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月光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王妃今天又在凶案现场

王妃今天又在凶案现场

逍遥漠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开局就穿成王爷家的新寡王妃,人闲有钱直接躺赢冲不冲?冲!只是,总有受害者从凶案现场“站”起来想跟她贴贴,只有勘破凶案抓到真凶才能避免被贴死。从此,季狸的生活氛围变了——寂静空荡的房间里总有脚步声,夜半无人的镜子里闪过人脸,陶泥娃娃无时不刻不在盯人,睡着后床下探出的手悄悄抠人指甲……还有更刺激的,马上就要埋了的便宜夫君他活了!而且看她的眼神着实不算清白。一遍遍生死相随,季狸挠挠下巴红了耳朵:先婚后爱,也,也不是不可以。但用情至深时,才发现原来所谓老房子着火,竟然是一场白月光替身梗的狗血剧。季狸冷笑一声扔下休书从此消失,从来都稳如神君的男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了体统,疯红了眼。日夜寻找,他将她逼到墙角,声线颤抖:白月光是你!爱的人是你!从...

主角:季狸,萧卷   更新:2023-01-03 03:20: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季狸,萧卷的其他类型小说《王妃今天又在凶案现场》,由网络作家“逍遥漠”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开局就穿成王爷家的新寡王妃,人闲有钱直接躺赢冲不冲?冲!只是,总有受害者从凶案现场“站”起来想跟她贴贴,只有勘破凶案抓到真凶才能避免被贴死。从此,季狸的生活氛围变了——寂静空荡的房间里总有脚步声,夜半无人的镜子里闪过人脸,陶泥娃娃无时不刻不在盯人,睡着后床下探出的手悄悄抠人指甲……还有更刺激的,马上就要埋了的便宜夫君他活了!而且看她的眼神着实不算清白。一遍遍生死相随,季狸挠挠下巴红了耳朵:先婚后爱,也,也不是不可以。但用情至深时,才发现原来所谓老房子着火,竟然是一场白月光替身梗的狗血剧。季狸冷笑一声扔下休书从此消失,从来都稳如神君的男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了体统,疯红了眼。日夜寻找,他将她逼到墙角,声线颤抖:白月光是你!爱的人是你!从...

《王妃今天又在凶案现场》精彩片段

十一月初八。

宜结婚、出行、动土。

天色将暮,燕京城内,季家庄园上下挂满了热烈喜庆的红布,却诡异地没有一点声响。

季大小姐房间里,几个丫鬟正给少女换喜服。

一个丫鬟拿出燕王府送来的唯一聘礼——一个缠绕着一小截暗色红绳、下坠咬球唐狮铃的暗金镯子。

她握住少女的手,却被她冰冷得肌肤吓住,手一抖,少女和镯子顿时跌落在床上,声音沉闷。

这,这根本就是死人!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浑身发抖。

“二老爷为了攀附王府,停了大小姐的风寒药拿她去配阴婚,要不然大小姐不会死。”

“大小姐这是枉死啊!我们还这样摆弄她……她会不会要我们偿命?!”

站得极远的管家厉声道:“想死吗还不快住口!快给大小姐把聘礼戴好!记住了是左手,千万别弄错了!

快点!耽误了上轿子的吉时,不用大小姐索命,二爷先要了你们的贱命!”

几个丫鬟忙强忍害怕给少女戴好手镯,整理好衣服,塞给等在门外的小厮。

谁也没有注意到,浑身冰冷的少女指尖微动,身体也开始回温。

与此同时,焊死在狮子口中的绣球竟顺滑滚动,清脆铃铛声急促响起,只是周围太过嘈杂,竟无一人知晓。

小厮们匆忙把少女塞进轿子里,用绳子绑紧。

季家大小姐季狸,就这么摸黑被送进了燕王府的灵堂。

唢呐声起,明明是喜乐,却充斥着压抑悲恸,让人喘不上气来。

季狸手腕上缠着红绳,站在棺材旁边被架着拜天地,绳子的另一端在棺材里,燕王萧卷手上。

拜礼将成,主持仪式的神婆将季狸手腕上的红绳缠紧,连着手镯一起狠狠勒进季狸的血肉里,系成死结。

神婆哑声道:“成了,入洞房吧。”

季家小厮甩烫手山芋一样,将季狸塞给燕王府亲兵,逃也似地跑了。

亲兵们冷着脸将季狸塞进燕王萧卷的棺材里,按照神婆的嘱咐,将两人的手按在一起十指相扣,用红绳紧紧箍住。

宽敞华丽的棺材里,如同林黛玉般的女孩子安静躺着,惨白的小脸儿干净清透,如同最完美的玉雕,鸦羽般的睫毛浓密卷翘,惹人怜爱。

新郎一身黑红衣裳俊美肃穆,刀凿斧刻般的线条硬朗锋锐,皮肤白净,鼻梁英挺,一双瑞凤眼哪怕已经闭上,也依旧难掩清冷威严。

因为身高差太多,季狸的身子被红绳扯得微歪,修长白皙的脖子微微侧弯,小脸儿就凑在萧卷的颈窝处。

两人手腕被交缠绑住,血管隔着唐狮铃挤压相接。

季狸的血染红了萧卷的掌心,但更多的血,却被唐狮铃滴滴吮净。

夜色沉闷,梵音嗡鸣。

俊美无俦的青年照常睡醒了坐起来,灵堂上依旧没有人看见他,知晓他。

就好像他病重的那半个月,直到他死,都无人知晓他魂魄离体,却离不了身体半步一样。

但今日有所不同,今日……他换了一身衣裳,身边还多了个猫儿在自己肩头的少女。

她的样子看起来乖极了。……像只奶霜毛色、粉爪心的柔弱奶猫。

萧卷从两人的服饰装扮推测出原委,剑眉微皱。

这小孩儿分明还没死,怕是家里人为了攀附权贵,所以害了她。

他虚浮在半空,漂亮的瑞凤眼里涌起黑红色的风暴,满头发丝无风自动,惹得满灵堂的烛火摇曳起来,连诵经声都被吓小了。

不少人都看向了棺材,脸上带着惊疑不定。

季狸其实早就恢复了意识,只是一直不能动弹。

直到被塞进棺材,跟萧卷十指相扣鲜血合掌,一股阴寒气息顺着掌心钻进心头,她打了个寒颤,听见了一声铃铛脆响,忽然就感觉到了对身体的掌控。

作为南市最强脑外科主刀大夫,季狸强悍的不止是手术能力,还有异于常人、堪称变态的冷静大脑和超强观察力。

两天前,医院三个高危患者前后病发,她临危受命连续做了三场高强度大手术,刚走出手术室就过劳昏迷了。

没想到,再有意识竟然穿越,还是被人送来配阴婚。

如今她还是不能掌控身体,但五感越发灵敏。

身边不断传来恬淡的琥珀木香,这味道清冷悠长,哪怕灵堂里香火气浓重,都压不住这清淡却霸道的味道。

季狸默默蓄力,等身体大半知觉恢复,这才缓缓转脸看向身边人。

她呼吸微滞。

那是个如同神君抵临的青年,苍白净透,俊美无暇,下颌线如同刀劈斧凿棱角分明,鸦羽般的睫毛又长又密。

季狸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她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心跳加快,心生怜惜,可对方却已经死了一天以上了。

萧卷虚空盘膝坐着垂眸看她,见状微微眯眼。这小孩儿胆子不小,对着尸体还有心思还看脸。

他瞥了一眼棺材外。

季狸看不见棺材外面,但她听见了动静了。

棺材盖被推上的声音如同魔音贯耳,容不得她犹豫:“等等!”

