着何誝,对仓宫说道:“这才是我的徒弟,亲传的弟子,名叫白小生,如果贵使觉着我派方才只出了一位道童来应战,对贵使团不够尊重,那么接下来不如就让我这个徒弟和贵使团的高手切磋一下?”

秋津使团上下均一惊,看了刚才的比武,傻子都晓得双方实力悬殊,侍奉一个代掌门的跟班就那么厉害,掌门的亲传弟子,那得强到什么地步?若被仓宫派上去切磋,简直是自取其辱。如此把脸丢到中原,回了秋津那还不得切腹谢罪?仓宫的手下一个个低着脑袋,沉默不语,生怕自己被派上场。

其实何誝听了道远的话,也慌的要命。他虽然脑海里隐约浮现一些武功招式的片段,那似乎是这具身体之前残存的记忆,但说到让他临阵对敌,那不是瞎扯蛋么?就他现在的状态,那些秋津人里随便出来一个都能虐他吧?他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老天能让他今天混过去,他一定要拼命努力,恶补一下武学和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否则在这样一个动辄就要喊打喊杀的世界里,他这样的人怎么活的下去?

还好秋津人的心里也虚的要死。太和教众人调侃的话,仓宫早已经听不下去,他红着老脸道:“贵派武学果然博大精深,高手辈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不如就到这里为止。礼物嘛,还是请贵派务必收下。”

何誝一听这话,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仓宫顿了顿,又道:“今天虽然没有学到贵派武功,不过看了您这位徒弟…那个…不是…应该是手下…的身手,也算是增广了见闻,对贵国的武功又有了新的认识。我们还有其它教派要去拜访,就不打扰了…”说着,这群人就要走。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道远明显也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不过来即是客,贵使团远道而来,只切磋一下就走,似乎显得我太和失了待客之道,不如在我派小住一夜,明日再动身如何?”

一听对方挽留,仓宫心里求之不得,两个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不知再打什么主意。他谢过道远,在清风和陪同官员的领路下,去教内的客房下榻。一群秋津人就在太和山上的一处小院安顿下来。

稍晚时候,道远甚至还为仓宫和日野百合等领头的几个人举行了晚宴。这些秋津人似乎像换了一种面孔,一改白天的嚣张跋扈,共同营造出一副夏、秋两国世代友好的模样。宴会上,觥筹交错,各种华美之辞不绝于耳。

一直到当日的前半夜,都无事发生,太和山的晚间只能听到阵阵虫鸣和蛙叫,似乎到处都是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何誝不胜酒力,早早从宴会上撤了下来。

从今日早晨一睁眼,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就被人强拉着应酬了大半天。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的80多年的人生里,他的酒量都不怎么好,他也不喜欢带着虚假的面具,硬挤出笑容,与完全不熟悉的人相互吃酒。

此时,天色逐渐暗了起来,那原本夺目的两个太阳也相继沉向西方。何誝摇晃着在教内闲逛。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白小生是道远的弟子,道远是除掌教之外的教内第一人,因而白小生在教内的地位也十分超然,一般情况也没有其它同门来管他。

何誝迷迷糊糊走到一座巨大的木制塔楼前,塔门的两侧点着灯火,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以看到漆黑的大门正上方刻着“道祖阁”三个字。

塔门口有两名同门师弟把守,见何誝走近,一人拱手道:“白师兄,今儿个天晚了,您怎么有空上这来了?”

何誝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歪着脑袋望了一眼塔顶,笑着道:“应酬的晚了,出来消消食,正好想来这塔上看看…”

“师兄莫要玩笑,道祖阁乃我教存放各种重要典籍的场所,如没有特殊情况,酉时以后就不对弟子开放了。“另一个守门弟子道。

何誝一愣,心想,酉时?那不是傍晚嘛?难道这个地方算时间,也讲究十二时辰,好在他曾经好歹也是个文学工作者,对这些古人的计时方式有所了解,不然这守门人真是在鸡同鸭讲了。

“呃…是这样的,前日修习代掌门所授的武学,有一些地方不甚了解,我也是担心万一因为我一知半解,导致修习的进度太慢,进而招来责罚,所以才大晚上来阁里瞧瞧,看能不能找一些武学典籍,一解修行上的疑惑。”这货编的像模像样。

但其实他也的确需要对自身所在的门派、武功、乃至这个世界有个大致的了解,所以当听说这塔楼竟是藏书之所在,他立刻产生了进去看看的念头。

有代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再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两个守门人也没再为难他,直接把他放了进去。一名守门弟子还感慨:如果教里人人都可以像白师兄这般勤勉,大晚上还来啃书本,太和教真可在武林中长盛不衰了。

或许是之前的大半辈子看了太多的武侠经典,何誝进了塔楼之后一路小心谨慎。在他的传统概念里,这种地方要么是有恐怖的暗器机关,要么就是有世外高人把守,一不留神就会深陷绝境。

然而在楼里逛了许久,传说中的镇楼高人没有看到,却看到了满楼的书海,那宏大的规模,就好像是进入了一间历史悠久的超级图书馆。整座塔楼内部是几乎镂空的,站在内部底层的像小广场一般的空地往上看,一圈又一圈的书架整齐的嵌在圆形的塔楼内壁上,从第一层一直到最上面,一层层书架叠上去,看的眼睛都要花了。沿着塔楼的内壁,还有环形的楼梯一圈圈的盘绕上去,一直可以爬到顶层。这得有多少书?

何誝最关心的问题,自然是自己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以及夏国、秋津、太和教这些闻所未闻的国家和教派究竟从何而来。

一层空地上的方砖上,刻着每一层藏书的种类说明和位置指示图。他围着那些方砖转了几圈,发现这里的典籍大多谈论的是一些武功秘籍、养生著作、医学药物理论、铸造刀剑的工艺方法等,这地方可谓是一座武道和炼体方面的“论文超市”,而关于国家、历史、人文的书籍,这里却几乎没有。

正失望中,他不经意间察觉到,地上的指示图似乎并不完整。这座塔总共有十二层,然而地上刻着的简介和图示却只显示了其中十层,还有两层去哪儿了?

缺少指示图的楼层分别是第三层和第十二层。何誝先上到第三层转了转,仍旧是失望,那里一圈存放的全是炼丹、炼金、道学方面的著作。再去到第十二层,同样一无所获,那里所藏的都是门派人物志、掌门日志之类的东西。

爬了那么久的楼,眼睛也盯着找了那么久,何誝有些乏了。倚在木制的护栏边,往下张望,在一圈一圈烛火的照耀下,就见浩瀚的书海组成的圈圈一路延伸下去,真让人感叹,这么浩大的工程是怎么建造出来的。

发了一会呆,一片雪白的光从头顶洒下来,铺在何誝身上,那光很柔和,没有一点儿热度,但却将他所在楼层的烛火都衬的暗淡下去。条件反射般的往头顶上一瞧,原本平平无奇的塔顶天花板,居然透进来皎洁的月光。这天花板竟然是用透明材质制成的,从楼里可以看到,一轮硕大的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那巨大的身形绝非他记忆中的月亮可以相提并论。

透过那月光,何誝才发觉,自己所在的第十二层并不是顶层,在那透明的天花板之上,居然还有一层——一个上下两面都透明的房间。第十二层的透明天花板就是再上一层的地板,而那一层的天花板也是透明的,它像一个玻璃穹顶,这才让月光可以毫无阻隔的照进来。

咱就不说为啥古代还能有足以支撑一层楼的高强度玻璃,光是这样的建筑工艺,可比何誝所理解的古代工程技术先进了不知多少倍。但他也见怪不怪了,因为这里不合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自从来到这奇怪的“道观”,见识了那完全非人类的轻功,遇到那形形色色的“古人”,再看到双日凌空的奇景,还有这大的惊人的月亮,现在得知这塔楼建的很高明,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当务之急,是要研究怎么再上一层楼,一个如此奇特的楼层,那上面肯定有不一般的东西。

直接从天花板上去是不可能了,他颤巍巍的站在护栏上,小心的敲了敲头顶的玻璃,竟连一点回声都没有,那厚重的触感,坚硬的外表,恐怕银行柜台上的防弹玻璃也不过如此了。

不在天花板上,那向上的通道只能在墙壁上。这一圈都是书架,每个书架长的都差不多,他仔细探查书架之间的缝隙,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明显的机关。这层一共三十六座书架,至少有上万本典籍,如果要把那一本本书都拿下来,再看看架子里面对应的地方有没有机关,恐怕弄到明天早上也找不完。

好在老天爷帮了忙,在那一片皎洁之中,第十二层的一处地板上反射着异常的闪光。那是一个与楼梯口正对着的位置,何誝趴下来,擦了擦地上的灰尘,那块地板上内嵌着一个小小的铁质拉环,如果不是有月光,确实极难发现。

他用手拉出那个环,从各个角度发力试了试,发觉它可以顺时针旋动,用力转了三圈半,周围墙壁里响起了一种生锈的齿轮相互磨擦的声音。他扭头看去,身后的一座书架正缓缓向外打开,一道暗门露了出来,里头还有闪闪烛光。

那暗门只容得一人侧身通过,进到门内,沿着里面狭窄的阶梯上去,何誝心中竟生出莫名的庄重感,好像正在走进一座庄严肃穆的教堂,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低低的吟唱。

整个第十三层都沐浴在月光里。不小心往脚下一瞥,何誝差点栽倒在地,他本来就恐高,现在偏偏又站在一个透明的地板上,这就像一大块玻璃栈道,底下的“书海深渊”一览无余。他双手向两侧伸出,小心的踩在玻璃上,如履薄冰。

一圈铁质的书架围出一块圆形的空地。透明的地板中央摆着一个物件,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上面还盖着一层红色的绒布。来都来了,不看看这里有啥,岂不是亏大了?

强行压制住对于机关和未知的恐惧,好奇还是站了上风,何誝紧张的拉住绒布的一角,好像在掀新娘的盖头一样,轻轻把它扯下来。那东西只露出来上半部分,但已经足够令人惊讶,那是一台天文望远镜,造型还相当的洋气和少女心,它粉红的镜筒仰头对着天上的巨型月亮,好像在嘲讽着何誝,之前在塔楼下的种种见闻可能就是一场梦!

但这甚至都不是最令人震惊的。何誝明显感觉到这屋内的月光还在不断加强,且那月光的颜色也开始出现变化,从最初的白色,渐渐的变成带着一丝暗红。他忙扭头朝天外看去,那里有着他80多岁都未曾见过的奇景:离那个巨大的月亮不远,又一个较小的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好像在对他咧着嘴笑。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天上诡异的出现了一群月亮,大小、方位、距离各不相同,甚至连颜色也不一样,有的呈现出黯淡的黄褐色,有的呈现血红色,只有那最初的“巨月”是正常的黄白色。

除了这些月亮之外,天上居然还出现了一道狭长的碎石带,看那形状,就如同土星的光环放大了无数倍一样。

何誝跌坐在玻璃地板上,几乎已经忘记了恐高。他的脑子极乱,一下子想起之前的人生其实已快走到尽头,那么自己来到这里,是已经死了么?

两个太阳,五个月球,小行星带组成的星环……这难道就是死后的冥界么?可冥界里怎么还会有夏国和秋津国,还分阵营?

他靠在架子上,不知用了多久来平复心情。他突然觉着十分好笑,如果自己已经挂了,还谈什么心情,还谈什么震惊,这一切情绪都是矫情。

既来之,则安之。

确实,对于一个原本已经80多岁的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现在的情况完全不算坏了吧。

他开始去周围的书架上摸索,这里大多数的典籍是用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写成的,有些像是阿拉伯世界的蝌蚪文。

只有寥寥数本是用一种近似于繁体字的象形文字写的,他勉强可以阅读。其中保存较好的一本,叫做《海国纪元》。看那脆脆的书皮和泛黄的页面,这书似乎很有些年头了。

借着彩色的月光,一个奇妙的异世界跃然纸上。

整本书不知是谁人所写,何时所著,开头的信息量就极大:

“不知何时起,古代的祭司、统治者和众多星象学家,开始把我们生活的这个大世界,统称为‘冰星’,人们不知道为什么祖先要把这个人间称为‘冰星’,因为大多数人都只在传说里见过冰,这儿甚至只有一块相对完整的大陆——中原大陆,在这座大陆极北的地方才有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雪山和冰川,除了这片大陆之外,这个世界似乎到处都是水。汪洋大海占据了绝大多数的表面,似乎‘水星’更加适合作为这块天地的名字。人们甚至不知道为何祖上要把这个世界称为‘星’,在绝大多数人的心目中,世界还是平的,他们对所居世界的认识还处在‘天圆地方’的假想中。然而我知道,事实绝对不是这样…”

“除了北极方向,中原大陆三面环海,整个东南地区是肥沃的丘陵、平原以及数不尽的湖泊和湿地,中西部和西南皆是高耸入云的山脉,或是漫漫的戈壁荒漠,一路往北则是一望无际的塞外大草原、茂密的原始森林和遥远的连绵不绝的雪山和冰川,据说从未有人抵达过那冰雪的腹地…”

根据这书的描述,在冰星唯一的大陆板块上,矗立着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夏国,这也是这片大陆有历史记载以来的第九个王朝。因为有着一统大陆的光辉战绩,再加上这片大陆被夏国的祖先称为“海洋世界的中心”,所以与以往的大陆朝代不同,夏国人心目中并没有东方或者西方的概念,他们将脚下的土地统称为中原。夏国是一个由三十多个种族聚居而成的国家,其中最主要的民族是篱族,总人口占到全国人口的九成。

中原往西的世界,不再有成片的大陆,而是一望无际的大洋,大洋彼岸是中原人尚未涉足的西洋诸岛。这些岛国还处于黑暗时代的神权统治之下,但科学的种子却在阴暗中萌发,时不时还有被神权和封建统治者迫害的工匠逃往东方大陆。

大陆的南边也同样是一片汪洋,俗称南洋。南洋也有星罗棋布的群岛,但大多处于蛮荒时期,没有统一的官府,更不要说什么社会秩序和国民意识,这就让南洋诸岛成为一些逃犯、避难者和隐士的乐园。

中原的边界再往东,是茫茫的东海,夏国人也称其为幻海。其海洋范围极其广大,向北一直延伸千里,直到东方大陆东北侧最大的半岛,它像一道屏障般将海隔开,半岛的南侧是幻海,北侧的部分海域则被称为鲸海。这座半岛上还有一个小国家,名曰新罗,世代都是夏国的属国。

幻海向东延展约两千里,有一片群岛与中原隔海相望,被称作秋津洲。历史上,秋津洲曾一度出现过统一的国家,但由于内部的分裂,近几百年来,秋津列岛被大小数十个藩国所瓜分,曾经的皇室也分裂成南、北二朝,再没有曾经的辉煌和权势,各藩名义上各自依附一朝,但却为各自的利益、地盘征战不休,导致秋津进入持续不断的战国乱世。

在中原和秋津之间的海中央,还有一个岛国,名曰夷洲,原本也曾在夏国的荫护之下。

至于秋津列岛再往东、以及南洋诸岛再往南的区域,人们只知道那些地方仍旧是无穷无尽的海洋,它们甚至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有传说称,那些遥远的海洋可能与神族的领地相连。

而据一些西洋诸岛逃难到中原的匠人所述,如果沿着秋津列岛以东的海域继续一直往东航行,最终可能会从另一个方向抵达西洋诸岛;而若从南洋一直往南航行,最终可能也会从另一个方向到达北极雪山的另一边,换句话说,这个世界是球形的……

自古看书容易困,加上初到此境遇到了太多怪事,何誝翻了没几页,直感眼皮沉重,没一会就坐靠在书架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他的手里还捏着那本《海国纪元》。透过天窗看去,那轮最大的月亮已偏到天幕的另一边去了。通过透明的地板往下一看,正瞧见一队同门师兄弟闯进塔内,四处查探,好像是在搜寻什么人。

何誝慌忙把那书揣进怀里,他以为偷闯道祖阁的行径被揭破了,这些同门搞不好就是来捉拿自己的。这充满科幻色彩的第十三层楼,莫非是这个门派的禁地不成?


何誝在楼上睡得舒服,他不知教内出了大事。

两个时辰之前......