她喊得极用力,但嗓子因为高烧已经哑了,声音瞬间被外面的诵经声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人扑忽然了过来,趴在棺材口嚎啕大哭。

“狸儿啊好孩子!二叔心疼你孤家寡人,才拼命给你找了这么好的婚事,你爹娘泉下有知一定会放心的!你就安心随王爷去吧!”

季狸一喜,忙挤出一个温和良善的笑容:“救命!”

季二爷正哭得情真意切,一抹泪一低头,正跟季狸大眼瞪小眼。

季狸继续笑脸迎人:“我……”没死。

季二爷活见鬼地瞪圆了眼睛,脸上闪过惊恐焦急,拼了命拽棺材盖儿,想把季狸捂实了。

季狸登时被气笑了。

很好!想活埋她是吧?

萧卷也被气笑了。

深邃的眼眸蓦地变红,他满头墨发张扬,清贵如同神君的脸,如今瞧着竟有几分魔神再世的意思。

嗡——

绑缚着季狸萧卷紧握双手的红绳瞬间崩裂,竟化作了粉尘。

与此同时,萧卷苍白的手指渐渐松动,张开手掌放开了季狸的手。

季狸得了自由,一把薅住季二爷的头发。

这还不算,手指再拧着头发绕两圈,攥紧,借着自身重力死命往下拽。

季二爷又痛又怕,惊声尖叫:“啊——”

脚一滑,半截身子都被季狸拽进了棺材里。

宾客们都惊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想起来尖叫:“啊啊啊!诈尸了!!!”

外面众人如何连滚带爬季狸不在乎,棺材里,她指甲紧抠季明头皮,另一只手指节蜷缩,鲜红指甲抠住季明眼皮,指腹按紧温热眼珠。

她笑得和气宽容:“二叔啊,我就知道你疼我,舍不得我,想下来陪我一起死。”

季二爷尖叫挣扎,却被季狸抠眼珠子抠得剧痛无比,也终于摸到了季狸身上是热的。

他终于冷静下来,又羞又气:“混账你放肆!快撒手!……撒手我就救你!”

季狸不信,这便宜二叔脸上越羞眼神越狠,她有理由相信,对方出去就能撺掇人把她钉死在棺材里。

她哑声低笑道:“二叔别怕,我死了都要诈尸拉你一起躺棺材,外人才知道你我叔侄情深,你绝没害我……”

萧卷看得有趣,莫名想笑。

他也的确笑出了声,清冽的声音如同冰髓珠玉,越发显得不食人间烟火了。

季二爷脸色一变。

此时,仅有的大胆亲友们跑了,诵经和尚们也跑了。

灵堂里只剩硬着头皮留下的王府长史、府兵,以及主持超度、还在继续念经的领头和尚圆方。

长史强忍惊惧走到棺材前:“此处有高僧坐镇,邪灵,退散!”

季狸指甲用力抠季明眼珠。

季二爷痛得嘶嘶抽凉气,僵着脸替季狸开口:“退个屁,她还没死呢!”

外面登时一阵安静。

季狸温和一笑,哑声冒出气泡音:“多谢二叔救侄女儿性命。”

季二爷脸色黢黑,压低声音道:“还不快撒手!”

季狸温声解释道:“二叔稍等,我怕您害怕得脚软站不稳,再压到我夫君,再扶您会儿。”

季二爷脸都白了:“我不能跟死人待在一起!快来人!救我出去!”

长史此时已经带着府兵冲到了跟前,见燕王一切还好,只是乱了些衣裳,脸色这才微微好转。

他黑着脸让府兵把季二爷和季狸弄出来:“两位以死人代活人来配阴婚,这是把燕王府当傻子耍!”

季狸白皙的小脸儿上满是茫然,哑声道:“阴?婚?……二叔,这是怎么回事?”

季二爷刚还听她叫夫君叫得顺口甜蜜,如今却装得跟真的不知道一样,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此时也顾不上跟她怼。

他挤出笑脸看长史:“这,这婚事已成天下皆知,所谓好女不嫁二男,总不能让王妃再嫁给旁的男人把玩吧?那天下人岂不是要嗤笑王爷没……那什么种嘛!”

长史眼神一厉:“季明!你这是在找死!”

季二爷强笑道:“我说错话了……但理儿是这个理儿啊!”

长史目光冷厉,眼底酝酿杀机。

季狸却看向棺材里的青年,青年长身玉立,仿佛昆山玉碎,长长的睫毛在烛光摇曳下仿佛轻颤着就要醒过来。

萧卷也看向季狸。此事是个乌龙,他是已死之人,而她大好年华未来可期,自然不用做个寡妇,只要她摇头,管家会安排好后续一切。

但,小孩儿却没有摇头,而是给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裳和头发。

萧卷愣住了。

她还郑重道:“不管这中间是否有人胡乱操作,既然已经拜堂同眠,他就是我的丈夫,我一定年年祭奠他,不使他无家可归无人可依。”

长史沉声道:“季大小姐可想清楚了?大明虽然允许寡妇再嫁,但这种事情绝无可能发生在燕王府。”

季狸细想其中轻重,还是点头:“想清楚了,他是我夫君。”

随着她郑重应下,一条红绳从季狸手腕上蹿出来,牢牢捆住了萧卷的手腕。

萧卷:“……?”

什么都不知道的季狸只觉得心脏忽然狠狠跳了三下,以至于她不得不抬手按住胸口。

但这心悸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也就没再注意,只当是发烧太狠了。

长史神色堪称大变脸,见她状态不好,关心道:“王妃身体不适,不如臣替王妃找太医?”

季狸温和道:“那就劳烦了。”

季二爷见状,忙道:“既然如此,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之前说骗婚……”

季狸打断季二爷:“二叔有话也等我吃完药再说可以吗?不然我怕假死变真死了。”

季二爷咬牙:“季狸!”

季狸晃了晃,长史忙躬身扶住了她。

季狸温柔看向棺材,虚弱道:“我这二叔害人害命还连累王爷清誉,险些陷王爷于杀人的境地,先扔猪圈稍稍赔罪吧。”

季二爷:“季狸你敢!我可是你二叔!”

季狸越发虚弱:“是的是的,停我药要活埋我的二叔。”

长史轻咳一声:“我们府中没有猪圈,倒是有个马棚……”

季狸点头:“马棚好,马棚宽敞。”

长史冲她行礼:“王妃放心。”

就让府兵送季狸去休息,又转头吩咐:“王妃说了,把季二爷埋马粪堆里,只露个头就好。”

季二爷脸色铁青:“……你刚刚还说只是马棚!她也没说要埋进去!”

长史没理他,吩咐府兵做事,自己去跟宾客们解释刚刚的情况。

而谁都看不见的萧卷……他被红绳拽着,就这么轻飘飘、仿佛氢气球一样被季狸给牵走了。

阁楼里,季狸吃了药睡得昏沉,直到快天亮的时候药效起来,狠狠发了一身汗,这才眉头舒展真正睡着了。

酣眠中,梵音不断,却让人心静神安,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梵音陡然阴沉压抑起来。

黑暗中,仿佛有人坐在床头垂眼看着季狸,森凉的目光凝视在头皮上,让季狸浑身麻酥酥地冷。

忽然,季狸睁开了眼睛,清冷如同琉璃的眼眸迅速扫视头顶和四周。

屋子里空空荡荡并无他人,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外面天光乍亮。

季狸下床去关窗户,却瞥见园中央的湖水水波荡漾,泛起粼粼波光。

满池锦鲤跳跃翻腾,带起哗哗水声。

眯眼细瞧,鱼群中央似乎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瞧着……

像是个人。

“啊——死人了!!!”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惊得季狸浑身一哆嗦,披在肩头的衣服都掉了。


尖叫的是个大叔,看装扮应该是王府的下人。

他拎着一大桶鱼食来喂鱼,此时鱼食撒了一地,他自己连滚带爬往前厅方向跑了。

一直诵念不断的梵音顿了顿,很快继续响了起来,长史带着府兵匆匆过来,后面还跟来了好些宾客。

另有在客房休息的宾客们也听见动静出来看,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季狸微微皱眉,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裹紧,下了楼慢吞吞往湖边去。

粼粼湖水中,一具光溜溜的光头男尸正在鱼群中间上下起伏。

湖边众人有惊恐吆喝的,有转身呕吐的,还有连番催促府兵去捞人的。

季狸站定了,眯眼细瞧。

死者应该是光头。

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有许多锦鲤翻滚着往他的头部挤,似乎在不断亲吻他的头顶,仿佛给他画了个佛像光圈儿。

等捞尸体的船把尸体拖过来,季狸看得就更清楚了。

他皮肤很白,看起来很年轻,目测不会超过三十岁。

“是圆光大师!”

“去通知一下前面的那些和尚!”

季狸支起耳朵从嘈杂声中听取有用的线索,却忽然觉得后脊背发凉——有人在盯着她。

她不动声色转头,就见是和尚们过来了。

跟在那群和尚最后面的,有个长得黑不溜秋的大和尚,正阴沉沉盯着她看。

季狸觉得那人目光古怪,就凝目细看,那人却消失在了人群中。

萧卷飘在季狸身侧,神色冷淡地收回了视线。

“王妃?”长史注意到了季狸,想起有关季狸胆小如鼠的传闻,忙挡住尸体:“您还生着病,怎么到这儿来了?”

季狸温声道:“见这里闹得厉害,过来看看。”

脚下一个滑步就绕开了长史,垂眼细看。

尸体身无衣物,光洁白净。

但这其实没什么,不过是普通的被淹死的尸体罢了,可问题是,他的头皮……被啃光了。

细小的碎口之下,露出了光秃秃白森森的头盖骨。

季狸看得很仔细,没看错的话,碎小缺口是鱼啃的,而且伤口处还有活体反应。

也就是说,这圆光被鱼啃头皮的时候还活着。

长史想拦住她,却见她面不改色看完之后就转头去看和尚们,根本没有半点儿惊吓害怕的意思。

他顿了顿才道:“臣会报官处理的,王妃身子不适不能吹风,您只管去休息。”

季狸点了点头,却又感觉到了被凝视。

转头,果然又看见了黑不溜秋的大和尚。

季狸询问长史:“那个人是谁?”

长史转头看了看,道:“那位是圆方大师,是这次主持超度的主持大师。”

季狸皱眉看向那个圆方。

圆方隐藏在众人之后,只露出小半张皮肤暗沉的脸,目光直勾勾看着她。

他的眼白很多,大约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季狸觉得非常不舒服。

长史疑惑道:“王妃认识圆方大师?”

季狸摇摇头:“第一次见,他有些奇怪。”

长史神色一肃,飞快看了一眼圆方,恭敬对季狸道:“臣会让人注意圆方大师。稍后几天王妃都需要替王爷守灵,还是赶紧去休息吧。”

季狸点点头,裹紧大氅走了。

等进了内院,上了二楼,她顿住脚步再次看向湖边。

湖边的人已经模模糊糊,可却彻底将那个盯着她的圆方显露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看那具尸体,唯有那个圆方,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她。

只可惜距离太远,季狸已经不能看清楚他的脸了。

季狸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吃饭、吃药、休息,等再睁眼,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床头。

这一觉,她仍有被人盯着的感觉,而且那双眼睛就在床头,居高临下。

可这样的位置角度能有人看她……大约只能是鬼了。

略作洗漱之后,季狸便要去灵堂。

经过二楼走廊时,她朝着湖边看了一眼。

虽然夜色已深,但今晚的月亮很明,因此她能看见有人站在湖边仰头看她。

看身形轮廓,是白天盯她的那个圆方大师。

这样远的距离,按理说她应该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季狸就是觉得对方的目光让她不舒服,甚至比白天感觉更盛。

她看不清楚的圆方,但萧卷能看得清楚,微微皱眉之后,他冷笑一声便往那边去。

然后……

然后他就满眼郁闷、面无表情地被季狸的红绳拽走了。

季狸拖拽这个人形气球穿堂过院却毫不知情,她只知道走进前院灵堂,被人盯着的感觉都还在。

转头一看,果然,那圆方跟了过来。

此时他就站在院中柿子树下的阴影里,盯着她。

长史快步迎过来:“王妃。”

他领着季狸往里面走,经过一个大和尚的时候,特意介绍道:“这位就是白天臣给王妃说过的圆方大师,他是此次超度仪式的主持……”

后面的话季狸没细听,她瞳孔骤缩,心跳如雷。

如果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人才是圆方的话,那么,外面一直跟着她,盯着她的那个大和尚,又是谁?!

季狸缓缓转头。

黑不溜秋的大和尚还是站在阴影里,月光照耀出他过分大的眼白——他还在盯着她。

脑海中各种线索浮现串联,季狸呼吸微滞。

长史不是个笨蛋,不可能连她白天询问的是谁都能弄错。

仔细想想,当时这黑和尚前面站着的人衣服与其他和尚不同,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圆方。

所以,长史之所以认错人,只能是因为他看不见这黑和尚!

季狸后脊背嗖嗖冒凉气,跟外面的黑和尚对视一眼之后,艰难转头询问长史:“外面,柿子树下面……”

长史疑惑地往外面看了一眼:“柿子树下怎么了?王妃想吃柿子?”

季狸指尖发麻,她还需要再最后确认一下:“那儿好像有人。”

长史神色一凛,立刻亲自带着府兵去查看。

季狸眼睁睁看着他们绕着大树转了一圈,甚至上了树去搜,但就是对站在树下的那个黑和尚视而不见。

更甚至,长史直接从那和尚身上……穿了过去!

那和尚还在盯着季狸。

季狸也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诵经的和尚们:“骗人的吧?”

三观震裂。

萧卷冷着清贵的脸点头。是啊,连鬼都看不到还超度个鬼。

主持圆方出声道:“施主说笑了,我等都是朝廷承认僧籍,护国寺主持亲自剃度出家的和尚,绝非外面骗人之辈。”

季狸闭了闭眼,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大师看看那边柿子树下……”

圆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疑惑:“施主是否看见了什么旁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惊慌?”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季狸决定闭嘴。

鬼神之说在皇家最容易要人性命,万不可轻易开口。

她脸上露出笑容,朝着树下那黑和尚看了过去,声音坚定:“大师误会了,这里是燕王府,王爷天潢贵胄龙族血脉,百邪不侵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话没说完,就见那鬼咧开嘴冲着她怨毒一笑,往她的方向飘了两步。

月光之下,它白森森的头骨反射着清冷的寒光,一下子就闪到了季狸的眼。


“这里是燕王府,王爷天潢贵胄龙族血脉,百邪不侵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最后两个字,季狸声调微高便迅速调整回来,语气始终稳如老狗。

萧卷瞥了一眼季狸,有些想笑。装。继续装。

长史正听见她这说法,忍不住点头:“王妃说得对!”

圆方眉目和善看着季狸:“季施主是个有大福缘的人,更攒下功德无数。”

顿了顿,似乎不经意间看向季狸的眉宇,见她分明红鸾星动,却动得古怪,煞气死地的绝境中竟缠绕着澎湃生机,垂眸慈悲道:

“王爷虽然青年夭折,但也是福泽深厚,功德无量之人。王妃能得到王爷这样的丈夫,王爷能得到王妃这样的妻子,是件好事。”

长史心念微动。圆方可是护国寺仅次于主持的得道高僧,从不妄言,他这么说,怕是看出了什么。

季狸却只把这话当客套,见圆方又去念经,便有意无意观察院子里的大和尚。

那大和尚靠近了两步就停了,仍旧白目怨毒地盯着她。

离得近了,季狸便觉得他眼熟。

仔细一看,竟是白天湖里飘的那个圆光!