宴会散去。紫霄殿边上,道远的住处还亮着灯火,太和教各宫的首座和主要弟子齐聚议事。

道远先发话:“大家都说说,对这帮秋津人怎么看?我夏国的海患平定了没多少年,中原和秋津不仅谈不上是友好邻邦,历史上还积怨极深。这些人就算要替那个南朝搜集资源,可怎么会跑到中原来交流武道来了。”

玉虚宫首座道微是众长老中年纪最长的一位,算是教内的智囊之首。他缓缓道:“秋津人当年祸害我百姓,此番来此绝没有安好心,他们现在白白搭上一把宝刀,什么也换不回去,我总觉得他们不会就此罢休,须小心提防为上。况且南朝在秋津早已不成气候,这时候冒出个南朝家臣来,实在可疑。”

“不过这把刀,倒是货真价实,这样品质的兵刃,绝不是秋津普通的门派或者什么人可以仿制的。”道源是太和宫的首座,正细细把玩着那把秋津宝刀。“这个做工、这个细节的处理,的确出自名家之手。而且我隐隐感觉,这把刀尽管保养得非常好,但上面还有很强的煞气,丧命在这把刀下的冤魂恐怕不少。”

“我隔着老远也感到了这刀的煞气,看来这仓宫世家在秋津犯了不少杀孽啊!”道祖阁首座道玄也感叹。

清微殿首座道通在教内负责兵器的铸造,他警惕地道:“他们这般兴师动众的前来,白天切磋又被清风折了脸面,赔了面子又折刀,正常人不会做这赔本买卖,就怕他们明着来达不到目的,反倒动起歪脑筋。在他们离开太和山之前,我们这段时间都要加强戒备。”

“我也深感不妥,只可惜道清不在,他年轻时候曾经在秋津游历过,对秋津的情况比我们都了解,对此事肯定比我们更加有主意。我这个师弟,唉,武功造诣绝伦,江湖经验老道,偏偏对门派事务不太关心,这会又不知在什么地方游荡呢!”道远叹道。

明月一旁说道:“这帮秋津人就算明天离开太和,想必也还会在中原呆一阵子,不会那么快回秋津,只要还在中原地界,就是夏国的势力范围,他们还能耍什么花样不成?”

这些道人大多是常驻太和山总教的老资格,毕竟久在深山修炼,别说外邦异族,近些年来连中原的老百姓都接触的少了,突然遇到这种外事活动,确实思考的简单,缺少应对经验。议论了老半天,也没商量个所以然来。

那名夏国的陪同官员此时也在屋里,他晚上显然喝了不少酒,红着个脸,打着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不耐烦道:”大伙也不必过于担心,这帮秋津人我一直跟着,一路上除了正常的走访,也没见有什么异常之举,明日我还要送他们去周边的门派拜访,不早啦,我看大家都歇着吧…“

就在此时,忽闻屋外一阵嘈杂,呼喊声四下响起,众人不明状况,正要出屋查探,一名夜间值守的道童等不及敲门,仓惶冲进来,只见他满脸灰黑,浑身像被烧过一样,大叫到:“不好了,清微殿…清微殿着火了!!”

“啊!”众人惊惶不已。这清微殿是太和教存放门中兵器的地方,其中不乏有令江湖人眼红的神兵利器,这夜间失火,实在非同小可。

道通第一个从椅子上弹起,一个箭步冲出屋外,边跑边道:“定是有贼人作祟,我先行一步去看看。”道远以及众长老也一应而起,纷纷朝清微殿赶去。

道远赶来时,清微殿外已有一众弟子在传递水桶,奋力扑火,那窗棱上的橘红色火苗在这夏天的夜晚显得格外刺眼。太和山上的水源离此较远,众长老抽调来山上的大半弟子,许久才将火彻底扑灭。

幸好清微殿的主体承重结构是石制的,大火只烧了大殿的木制部分,整座建筑才不至于倒塌。作为清微殿的主事,道通心里那个心疼啊,他赶忙率弟子进殿查看,里里外外搜了几遍,却未见有兵器遗失。

道远看着还在冒烟的殿门,眉头紧锁。猛然,他一转身,望向远方的一处高阁,大喊道:“不好,这可能是声东击西!”随即又对身边的道玄吩咐道:“你马上带人去道祖阁看一下,我亲自带人去一趟秋津人的院子,今晚的事情不对劲!”

道玄二话不说,立即领着一群弟子向道祖阁掠去。他的轻功是教中最好的,脚程极快,十几次飞跃滑翔就赶到塔下。刚一落地,看到道祖阁门口的情形,他被惊出一声冷汗。两名守门的道人皆不知去向,大门半开,门前的地上还有点点血迹,这里明显遭遇了敌袭。

道玄叹了口气,直入殿内,几乎无视路过的所有书架,急奔三层楼。只有掌门和少数长老才知道,在道祖阁三层的一个密室里,存放着本派不传之秘——无我经。这经书是太和压箱底的镇派之宝,玄妙绝伦,历来只有掌门和少数天赋异禀的弟子才能修炼,这也是太和武学独步中原的重要本钱。

密室开启的机关在三楼的一块地板上,主要旋动那里内嵌的一个铁环,就会露出通往密室的通道。

而眼前的景象让道玄心里滴血,那个密室通道现已洞开,等他跑进去一看,那供奉经书的架子上早已空空如也。几位紧随而来的长老和弟子看到这个情形,也呆立在当场。

不多久,两名守门的道人带着浑身的伤狼狈而归。

“你们是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擅离职守,无我经不见了,太和创教那么多年,第一次有贼人堂而皇之盗走秘籍…我怎么去见掌门和代掌门,我以后又如何有脸去见我教的列祖列宗!”道玄在教内是武学首座,这道祖阁自然也归他管理,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急。

两名道人既惊且惧,他们只是守门的,哪里知道什么无我经,一下子双双跪倒。一人道:“我们…我们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唉!一伙蒙面贼人来攻道祖阁,将我二人引走、拖住,定是在我们无暇分身的时候,有他们的同伙进入塔内偷了东西…我们…我们真是…”

“为何不发信号示警?”道玄问。要知道,在太和教内,几乎所有守备弟子都会随身携带一小管信号弹,它就像逢年过节用的烟花类似,只要轻轻一旋管子上的机括,就有一发信号弹冲上高空炸开。

两个弟子一脸冤枉:“我俩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何况来袭的人数是我们的数倍,实在无暇他顾呀,我们差点就回不来了…”

“唉,蠢材,如果贼人真想对你俩下杀手,你们还能活着回来?”道玄又骂了一阵,众弟子都在劝他。他无奈道:“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罢了,你们两人改日再罚,追回秘籍要紧。这伙贼人明显有备而来,有心算无心,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何尝不是被大火吸引…”

身旁一位弟子也道:“是呀,我们刚开始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以为是有人要夜袭清微殿,谁知…”

道玄眉头拧的像麻花似的,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远师兄那边情况如何?”他举头长叹一声,一下望到塔顶,在那月光的映照下,透明的第十二层天花板之上,分明坐着一个人!道玄的修为极高,目力极好,这样的距离,他绝不会看错。

他指着楼顶,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冲着两个守门弟子道:“怎么回事?阁里怎么还有其他人?”

一个守门人抬头顺着道玄指的方向看去,猛然想起来,道:“哦,我差点忘记了,今晚白小生白师兄来过阁里,本来天黑以后是不准弟子进来了,但他说他在练什么代掌门传授的武功,遇到了疑问,须进阁里查阅些典籍,所以才放人进来…”他解释着,心里还奇怪,白小生是怎么爬到那玻璃顶上去的。显然,即便是守门的人,也并不知晓如何上那第十三层楼。

“岂有此理,难道他是代掌门的弟子,就可以破例么?你们,唉,是怎么做事的?”道玄骂骂咧咧,也顾不上走楼梯了,抄起轻功,身子贴着柱子翻上去,几个瞬息就来到十几丈高的十二层楼,隔着那玻璃顶,他分明看见白小生正惊恐的向下瞧着他。

何誝原本在密室里睡着了,一醒过来就看到楼下来人了,紧接着一个白胡子老道像超人一样,越过十几丈的空间,直接跳来上来。他还在惊叹于老道的轻功,老道就把他从密室里扯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除了掌门和长老,一般弟子严禁进入,你怎么敢?”道玄怒道。“你与夜袭道祖阁的人有没有关联?”

何誝一头雾水,心想,这地方又没写着“闲人免进”的告示。他急道:“我…我…我误打误撞摸进了上面的穹顶房间,不是有心冒犯的…我之前喝了些酒,在上面看那月色看的痴了,不小心睡了过去,没留意到有什么人夜袭啊,师叔怎有此一问?”

道玄盯着何誝看了好半天,见他一脸白痴神情,确像是刚睡醒的模样,倒不似装出来的。但道玄不敢怠慢,还是执意押着他去见道远。

深夜的太和山,一时间灯火通明,除了闭关和云游的派内之人,所有门人都集中到紫霄大殿前的广场上。道玄、道微、道源几位长老领着几个徒弟在清点人数,并指挥一众弟子清查各处殿阁。

去小院拿人的道远等人皱着眉头回来了,除了几件沾了血的夜行衣,他们几乎一无所获,秋津人早已人去屋空。

而那名夏国官方的陪同官员,这时也呆若木鸡的站在广场上,他实在没想到,打脸的事竟来的如此之快。那些秋津人是在他的陪同下来的,现在捅了那么大的篓子,他自己的嫌疑也不小。

道玄白了那官员一眼,当众如实说了经书被盗一事和白小生闯入道祖阁顶层的情况,并把何誝往道远面前一推。道远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综合各方面情况,今晚的事情已经有了清晰的轮廓,秋津人夜盗经书的事实已经无疑了。无我经不是一般的武功,而是镇派秘典,放眼当下的太和山,修习过那部经书武学的人绝不超过五个。这被外邦人偷了去,太和教在江湖上的威望颜面何存?

只不过道远想不明白,若没有教内的人帮忙,一群初来太和山的外邦人是怎么找到那经书的。

“小生,你怎么会在那里?”道远忍着怒气问。

何誝苦着脸,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是故意省略了他在十三层看书的细节。道远几乎是看着白小生长大的,素来知道此子的品性,所以不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的亲传弟子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而且,道远深知那十三层楼的玻璃隔板是如何的坚实,那密室又是如何的隔绝,人在那密室内,确实听不到外界的响动。所以何誝若不往下看,确实也察觉不到有人闯入阁内。

“代掌门…”明月这时上前,在道远耳边说了些什么。原来,之前清点门派弟子时,发现少了一个叫做暮云的人。此人是道玄门下的一名弟子,平时白天主要负责道祖阁的书籍整理。据说在教内接待秋津人时,这个暮云就不见了踪影,只是外事活动人多事杂,这才没人注意到他。

“这个暮云,我有印象,是前年刚入教的人,平日里安排他在道祖阁清扫楼层和整理书架。”道玄疑惑道。“难道这人…他的住处查了么?”

一名弟子答道:“已经看过了,他和几个师兄住在西边的精舍里,我们去看的时候,他的个人物品、衣物都不见了,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道远叹了口气,道:“这就说的通了,秋津人不见了,经书也被盗走,这个暮云有很大的嫌疑,说不定就是他和秋津人里应外合做下的。”

“可是…”道玄显然还想辩解。“那经书的所在极为隐秘,除了你、我,掌门,还有几个长老,其它同门根本不知晓密室的存在。就算秋津人闯入道祖阁,就算暮云想做这个内应,但以他在教内的阶位,根本没资格知道无我经的事,他又是如何发现那个密室的呢?”

这个问题,道远也想不通。何誝却心想,隐秘个啥呀?这密室的设计也太LOW了吧,连我这种第一天降临到这个世界的人,误打误撞都能找到楼顶的密室,那么作为一个前年就拜入师门的人,暮云能发现三楼的机关,太正常的了吧?何况他还一年到头在阁里干活。

“小生,你是如何发现道祖阁楼顶的密室机关的呢?”道远冷静下来。

何誝心想,我一个现代人,还不比你们这种古人有经验么?当我那么多古装戏、盗墓戏白看的啊?但他嘴上道:“也是今晚月色太好,我借着月光,不小心发现上面还有一层,我就想啊,那天花板那么厚重,通道和机关肯定不会在天花板上,那就只能在那层的地板或者书架上,只要仔细沿着十二层查找一圈,肯定会有发现吧,其实那个机关并不算十分隐秘…”

“真的是那么巧?”道玄还是有点不信。

道远却道:“我在想,暮云这个人…可能不是最近才被收买的,很有可能是贼人提前安排在山上的眼线!如果小生可以发现那种机关,那么一个在山上住了一两年的人,当然也有可能发现。”

他摆摆手,道:“暮云的事先放一旁,现在主要得追查贼人下落。”

道玄见他怎么讲,也不好再追究,真要说起来,无我经失窃,道玄自己也难辞其咎。

“想我太和教名震江湖,竟然出了勾结外族的内奸。”道远痛心疾首,他交代明月:“马上飞鸽通传我们在荆楚的各个驻点,将秋津人的大致样貌特征传出去,让在外办事的同门、俗家记名弟子,在各城、驿、村仔细追查,一定要把秘籍追回来。”

“记住,这不仅事关太和的脸面,也事关我中原武林的脸面。”道远一字一字的道。明月领命而去。

道远又命道玄遣人追查暮云的下落,接着又召集派内长老和主要弟子,前往后山别院,请闭关修行的虚云掌门提前出关。

虚云早已过了耄耋之年,按照教内的说法,掌门属于超凡脱俗、不问世事的半仙之人。一般寻常的教派事务,道远是万不敢劳动他的。但无我经失窃事大,道远觉得必须得知会掌门一声。

在何誝心目里,一教掌门,也肯定长的道骨仙风,至少应比那几个长老还要有隐世高人的做派。但见到了真人,虚云的样子和他的想象完全不同,那就是一个糟老头子,长相之普通,恐怕放到人群里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标识。他特别的地方不在于长相,而在于他的衣着:虚云的上身居然穿着一件运动T恤,上面印着一个勾号的标志,分明是某运动品牌的商标,他的下身居然穿了一条牛仔短裤,脚上还踩着一双拖鞋,配上他一头的披肩白发,这就是个搞艺术的大神…这么一尊大神放在一堆老道里,别提场面多怪异了。

“呃…”何誝几乎要叫出声来,而虚云也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看何誝。

道远似乎早就习惯了虚云掌门的随性风格,道:“掌教的穿搭果然一向是出尘脱俗,出其不意,不与世俗的众人为伍…”

虚云呵呵的笑起来,用手挠着后脑勺,道:“天热,所以穿的凉爽一些,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衣服,非常的适于活动腿脚,怎么样,还算别致吧?”

何止别致,这穿搭简直惊世骇俗。

道远开门见山,将秋津人夜盗太和山一事简要叙述了,并请虚云主持大局。虚云完全没有其它同门的那种慌乱,气定神闲的听完,他拍拍道远的肩膀,道:“不要紧不要紧,经书丢了,还可以再找回来,没闹出人命就好啊,再说那经书如此晦涩,秋津那些人哪里看得明白?这件事全交于你全权处置吧!”

对于这样的回应,道远竟然并不意外,还连连点头道:“掌门说的是,我们一定全力追缉贼人,把经书讨回来。”接着,又将自己已经布置下去的事和虚云说了一番。

“如此甚好,甚好啊,夜也深了,你们忙活了一晚上,辛苦了,赶紧回去歇着吧,养好精神,才能和贼人周旋嘛。”虚云似乎还很满意,他转身就要回去,临走前又仔细瞧了瞧何誝,道:“这孩子叫白小生是吧,此子甚好,此子甚好啊…”说完,在一个道童的搀扶下,大笑着回屋了。


太和教举全教之力,一连追查几日,在整个荆楚境内,都没有发现秋津人的踪迹,这伙人就好像一下子蒸发了。就连那个暮云,也不知藏去了哪里。

道远感觉自己深深的陷入一种无力感。他本就年纪很大了,这么一折腾,短短几日仿佛又老了十岁,脸上写满了疲倦。

教内的气氛近来也越来越紧张,毕竟对绝大多数门人来说,他们修的不是仙,而是要在江湖上混饭吃的,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不仅门派声望受损,作为弟子门人也会面上无光。

不过何誝显然没有担心无我经失窃的事,他的脑子里只有那道祖阁穹顶,以及太和教掌门那出戏的装束和不着边际的话。如果这不是一场戏,虚云那一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几日来,教中弟子被派出去了一波又一波,但他这个代掌门的徒儿却依旧练功、吃饭、睡觉,甚至都没人再追究他那天在阁内发现了什么,连道远都对那顶层密室的事闭口不谈。

何誝不仅想不通,他还遇到新的烦恼,他明显感到,虽然来到此地不过数日,但他之前八十多年的记忆正在脑海中飞速的消散,反而是这具新身体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他甚至想起来许多的武学套路和心法口诀,还想起白小生小时候的童年趣事,甚至能感受到体内有一股蓬勃的力量正逐渐被唤醒,这难道是生命的轮回,亦或者只是一种幻觉?