之所以远远瞧着黑不溜秋,是因为他身上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黑气。

季狸不动声色擦去掌心的冷汗,若有所思。

她在最前面的位置上跪坐下来,接过长史给的纸钱,一边烧一边思索那圆光的事。

偶尔抬头,总能看见对方在院子里盯着她看。

天亮时,季狸发现圆光已经从院子里走到了廊下。

她面无表情地垂眼。

这青天白日的竟也能见鬼,三观真是崩碎到捡都捡不起来了。

她继续烧纸。

萧卷抬眼瞥了一眼圆光,又瞥了一眼红绳,再瞥一眼季狸,面无表情闭眼。暴躁,想打鬼。

白日到来,来往凭吊的宾客渐渐多了。

有意思的是,来凭吊萧卷的大都是出身行伍的人,有的甚至风尘仆仆回来,铠甲都没换就扑在灵堂前面嚎啕大哭。

大到一品大将,小到巡防营小卒,一天下来,竟是从没断过人。

也有文官来,但极少,甚至还有没压抑住眼底喜色的。

季狸看得有趣,竟都忘了黑和尚圆光的事。

直到偶尔抬头猛地看见他已经迈进了灵堂门槛,就隔着六七米远盯着她。

季狸心头一跳,本能觉得不妙。

她寻来长史:“圆光大师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长史皱眉道:“大理寺说圆光大师性子暴躁,前几天还跟一个香客打了起来,他们去查那香客了。”

季狸点点头,见长史快要走到圆光身边,而圆光并无半点儿反应,微微眯眼,起身,直勾勾与圆光对视,缓步靠近。

就好像身上有淤青,不按一下就会抓心挠肺一样,身边有厉鬼盯着,不靠近撩一下,季狸就觉得抓心挠肺。虽然她挺怕的。

一人一鬼,一动一静,两方越来越近。

圆光就站在门槛内,身体僵硬不动,只有一双眼珠子随着季狸走动摇摆转动,瞳孔震颤。

被红绳拖着飘在空中的萧卷睁开眼,就见自己动了,再顺着红绳看季狸,就见小孩儿正跟圆光对眼飙狠。

他眼皮狠狠跳了跳。

这破孩子长的是什么熊心豹子胆?!

恶鬼阴气难不成是闹着玩儿的?!

修长的身形闪现在圆光面前,手指掐住了圆光的脖子:“离她远点!”

圆光针孔大小的瞳孔里全部都是惊恐,黑色怨念里全都是愿意听话的乖顺。

萧卷微微挑眉,冷着脸盘膝坐下,等着季狸继续拖着他去其他地方飘。

此时,季狸在圆光面前站定,两人就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

圆光没动。

季狸挑眉,感受了一下黑气的阴寒,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选择了绕开圆光,避开黑气。

圆光充满了血丝的眼白追着季狸急速转动,直接把针孔大小的眼瞳转进了脑子里。

仿佛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瞳,能够从脑子里、透过后脑勺看见季狸走远一样。

夜色浓稠,季狸浑身寒凉地裹紧了大氅,快转出前院的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

惨白的灯笼下,圆光的后脑勺正对着她的方向,“盯”着她。

长史也跟着转头看了一眼,温和道:“王妃今日辛苦了,如今头三已过,最亲近的也都来过了,往后四天抽空来坐会儿就行。”

季狸并不了解燕王府的情况,谨慎点头:“若是有需要我到场的,你只管说。”

又是凌晨,凝神静心的梵音再次变得压抑低沉。

季狸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圆光正站在里间门槛内半米处,默默盯着她,一双满是眼白的眼球里只有针孔大小的一个黑点。

两人隔着五米半的距离对视,圆光忽然咧嘴开始笑,白森森的牙齿里黑气缭绕,浑身阴气翻腾,跟之前薄薄的一层天差地别。

季狸只觉得周围阴冷如同冰窖,肺部发痒,弯腰猛烈咳嗽起来。

圆光鬼眼急速转动,蠢蠢欲动想扑上来。

萧卷冷着脸作壁上观,眼见季狸似乎恨不得把肺咳出来,拧了一下眉头,俊美如同神君的脸面无表情盯住了圆光。

圆光惊恐逃窜,脑子泼洒。

面容清冷如昆山玉碎的青年红衣张扬,面无表情抬起右臂,掌心朝下,指尖朝前轻轻一拨,一道黑气瞬间从他指尖迸发。

圆光鬼影被精准击中,如同炮弹般激射而出,消失在了夜色里。

青年垂眸看向季狸的头顶,盯了好一会儿,转身换了个方向,眼不见为净。

季狸头皮发凉却周身回暖,略微缓和抬眼,周围空空如也。圆光不见了。

就在这时,外面再次响起了尖叫声:“啊——”

季狸心中咯噔一声。

外面再响尖叫:“死人了!又死人了!”

季狸快步朝着灵堂方向去,快进门的时候才又看见圆光。

圆光站在院子中央,季狸的必经之路上,身上黑气不知为何浅薄了不少,眼中满是怨毒。

季狸不避不让,径直朝圆光走去:“这位大师,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圆光不语,只是盯着她,惨白的鬼脸上露出觊觎之色,头顶缺口急速收缩扩张,仿佛能够活动的一串串小葡萄。

但,直到季狸在他面前站定,圆光都没有额外的肢体动作,甚至隐隐还有些忌惮的意思。

怕我?

季狸觉得并不是。

她想起来这些天每次睡着就会有的凝视感,跟眼前的圆光的视线是完全不同的。

或许还有更厉害的东西在我身边,只是我还不知道。

季狸心里记下这一点,迅速打量圆光。

离得近了,季狸能够清晰地看见圆光缺了头顶皮的颅骨。

鱼唇刮走的痕迹很明显,每一口残缺,都能想象他当时有多恐惧、多疼。

季狸肺部越发痒了,咳嗽个不停。

她感觉自己在肺炎的边界线上来回蹦跶——太医开的药很厉害,但眼前这位身上的阴冷黑气也很厉害。

长史快步过来:“王妃节哀,季二爷……去了。”

季狸愣了愣。

这两日三观连番碎裂,她竟忘了被扔到马厩的季二爷。

季狸疑惑:“他被马粪淹死了?”

长史嘴角微抽:“他……王妃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季狸见他眼尾还残存着惊惧,绕过圆光快步进了灵堂。

季二爷死得很古怪。

不,应该说是狰狞。

他死在了萧卷的棺材前,身体呈跪姿,脖子往下弯曲的弧度非常大,以至于下巴都抵在了胸口上。

他整条脊柱都朝着房梁拱起,肩膀略微上耸,双手死死抓住膝盖,指甲竟刺透衣服,将腿抓出了血。

季狸往背后看了一眼。

毫不意外的,圆光跟了过来。

他的眼里只有季狸,仿佛季狸就是他的全世界。

季狸不动声色撇开脸,绕到季二爷前面,蹲下,歪着脖子仰头去看季二爷的脸。

季二爷满脸惊恐,眼睛圆睁,眼球里布满了血丝,眼角、嘴角有干涸的血渍。

他的咬肌隆起得非常高,以至于死后都保持着紧绷状态。

他脖子上两根大筋呈绷直状态,把脖子上的皮肤顶得透出了异样的惨白。

季狸毫不怀疑,他的后槽牙都已经咬碎了。

季狸看完了想看的,慢慢后退,压抑着的咳嗽放开,掩唇咳个不停。

角落里,大理寺卿赵志鹏盯了季狸许久了,对下属使了个眼色,下属立刻会意,转出灵堂去询问下人季狸的行踪。

赵志鹏上前,耐心等季狸咳嗽完才问道:“听闻昨天,王妃险些把季二爷给掐死了?”