在此起彼伏的虫鸣中,他再一次醒来,外面还是深夜,几个月亮组成的天外夜景,一如在道祖阁那晚一样壮丽。屋里点着油灯,他一眼瞄见案头上放着的《海国纪元》,在那简陋的装订之下,似乎有一股魔力透出纸面。自打从阁里顺出来,他还没有细读过这本书,反正睡不着,不如就拿它当个催眠读物吧。

可这一看,他整个人就陷进去了。

“自古以来,坐拥着世界上最多土地和最多人口的夏国,却一直处于危机之中。在海外,秋津人一直虎视眈眈,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知有多少秋津的哲人和野心家们都畅想着,将触手伸过大海,和群雄逐鹿中原,把世界上唯一的一块大陆收入囊中...在国内,时不时爆发的地方起义也让夏国皇室疲于应付...”

“事实上,外族对中原的侵扰由来已久,尤其在夏国东南沿海一带,频频有海寇袭扰。所谓的海寇,其实是一些由秋津没落贵族、盗匪、流民、浪人所组成的群体,他们常年在幻海和夏国东南沿海活动,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夏国的边军一度孱弱,常被海寇打的溃不成军。开始时,海寇还只是小股的散兵游勇,滋扰沿海地区,到后来逐渐演变成集团化、组织化的大股入侵,最猖獗时,海寇甚至一路西进,直打到夏国的经济枢纽——‘南都’上元城,方才罢休...边境战乱,夏、秋两国官方、民间的来往一度完全中断...”

何誝心里直打鼓,自己来到的这个国家,实力竟是如此不堪么?难怪那伙秋津人会如此嚣张。

好在夏国毕竟资源广博,人口基数庞大,并不会一味的被动挨打。据书中记载,在朝廷力量不足时,夏国的江湖组织愈发活跃起来,东南一带的江湖教派自发组织了义军,由当地的武林教派——南山派统领,并由全国各地的教派出力支援,成为沿海抵御海寇的一大助力。

夏国第二十二任君主——夏英宗即位后,深知官方的力量暂时难以应对汹涌而来的海寇,因此当见到民间自发抗击外来侵略者,自然就顺水推舟对义军给予大力支持。他甚至还颁布了一则律法:中原各派,无论原本是正是邪,只要能为朝廷所用,有报效国家之心,朝廷都会不计前嫌,大力扶植。

英宗亲政后不满三年,在朝廷大力扶植下,义军的人数和战斗力都有了质的飞跃,俨然已经成长为一支官方背书的编外部队。义军成员大多数是各门派的武道精英,战力十分惊人,远胜一般的边军。义军曾在东南闽越一带,创造了以区区数百人击退海寇五千人的奇迹,击毁敌方战船十余艘,毙敌超过两千人。此役之后,海寇人人谈义军色变,东南沿海也迎来了暂时的安宁。

这书里的叙事牵动着何誝的情绪。或许是因为融入了白小生的躯体,何誝本能的将自己代入到中原人的“出厂设定”中,对夏国遭受的侵略感同身受,也由衷感受到夏国官民一体、抗击侵略者的可歌可泣。

按照这个叙事的脉络,书中再往后应该是描述英明的皇帝如何励精图治、整顿朝纲之类的故事。可下一页的内容却画风突变:

“夏纪元650年、英宗二十年,海患稍缓,夏国与秋津的民间交往也开始恢复。时年六月,有秋津的武士团到访中原,领头的人物叫做仓宫冈崎。这伙人打着武学交流的旗号,从东南一带登陆,一路西进,途经禹、泸二州,于七月初九抵达荆楚的武林圣地——太和山。”

“秋津人气势汹汹的到访太和,强求武功典籍不成,又提出要与太和弟子切磋武学。秋津武士学艺不精,狼狈落败。为首的秋津首领仓宫暗藏祸心,明为拜访交流,暗里却行鸡鸣狗盗之事,指示手下夜入太和教道祖阁,偷取教内至宝无我经,而后沿泷江水路仓皇逃遁...”

这书到这里嘎然而止,后面都是一张张白页,不见半个字。一本厚达两百多页的书,居然只有前二十三页有字。最诡异的是,这第二十三页所述的内容,竟是新近才发生的。何誝‌清楚记得,接待秋津访客的那日,有同门和他提过,当天正是七月初九,那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他当时还在疑惑,为什么这个异世界会用农历记日。

至于书中提到的“而后沿泷江水路逃遁”,更是教内众人都不掌握的线索。这书是道祖阁失窃当天,他刚从穹顶密室带出来的,一直没离他左右,试问这个作者是怎么未卜先知,知晓秋津人要盗取经书,甚至还能写出这伙人逃跑的路径呢?

何誝感觉脊背一阵发凉,他用手抚摸着书页,那文字显然是用细小的水笔写的,属于小楷一类的字体,整个笔迹显得非常久远了,有天然的陈旧之感,绝非是近期书写的。

他急需找个人答疑解惑。但他不想向道远请教,因为从这几日对道远的观察,这个代掌门事事小心谨慎,做事循规蹈矩,肯定不能接受这种超常规的事物。定了定神,他打算去一趟后山别院,在虚云那里碰碰运气。他回想起虚云几天前出关时的穿搭,这个掌门既然能在一个古代世界里穿的那么时尚,对这种超自然问题,或许也能拿出更好的解释吧。

虚云的住所恐怕是太和教内最隐秘的地方,虚云更是教中最神秘的人。

经过这几天的旁敲侧击,何誝大致了解到,虚云掌门近十年来几乎都在闭关,大部分时间足不出户,教内大多数事务都由道远代管,可门下弟子,包括道远本人,却没有丝毫抱怨,反倒对他十分尊敬。教内还一直有传闻称,这位看起来像艺术大神的掌门,已经活了快五百年了,而夏国的历史到现在也不过六百多年,他当真配得上半仙的名号!

说是常年闭关,但虚云的院子周边却看不到任何高手为其护法,或许是他本人的修为太高,已经用不到这些世俗的护卫。他屋前的房门甚至都是半掩着的,门廊边,一个小道童正拿着扇子扇着,面前的火炉子上烧着一口铁锅,丝丝冒着热气。

大半夜的,这家伙在煮什么?

小道童盯着炉里的炭火看了半天,好像想起什么,转身进屋去了。何誝乘机摸进院子,挪到那炉子前,好奇的将锅盖掀开一道缝。一大股蒸气窜出来,熟悉的香味充满他的鼻腔,那里面,一个个被煮成棕色的茶叶蛋在卤水里浸着,咕嘟嘟的还在翻着气泡。

何誝猛然觉得肚子饿了。这也难怪,太和山的教规规定,门下弟子不可沾荤腥,他近几日吃的都是教里的素斋,那简直比以前义工喂的营养餐还要难以下咽。碰巧这大半夜的,让他看到一锅茶叶蛋,这就是赤裸裸的引诱啊。

这时候他也管不了什么教规了,直接伸手进去捏了一颗,迅速躲到院子的一角。那鸡蛋烫的要命,他两只手来回倒腾,用嘴吹着,等温度稍微降下来,就急不可耐啃起来,三两下就把它消灭了。

这一吃,就上瘾了,满满的小时候的味道啊。他又摸到那炉子前,准备再多捞几个。却听吱呀一声,房门开了,那小道童捧着一盆新的火碳出来,正好抓了何誝一个现行。

“你...你...你...你干嘛?”小道童叫道,声音别提多尖。“掌门,有人偷卤蛋!”

何誝吓了一跳,抓起一颗还在冒着热气的鸡蛋,转身拔腿就跑,简直把道远亲传弟子的形象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未跑到院子门口,一个物件从屋里飞出来,好巧不巧的打在何誝左脚脚踝上,他脚下一软,感觉像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整个人翻倒,摔个狗啃泥,卤蛋脱手飞的老远,落地后还直打转。

呃,这鸡蛋卤的好有弹性,这都摔不烂,他想。再一看打中自己的“凶器”,一个喝酒用的陶瓷杯静静的躺在草丛里,那大小比自己的大拇指大不了多少。

“哈,吃了一个就算了,还想再吃,没见过那么贪心的偷吃贼!”虚云沙哑的声音飘出来。

声音刚到,那道童也赶了过来,一把将何誝从地上揪起来。这看似只有十三四岁的道童居然也是个练家子,气力大的惊人,直接把“小偷”扭送到屋内。

这屋子只是一间门房,往里穿过去,又是一方小院,内院另一头的里屋才是虚云的居所。里屋的门内,还有一个屏风隔断,虚云就坐在屏风后的桌旁,身上依旧穿着那套短裤、T恤,笑嘻嘻的看着面前这个“贼”,似乎一点也不生气。

何誝抬头一看,那纸糊的屏风上有一个小洞,位置正对着门口。这个虚云竟隔着屏风,仅听声辨位,在两个院子长度的距离上,随手扔出一个杯子就把何誝打人仰马翻。这是一种怎样的功力?

桌上摆着一个酒壶、几个酒杯、一小碟米粉肉和一盆煮好的卤蛋,虚云用干枯的手指剥了一个卤蛋,咬上一口,再拿起一杯酒,一仰而尽,嘴里还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陶醉。

这真叫人三观尽毁,这世外高人闭关修炼,都是这般修炼法?

“嘿嘿,小子,我记得你,白小生是吧,道远的徒儿嘛!你想吃东西,可以直接进来找我要,何必要偷呢?”虚云砸吧着嘴,把剩下半个鸡蛋一口吞下去,再用筷子夹起一片肉,送到嘴里。那肉显然在太阳下晒过,水分榨的很干,外面裹着的粉末还沾着油,在光照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何誝咽了咽口水,心想怎么才能忽悠过去,虽说掌门带头违反教规,碰了荤腥,但自己偷吃掌门的“私房菜”,这事怎么看也难以善了啊。这鬼地方,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意外,他真有点担心,虚云会杀人灭口。

搜肠刮肚好一阵,他一脸诚恳的和虚云道:“实是因为在教里吃素斋久了,不小心撞见这...这人间美味,一时间没有把持住,我还以为是道童自己煮来吃,不料原来是掌门修行所用之食材...弟子鲁莽,还望掌门见谅!”

这话编的鬼都不信。虚云乐了,道:“你其实是想问,我怎么身为掌门,却知法犯法,大晚上的喝酒吃肉吧?”

“弟子不敢,弟子不敢...”何誝连连摇头。“掌门何等样高人,如此做必然有缘由,弟子修为尚浅,不知其意罢了...

“呵,你小子功夫不咋滴,倒是很会说话啊!”虚云笑道。“你难道没听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上头么?只要你心中有道,吃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形式,不必太在意...”

何誝想,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佛教的么?嘴上仍道:“掌门高见...弟子一定谨记在心!”

虚云让那道童又拿了一个新盘子来,将那米粉肉拨了一半进去,再亲手剥了几个卤蛋放进盘里,一起往何誝面前一推。

“这是...给我的?”幸福来的太突然,何誝感觉都要哭了。这几日怪事连连,吃不好,睡不香的,而现在,这个门派的老大居然请自己吃夜宵,这是转运了么?

“唉,吃吧,可怜的娃,反正我一个人吃,也怪无聊的。”说着,虚云又亲手给他倒了杯酒。“来来来,这酒可是我的珍藏,配着喝最好!”

何誝感觉彻底被这盛情破防了,右手抄起筷子,风卷残云般消灭着突如其来的美味。

虚云在边上看着,道:“就是有一条啊,你吃也就吃了,可别和外人说啊,尤其是你那师父,这是咱俩的秘密哦!”

何誝感动的一塌糊涂,嘴里塞满酒肉,一个劲的点头,那模样真像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了。

等盘子都清了,这货才记起来此行的目的。他用袖子抹了抹嘴,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正是那本《海国纪元》。

虚云的眼睛都亮了,用干枯的双手抚着那书页,盯着何誝道:“这东西你是怎么得到的?”

何誝将前几日如何误闯道祖阁顶层密室,以及书中所记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没有表达出对“五个月亮”这种异象的疑问。毕竟他对这个掌门了解的并不多,吃不准这人与自己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有何关联,若让虚云知道他不是白小生,鬼知道对方会怎么对待自己。

“竟有此事?”虚云的脸上神情复杂,他拿起那本《海国纪元》,翻到何誝所说的第二十三页。说来也怪,那原本记录着秋津人如何盗经和逃跑的书页,此时却空空如也,所有的文字都不翼而飞了!


何誝直到天蒙蒙亮才从虚云的别院回来。

一部离奇的书,让他在掌门面前像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尽管何誝声称,自己确实看到过那预言般的记载,但以虚云之能,不论是用醋涂抹,还是用烛火烘烤书页,用尽一切能想到的显影方法,也没从那张书页上找到何誝所说的线索,那些文字就是消失了。

且何誝还发现,这本《海国纪元》所用的纸张材质,竟然水火不侵,薄薄的书页经受住了种种“虐待”,既没有被浸湿,也没能被点燃。他以前只听说过动物久炼成精,难道这书也成精了?

虚云并没有责怪他,只交代他小心保管这本古书,还让他以后有空常来“陪老人家喝酒”。这反倒让何誝感到不好意思。原本是想来求证书的来历和内容,结果却被这本书摆了一道,还享用了掌门的一餐“小灶”。给人感觉,他好像就是找个借口来混吃混喝的。

回到住处,何誝仍对今晚的事耿耿于怀,忍不住又打开书查看。真是见鬼了,刚翻到第二十三页,那消失的几段文字又回来了!他打了一个激灵,手上像触电似的,把书丢出去老远,眼中仿佛看到书中的幽灵。难道说,只有他自己翻看时,才能看到那些预言,有外人在场时,那些内容就会统统消失?

他觉着,自己简直有点怕和这本“魔书”共处一室了,尤其是在寂静的夜晚。天知道会不会有个书灵钻出来,将他一把拽进书里去。

此后的数日,何誝将那书锁在角落的橱子里,再没有打它的主意。他日出而作,早早的出门练功,日落而息,连睡觉都抱着佩剑。他更加不会将书的事告知道远,一个随时可能消失的记载,又有谁会相信呢?

与此同时,太和教的其它弟子、门人仍旧乱作一团,对秋津贼人的搜捕毫无收获。虚云掌门的态度也很奇怪,他似乎对追缉经书不太上心,也没将何誝所说的线索泄露给教内弟子。

耽搁那么久,仓宫一伙早已逃远了。这些秋津人武功不咋滴,可逃窜的功夫一流,他们刚一盗取经书,就连夜下山,几天内一路往东,很快便到了陵江口,这里已出了荆楚地界,距离太和山至少有四百多里地,已经在太和教众的追缉范围之外。

陵江是泷江的一条支流,而泷江是中原第一大河流,它贯穿大陆东西,直达幻海之滨。仓宫和日野百合商量过,他们打算弃陆路,走水路,先沿陵江南下。经过武城后,再转入泷江,从水上向东穿越两州地界,最终流窜入幻海,回到秋津。在仓宫的固有印象里,只要入了大海,那便如同虎归山林,夏国和太和教再强,那也是旱鸭子,只能望洋兴叹了。

他们的行动能如此顺利,有一个人功不可没。道远所料不错,暮云确实是秋津人设的内鬼,这人本身就是秋津人,家中三代都旅居中原。暮云这个名字也是假的,他秋津的本名叫做秋野东望,自打他爷爷辈流落中原开始,他们全家就在夏国中东部一带安顿下来。

由于打小在中原长大,他们对夏国的地理、人情、风俗极熟,不仅全家都能讲一口流利的夏国官话——篱语,连秋野东望娶的媳妇都是中原人。如果把秋野放在城里的大街上,混在中原的老百姓中,谁也看不出这是个秋津人。早在两年多前,机缘巧合下,他就和仓宫接上头,依计拜入太和门下,在山上潜伏下来。正是秋野长时间潜伏和安排,他才能刺探到太和教的隐秘之所,仓宫等人才能如此轻易盗得无我经。

一行人到达陵江口时,早已换上中原人的装束。天色渐晚,秋野去江边码头找当地人租船,准备明日启航南下。其他贼人则在附近的荒庙中歇脚。

仓宫掏出从太和盗来的无我经,仔细端详着。说是经书,其实它是一片薄薄的玉石,不知是用什么矿物的晶体打磨而成。玉片两面都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但却不是工整的楷书,而是一种近似狂草的书法,且字体极小,看的仓宫直呼头大。

最搞笑的地方是,仓公一伙人到现在都不知他们所偷的经书是什么武学典籍。秋野打探两年,也只是知道在道祖殿内有这么一处所在,存放着镇教之宝、至高无上的典籍。至于这东西是什么典籍,以及如何修习,他一概不知。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在太和也不过是一个低阶的弟子,如何能完全了解到长老级别才能掌握的门派秘辛的细节?仓宫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将太和的无上绝学——无我经带了出来。

“秋野,你在中原也呆了很多年了吧,认得这上面的字么?”仓宫问道,周围的一帮同伙也一下围了上来,都想看看这个名动天下的太和至宝是个什么样子。

秋野拿起玉片看了良久,眉头紧皱:“与其说这是本书,不如说是个艺术品,这上面的字更像是微雕,别说我不认识,一般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也不可能看明白。”

几名手下也装模作样的传看了一下,纷纷露出费解的神情。

“可恶!筹划了两年多,穿越半个夏国,花了那么大力气,才终于弄到的宝贝,竟然我们都看不明白。这要是回了秋津,恐怕就更加没人能看懂了!”仓宫用刀柄砸着地上的砖,似乎很不甘心。

“狡猾的中原人,一个秘籍都写的那么神神秘秘!”畦田也咒骂着。按照他的强盗逻辑,一个贼人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却不知有何用,反而要怪主人家的“狡猾”了。

日野百合拿过玉片看了半晌,阴恻恻的说:“即使看不明白,也得尽快带回秋津,我们留在中原只会夜长梦多。你们还记得卑弥城附近的阪野山么,那里的极限流道场有一位森然老师,他年轻时曾经遍游中原,结识过一些高人,说不定可以看懂上面的字,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了。”

“你说的是大宗师森然?我知道这个人,兴许到时可以向他求教。不过,即便看不懂,但我们把这秘籍带回秋津,也是对中原武林的一个打击。”仓宫恢复冷静。“等找到船,明天天亮就动身!尽快回国才能免除后患,等到了海上,夏国人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哈哈!这倒是。中原人不重视大海,一群只会骑马的家伙,历朝历代都在大陆折腾。别说水战,他们很多人一下水就晕船。前些年,中原沿海被秋津的散兵游勇打的不成样子,要不是那些所谓的义军,沿海多地早被我们秋津的浪人占领了。”秋野嘲讽道。

“你是说浪人吗?我知道岛津家就有人在做海盗和浪人,听说他们早年还打到过中原的闵越,抢了不少女人和银子”。畦田道。“岛津家那种货色,都能在中原沿海耀武扬威那么久,看来夏国的实力真是不行啊。”

仓宫捡起一块石子砸了下畦田的头,笑骂道:“喂喂!别轻视敌手啊,你当日在太和山,被那个小道士打的可是相当难看呢!”

“哼,我那不过是大意,而且我见他没有兵器,也不好下死手。” 畦田嘴硬道。

“你这个家伙,如果我们能平安回到秋津,最好给我下一番苦功,把你的刀法好好再修炼修炼,免得出去丢人。只要你有实力,秋津各藩国的资源都是你的韭菜,任你割取。”仓宫伸手在畦田肩膀上砸了一下。

这时,秋野东望回来了,告知仓宫,他已花重金买通了一个船家,租到一艘大船,走水路五日就可到武城,再从武城换船,沿泷江而下,直到出海,全程所用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秋津人把逃跑当游戏,可太和教再也沉不住气了。

太和教在中原荆楚地区地位特殊,在各地都设有产业,譬如当铺、驿站、客栈等。道远原以为,凭借这些网点,想要查找几个贼人,应该不难。然而事实却是,大半个月过去了,各处的弟子一无所获,事情愈发棘手。

这日,何誝像往常一样在山间的竹林里修习。这片紫竹林是他惯常的练功之所,面积非常大,许多招式都施展的开。他除了修内功、轻功,同时还在练习一种叫做“剑玄合一”的剑术,那是只有高阶弟子才能修炼的武学套路,相传是太和的祖师——太清真人所创,属于以气御剑的高端法门。随着他属于白小生的记忆不断清晰,这功法是越练越顺手,可见白小生当初在剑术一道也是下足了功夫。

练到正午,肚子咕噜噜的叫,何誝正准备去前山用午膳,却见清风一溜烟的跑进竹林。清风抱拳道:“白师兄,代掌门有请,还请速到紫霄殿一趟,有要事相商。”

何誝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虚云把那“魔书”一事抖了出去?但转念一想,如果虚云要说,那早就说了,何必等这么多天。他索性放下包袱,随着清风去见道远。

一进门,见到紫霄殿内只有道远一人,正对着殿内供奉的塑像发呆。

道远也不回头,开口道:“小生,此前传你的武功,近来修习的如何?”

何誝答道:“弟子每日勤加练习,不敢怠慢,太上忘情与剑法搭配日渐熟练,虽未达到随心所欲,但已可以收放自如。”

道远点头道:“如此甚好。”他转过身,那面容明显老态了许多,显是被近来教中之事所累。

“不过光练习是不够的,江湖儿女,最重要的还是要入世修行。“道远一手握住何誝的肩膀。“现在门派有难,也到了你们年轻一辈出力的时候,为师要派给你一项重要的任务。”

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函交予何誝,道:“我教搜捕秋津贼子多日未果,恐怕这些人早已带着经书逃远了,仅靠太和一家的力量已无法惩治恶人、追回秘籍,为师拟了一封密函,想让你带往京城,交给兵部尚书李广厦的儿子,李光明,并由他转呈朝廷,请朝廷广发海捕文书,通缉秋津要犯。”

李光明小时候在太和山上呆过两年,做过太和的俗家弟子,如今身居兵部要职,在其父手下当差。这也算是太和在朝中的些许关系之一,道远思来想去,现在也只有借助官方的力量,才能在全国范围内阻截贼人。

太和山与京城之间距离遥远,如事情紧急,飞鸽传书显然要快得多。何誝没有细想,仍道:“师父放心,此乃我教大事,弟子定当竭力,我明日就…”

“不,此事不好再拖,已替你备好马匹和银粮,你今日午后就下山,路上不要耽搁太久,争取早一点到京城。”道远嘱咐道。“之所以让你去上门传信,一方面因为你是我的亲传弟子,显得我教对此事的重视,另外,你还要当面和李光明细说事情的前因后果,尽全力请朝廷发动资源。”

从未见道远如此郑重,何誝感到责任重大,当即领命,对着师父深深一拜。

“记住,此信比你的性命还重要!”道远将他扶起来。

在太和教内,道远能相信的人并不多,自从教内出了奸细,他更是疑心重重。让他完全放心且可用之人,目前也只有他的徒弟了。他一共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人还长期在北部边境随军戍边,根本回不来,所以当下能指望的人,也就是白小生了。

如果可以请动朝廷,动员全国官府之力搜捕,此事或许还有一线希望。然而道远本人久居深山,已多年没有亲自和朝廷打交道了,作为一个江湖人,他并不知现在的朝廷对于秋津的态度。虽说当今皇帝很重视武林,但要说服朝廷为一个江湖门派出头,道远并无把握,哪怕这个门派是太和,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

何誝在官道上飞驰。连日来,他换了八匹马,夜以继日的赶路,每天也不住店,仅在路上露宿几个时辰。尽管劳累,但他的内心无比畅快。他的前世是个垂垂老矣的病患,连吃饭都要人喂,何时尝过策马江湖、纵横千里的感觉啊!

半个月后…

京城城南三十里处的官道边,有一座不起眼的茶水铺,这里是南方去往京城的必经之处。

一名年轻的带刀将官立在铺门口,朝着官道上张望。他是李光明的副官,叫做严岂。铺子内,李光明一身白甲,正与几名将官饮茶。两日前,他们就收到飞鸽传书,得知太和教有事发生,白小生要来京城。

李光明少时在太和学艺,与白小生也算是半个知交、玩伴。这些年来,他虽早已回京,但二人时常还有书信往来。当然,白小生这具身体以往的事情,何誝并没有亲身经历,脑海中残存的关于李光明的印象并不深。

李光明遗传了父亲的性格,处世方面也深受父辈感染,他为人谨慎,做事滴水不漏。他亲自带了五百人的亲军,出城三十里来迎他的这位故交。

何誝到达茶水铺的时候,几乎体力透支、摔下马来。李光明将他扶上马车,大部队护送着向京城的兵部尚书府而去。

此时的京城格外炎热,兵部尚书府内却有另一种“热”——兵部尚书李广夏眼中的怒火。

“真是欺我夏国无人矣!”书房内,李广夏把看过的密函重重捏在手中,拳头敲得桌子哐哐直响。

“家师请我面见光明和李大人,就是想请朝廷出面,追查此事,一来这伙贼人来头不小,仅凭我派可能短期内难以追捕,二来这也事关太和、中原武林的安危,经书上所载的是太和先祖所创的无我经,万一被那帮外族贼人学了去,后患无穷。” 何誝脸色苍白,还没有从连日的舟车劳顿中恢复过来。

李广夏来回踱着步子,踌躇再三,道:“白贤侄你放心,太和乃是我中原武林的巨擎,不能有失,否则夏国的颜面何存。况且我李家和太和渊源颇深,这个忙是一定要帮的。”

“如果在夏国范围内,这个事还好办。现在要防的是,万一这帮贼子逃到了海上,甚至逃回了秋津,想要拿他们就困难了。”李光明说。

李广夏道:“一旦出了夏国,确实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全无希望,这个要看当今皇上的态度和决心了。当年,对于海寇,吾皇是下了狠手的,这伙秋津贼人的行径如此恶劣,估计皇上对这种事也不会姑息。”

他接着道:“光明,你明天联系一下宫里的王公公,问问皇上最近的时间,看能否安排一个私下的场合,我们先与皇上碰一碰,看看他的态度。如果皇上愿意出面协调,那自是最好,我们就能聚集全国之力,哪怕贼人逃回了秋津老巢,考虑到这个事情的恶劣性,出兵海外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完,略一思索,马上又对李光明道:“这样,别等明天了,你这就亲自跑一趟宫里,约一下王公公,把太和的事先简单口述一下,请他务必帮忙!”

李光明也不多话,看了一眼白小生,拍拍他的肩,转身叫上两名护卫就出去了。李广夏见何誝风尘仆仆,一脸倦容,速招来府里丫鬟带其下去沐浴歇息,静待宫里的消息。

何誝一觉从午后睡到了月上枝头,他走到窗边,看着天上五彩斑斓的圆月,想着家师的嘱托和这个月来的奔波,倦意去了大半。

“白公子,老爷书房有请。”门口一个丫鬟轻轻叩门。白小生回过神,立即换好衣服,跟着丫鬟去见李广夏。

书房内坐着四个人,除了李广夏、李光明,还有一个胖胖的宦官和一个瘦高个官员。见何誝进来,李广夏马上站起来介绍:“二位,这就是白小生,太和教道远的高徒。”

胖公公冲着何誝微微点头,那瘦高个也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连连说道:“好,好,不错...”

“贤侄,今天寻到这两位,太和的事情就有着落了。”李广夏说道,他指指胖公公:“这位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王公公。”又指着瘦高个说:“这是我的胞弟李广陵,他是闽越边军的总督,这些天正好在京城述职,所以就叫他一起来参谋参谋。”

王公公先开了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知晓,这帮贼子竟然在我夏国腹地行这等偷盗之事,我等定要劝圣上下决心,好好治治这帮贼寇!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和东西追回来!”

“不错,犯我者,虽远必诛。这帮贼人能到太和偷盗,想必是谋划已久,我想,除了追缉贼凶,我们对此事也要有长远打算。”李广陵道。

李光明道:“太和在荆楚境内的搜寻不太顺利,恐怕贼人早已出了荆楚境了,若他们分散成若干股小队,各自从不同路径逃往沿海的州郡,确实难以寻到。所以,我们面圣时,一定要把贼人可能逃回秋津的情形说清楚,请皇上出面,动员水军的力量,以防不测。”

“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一旁的何誝道,“我虽没有两军对垒的经验,不过也听闻当年对战海寇的惨烈,尤其是在海战方面,秋津人似乎更有经验,装备也精良。一旦他们逃往海外,我朝将…”

“这一点,贤侄不用担心,其实我朝自从海患扫平以来,对于海战、陆战,都做了不少革新,新制了不少武器装备,也仰仗着举国之力,联合民间教派培养了一大批新军,作战能力已大有改观。倘若贼人逃到海外,正好可以用上这些新军,检验一下我朝这方面的实力。”李广夏道。

他接着道:“广陵,朝廷不是支持南山派在闽越建了好几个造船工坊么,十多年来建造了许多新式战船,若秋津人逃去海外,这些新船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大哥说的是,南山派工坊造的新船,就是专门为海战准备的,若是贼人敢逃回秋津,咱们就联合江湖人士,配上坚船利炮,直接追到秋津去!”李广陵对何誝道:“我这些年在闽越,可是亲眼看过这些战船的威力,贤侄莫慌,太和的事就是官家的事,我过几日就启程回闽越,也好尽早做些准备。”

李广夏道:“这样,我会先发一道密函给沿海、沿江各地府衙,在大小关口严查秋津贼人下落。同时请王公公出马,我们找机会进宫面圣,请皇上定夺,一旦贼人出了海,此事该如何处置。”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直到深夜才散去。天上乌云遮月,只有那颗最大的月亮还露着半个身子。

千里之外,仓宫一伙人也在水上欣赏着月色,江面上的月亮似乎比京城里的还要圆的多。他们乘着大船顺流而下,过了武城,再换船进入泷江,一路几乎没受到什么阻挡。

“啊,这月亮和故乡的一样明亮呵!”日野百合叹道。

“废话!这世上就这么几个月亮,当然一样明亮!”畦田笑骂。

“喂喂,现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啊,一天看不见大海,一天都不算安全。”仓宫道。

在一旁打坐的秋野却是一脸羡慕:“你们倒是可以回秋津了,带回中原的秘籍也是大功一件。可我家祖上所侍奉的主公早已战败身死,我注定终身都要漂泊异国,客死他乡了。”

“喂,你也不要太沮丧了呀!”仓宫安抚道。“如果你愿意,我们倒是可以把你的家人带回秋津,至少让你的子孙还能在故乡生存下去。”

畦田也附和道:“我们的主公可是南朝的熊泽天皇,一统秋津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再挥军西来,打过大海,夺了中原,你们可不就有出头之日了!哈哈!”

秋野向仓宫跪拜,似乎真的找到苦海明灯一般。但嘴上仍道:“仓宫大人,为免夜长梦多,咱们的行程就不要变了,我们会留在夏国等着大人的好消息。只盼着南朝一统秋津河山、与中原分庭抗礼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仓宫真的很狡猾。船在泷江行不到半月,他又命手下分三批,陆续在三处换船,分头继续朝沿海地区行进。一个月后,到了闽越境内,三批人又各自分小批,乘船陆续向闽越的出海口进发。

到了九月初,这帮贼人已在闽越边界的一座小岛汇合,等待秋津海船前来接应。

若仓宫一伙就这么离去,中原江湖表面上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毕竟经书失窃的事情直到今天也没有外泄,李广夏、李广陵兄弟和太和众多弟子都只是在暗中查探,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可偏偏在秋津人到达闽越之后,闹出了一个轰动天下的大乱子,这彻底改变了夏、秋两国历史的走向…


何誝在京城的尚书府内住了好一段日子。

近几日他经常做同一个梦。梦境里,他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涵洞之中,在那空间里浮着一个巨大的如蚕蛹一样的物体。那蚕蛹有生命,半透明的蛹体有节奏的律动着,里面包裹着一个蜷缩的人形。密密麻麻的封条贴在蚕蛹上,封条上还写着难懂的蝌蚪文。

毫无征兆的,那蚕蛹消失在一片迷雾中,一个人从雾中飘了出来,那模样生的年轻,却道骨仙风。何誝定睛一看,这人不是白小生又是谁?再一看自己,自己的四肢、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数息之间一下子变的老态龙钟,变成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真实面目。

他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白小生,脑中一片乱麻,颤抖着问:“你…你是谁?”

“嗯?”这个白小生脑袋一歪。“真有意思,这问题应该由我来问吧,你,到底是何人?”

黑暗空间里,两人就那么飘着,何誝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他强忍着道:“这是哪里?你这人…是怎么回事?”