长史沉声道:“赵大人,请您注意您的措辞和语气!”

萧卷居高临下瞥了一眼赵志鹏。

赵志鹏觉得有些冷,但没在意,肃着脸道:“你只管放心,王妃不单单是王妃,更是我大明战神燕王的未亡人,我知道规矩尊卑。”

长史神色稍缓,对季狸道:“王妃不用怕,赵大人问什么只管据实回答就是,哪怕王爷不在,臣也绝不让任何人欺辱王妃!”

季狸点点头,对赵志鹏道:“他趁我病重将我当做死人打算活埋,我一时情急就抓了他的头发,并没有碰到他的脖子,赵大人所谓的我要掐死他,并不属实。”

赵志鹏又问:“听闻季大小姐自幼胆小如鼠,痴迷才子,除了会读书一无是处,但我观王妃,却冷静沉着,连尸体都不害怕。”

季狸并不惊慌,垂眼道:“内宅阴司,让大人见笑了。至于尸体,自然是怕的,大人看我不怕,都是我装得好。”

赵志鹏紧盯季狸:“也就是说,季二爷常常谋害季大小姐,散播季大小姐不实传言,这次甚至还想谋害你的性命。

换句话说,以季大小姐对季二爷的忌惮,恐怕不杀了季二爷,日后都会睡不好觉吧?


大理寺卿赵志鹏盯着季狸的眼睛:“以季大小姐对季二爷的忌惮,恐怕不杀了季二爷,日后都会睡不好觉吧?”

季狸不答反问:“那么请问赵大人,我要如何杀他,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杀成这个样子?”

她扫视周遭:“我来那日便听见梵音不断,这三日频繁出事,诸位大师也是诵经不断,如果这都不算是众目睽睽,那怎么才算是众目睽睽?而我……”

她咳咳咳嗽起来,本就消瘦的身体越发显得孱弱娇小:“难不成我是妖怪或者神仙,才能这样当众行凶还不被人发现?”

赵志鹏面色不变:“季大小姐忍功一流,说不得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下毒本事呢?”

季狸同样面色不变:“赵大人,我知道你身为大理寺卿,一定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恶人,他们无不穷凶极恶,极善隐忍,能言善辩。

但是,赵大人,这并不是你嘲讽弱者为保性命而不得不演戏、甚至自污名声的理由。”

赵志鹏一愣。

季狸闭了闭眼:“长史,帮我再叫大夫来吧。”

她呼吸又急又短,眼睛闭上就没有再睁开。

装病?赵志鹏本来动摇的心神迅速沉静下来:“季大小姐已经病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长史脸色冷厉:“赵大人,你这是要逼死我等无主之人啊!”

赵志鹏见他脸有狠色,心中一惊,忙拱手道:“是我失礼了,我亲自留在这儿陪同王妃,等着太医来看病。”

长史冷笑一声:“那可真是辛苦赵大人了!”

直接让亲兵把赵志鹏挡住,亲自护送季狸回阁楼。

赵志鹏想追,却被愤怒的亲兵阻拦,不好硬闯也闯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而季狸这边,太医来了之后就连连摇头:“再寒气入体的话,王妃怕是要交代在这风寒上了!”

季狸苦笑:“吃了药发了汗就睡得舒坦,竟不知道自己踹了被子。下次我一定注意!”

应付完太医和长史,等众人都走了,她才看向圆光。

大半日过去,圆光又往她靠近了半米。

再次死人之后,他靠近的速度好像变快了。

再结合身上这场病……

怕是等他挪到她身上那一日,就是燕王府办第二场丧事那日了。

等药来了,季狸乖乖把药喝了,苦得舌根发麻也顾不上,只皱眉盯着圆光。

不知何时,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中,她又嗅到了恬淡的琥珀木香,周身阴冷气息渐渐远了,她往被子里拱了拱,一下就睡得沉了。

屋子里,圆光惊恐地缩成一团团在墙角里,直到坐在季狸床头的红衣青年烦了,飘到墙外面透气,才偷偷摸摸又出来,远远盯着季狸。

季狸就这样睡了大半日,再睁眼,身体果然恢复了大量体力。

她再看圆光,圆光咧着嘴冲她笑,满是死气的脸因为这个笑容扭曲变形,头皮缺口瞬间下移并朝两边扩展。

季狸也冲着他笑了一下,边穿衣服边跟圆光聊天:“你笑起来挺好看的,比板着脸顺眼多了。”

圆光默默盯着她,笑得越发变态了。

季狸温和冲他笑笑,往楼下走。

等一人一鬼都离开了房间,一身红衣的青年仗着红绳还长,拖拖拉拉没动,俊美清冷的脸上露出茫然神色。

许久,他缓缓笑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笑容渐渐狰狞……

他被牵出去没多久,就趁着圆光没注意距离,一指头把他崩飞了。

季狸穿堂过室,边走边凝神细思最近线索。

圆光必须尽快解决,季二爷的死亡显然加快了他暴走,依此反推,缉凶可能就是“超度”圆光的唯一手段。

到了前院,她直奔灵堂:“赵大人,凶手有眉目了吗?”

赵志鹏今日很客气,而且,听起来也感染了风寒:“咳咳……王妃莫急,我们已经在查了。”

季狸温和道:“那就是还没有查出来了,既如此,便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也想帮忙。”

赵志鹏皱眉:“王妃,这不符合规矩。”

季狸并不因为他的拒绝而生气,温声道:“赵大人,这是我夫君家,我想,便是我与赵大人理论到圣上面前,我也还是我家事的第一负责人。”

赵志鹏看长史,长史神色淡淡,仿佛季狸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便知道长史是站在季狸这边的:“……烦请王妃不要跟旁人说案情细节。”

他起先怀疑季狸装病,但后来托人询问过太医,季狸病得很重,头次从棺材里出来能活命,全靠意志力强悍。

如今能来……还是意志力太强悍。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站得笔直,表情平静温和的小姑娘,其实正发着高热,还是那种武夫都得躺床上起不来的程度!

至于夜里溜出来杀人,就更不可能了——燕王生前居住的阁楼有重兵把守,季狸脚步虚浮并不是武人,没这个本事逃开府兵视线。

长史领路,众人到了隔壁会客室。

一行人落座,赵志鹏道:“圆光此人性格过于直爽火爆,因此跟护国寺的和尚和香客都起过矛盾。

但我们已经查清了,那些都是普通人,既没有作案的能力,也进不来燕王府,圆光死的当日,那些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他接着说了圆光被害那天的时间线。

事发当天,圆光一直坐在第一排念经,没有离开过蒲团。

直到尸体被发现前不久,他起来如厕,他旁边的圆明给他让了位置,他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季狸询问:“圆明没有找一下圆光?”

赵志鹏摇头:“和尚们念经时常闭眼入神,因此只有圆明一人知道圆光离开,但他念经入神忘了时间,把圆光也给忘了。”

季狸追问细节:“圆光从离开灵堂到尸体被发现的时间能确定吗?”

赵志鹏道:“圆明说,圆光离开后,他念了三遍小无量寿经之后,外面响起了尖叫声,再往后一刻钟,有人来叫他们过去。”

季狸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敲桌面。

小无量寿经又叫阿弥陀佛经,全篇共有1858字。

以和尚们念经的语速,一遍大约12分钟左右,三遍便是30-40分钟。

她看向赵志鹏:“短短半个时辰,要想把圆光杀死,投湖,还要让鱼把他啃成那样,不现实。”

赵志鹏看了一眼长史。这季大小姐竟然连阿弥陀经多少个字、念完要多久都知道,你确定这人放燕王府真的安全?