白小生哼了一下,鬼魅的声音响起:“这当然是我的世界了,你这人好生奇怪,闯进别人家里,还质问主人,给我出去!”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何誝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融化一般,排山倒海似的巨力将他从那空间推了出去。下一刻,他双眼猛的睁开,浑身大汗的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原来又是一场梦,似曾相识的梦。

这觉没法睡了,他生怕一合眼又进到那异度空间里去。房里的一盏油灯还亮着,映着一座雕花的橡木柜子。他当初从太和山出来,临走前捎带上了那本《海国纪元》。他刚在尚书府安顿下来,就将书锁在这柜子里。这书有一种诡异的魔力,让人难以割舍,他越是怕它,却越想翻它,这几乎是一个无法解释的悖论。

其实他在来京城的路上,已不知多少次忍不住去读里面的内容,每次读过,都让他汗毛直竖。那书就像开了上帝视角一样,用最言简意赅的文字叙述着他路上的所见所闻,好像有一个无形的笔,时不时在书里更新他的动态和主要经历,且书中所有的描述,都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写好了。这些预言般的描述几乎一一应验,就连李广夏令李光明去找王公公这种事,这书都给“剧透”了。

四下静悄悄,何誝像中了邪,慢慢挪步到柜前,用钥匙打开粗大的铜锁,拉开柜门,颤巍巍的又去拿那“魔书”。今日,书中又多了一些文字,寥寥几句,看的人头皮发麻:

“九月初五,秋津人逃往闽越沿海,屠戮渔村上下七百余口人命。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惊!”

何誝拍拍自己的脸,如果他所记无误,今日还是九月初四,这条文字显然是一条预言。

不知是不是闽越距离京城较远的缘故,这预言固然惊悚,但同时又很模糊。夏国的闽越地区毗邻幻海,是中原最东面的一片陆地,沿海的渔村没有一千座,也有八百座。这书里所说的屠村,到底发生在哪个村?

最主要的是,京城距离闽越何止千里,即便飞鸽传书,消息传过去也要数日,至于当地收到消息之后,进行大范围的防御组织和人马调配,所费的时间就更多了。即使这魔书说的是真的,但仅仅提前一日预见到,又有什么用呢?又有谁会相信自己的话呢?

何誝挖空心思也想不明白,老天爷让他捡到这本书,这书里所述和真实发生的事件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因果关联,这无形的作者,无形的笔,又是怎么预知到这些事的。

一连多日,他都处在惶恐不安之中。他多么希望书里的预言不会成真。

夏国的闽越一带,有一处远远伸出海去的半岛,半岛上一座叫做“叁笤”的小村子。这可能是夏国境内最东边的一个村落,全村几乎都是渔民鱼贩,靠着出海捕鱼自给自足,过着与世无争的小日子。

仓宫一伙人逃亡多日,现下乔装打扮成外来的流民,躲在与半岛隔岸相望的一座小岛上,等着秋津海船的接应。

本来大家相安无事,可坏就坏在畦田新昌这家伙身上,他一到海边就开始躁动起来。在秋津的时候,这人不仅嗜杀成性,还是个出了名的色鬼。但为了这次在中原的行动,他一直被仓宫压制着,一路上都不能随意离队,更别说出去惹事了。所以这只野兽心里一直憋着一团火。

离返回秋津只剩临门一脚的时候,仓宫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放松,他甚至允许畦田跟着其他手下,去村里买卖必要的生活物资。

谁知去到村里没几天,畦田就看上了村口一户人家的女儿。那户人家在村里的集市上开了一个鱼摊子,摊主的女儿叫豸儿,人长的水灵,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小美人,她经常帮爹爹看着摊子。

虽然仓宫下令,除了换取必要的用品,所有人禁止私自外出,以免暴露身份,但畦田这厮却忍不住了。

这天夜里,畦田乘同伙睡着,悄悄套上夜行衣,一路猫着身子出了门,荡起小船登上半岛。他之前已经踩过点,摸清了鱼贩家的位置,此时更是轻车熟路的来到村口几间木屋后面,隔着门板的缝隙,偷偷往一间屋内看去。

这是一间浴房,屋内满是水汽。昏黄的油灯灯光映衬着一个人的轮廓。一个娇小的女子长发垂下,背对着门,裸着双肩泡在一个浴桶内,不停擦洗着身体。

畦田看的两眼发直,嗓子发干。他吞了吞口水,蹑手蹑脚的靠近门边,从怀中拿出一根短管,对着屋里的油灯吹出一发短箭,火光随即熄灭,屋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谁...”豸儿惊恐的叫了一声。

畦田乘黑撞开木门闯进屋子,从后面欺近豸儿,一把扣住她的双手,野蛮的将她从桶里拽了出来。哗的一声,硕大的浴桶被畦田撞倒,热水浇了一地。

正欲行不轨之事,门外响起一阵的脚步声。“闺女,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老鱼贩听见声响,绕到后屋来了。畦田顾不上穿好衣服,扔下怀里的豸儿,一个翻身上了房梁。

见屋门被撞破,灯也熄了,里头隐约还有女儿的呼救声,老渔贩警觉起来。他顺手抄起屋外一把柴刀,提着一盏煤油灯,探进屋里。

木桶翻倒在一旁,自己的女儿摔倒在地,惊恐的用衣物裹着身体。老人慌张道:“出什么事了?豸儿,你快起来...”边说着,就想把她扶起来,完全没注意到房梁上躲着的凶人。

身后突然传来利刃破空的声音,一截短刀从老鱼贩背后刺入,胸前透出,可怜的老人还没来及喊出声,就一头扑倒在地。豸儿痛苦的大叫一声,双眼通红,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她转头再看向畦田,原本柔弱的眼神,已被一股决绝所取代。

老父亲惨遭毒手,这个凶手肯定也不会放过她。她身体蜷成一团,猛然一头冲向屋内的立柱。一切发生的太快,畦田猝不及防,他无法想象一个小姑娘会有这样的力道和勇气。豸儿撞的满头鲜血,瘫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畦田懊恼的叫骂了一声,他知道此地已不可久留了。

但这两具尸体,必须要处理掉。他在屋内翻来找去,最后在角落里寻到一罐火油,揭开盖子,他将火油遍洒四周,捡起煤油灯往油里一摔,再一头冲出屋去。火光冲天而起,刚才还活生生的两个无辜之人就这么顷刻间消失在火海中。

看着眼前的火光,畦田居然还有些得意,他就像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对于这个杀人如麻的强盗来说,杀两个老百姓在他眼里不算什么。而这是他在中原第一次杀人,他竟然感到一种变态的快感,还对着大火欢呼起来。

突然,他的眼角似乎瞥见西边的山岗上有几个人头晃动。畦田顾不上穿好衣服,疯了一样掠过去,那几人见恶人向他们跑来,顿时向村子深处逃去。

人生地不熟,畦田胡乱追了一阵,却没再看到一个人影。他有点后怕,一方面是因为被人发现了,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作恶之后的心虚,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也会因为行凶而心虚。

这家伙失魂落魄的回到落脚地,仓宫等人早已醒来,都武装整齐埋伏在门口。见畦田过来,仓宫第一个跳出来,叫骂道:“你这个冒失的家伙,大晚上去哪里,我们还以为有敌袭。你看到那边的火光了么,那么大动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畦田居然还挤出一点笑容:“没什么事,本来看上一个女人,没想到被人撞破了好事,只好把他们都干掉了,烧了...”

“你说什么?你杀了村民?”仓宫瞪大了眼睛,他又看了看远处的火光,问道:“‘烧了’是什么意思?那火该不会是你放的吧?”

“还能是什么意思?总不能让人发现他们的尸体,只能一把火烧掉。”畦田若无其事道。

仓宫现在恨不得一刀把畦田砍了。“猪脑子啊你,就算挖个坑,把人埋了也行啊,这一把火烧起来,周围的老百姓全给惊动了,我们还要不要回秋津了?”

“这村附近,只有我们这群外人,现在死了人、失了大火,咱们还怎么呆得下去!”日野百合也担忧道。

她拿着一把扇子,一把打在畦田头上:“你这疯子,干坏事也看看时候,接应我们的船起码还要两日才能到,村民要是报了官...官军一来,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仓宫直摇头:“畦田,你放火的时候,被人看见没有?”

“我...我...我,没追上,好像有几个人正好经过...”畦田吞吞吐吐。

“什么?你还叫人看见了?”仓宫顿时发了狂,仓宫一把抽出长刀,就要朝畦田砍去。畦田也是个狠人,也管不了仓宫是他的首领了,也拔刀相向,两人瞬间砍在一起,过了数招。

“谁让她那么漂亮?我本来也没想她死,都怪有人打扰我!”畦田似乎已经精神失常。

“你这个疯子,事情就坏在你手上!还敢对我出手!”仓宫一个虚晃,闪开畦田的刀,反手用刀鞘打在畦田手上,畦田的刀脱手,四周的人马上上前擒住他。仓宫二话不说,挥刀就要砍畦田的脑袋。

“头领!冷静!”日野百合猛地冲上去,劝道:“头领,这次行动为了隐秘,我们人数本来就少,这个时候斩杀生力军,恐不明智。一切等到我们能安全回秋津再处置吧!”

“请头领三思!”几名和畦田要好的手下也跪下劝道。

仓宫的刀举了一会儿,冷风吹得他气也消了一些,只得就着台阶下:“杀不杀畦田事小,可是眼下怎么办,我们隐藏行踪那么多日,现在败露了,中原人多眼杂,杀人纵火的事,万万掩盖不了。”

日野百合是这伙人的军师兼智囊,她道:“头领,此事须尽快决断,为今之计,只能让消息出不了这个村了!”

“你的意思是?”

“一个不留!”日野百合眼中闪过一丝残忍。这伙贼人里,最狠的一个人居然是这个女人。

“这种事,我去做!”畦田抬头大叫。“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干脆做的彻底。”

仓宫思索了好一会,叹了口气说:“好吧,但是做就要做的干净,不能留下隐患,确保没有一个活物能出这个村子。”他不愧是一个戏精,下着命令,面上还挂着一些不忍,好像这个决定都出自他属下的坏主意,他自己竟成了逼不得已。

布置停当,畦田领着二十余人朝村里掠去。顿时,平静的小渔村变成了人间炼狱,哭喊声、尖叫声、房屋倒坍的声音不绝于耳。

天蒙蒙亮的时候,仓宫领着手下看着村中央的院子里堆满的尸首,眉头紧皱。畦田浑身是血,从老远跑过来,得意的喊着:“这帮村民真像待宰的母鸡一样,没有一个像样的。”

日野百合用扇子捂着脸,试图隔开浓烈的血腥味,不满道:“杀些不会武功地渔民,也好意思炫耀么?那天在太和比试,不够丢人么?”

“嘿,脏活都是我来做,你就会说风凉话!我忍你很久了!”畦田不屑。

“闭嘴,你这个疯子!”仓宫把手放在佩刀刀柄上。“做好你的工作,不要再挑衅其他人,都处理完了么?确定没有遗漏?”

畦田不耐烦的摆摆手:“杀人这种事,我是在行的,连一只鸡都没有跑出村去。”

“把尸体都集中起来。”仓宫命令。“我们未来几天改住在村里,每天派人巡逻,查找漏网之鱼,一旦发现,当场斩杀!等我们几天后上了船,再烧了这个村子!”

这伙人找了一处大屋做大本营,分成四个小队,按照不同片区住了下来,每日巡查村里各处。也亏得这帮人能住得下去,堆成小山的尸首竟没让他们产生半点不安。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渔村村长家的小院里,有一口老井,井下藏有一个暗道,直通村外十里,是当年村里人为了防海寇而准备的。海患已经平息了多年,其实这个暗道早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偏偏却在今天救了村长老婆和一双儿女的命。

在秋津人大肆屠杀的时候,年迈的村长拼死守在门口,给老婆孩子争取了时间,自己却倒在了秋津人的刀下。

这个渔村地处偏狭,距离州县较远。村长的老婆叫做阿兰,她就靠着两只脚,带着两个孩子在大山中奔逃数十里,沿途绕开官道、大路,尽捡一些难走的荒山野路,活脱脱的像几个野人。他们娘仨走到渔村所属的县衙所在地,已是三天后的正午了。

府衙的县令叫张之州,是叁笤村村长的远房亲戚。听闻堂外有自称是亲戚的娘仨儿在击鼓,还以为是有人冒充穷亲戚来投奔了。正想把人轰走,只听出门查探的衙役说:“大人三思啊,我听那个击鼓的女乞丐说,他们那边的渔村,有秋津人的海寇进村了,见人就杀,她带着孩子勉强从地道逃出来的…”

“瞎说,海寇都已经剿灭多年了,这些年沿海这些地方一片太平,哪儿来的海寇?”张县令一脸不耐烦,他一脸惺忪,显然是午觉被人打扰了。

衙役提醒道:“大人,前些日子不是收到过朝廷的秘密文书,让沿海各地府衙留意秋津人么,说是有秋津贼人在中原腹地偷了什么东西,可能会逃去海上,您看这秋津贼人,是不是可能跟堂外那个女人说的海寇是一伙人...”

张之州闻言,心想不会那么倒霉吧,这种事就被自己赶上了。他的困意去了大半,马上差师爷出去,将外面的女人和两个孩子请到后堂,细细询问。阿兰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海寇如何进村,如何杀人,详细地说了一遍。噗咚一下,她直接给县令跪下,请求官府尽快追捕凶手。

“快起来,快起来,本县一定替你讨个公道。不过据你所言,以及前些天朝廷发下的密函,这些贼人身怀绝技,我们县衙的捕快恐怕不济事,我即刻亲往本地驻军军营,将此事报给何将军,请他发兵,定要将这伙贼人一举剿灭!”张之州扶起阿兰。

张县令现已深知此事的严重,毕竟让贼人跑了事小,但阿兰所在的渔村可是有七、八百的人口,在和平年代,若自己的属地上出现大规模的命案,责任可就大了。他脑筋飞转,交代师爷将娘仨安顿好,随即叫上左右,出府往周边的军营赶去。

张之州口中的“何将军”,名叫何匡诋,是本地驻军的一名老参将,二十多年前曾经参加过平定海寇的战役。张之州匆匆忙忙进到大营,见此人正和几名将军喝茶。

“咦,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来了。”何匡诋看见张之州一脸焦急,满脸诧异的问。

两人显然是老相识,张之州也不客气,上前端起案上的茶壶,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口。“出大事了!”张之州道,“今天,我一个远房亲戚的老婆来报案,说他们叁笤村被海寇入侵了,怕是前阵子朝廷密函里提到的秋津贼人到了咱们地界。据说这些人在村里烧杀抢掠,恐怕…”

何匡诋听闻,啊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道:“奶奶的熊,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前几天看到京城来的密函,还以为只是几个小偷,没想到这般凶残。老子二十年前剿杀了那么多海寇,竟然他们还能卷土重来。”

这个何匡诋是个急性子,想都没想,转身抄起架子上佩刀,招呼几个同屋将领,拉着张之州就往外走:“人命关天,详细情况你路上再说吧,我点上五百亲兵赶去,能救下一个是一个,希望还来得及!”

“可是...主将陪总督进京述职去了,这人马调度,是否先快马加急报告一下主将?”一个小将在边上迟疑道。

“是呀,这可不是一般的海寇,据说各个是高手,身手了得,即便不报告主将,是不是我们先商讨一下应对策略?”另一个属下也道。

何匡诋头也不回,边走边吼道:“商讨个屁!你们懂个啥,你们知道海寇当年是如何凶残?等我们报告完,再等主将回复,大半个月都要过去了,这帮贼人恐怕早跑了个干净,村里的老百姓早死绝了!”

他在营门口翻身上马,叫上左右二位副将,举刀喊道:“兄弟们,如今有秋津贼人残害我百姓,我们要替人做主啊!能动弹的都跟我走,快马加鞭,今晚就要赶到渔村!”