长史心中是惊讶的,但面上不露半分,就好像他对季狸的底细全然知晓一样:“赵大人只管继续说。”

赵志鹏便继续道:“事情确实很古怪,为了求证,我还询问过灵堂外的将士和灵堂内守灵的宾客。

但他们也说从圆光出去,再到听见湖边的叫喊声,最长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旁人或许会出错,但守灵堂的将士是不会的。

他们甚至在听见喊声之后没有动弹,仍旧死守着灵堂,所以也更清楚出事之后都是谁在进出灵堂。

赵志鹏沉声道:“出事前后,确实没有半点儿异常。”

众人短暂沉默下来。

季狸声音平和:“继续说,其他的呢?”

她的声音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哪怕是在这样诡谲的气氛里,众人也被安抚到了,心境渐平。

赵志鹏深深看了一眼季狸:“仵作的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圆光的死亡时间跟众人的口供,差了两个时辰。”

长史一惊:“怎么能差这么久?倘若圆光已经死了那么久了,那圆明给让路的又是哪个?”

这问题细思恐极,每个人都觉得后脊背发凉。

季狸询问道:“圆明有没有注意到圆光出去时的表情?或者圆光之前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赵志鹏顿了顿,才道:“圆明说,圆光离开的时候他碰到了他的手,圆光的手非常冷,而且还有些湿滑,就像是……在冷水里泡过一样。”

一个府兵忍不住道:“难道圆光早就死在湖里了,坐在圆明身边念经的其实是他的鬼魂?!”

这个问题赵志鹏回答不了,他还没想明白其中关窍。

而季狸……

看了一眼就站在不远处的圆光鬼魂,她表示这个世界他还没懂,暂时先不开口说话比较好。

季狸又问:“圆光的死因呢?”

赵志鹏脸上的表情有了些变化:“他胸腔里有水,但脑子里的水更多……不好说。

仵作说没见过头里这么多水的,也可能死于头部重创。目前能确定的是,他没有中毒,身体也没有其他伤口。”

长史和府兵们似懂非懂,季狸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赵志鹏的意思。

之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季狸其实看清了圆光头皮上的伤口。

那伤口皮肉有卷曲,伤口发白,有活体反应——换句话说,那些鱼啃咬他头皮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

淹死的确有可能是死因,但在心脏死亡之前,圆光可能已经先一步死于颅内感染和颅内大出血了。

这个死法非常惨烈。

且一定痛苦至极。

三米开外,圆光似乎感受到了季狸眼底的同情,冲着她咧嘴一笑,黑气四溢,狰狞的脸能让医学院人称季大胆都不忍直视。

说完了圆光,就是不久前刚死的季二爷了。

赵志鹏道:“我已经询问了和尚和府兵,季二爷是早上跟着其他宾客一起到的灵堂。

他在燕王棺椁前跪拜,众人都只当他在跟王爷忏悔,一直到宾客们都陆陆续续走完,他还跪在那儿一动不动,众人才发现他出事死了。”

季狸惊讶:“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死的?”

赵志鹏点头。

季狸又问:“会不会是中了什么毒?”

赵志鹏摇头:“仵作已经用了所有可以用的方式验证过了,他并非死于中毒,尸体内也没有带毒。”

没有中毒,却就那样死了?

季狸迟疑了一下,语气平缓:“请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利用恶灵作祟?”

赵志鹏愣了愣,哭笑不得:“想不到王妃还是迷信之人,赵某人做官查案几十载,只见过装神弄鬼作案的,从没见过真的有鬼神杀人。”

他沉声道:“本官不信鬼神,只信证据!”

季狸皱着眉沉吟。这样啊。

与此同时,圆光又朝着她飘了十厘米,照着这个速度下去,明天晚上他就能飘她床上,跟她贴贴了。

萧卷:“……”呵!


验尸结果本是给案子提供线索的,但如今却成了鬼神杀人的佐证。

赵志鹏把他知道的都说了,询问季狸:“王妃可有什么想法?”

季狸暂时还没什么结论:“既然不是鬼神作怪,那就是王府里的人在搞鬼。”

赵志鹏立刻眯眼:“王妃的意思是,是王府的人在搞鬼?”

季狸注视着赵志鹏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凶手一定很了解王府结构,且此时还藏在王府里,赵大人不要给我挖坑。”

赵志鹏摇头道:“王妃误会了,下官只是想跟王妃确认一下而已。”

季狸不置可否,温和道:“赵大人,咱们各查各的吧。”

赵志鹏一愣。

飘在季狸身边的萧卷没愣,直接飘到了赵志鹏脑门上方。

他知晓小孩儿只是看着温和好说话,实际上性子里头很有些狠劲儿,不待见的人话都不愿意多说。

所以,想再送赵大人些阴气就得抓紧。

赵志鹏肉眼可见地咳嗽狠了,想说软话都没来得及。

季狸出了待客厅,边走边低声对长史道:“圆光和我二叔本没有关系,却死在了同一个地方,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人在王府。

派人去查了一下我二叔,他为什么能与王府攀关系,看看是谁给他介绍的这个配阴婚的路子,回来告诉我。

还有圆光,一个人不可能有两个时间线,作假的要么是他的死亡时间,要么是他的行动时间。

死亡时间如果要作假,就需要专业的仵作经验和知识,劳烦你派人询问仵作,这其中的操作方式有哪些,能否在王府就地取材做到。

行动时间若是作假,就是人证出了问题,但众人口供一致,先去查他们是否有关联。

若是没有,就是他们集体被凶手蒙蔽了眼睛,我们再接着查他们是如何被蒙蔽的。”

她停下来,浅如琉璃的眸子温和看着长史:“王府的人很多,想办法找到跟那些证人不一样的口供,那就是我们勘破凶手手法的突破口。

还有,关注一下外面吧。倘若有什么有关燕王府的流言蜚语,就来告诉我。”

长史不自觉点头,等季狸吩咐完了,竟有种还想继续听两句的冲动。

季狸站定:“辛苦长史了。”

长史摇头,躬身冲她行礼:“烦请王妃珍重身体。”

季狸点头:“好。”

长史又看护送季狸的府兵,府兵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点头。

季狸和府兵一前一后进了灵堂。

两人身后,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圆光脸上扭曲着诡异的笑容,朝着季狸的后背又贴近了一些。

萧卷面无表情按住他的头盖骨,垂眸看他。

圆光僵了僵,混沌的脑子蛄蛹几下,迅猛后退,直至远远缩到院子里的墙角。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悄悄探头,小心翼翼重新贴了过来。

萧卷瞥了他一眼。

圆光身上的黑气抖了抖,内敛地贴着皮子,没敢外扩一点。

季狸按照规矩给萧卷上完香,走到最前面的圆方大师身边,蹲下身。

圆方大师转头看她:“施主可是心有疑惑?”

季狸直白道:“我想问大师,人可有魂魄?魂魄可会滞留人间?”