这个营的军士是何匡诋近十年来亲手调教出来的亲军,人数不多,但各个身手不凡,常年处于作战状态,可以说是本地行营的精锐部队。平时这些年,他们用周遭山区里的山贼、盗匪来练手,作战强度远远高于其他部队。

一听得何匡诋召唤,这支部队群情激愤,人人持枪上马,追随将军上路。张之州只得手忙脚乱的骑着他的小马跟在后面。

待何匡诋率领着亲军赶到渔村外围,天已经黑透了。

夜空中浓烈的血腥味,顺着海风吹来,战马受惊,发出阵阵嘶吼。饶是何匡诋这半辈子身经百战,这时的也不由的手脚发抖。这得是多少人的血,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等大队人马到了村子中央,所有人都怔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悲伤。但见有火光照耀的地方,整座村子已经没有完整的建筑,几乎被大火烧成一片灰黑。数不清的人尸横七竖八的堆在小广场上,其中大半都是老弱妇孺,泥土已经浸成血红色,几乎无处下脚。

噗咚一声,何匡诋跪在血水中,年近五旬的老将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对着小山般的尸体,重重地磕头,血染全身也毫不在意。所有将士全部下马跪下,极度的悲伤之下,他们甚至哭不出声来。

谁能想到,海患平息之后的和平时代里,一小队外族贼寇竟然屠了全村。如此惨烈!如此绝望!这样的场景怎么能不让夏国的将士们自责自怨?一个村子手无寸铁的乡亲们被人残杀殆尽,而身为同胞的军人,却来晚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残忍!

何匡诋跪了一会,站起身抽出佩刀,疯了一样在村里跑着,恨不得能找到一个贼人,将他千刀万剐,以泄群愤。几位随身亲信也四处奔走,悲愤的带着士卒全村搜寻。

张之州的马慢,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到村里。他眼前一花,感到剧烈的反胃,从马上下来之后,蹲在路边剧烈的干呕起来。

村中哪里还有贼人的影子?火光照着何匡诋的脸,上面满是血污,却也遮不住他的悲伤和衰老。头盔已除,发带已解,灰白的头发散乱披在肩上,宛如一个鬼,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士卒都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

看着仍在干呕的张县令,何匡诋惨然一笑。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他才让自己恢复将军的理智。他用沾满血污的手,使劲擦了擦脸,对副官道:“清点遇难人数,打扫全村,将乡亲们的尸首掩埋。”

这是他入村后下的第一个命令。众将士强忍悲痛,依令分头行事。

“这还有一个活着的!”一个士卒突然喊道。几个士卒一起,从几个尸体下面,拽出一个老头来。老人满脸惊恐,疯疯癫癫,不停的说着“作孽呀!作孽呀!好好的一个村子…”

“老人家,别怕,我们是闽越的边军,你们受苦了!”何匡诋紧紧抓着老人的手。“那些凶人呢,他们往哪里去了?我们一定替你们报仇!”

“边军?”老人脑袋转向何匡诋,再次变得疯癫起来,“边军?哈哈!边军?要你们有什么用?现在才来,有什么用?”他猛的一跃,双手抓着何匡诋的脖子,似乎要拼命。

几个士卒要把他拉开,何匡诋马上斥退,任凭老人的打骂,像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塑。他哭着道:“你说的对,要我们有什么用?我们连村民都保护不了。老人家,你和我说,那些凶手跑去哪里了,只要让我替乡亲们报了仇,我这条命,以后送给你!”

“谁要你的命!村子完了!村子完了!”老人用双手在何匡诋身上乱抓,抓得何匡诋满身血印。老人手指着村外的大海,狂笑着:“你不是要给我们报仇么,那些贼人早就去到海上了,不见了!不见了!有本事你去呀!你去呀...”

清理到了尾声,天也已经亮了。村东边的一个小山包上筑起了一座座新坟,这些坟甚至没有名字。事后清点,整个叁笤村有记录的七百一八人里,仅有四人生还!

何匡诋看着海天交界初升的朝阳,心情十分沉重。他与海寇曾经打了很多年的仗,深知秋津人的狡猾和残暴。二十年前,何匡诋跟着李广夏、李广陵兄弟剿平海患,也只是将海寇从大陆赶下海,并不能继续追击,将之彻底消灭。

但如今的夏国水军已大有改观,不仅增添了大批新式战船,还培养了新兵,早非昔日可比。何匡诋打算与张之州联合上书一封,将叁笤的惨况原原本本呈上去,请朝廷动员举国之力,惩击秋津贼寇。他暗下决心,如果自己不能还沿海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他这个将军,就此不做也罢。


这天一大早,宫里一个下人火急火燎的来到尚书府,传李广夏兄弟与何誝入宫觐见。

何誝近几日眼皮直跳,隐隐已觉得不妥。听那下人的所言,才知秋津人在闽越一带大肆屠杀无辜百姓,消息已传到京城,引发朝野震动。那魔书再次一语成谶,何誝心中仅有的一丝侥幸也被浇灭了。

“近二十年来,可曾发生过这样的惨案?!先盗太和秘籍,再屠叁笤全村,秋津人在我中原如入无人之境,真当我夏国无人!”御书房内,英宗皇帝龙颜大怒,当场将一封书信丢在堂下,他的力道极大,一封纸质的书信竟然射穿地毯,嵌入坚硬的地板内。

这是何誝第一次见夏国皇帝,一个养尊处优的帝王却有这般的功力和身手,着实让他吃惊。

李广夏、李广陵兄弟对此早见怪不怪了。李广夏弯腰上前,拔出地板上的信,迅速的看了一遍,再把信函传递给李广陵和何誝过目。信是闽越边军的一位参将——何匡诋与当地官府联名所写,饶是何誝在《海国纪元》里看到过预言,也被书信中描述的惨案细节所震惊。

英宗闭着双眼,过了片刻,语气稍缓道:“众卿家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回陛下,正如书信中所说,秋津人暴虐残忍,欺我太甚,若不能使凶犯伏诛,不足以平民愤、洗刷国耻,我等的意思,还请陛下早做决断,出兵海外,我兄弟二人愿为先锋,率水军出征,追讨贼凶!”李广夏道。

英宗看了一眼何誝,道:“你是太和教来京城报信的人吧,叫做白小生?”

何誝行礼道:“正是在下。在下乃太和代掌门道远座下弟子,此番来京,就是为了寻求朝廷的支持,共讨秋津恶贼。”接着,他把仓宫一伙如何上门挑衅、如何教盗取经书的过程简要说了一遍。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英宗连连摇头。“秋津人如此嚣张,哪里将夏国的朝廷和武林放在眼里!我自亲政以来,夏国何时受到过如此奇耻大辱?这不仅是打太和教的脸,更是在打我夏国的脸!”

王公公立在皇帝身旁,此时也道:“以前清剿海寇的时候,将秋津人赶回了老家,还以为他们会长点记性,谁知这异族死性不改,依然觊觎中原的宝贝,这次竟然还犯下屠村大案,看来不给他们点教训是不行了!”

何誝道:“在下虽是江湖之人,但也是夏国的一份子,时刻感受到国家的荣辱,若朝廷能出兵海外,在下愿尽一份力,成为先锋部队的一员!誓要夺回经书,惩治凶犯,既为了太和,更为了夏国!”他虽然只是顶着白小生的躯壳,但仍对夏国百姓的遭遇感同身受,似乎这具身体的人设已经深深感染了自己,让其不自觉的产生了一种为国献身的冲动。

李广陵也在一旁道:“其实我国出兵海外的条件早已具备,我们水军的操练、船只装备、后援补给,这些年来都有巨大的飞跃。中原与秋津积怨已久,此番秋津人更是欺人太甚,陛下若决定出兵,也是名正言顺,举国上下的百姓也会支持。”

“具体的出征方略,其实我都已经想好了。”李广夏递上一个密折。“倘若我朝出兵,这里就是一个预案了,主要应做好两手准备,外交使团和水军两手都要硬,总体要先礼后兵,再以兵慑敌,以战促谈,不仅要将经书夺回来,把人抓到,还要迫使对方签订条约,在经济上做出相应的赔偿。”

王公公接过折子,递给皇帝。英宗仔细阅过,连连点头,读到精彩处,不禁道了一句:“好一个海外方略!若能照此施行,秋津的遗患可平!”

又沉吟片刻,英宗道:“朕意已决,将举全国之力,组织江湖、官府各方,组建远征军,打过幻海去。秘籍要追回来,人也得给我追回来,死活都要!朕要秋津今后,千秋万代永无能力再侵扰我中原。”

皇帝将那折子递给王公公,道:“此计略甚好,思虑甚为周密,当可完成朕的心愿,多抄几分,发给朝中各部,令各部配合兵部行事!”

英宗说的话是有底气的。他的底气来自二十年来的夏国军备发展,来自这些年朝廷兵部对于水军的巨大投入,来自于江湖和朝廷的通力合作。

尤其在夏国水军军备方面,来自江湖的民间势力做出了巨大贡献。而在一众江湖势力中,南山派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

早在夏国初年,南山派在中原还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门派,恐怕还排不进江湖门派榜的前五十位,根本无法与那些江湖巨擎相提并论。它是一个发源于闽越北部沿海的造船帮派,门下弟子并不善武艺,主要以制造普通的渔船为生。

谁知,南山派第三十四代掌门莫温继位后,励精图治,广招能人志士,革新技术,大力发展造船业,不过二十年光景,已经成为夏国境内屈指可数的造船大户,每年制造各类船只百余艘。朝廷也逐渐把南山派作为兵部水军军备的御用商家。

南山派生产的船只也逐渐从简单的渔船,扩展到各型军、民用舰船。英宗亲政以来,每年朝廷要拿出近五百万两白银用作军费,其中就有三分之一拿来向南山派购买各式战舰和装备。为了改进制船和海战军械的工艺,夏国还派遣使者,重金从遥远的西方聘请回多位舰船和火炮匠人,协助南山派制造战船。如此一来,与二十多年前相比,该派的造船技术和规模已不可同日而语。

因太和秘籍失窃和渔村屠戮事件,朝廷决定派兵远征秋津,远征军所用的船只,就是由南山派制备。

除了完善的军备,英宗皇帝还钦点了远征军的将领,亲自划定了这支军队的人员结构。朝廷方面,由闽越总督李广陵亲自领军,作为远征军的最高领袖,统御所有官方和民间的战力。江湖方面,兵部也在广发英雄帖,招募各派精英,组成庞大的远征军团。

凡是在兵部备案过的武林门派全都接到了英雄帖。

最早响应召唤的是位于泷江君山湖畔的天机阁。天机阁原本是由古代鲁国的姬家一脉传承而来,到今天,这个门派已历经1800多年而不衰。如今的天机阁,已发展成一个派众超过四万人的超级帮派,势力范围遍布大江南北、甚至海外,在中原武林号称“大而不倒”。

据传,天机阁经常协助朝廷处理一些官方不方便直接出手的事务,与夏国朝廷、乃至皇室的关系非同一般。它甚至被允许拥有一支规模庞大的私军。到了英宗称帝的时候,已有天机阁弟子在朝为官,其众多私军也成为了朝廷重要的兵员补充,天机阁俨然已经成为可以和太和教、陀罗门扳手腕的超级大派。

这天深夜,天机阁议事厅内依然亮着火烛。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坐在正首的主座上,一只手拄着脑袋,看着案上摊着的一封书信,那正是兵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英雄帖。这中年人正是天机阁第七十代阁主鲁知远。

他的左侧,坐着一名满面英气的青年将领,此人名叫林宣,是阁里的私军统领。这时,林宣正在慷慨陈词,请缨要去参加朝廷的远征军。

鲁知远的右手边坐着一名年近六旬的老头,一边听着林宣说话,一边抽着烟斗,捏着烟斗的一只手居然呈现出淡淡的金色光泽,那只手竟然是一个义肢。这老者坐的极为随意,几乎是盘腿坐在椅内,一头的银丝华发随着他的脑袋优哉游哉的晃着,不时还吐出几个烟圈。在整个天机阁,恐怕这老头是少有的几个可以在鲁知远面前如此放肆的人之一。

“爹…你这个烟味也太重了,咱们商量正经事呢!您老控制点,大晚上吊烟袋对身子也不好…”鲁知远一脸无奈的看着这老头。这个看着略有些玩世不恭的老头子居然是他的亲爹——天机阁前任阁主鲁知秋。鲁知秋的名讳在中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凭借着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短刀,此人早在数十年前就打遍天下无敌手,硬生生打出一个“中原战神”的名号。

别看鲁知远在下属和外人面前总保持一个英明神武的形象,可在当年,他这个战神老爹,那可是有事没事就把他当球踢的,把他虐的跟个啥似的。按照鲁知秋的话说,虐是亲,踢是爱,严父才能养成有出息的孩子。

听到儿子的话,鲁知秋长长吐了一口烟圈,哼了一声道:“哪个说抽烟袋就不能谈正经事?”他熄掉烟杆上的火苗,封了烟嘴,将上面的绳子在杆上缠好,把烟杆在腰边拴上。“这个事情,我看这样吧,你们都别争了,知远你还得在阁子里坐镇,就由我这个老骨头带着宣子和冰儿,去一趟秋津,阁里拨给我一些人马,一起上路。咱们兵多,说不定天机阁还能混个远征军的主力呢!”

宣子是老头对林宣的一贯称呼,在鲁知秋眼中,自己和林宣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的孙子。他是个传统观念很重的人,也的确想要个孙子,只可惜鲁知远的众多孩子里,却也没有一个儿子。

不过后来鲁知秋也想开了,主动承接了帮儿子带娃的工作,把几个孙女当小子来养,个个培养的泼辣无比,弄的鲁知远哭笑不得。他口中的“冰儿”正是他的孙女鲁冰。

“呃…”虽然对老爹的意见,鲁知远一向不怎么反驳,但一听老头子要亲自带队参加朝廷的远征军,当儿子的不乐意了。“我说爹啊…不是我不同意哈…只是您今年五十有七了吧,中原到秋津,海路都要近两千里,还要和秋津人正面冲突,您这个身子骨能撑住么?”

鲁知秋把眼睛一横,音量提高:“怎么?嫌你老子年纪大了?要不要比一比,看我能不能揍得你小子满地找牙,就你这天赋啊…要不是我这些孩子里就你一个儿子,阁主哪儿轮的上你来做?哼,老子闯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开花结果呢!”

鲁知远被说的脸上挂不住,一时间竟难以反驳。这也是事实,在这个以武为尊的门派,他这个阁主的武学造诣真算不上最顶尖的那一档。如果单论天赋,他的几个姐姐、甚至小妹,恐怕都在他之上。

林宣在一旁听着,甚是尴尬,心里甚至有点同情阁主,那么大一个人了,好歹也是一阁之主,娃都生了几个了,还要被老阁主训来训去,老阁主当真不给面子啊。

“好啦,我也不和你争辩了,我年轻的时候两次游历秋津,对那里的人和事,还是有些了解的,我不去谁去?我就是最佳人选啦!再说了,我退下来以后,在阁子里呆的也无聊,就当我出去透透气,冰儿年纪也不小了,我带她出去见见世面。”鲁知秋站起身,伸着懒腰就往外走。

走到一半,他又回头,补了一句:“可别敷衍我啊,那个谁,宣子你明天中午之前,点齐四千精兵,到校场集合,我要给大家训话,做个出征动员!”

说完,老头背着手走了出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二人。老爷子一张嘴就要四千精兵!林宣直吐舌头,天知道朝廷的远征军总规模一共才多少人?

夏国武林的另一大巨擎——陀罗门是佛家教派,虽一向不喜争强好胜,但这回也派出一名无字辈弟子参加远征。此人名曰无尘,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名气,师门派他出来,可能也是只是想锻炼一下年轻人。

此外,太华剑派是中原数一数二的专攻剑术的门派,收到英雄帖之后,当即决定让掌门大弟子林烨代表该派出征。此人是中原武林年轻一辈里的熟面孔了,经常外出参与朝廷组织的任务活动,江湖经验极其丰富。

甚至一些远在边陲的原邪派中人也报名加入了远征队伍,如圣火教、墨门、天罗教等都派出了年轻高手。

太和教方面,何誝一直没有回荆楚,他自然作为太和的代表,被编入了远征军。李广夏还亲自修书一封,派人给太和山送去,解释了前因后果。何誝自己也想多在这个世界走走,看看夏国以外的天地。

与太和教同在荆楚之地的唐家堡和清音教也都收到的帖子,分别派门下弟子唐雪和妙玄参加。唐雪是唐家堡堡主唐寒的女儿,唐寒视其为掌上明珠,因为担心女儿在外遇到危险,还派出了一队影卫暗中保护。妙玄则是清音教年轻一代中的大师姐,教内甚至有意将她作为未来的掌教人选来培养。

远征的动员如火如荼,而在荆楚之地的一座大山深处,也有两个家伙非常兴奋。

“终于要开始了么?”山洞内,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中响起。

“是啊,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战争的序幕恐怕就要拉开了。”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从外面走进来,面朝阴影道。那面具上刻画着绚烂的星空,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深邃难测。

“白小生这个‘模子’,你觉着怎么样?”阴影突然问。

“是块好料子,但我担心的是那个他,毕竟他和我们一样,是始祖级别的。”面具男答道。

“你是说,驾驭不了他?”阴影的口气似乎有些不悦。“你总是这么如履薄冰。”

“不不,只是要谨慎应对,我想如果不是有现实的需要,我和这家伙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哈哈哈…”

“朋友?这个词在这个世界太奢侈了!”