圆方大师肯定点头:“虽然看不到摸不到,但,有。我师父澄明大师曾说过,他便见过枉死者魂魄,是师祖渡化恶鬼,也渡化了他。”

季狸再问其他的,老和尚只是笑而不语,默默念经。

等念完了,见季狸一直认真听着,老和尚才又开口道:“施主是个有大机缘和大功德的人,望施主不忘初心,遵守承诺,总有花开月明之时。”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这种话了,季狸总觉得这老和尚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嘴巴很紧,更通人情世故,所以半字不露。

季狸双手合十:“多谢大师解惑。”

圆方笑了笑,又念了一段经文。

季狸认真听完了才起身。

圆方念的是往生咒,与其他僧人念的阿弥陀经不同,或许只是随口念来,也或许是在指点季狸。

季狸姑且就当他是在指点自己,冲他行了个礼,便走向了他旁侧的位置。

那里是第一个死者圆光的蒲团,如今空着。

和尚们座位有序,坐的是蒲团,前面摆放着的是排布紧凑的桌子,桌子上有木鱼和经书。

第一排依次是圆方、圆光、圆明,后面还有三排桌子蒲团,再之后才是只有蒲团的小和尚们的座位。

每一个人的位置都很紧凑,若有进出,旁边的人必然知晓。

季狸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圆光的座位,没检查出东西来也不着急,把桌子拖走,先把蒲团下面的地板摸了一遍。

地面上有些干掉的粉末。

季狸询问圆明:“大师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蒲团?”

圆明起身让开。

季狸拿开蒲团,不去检查蒲团,而是伸手去摸地板。

地板上同样有些肉眼看不出来的干粉,但不多,就好像只是打扫的时候没有把地扫干净。

季狸若有所思,感谢过圆明之后,带着两人的蒲团去了隔壁会客室,又让人去给圆明送了个新的。

她一点点将蒲团解开,每一根麻绳都细细摸过。

忽然,她指尖微顿。

抬手一看,指尖冒出了一个小血珠。

府兵紧张:“里面有东西?我去叫太医来!”

季狸点点头:“看着脚下,不急。”

趁着这个空档,她又检查了圆明的蒲团,同样也找到了东西。

也是半截绣花针。

太医来的时候,季狸已经把绣花针从麻绳里拆了出来。

绣花针被掰断很短,需要跪很久把蒲团压下去,才能扎到皮肉。

她还找到了一些细小的碎屑,跟之前在蒲团下找到的白色粉末看起来一个质地。

太医到了之后,她先把白色粉末和碎屑交给太医:“劳烦您看看这是什么,两样东西是否相同。”

太医接过验看,嘶了一声:“是迷药,药效很强劲,两者用料相同,只是磨碎的程度不一样而已。”

季狸又把那两截绣花针递给太医:“您再看看这个。”

太医费了半天功夫才笃定道:“这针上淬有迷药,跟这些粉末碎屑是同一种药,此药药效之强劲实属罕见,能让人精神恍惚、神思倦怠。”

季狸挑眉。怪不得只是被扎一下,她就觉得脑子有些糊涂。

看来,圆光的死亡时间跟行动时间差之谜,解开了大半了——

人若是中了迷药神思不清,对时间的感知就会变快,迷瞪了许久,还以为只恍惚了一下而已。

季狸点点头:“多谢太……医。”

最后一个字,因为圆光忽然紧贴太医后脑勺,险些破音。

太医疑惑:“王妃?”

季狸嘴角微抽,面色却越发平静,温声询问道:“既是不常见的强悍药,想必很有特色,太医可知这药的出处?”

太医摇头:“臣不混迹江湖,不知其出处,不过,若能找到样本,臣倒是能将它从众多药物中辨别出来。”

季狸心下一松:“那就劳烦太医稍后辨认了。”

她打算把这事交给长史,想必不难。

等弄完了这一切,她又去探查季二爷的时间线。

从季二爷待的马棚先看起。

马粪坑里还有季二爷扭动留下来的大坑,绑缚他的绳子被扔在一旁的马厩里,有屎,季狸也不嫌脏污,认真看了,是被割断的。

周围没有拖拽的痕迹,季二爷马粪最多的脚印在一众杂乱脚印里很显眼——他应该是自主自愿离开,并无胁迫。

看脚印深浅痕迹,季二爷步子沉稳、步伐大小稳定,可以看得出来,他离开马厩的时候心情并没有很大起伏。

但这本身就是一种古怪了。

试问,季二爷是被绑来的,如果是正常逃跑,怎么可能会不慌乱?

守马棚的府兵非常惭愧:“王妃,是我失职,竟连绑缚着的人都看丢了。”

季狸声音温和:“有心算无心,总能成功的。我想问你,昨夜可有感觉到特别困倦的时候?”

府兵愣了愣:“您怎么知道?”

季狸不知那个凶手藏在府中哪里,因此没有多说:

“你若实在内疚,等抓凶手的时候好好尽力就是,过去的错失永远不能跟未来的努力相提并论,记住了吗?”

府兵涨红了脸,狠狠点头。

该问的都问完了,剩下的就要等长史收集到了消息,才能进一步推理。

季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头上滚烫的感觉已经没有了,甚至入手冰凉,但这并不是好事,反而说明烧太狠了。

此时,圆光离她更近了。

他就站在半米处冲着她笑,脸上黑气缭绕,越发狰狞可怖。

等等。

季狸强迫自己挪回视线,重新把圆光瞄了一遍,确实发现他周围缭绕的黑气颜色变淡了不少,甚至这大和尚的皮肤都没有之前那样黑不溜秋了。

掉色儿了?

季狸不确定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辣眼睛地挪开视线:“走吧,回去休息,头晕得很。”

吃了药,季狸眼睛就有些睁不开了,对府兵道:“等长史回来,一定立刻叫醒我。”

硬撑着听见府兵应了,便关上门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骨的寒意蹿上心头,季狸猛地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一张惨白的、冒着黑气的鬼脸。

圆光!

他竟漂浮在他上空半米处,头对头脚对脚,裂开鬼嘴狞笑,阴寒之气一口口喷到她的脸上!

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季狸都忘记了怎么呼吸,直到肺部快要爆炸,她才猛然回神。

按照之前的规则,圆光在距离之内是不会有其他动作的。

季狸心跳如累,浑身冒汗,牙齿也忍不住咯咯嘣嘣地响,但她脸上的表情一直维持着一种僵硬的冷静,甚至目光都十分平静地落在圆光的脸上。

季狸缓缓开口:“你没动其他人吧?”

圆光满是眼白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季狸通过他眼球里的血丝判断出他看的方向,也转动眼珠看了一下。

守夜的府兵趴在床边一动不动,呼吸绵长。

季狸神色一缓,温声道:“看得出来,你虽然因为饱受折磨成了恶鬼,但仍然心地善良,佛性不灭。

谢谢你没有被怨念掌控……其实,人与鬼的区别,就在于心中还有没有佛性,你觉得呢?”

圆光的眼珠快速转动,漆黑的、针孔大小的眼瞳,直勾勾盯住季狸,身上鬼气翻腾,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季狸一点点挪动肩膀,心肝越颤思路越稳:“我看你今日怨气淡了一些,如果没有猜错,是因为我找到了扎你的那根针?”

圆光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

季狸把这称之为——瞧着和善了不少。

可就在双方友好洽谈、她已经把身子挪出来大半时,圆光忽然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圆光已经跟着季狸三天了。

这三天,他每次都在靠近季狸,可只要到达最近距离之后,哪怕季狸从他身形里穿过去,他都不会有所动作。

可就在刚刚,他掐住了季狸的脖子。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非常疼,就像是液氮化作两根铁尖锥,狠狠锥进季狸的锁骨里。

季狸痛得脸色发白,第一时间伸手去抓圆光的手腕。

就在这一瞬间,她嗅到了恬淡的琥珀木香——那味道狂暴地撕破蒙蔽她感官的薄膜,闯入她的心神。

与此同时,指尖触碰到的圆光的手腕冰冷刺骨,刺得季狸手臂剧痛。

她忽然想打一个细节——

守夜的府兵小赵儿昏倒在她床边!

身为燕王府府兵,他敢守夜守到王妃床边?!