面具男一顿,旋即道:“我也这么认为,但请你相信,你我之间,绝对有着相同的利益和目标。我对你的情感永恒不变!”

“哈哈哈哈,希望可以一直如此!” 阴影道。“不过我现在只关心那个‘模子’,开发了那么久,还是不能直接用么?”

“再等等吧,现在的他,还不是很稳定,等他从秋津完整的回来,才算完成最初的试炼,才能放心开展第二阶段!”

阴影道:“我得提醒你,不要低估人性和灵魂的力量,有些东西,可能只有神才能掌握。”

“哼,如果有其它选择,我也不会走这一步,我们已经快没有和那个人博弈的资本了,秋津也只能拖延一时,分散一下那个人的注意。如果不能完成计划,不用那人出手,我们将永远湮灭,不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在其它的什么地方!”

周围的空气有些波动,阴影里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如果当初我知道,要苟活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在可笑的容器中不断消逝,我当初宁愿死在老家。”

“不会太久了。”面具男道。“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曙光近在咫尺!”

“我还有一个问题。”阴影道。“你如何确定秋津那边的朝廷会与夏国彻底撕破脸,一旦开战,夏国顶多不过是皮肉伤,秋津却要伤筋动骨,他们为何要冒这种风险?而且,秋津内部也并不团结...”

“因为唇亡齿寒,秋津现在固然还是一盘散沙,但我的那位老伙计也会想法子将他们拧成一股绳。如果迟迟拖着不打,一旦以后我们不存在了,秋津又如何独立面对那个人?”

“好吧,但愿是我多心了,希望这个计划可以成功。”

沙哑的声音逐渐散去,面具男拄着拐杖,小心的走出山洞。这里是太和山莲花峰的山腰处,洞外,山风呼啸,巨大的圆月领着几个“小弟”浮现在夜空。月色照在他深邃的星空面具上,小小的面庞仿佛能将宇宙万物的一切都吸进去。


南山派设在闽越北部的制船工坊名曰“鱼巢”,有近三百年历史。近二十多年来,在朝廷扶植下,这个工坊的规模不断扩大,目前已是夏国最大的造船工坊之一,承接了夏国水军大部分战舰的建造。

朝廷征召之下,各门各派的弟子齐聚闽越,共商东征义举。李广陵刚从京城回来,就迫不及待与这些江湖精英汇合,前往工坊参观远征所用的舰船。

此前一个月,因为地理位置相近的缘故,早已有天机阁的部队来闽越报到了。闽越将领何匡诋所统领的一部分水军已与天机阁的将领碰过面,双方的部队搭乘新式战船,在近海海域演练多时,对新装备的性能已十分熟悉。

各式船只整齐码在“鱼巢”外的码头上,一眼望不到头,稍远的海上,还有不少船只正在试航。“鱼巢”的正门前,一位精瘦的老者领着一众工匠打扮的人,大老远就冲着李广陵打招呼。

“竟劳烦南山派掌门亲自来接,莫老最近可好?”李广陵寒暄道。他向身后的各位介绍:“这位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莫温,南山派掌门。”众人纷纷上前抱拳问好。

“哪里哪里,总督来访,为的又是武林和朝廷的大事,老朽这点场面算得什么?”转而他看向李广陵身后的何誝,见他穿着的白色道袍上印着太和教的徽纹,于是问道:“这位想必是太和教的高徒了,贵教的道远真人可还好么?”

“多谢莫掌门挂念,在下正是道远代掌门的弟子,自从太和事发,师父一直忧心忡忡,每日自省其身。这趟出来,师父千叮万嘱,令我务必追回秘籍,担子着实不轻。”何誝上前一拜。

“唉,海患这些年逐渐平息,竟还有贼人胆敢深入中原腹地,窃取典籍。老朽虽不能亲自陪各位去秋津追讨贼人,但已吩咐下属工坊备齐了远征所需的船只和装备,希望能助各位一臂之力。这边请。”莫温道。

下午,出征所用的大部分舰船都被部队开去海上演习了,预计要晚上才能回来。李广陵准备先验收一下在港的船只。众人跟着莫温一路进到“鱼巢”深处,来到一座建在海湾边的厂房。这厂房其实是一座室内的船坞,一艘宏伟的巨舰此时正躺在坞中接受工匠们的维护。

“这是最大的一艘,名曰‘天元号’,三年之前就已经造好了,这几年它一直在进行试航,作为一艘训练船供水军使用。一接到兵部的命令,我们就把这艘船编入了远征的船队,这将是本次你们出海的旗舰。”墨老指着巨舰道。

何誝也算开了眼界了,在他的印象里,以前现场亲眼见过的最大的船,还是小时候参观的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近海护卫舰,单就规模、大小而言,都不能和眼前的这个巨兽相提并论。这明显是一艘超越当前时代的超级战船。

一个身着灰色短衫的小伙从船上跑了下来,对着莫温和道远等人行礼:“想必各位就是出征秋津的江湖同道吧,我叫做白添,是这片区域的总管,这艘舰就是本人亲自督造和维护的。它恐怕是夏国建国以来,派里建造过的最大的海船之一了。我带大家参观参观。”

唐家堡的唐雪一脸钦佩地道:“没想到南山派的制船大师那么年轻,寻常人在白总管这个年纪,很多都还不成器呢,而白总管已经负责组织建造那么大的舰船。着实厉害!”

“唐雪妹妹这么说,莫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太华派的林烨调侃。

“还是那么不正经,不理你。”唐雪白了他一眼。这俩人经常在朝廷委派的任务中遇上,也算是老熟人了。倒是白添被这么一调侃,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清音教的妙玄听闻这话,不禁对林烨道:“我看,是你对人家唐姑娘有什么想法吧?”

“唉,我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林烨还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

“阿弥陀佛,成何体统,成何体统。”陀罗门的无尘一本正经样子。“怎可对姑娘家那么轻薄?”

天罗教的子岚也是个女孩子, 对无尘的话深表同意:“这位小师傅说的是,你一个大男人怎可这般无礼?”她走在无尘身后,比无尘足足高出一个头,倒不是她身材太高,而是无尘年纪较轻,个子较矮。

哪知她话音刚落,画风突变。她从后面伸出一只玉手来,在无尘光滑的脑壳上摸了摸,用一种令人发酥的声音道:“嗯,小师傅家住哪里呀,挺会心疼人的嘛,你这小脑袋瓜儿倒也满可爱的!”

久在门中修行,无尘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他触电般跳起来,抱着脑袋如临大敌,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女施主不要如此,成何体统…”

何誝心道,乖乖,这天罗邪派真不是盖的,随口都是虎狼之词,随便一撩竟让出家人都失了仪态。幸好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这样的角色若是敌人,恐怕真心应付不来。

“哎,这位大师,你的修行还要加强啊,一个小姑娘随口戏言,你咋就把持不住了?”一个满头卷发的男子道。此人浑身上下奇装异服,腰后别着一副独门奇兵,除了口音,其它地方咋看也不似中原人士。他是圣火教的张天任,这个门派和天罗教有些渊源,都是由古时的一个教派分裂而来,以前同属夏国北部的黑道组织。被朝廷招安后,张天任在执行任务时与子岚常有交集,这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络了。

无尘站到何誝身后,有意和子岚保持距离,嘴上念着:“罪过罪过,无尘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这些人开着玩笑,嬉闹着上了“天元”的甲板。李广陵和莫温相视一笑,无奈的摇摇头。武林各派,黑白两道,什么人都有,性格更是天差地别,未来一路上要驾驭这样一群人,李广陵可得花一番心思了。

登上这艘旗舰,才发觉这船比在远处看更加巨大,其甲板格外宽阔,堪比军中阅兵用的校场般大小,伸头往船下望,竟有种从六、七层的高楼看下去的感觉。

白添道:“‘天元’属于最新一个级别的远洋战船,原本这个级别计划建造十艘,近些年海寇情势稍缓,朝廷一下子用不了那么多大船,最终只采购了两艘。满载物资后,此船可载二百余人,在没有外部补给的情况下,在海上续航、生活三个月。”

在一张草图上,可以看到此舰全身布满大小舱室一百余间,甲板上布置了四层楼阁,并置有五根巨大的桅杆,甲板下则多达六层空间。楼阁的几层和甲板下的上两层是生活和作战舱室,下层甲板的最后四层,则包含了淡水储备区、食物储藏区、火器舱、船工舱、火炭舱、桨舱六大片区。

整只舰长约四十余丈,宽八丈有余,主甲板距船底高六丈,甲板之上还竖着高高的桅杆。全舰列装各型火炮一百一十六门。

它的舰首、舰尾甲板下有六门六寸口径的主炮,射程可达十多里。这名为“破军”的主炮,是南山派和兵部共同研发的新式火器,稳定性极好,特别适合在海上行进中射击。当时一般的火炮,口径不过3寸,多采用球形弹丸,射速低,射程近,威力也不足。兵部经过近十年的努力,设计出一种采用圆柱体弹丸的炮弹,并委托南山派制造。

这种炮弹的弹体是圆柱形的,弹体头部为椭圆状,内藏触爆式的机巧,不仅大大提升了射程,且装药更多,头部椭圆外壳亦用较厚的钢质材料打制,对目标的侵彻能力更强,破坏力十分惊人。在此创新之上,还改进了火炮的稳定机制,为其设计了专用的可调节的底座,不论船身在海上多么颠簸,炮口也能始终朝目标方位稳定射击。除了这六门主炮,其余的火炮被称为“小破军”,口径虽只有破军的一半,但由于同样采用了改进的弹药,射程和威力依然不俗。

在甲板下第五到第六层的两侧和尾部,都设置有桨舱,这是“天元”号最特别之处。如此大的战舰,已无法完全依赖风力和人力来驱动,而是装有两座并联的熔炉作为“心脏”,为战舰提供动力。熔炉以燃烧火炭来产生热力,再利用热力制造水蒸气,最后通过管道和传动装置,将炙热的蒸汽能量传导到桨舱的船桨。

战舰的指挥官可在甲板上的指挥舱内,通过铜质管道传达指令,指挥各桨室的船工调控船桨的方向,同时还能调节热力大小、把控船速。任何一座熔炉出现故障,另一座熔炉都可以独立支持战舰行进。人力在这里只是控制方向和操作熔炉,而甲板上的风帆也仅仅作为辅助的动力来源。

此船的材料也很特殊。整条船的龙骨部分是由精钢连接而成,上面还包裹了一层厚厚的柚木,这就构成了船的骨架。在此骨架基础上,外面再用厚重的柚木板进行拼接,构成船的主体和外壳,这就像是一个人的肌肉。在柚木外壳之外,又镶有可拆卸的铁甲片,以加强防护。据说在打制时,这铁甲片加入了多种稀有元素,不仅强度韧性大增,且极其耐腐蚀,可保其在水中数十年不锈。

白添站在舰首,指着远处港口边的一排排战舰介绍说:“那些是运输船和护卫船,每艘体型大约只有‘天元’的三分之一,负责装载此次远征任务所用的淡水、食物和燃料。整个舰队的规模超过七十艘。”

是夜,演练的船队回来了。整个“鱼巢”港口被火把照的尤如白昼,小山一般的船体纷纷在码头靠岸,身着铠甲的将士列着整齐的队伍下船,接受李广陵的检阅。

本次远征,夏国官方的只派出一小部分兵员参加,部队的主体是广大的江湖人士。其中,天机阁的私军占了这支武装的大半,主要由天机阁的林宣负责统领。朝廷的兵马则由何匡诋统率,主要都是他带出来的亲兵。李广陵作为远征的总指挥使,总领江湖和官方两方力量。而南山派除了负责提供所有的作战船只,还将派出大批弟子、匠人配合大军行动,负责船只的操控和维护。

天机阁从派中抽调精锐,组成两营,成为了远征的陆战主力。一个营为长枪营,全员三千五百多人,均装备长枪、盾牌。另一个营为神机营,只有五百余人,但人人装备火枪、弩箭和短剑,作战效能惊人。

随林宣和天机阁私军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伴着一个乖巧的女孩子。老人两鬓虽然已斑白,但是两眼精光四射,显有极高的内功修为。林宣一直躬身与老人交谈,似乎在询问意见,显得十分客气。

李广陵在码头等候多时,一见这老者下船,立马领着众人上前道:“没想到‘战神’老阁主亲临,能和鲁阁主并肩作战,广陵三生有幸。”

小队众人闻之大惊,原来这个老人就是天机阁上一任阁主鲁知秋,在三十多年前就曾纵横江湖,几乎未有败绩,黑白两道无数高人败于其手下。此后,在某次冲突中,鲁知秋意外失了左臂,自此退位归隐。不曾想今日,众人还能一睹“战神”的风采。且看这位前辈神采奕奕,双臂都并无残缺,与传闻似乎不符。

“哈哈,哪里哪里,我早不是阁主了,应该叫做前阁主。这回出来,主要是林宣负责具体的指挥,老夫嘛,愿意做个先锋,去会一会秋津的小崽子们。”好一个“战神”,说话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不见用多大气力,却响彻全场。他再一指身旁,道:“这是我的孙女鲁冰。”

这鲁冰年方十六岁,虽然个头不算高,但脸庞模样可谓是天生丽质,这会正乖巧的站在鲁知秋身边。鲁知秋颇豪气地说:“别看她年纪还小,但是这江湖的阅历和武功可一点不含糊。她六岁就随老夫学武,十二岁就跟着学习门派事务,也算是尽得我派真传,绝不会给大家拖后腿,哈哈哈…”

这些江湖人里不乏女儿家,此刻几个小姑娘已围着鲁冰叽叽喳喳,套起了近乎。妙玄此前与鲁冰见过几面,算是有些交情,不停地给她介绍:“这是天罗教的子岚,这位太华的林烨师兄,这是太和的白小生...”

鲁冰向大家一一行礼。林烨瞧着鲁冰,两眼放光,一脸的钦慕之情。唐雪看着林烨花痴样的表情,不禁冷哼了一声。

林烨不知那根筋搭错了,突然来了句:“冰儿小姐一看就是天赋异禀,久闻天机阁武学神鬼莫测,择日有机会还想和冰儿小姐比试比试...”

妙玄和唐雪几乎裂开,这家伙的脑回路真是有异于寻常人,见人就撩,一把年纪了,还要跟十六岁的小姑娘比试?活该年近三十也没有媳妇。

不过,鲁冰的反应更绝。她抽出一把软剑,对着林烨抖了抖剑身,盯着他道:“哼,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人多热闹,现在就比试如何?输了可不许哭啊!”那剑的剑身极柔韧,竟是一直缠在她的腰上,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

林烨原本也就说说而已,没想到这丫头如此泼辣。他楞在当场,比也不是,不比也不是。

“哈哈!我这个孙女性子就是直,大伙别见怪啊…”鲁知秋伸出左手按在鲁冰的剑身上。“冰儿,快收起来,李大人他们今天刚到,要与人比武,也不差这几天啊。”

李广陵看着鲁知秋伸出的左手,再看那钢筋铁骨般的左臂,奇道:“鲁阁主,您这只手臂…”

何誝一旁看的真切,那哪里是常人的肢体,鲁知秋竟然徒手抓在剑身上,锋利的剑刃在他的手里咯吱吱的作响。

“哈哈,你也听闻老夫这只臂膀被人伤了吧?”鲁知秋卷起大袍的左边袖子,一直撸到接近肩膀处,一只完整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铁臂露出来。

“嘿,老夫当年确实丢了一只膀子,不过幸好我与唐家堡的唐百川有点交情,他专门给我研制了这么一条黄铜加精铁混合而成的义肢,已经用了多年啦,若论结实和力道,更甚往昔自己那条胳膊哟!”

说着,他还举起左臂,大力挥舞了几下,距离老远的人,都能感受到强大的威势和压迫感。众人都啧啧称奇,上前观摩那只金属臂。

李广陵赞道:“看来鲁阁主的功力完全不输当年啊,这群来自各派的年轻人,我可就交给你啦!”

“好说好说,老夫就喜欢和年轻人打成一片呢,闲时也可以拆上几招,练练手!”

何誝心想,这种成名数十载的江湖大佬,估计比自家的掌门都要强上几分。和战神对拆几招,那不是被秒杀么?他不禁想起在太和后山别院,被虚云老道用一个酒杯放倒的情景。和这些上了年纪的老怪物相比,自己现在的修为还是太嫩了。

唐雪上前仔细看了看那左臂,道:“没想到鲁前辈和唐家堡还有这种渊源,小女是唐家堡内门的唐雪,唐百川正是小女的祖父。”

“哦?”鲁知秋扭头打量了一下她,大笑道:“当真是有缘,没想到还能遇到百川的孙女,你爷爷对我有恩,他的孙女,也就是我的侄孙女,等有空我传你几招功夫!”

唐雪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连连称谢,当场向鲁知秋行了拜师礼。她比鲁冰年长几岁,两人聊了一会,很快就互相认作了姐妹。

当晚,李广陵在“鱼巢”设宴,款待在此会师的江湖好汉和朝廷官兵。经过不懈努力,这支前所未有的远征军,终于成型了。

酒过多巡,晚宴几乎成了誓师大会。李广陵走上高台,举着酒杯朝众人行礼道:“诸位,广陵不才,肩负朝廷和江湖重任,担当这次东征的指挥使。秋津贼人窃我秘籍,辱我夏国,屠戮我同胞,本次远征,定当不辱使命,率领各门群英,为武林和夏国讨一个公道。让我们共同举杯,喝下这杯酒,愿本次行动马到成功!”

群雄情绪高亢,纷纷举杯响应。

…….

遥远的夷洲群岛,这时也有一场特别的“宴会”在举行。

仓宫一伙人近日抵达了夷洲的佐保,顺道占了村子,补充淡水和给养。这伙人所谓的补给,其实就是烧杀抢掠。

这是一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小村,近些年来屡受夷洲与秋津战乱的摧残。

秋津各方势力都视夷洲为天然的田地,谁家没粮了,都跑来割一把韭菜,闹的夷洲常年满地饿殍,尸横遍野。佐保在夷洲地理位置特殊,是秋津和夏国之间必经的中转海港,更是饱受其苦,在中原吃了亏的海寇,这些年不敢去夏国滋事,就来这里撒气泄愤。

这天夜里,仓宫在村里设宴,让那些抢来的女人都来陪酒作乐。他们在村长家的院子里摆起大锅,三五成群的饮着清酒,逼着俘虏们表演着怪异的歌舞。

仅隔一道围墙,院外的一株老树上,赫然吊着几具冰冷的尸体,那是仓宫今天刚刚处决的“暴民”。

月色如血,一帮老幼妇孺在恶徒的长刀下强颜欢笑,翩翩起舞,一如炼狱中的景象。日野百合的脸,用粉抹的煞白,嘴唇鲜红,宛如地下爬出的妖姬。她手里打着拍子,口中低低的吟唱:

纯白的花啊!纯白的花!

漫山遍野都是它,

火红的朝阳升上天空,

点燃了漫天飞舞的花。

纯白的花啊!纯白的花!

随风飘零都是它,

呼啸的狂风席卷大地,

吹散了柔嫩洁白的花…


京城,皇宫,御书房。有两人正在对弈。

这盘围棋已经下了差不多一个下午,对局的是夏国皇帝和兵部尚书李广夏。棋局异常胶着,皇帝留李广夏在宫里一起吃了晚膳,饭后继续黑白厮杀。书房内除了君臣二人,连一个宫女、丫鬟都没有。这是英宗的一个习惯,他一年到头难得有空和人下棋,但一旦对弈,非要下他个昏天黑地不可,绝不允许有其他人打扰,所有下人全部都会被请出去。

“算算日子,这几天远征军就要出发了吧。”皇帝这会有点不修边幅,盘坐着,衣领敞开,露着胸脯和膀子,一手捏着棋子,一手还拿着一个茶壶。

“嗯,应该要出海了,广陵这次的担子不轻啊。”李广夏也是没个正样,袖子高高卷起,蜷起一条腿,歪着脑袋看着棋盘。放眼整个京城,敢这么随意和皇帝对弈的人,也只有他一人。

李广夏捏起一颗白子,下在左上角紧挨着星的位置,他本来那一团白子都快要被吃掉了,但这一手下去,被围的子做成一个“双活”的局,再与外侧的一圈白子配合,反倒将期间的黑子圈进了更大的包围之中。原本按照之前的节奏,这盘棋皇帝的赢面很大,但现在整个左上区域的地盘却要一下子丢掉,二人又陷入了艰苦的对峙。

“哎呀呀!”英宗皇帝倒吸一口气,抬头盯着这个老对手看了一会,突然笑出来:“你这棋下的有意思,前面都在给我装可怜呢?冷不丁的给我来一下,够坏的啊!”

李广夏赶紧正襟危坐,严肃道:“臣有罪,这把偷鸡了,臣…”

“好了好了好了…这也没外人,你就别装了你!”皇帝拿起一把扇子往他脑门上一砸。“你这棋下的,阴的很,这可和以前的棋风不太一样啊。”

“回陛下,我这下法,可都是跟秋津人学的啊。”

“哟,这还跟秋津扯上关系了?”

“可不是嘛?陛下想啊,秋津像不像一条蛇,它很善于隐藏,对手强的时候它就冬眠,没事就向你学这学那,积攒到一定程度,它就伺机而动,说不准啥时候就冒头咬一口。”李广夏虽然坐姿不正,神情飘忽,可这话说的是字字击中要害,句句在理。

皇帝喝了一口茶,道:“照你这么说,倒也形象。在夏国建立之前,曾经的刍国在中原是何等强盛,恐怕五个夏国也赶不上,那时候秋津定期派人来中原,又是纳贡,又是学文化,又是学律法的,好东西都他们学了去。结果到了夏国的近几百年,中原实力下降,秋津官方可再也不派人来了,来的都是些浪人、海寇和强盗,这个民族,还真是‘务实’,哈哈!”

英宗把脑袋伸过来,神秘的道:“我就听说,昔年有传言称,秋津当初还没内乱之时,他们的皇帝曾设想西侵新罗,并妄图以新罗为跳板,南下吞并整个大陆,还幻想将他们的国都,从小岛迁到大陆的泷江沿岸来!哈,真是狼子野心,敢想!”

这个语气,似乎还有点赞赏秋津的野心和气魄。

李广夏点头:“此传言恐怕不虚,虽然狂妄,但说明秋津的野心不小,绝不会安守在那岛国上,若不是百年来他们遭逢战国乱世,说不定这些年早已对新罗下手,陛下就看那夷洲群岛,现在已经成了他们肆意妄为的土地了,如果不加以控制,夷洲的今天,就是新罗的明天,后患无穷啊!”

“那依你的策略呢?”皇帝问。“除了广陵这个先锋之外,其他方面当如何?”

“自然是夷洲、新罗、南洋、秋津本土,多管齐下,每个条线又要有外交、军事、经济、文化四个手段。”李广夏答。“不仅要从外交上给予一定的压力,还要借机在三条战线先后与秋津开战,且都要以优质武装的兵力速战,打出夏国的国威,并在海外建立永久基地,长期威慑秋津,最后再辅以各种措施,吸取秋津的资源,方能驾驭这等异族。臣又写了一个折子,上面有具体的方略,请陛下过目。”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厚厚的奏折呈给皇帝,奏折上面还有体温,想来在他怀里揣了许久了。

皇帝笑骂道:“你个李广夏啊,真是个三棍子打不出那个啥,上回一个折子只说了一半,现在又是一个折子,咱们今天下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棋,我不问你,你也不把这折子拿出来,你是准备留着过年啊?”

“禀陛下...这是密奏,”李广夏道,“当初秋津人盗经书、屠村民,还能一路顺利逃走,这民间和朝野里,说不定就有许多内应帮忙。朝堂上人多眼杂,这宫里也到处都是宫女太监,谁知道有没有秋津的内应呢?所以这完整的方略,我也只能等到陛下下棋来了兴致、饭后无人的时候,才能密奏。”

“你倒是谨慎。”皇帝接过折子以后,棋兴全无,马上打发李广夏回家,棋留着改日再下。

李广夏刚走,御书房侧面的墙上,突然开了一个暗门,两名黑衣人从墙里走了出来,依次在皇帝身侧单膝跪下。

“那个家伙,最近查到了什么消息么?”皇帝问。

一名黑衣人拱手抱拳,道:“尚未有那人的消息,不过,最近我们多次观察到来自‘外面’的信息,非常可疑。”说着,他伸手向上指了指。

“会不会是某种杂音?”

“我们研究过,不太像,因为所有发送的目的地都指向大陆中部的同一块区域。”

“哦,哪个区域?”

“荆楚。”

皇帝有些不悦,道:“这也太大、太模糊了吧,荆楚至少占了我国面积的十分之一,方圆近千里,各种门派、民间组织林立,只知道这么个范围,如何找得?”

“我们想,可以先从较大的商号、当铺、馆子、门派开始,逐一排除…”

皇帝摇头:“不妥,那家伙是何等精明之人,这么大规模的排查,肯定会打草惊蛇,到时候他一溜,那么就连现在的这点成果也都没意义了,此事急不得,要徐徐图之!你们继续监视,尽量把范围再缩小!”

黑衣人领命,却仍不退回墙内。

英宗皇帝咦了一声,道:“还有什么事么?”

“陛下,又到了每年那个日子了,这回的人选,非常匹配,您看什么时候…”

皇帝一拍脑门,道:“呃…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最近真是忙糊涂了,你们准备一下,我想想…要么就后天晚上吧,到时候用完晚膳,朕就在御花园等着。”

两名黑衣人这才告退。

如果李广夏看到刚才的情景,他一定会惊奇,自己居然还不算皇帝身边最近的心腹,这皇宫内院不知藏着多少秘密。

皇帝也并不是不相信李广夏,只不过他的信任也是分等级的。

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一直在私下培植一条暗线,这条暗线上只有寥寥十几个人,但他们与皇帝的关系都情同父子。这条暗线上的人,既不负责朝政,也不负责民生,更不负责沙场对阵,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帮皇帝找人,找一个神通广大的人,一个极可能威胁到英宗帝位的人。

英宗是一个极其小心的人,他只教会了下属寻人的方法,但却不告诉他们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有时候,暗线之人觉得,那搜寻的手段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但在绝对的皇权下,他们也不会多问。

甚至,暗线之人小时候全部都是孤儿,都是皇帝暗中派人从街头巷尾的流民窟里找来,从小秘密培养。他们分为若干组,每组两人,但组和组彼此之间并无交集,全部单线直接向皇帝汇报。这皇帝也是耐心好,一连不知多少年,寻人的工作一直没有落下。

和这些暗线不同,李广夏是另外一种心腹,他这样的人也有他的作用,因为皇帝需要一个可以制定重要国策的工具人。如策略实施效果好,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实施过程中出现什么篓子,也自有工具人背锅。

英宗细细琢磨了李广夏密奏的“治秋方略”,那折子洋洋洒洒有近万字,深谋远虑,鞭辟入里,把具体的策略,实施的步骤,甚至每一步所需的钱粮损耗,都描述的异常仔细。他拿着御笔将几段精彩的地方重点圈出:

“应于南洋、夷洲、新罗乃至秋津本土设立多个常驻使馆,派驻文武官员,广泛增强海外存在...择机与秋津签订外交协议,强调夏国与夷洲之间的宗主国和属国的关系,剪除秋津非法扩张的势力...夏国与秋津互派使团,增进相互了解...秋津须与夏国联姻,择皇室正统之女,嫁与我国皇子...”

“水军追回秘籍之后,大部队应留在秋津,迫使秋津南朝开放港口,朝廷继续派水、陆军队,作为远征先锋部队之补充...朝廷应于夷洲、新罗分别择取相应港口,派驻舰船,与在秋津的驻军相互呼应,将幻海变为夏国内海...”

“与南朝达成协议,迫其开放自由贸易,准许更多夏国商会进入秋津,准许秋津的铜、铁、金、银、煤、火油等资源向夏国的出口,准许当地使用夏国货币作为流通货币之一...

“与南朝签订协议,令其准许夏国民间戏剧、诗歌等各种文化作品进入秋津,广泛传播文化,同化秋津百姓...”

仅过了两日,李广夏和兵部就得到皇帝的批复,批复很短:“已阅!深得朕心,着李广夏依策而行,不得有误!”和批复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把短剑,那是英宗皇帝的随身佩剑。有了这两样东西的加持,兵部的权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推进新的海洋策略,似乎再无阻碍。

英宗皇帝今天很高兴,他在御花园里跟几个妃子打打闹闹,相互喂着南方送来的葡萄。

王公公在一边站着,提醒道:“陛下,该翻今天的牌子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里面都是妃子们的名碟。

“有什么好翻的,朕最爱的几个,不都在这里了么?”皇帝抓过一个妃子。“我看,今天就你了吧!”他选中的妃子叫做蛾女,进宫不过半年光景,此女短短数月一路从普通宫女升到妃位,升迁速度颇叫人眼红。

最奇怪的是,此女样貌、身材、才艺皆平常,这皇帝也不知看上她什么优点。不少喜欢嚼舌头的后宫之人都在背后议论,这女子一定是使了什么妖法,把皇帝给迷住了。

听闻选中的又是蛾女,另外几个妃子都面露忿忿之色。王公公倒是识趣,赶忙将剩下几个妃子带了出去,免得扫了皇帝雅兴。

蛾女开心的将一颗葡萄喂进皇帝嘴里,她大概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皇帝一把将她搂起来,朝着花园边上的冷园小筑走去。那是一座水榭式的建筑,四面环水,虽然不算寝宫,但皇帝却喜欢它的雅致,经常在那留宿宫女和妃子。

但偏偏是这个雅致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宫女失踪、意外死亡的事件。当然,进宫没多久的蛾女并不知道这水榭的凶名,后宫里那些“好姐妹”自然也不会提醒她。

两人在小筑的临水木屋前饮了一会酒。见时间也不早了,蛾女起身,就要侍奉皇帝入睡。忽然,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整个人一下子栽倒在地,还未来及喊出声,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转醒,已身处一个奇怪的像地窖一样的房间内。她被人放在一个像水晶棺似的透明容器内,周身缠着五彩斑斓的带子,不时还有光从那带子里透出来。

那“棺材”以一个角度斜靠在墙上。她猛然发现有三个人站在容器外看着自己,为首的一人正是英宗皇帝!另有两名黑衣人半跪在他左右。

蛾女惊恐的挣扎,拼命用手砸着身前的透明盖子,可那容器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坚硬无比,不论里面的人如何用力,那盖子都纹丝不动。

“陛下,可以开始么?”一名黑衣人问。

皇帝用一种近乎怜悯和不舍的眼神最后望了一眼蛾女,道:“开始吧!”说完,他走进隔壁的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容器内,深呼一口气,缓缓关上了盖子。

黑衣人似乎扳下了某种机关,对面的墙壁上哗啦一下闪烁起无数的灯火,一种冷静、低沉到极致的声音在地窖内响起,甚至不带任何的感情和抑扬顿挫,就像是一群人在同时默念着某种经文,将这古怪仪式的气氛烘托到一个极点。

那是一种蛾女从未听过的语言,在她惊异的目光里,对面的整座墙壁正在发生变化,一串串闪亮的光斑透墙而出,那似乎是某种文字,一行又一行的向上滚动。

…….

…….

…….

“system initializing…”又是一阵低沉的语音。墙上的字幕约来越快的滚动,世界似乎开始晃动,就好像在深深的地下,正有一只史前的猛兽正要破土而出。

蛾女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就开始激烈的抖动,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灵,周身犹如坠入无尽深渊,而后便是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吹着小曲背着手从水榭里出来,他满脸红润,似乎一下年轻了十多岁,鬓角的些许银丝也消失不见。他还要去御书房挑灯夜战,毕竟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还有成堆的奏折等着他批阅呢!

后宫往北十里,是一片丘陵地貌,这里叫做墓山,历朝历代都是皇家的狩猎场所在。两个黑衣人抬着一个麻袋在枫树林里奔走,到了一个山洞前停下。随着几声“嘀嘀嘀嘀”的低鸣,他们像变戏法似的打开洞口厚重的铁门,继续抬着东西往里走。他们先是水平移动,再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圈子,最后沿着斜向下的通道又走了数百丈的距离。

面前的空间豁然开朗,一个黑衣人点亮了墙上的烛火,那也是一个机关,很快整个空间里都亮起数不清的烛光。巨大的空间内,成千上万的透明棺材一排排的码放着,一眼望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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