她记得很清楚,昨晚最后一次见小赵儿,他还守在门口,是她亲自关上门落的锁。

所以,这是梦!

季狸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

萧卷见她醒了,而且眼神清明不见慌乱,满意地点了下头,收回按在她眉心的手,身形渐渐减淡,瞥了一眼圆光之后,消失了。

季狸放缓呼吸,竭力控制如雷的心跳。

她察觉到就在刚刚,琥珀木香的味道完全消失了,就好像这味道也是梦境里的元素之一。

但她知道,不是的。有看不见的人在护着她。

只是此时不容她细想,圆光就跟梦中那样横着漂浮在她上空,笑容狰狞,一口口黑气直扑她面庞。

他嘴角裂开,仿佛要用嘴巴把脸裂成两半。

季狸睫毛狠狠颤了颤,眼睛盯着圆光,耳朵却听着门口。

一种极其细微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在门外响着,就像是无数小虫子啃咬着门窗,正急切地想要闯进来,一口口啮了她。

季狸尝试着挪动身体,但身体非常沉重,如同鬼压床。

季狸抬眼看圆光,这次,她已经能够欣赏到对方的美了:“多谢。”

她有理由怀疑圆光是在救她。

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了眼前——如果不是圆光刺激醒了她,她恐怕会在噩梦里被人弄死!

季狸闭眼,放缓呼吸,一点点弯曲手指。

作为医生,她很清楚应该怎么迅速激活身体,重新掌控行动力。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季狸缓缓转动眼珠看向窗户,清楚地看到了漆黑的影子趴在门窗上,正拼命往里挤。

她浑身冰冷,外面疯狂逼近的杀意让她肾上腺急速飙升,隐隐腰疼。

圆光就飘悬在她半米上空,随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一点点朝着她挤来。

似乎相较于季狸被外面的脏东西吃掉,圆光更希望自己来动这个嘴。

黑气越扑越近,季狸的身体很快就被冻僵,与此同时,圆光的脸渐渐碰到了季狸的鼻尖,然后是嘴巴。

季狸的脸蛋儿被挤压得变了形,不得不侧头缓解压力。

她尽量侧目不去看圆光的脸,却从远处的镜子里,看见了诡异可怕的场景。

她的上空空无一物,可她的脸却被看不见的东西挤压,变形。

更恐怖的是,镜子里照映出的、唯一没有响动的那扇窗户,正在一点点打开,一个扭曲的人形黑影正顺着窗缝往里挤。

季狸手掌猛地一握。

能动了!

她迅速从床上翻滚下来,噗通一声跌落在地上。

圆光轻飘飘砸落在床上,扭动脖颈,细小的黑色瞳孔盯着季狸。

季狸扯着嘴角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出家人怎么能占女孩子的便宜呢?这可不行哦。”

她行云流水地伸手从床底下拽出一个东西,使出吃奶的力气哐哐砸了起来。

“哐哐哐——”

激烈的破锣声瞬间响彻整个燕王府,连灵堂里的诵经声都盖住了。

门窗外的怪物被刺激,狂吼着哐哐乱撞,瞬间撞破门窗,尖叫着冲向季狸。

与此同时,那道人形黑影也扭曲着连跑带跳蹿过来,手里似乎握着一把黑乎乎的刀,疯子似地嬉笑着要来拉季狸的脖子。

季狸脸色惨白:“别,别过来……”

声音有多虚多抖,手里的铜锣反手抽拍的时候就有的多狠多准。

“梆!!!”

一锣直中黑影脑壳。

季狸和黑影同时脑壳子生疼,一个是被锣声震的,一个是被敲的。

那黑影晃了晃,叽叽笑起来还要下手,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和砸门声,它便手舞足蹈地扭头,钻窗户缝跑了。

“砰!”

一声破门巨响,尖啸鬼叫瞬间消失。

脚步声和吃惊询问声在耳边嗡嗡作响,从模糊到清晰。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

“王妃您没事吧?”

“快去叫太医!”

……

季狸眼前的场景疯狂扭曲,她硬撑着看清楚自己周围围满了府兵,这才不再克制身体反应,连连干呕。

屋子里灯火通明,府兵们吃惊地看着季狸,手足无措。

长史从后面匆匆挤进来:“王妃?”

季狸喘着气嗯了一声,手里的铜锣鼓锤哐当落地:“有人……要杀我。”

铜锣闶阆阆滚了几圈躺平,一道刀痕清晰可见。

长史一愣,眼中满是杀气:“王妃放心,下官一定给王妃一个交代!”

他将季狸扶回床上坐好,又看向门口被府兵们架着的小赵儿。

季狸闭了闭眼略作休息,冷静道:“我查到了一些东西,圆光和我二叔应该都中过迷药,这迷药不至死,药效也消失的快,所以仵作没能查出来。

大约是我查得太细,引起了凶手的忌惮,他便冲我下手了。为了防备中招,我请小赵儿帮我找了铜锣藏在床下,还用丝线把铜锣拴在了手腕上。”

长史迅速理清了这其中的逻辑,王妃这是笃定守卫会中招啊!

他沉声道:“是臣安排失当,险些让王妃遭难,臣愿受罚!”

守楼的府兵们齐刷刷跪下请罪,满脸羞愧。

季狸摇头:“以有心算无心自然是他暂时赢,不必自责。”

瞥了一眼自己的床榻,此时,圆光趴在他床上,浑身黑气翻涌,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正仰头看他。

她竟然觉得还蛮可爱的。

季狸搓搓脸,对长史道:“我没死,他总会再下手制造恐慌……”

话没说完,就听见远处有尖叫声传来。

听方向,又是灵堂。

“杀人了!”

“佛祖显灵了!”

“燕王化作恶鬼来取人性命了!”

长史登时满脸冷厉:“还叫到了王府里来了,真是其心可诛!”

季狸看他:“已经有流言了?”

长史沉声道:“王妃猜的没错,圆光刚死那日,都城就起了流言,说咱们殿下十三岁起就上战场杀人,死在王爷刀下的亡魂没有十万也有九万。

说王爷他满身杀孽根本洗不清,谁给王爷超度祭拜谁就会死……还说,王爷这是投生不了怨气丛生,就地化作了恶鬼,跑出来吃人了!”

说起这些他就一肚子的火儿。

当年帝国危难,先帝病重崩逝,新帝年幼登基,朝中大批文官哭求迁都,是当年才十三岁的殿下挑大梁替代圣上御驾亲征近十年,这才得了如今的太平。

如今倒好,殿下才刚去,某些人就迫不及待来踩了!

季狸眸色微沉,万万想不到,那昆山玉碎般的青年年纪轻轻却如此有担当,还精才艳艳智慧无双。

只是如今军魂长眠,倒让宵小之辈蹦跶起来了。

季狸沉声道:“去前面看看。”

长史虽然担忧她的身体,却也知轻重,匆匆带人跟上护送。

众人才走了一半儿,就见府兵匆匆过来禀告道:“王妃,长史,宫里派了人来宣旨!”

季狸愣了愣。这个时候来圣旨?

众人匆忙赶往灵堂,灵堂里场面混乱,宣旨的太监脸色黢黑,硬是站在尸体面前把圣旨给读完了。

圣旨的意思很简单——

燕王是大明的英雄,他英魂未远,所有神佛都会庇佑他,但凡敢传流言破坏燕王名声的,无论什么身份,圣上不止要斩,还要株连他九族!

宣旨的太监沉声道:“圣上听到消息大怒,已经连夜让能查的全部去查流言了,诸位只管放心行事,王爷不在了,圣上也会护着燕王府!”

长史哑声应下,连番谢恩。

太监顿了顿,瞥了一眼尸体又迅速转开眼:“圣上已经命人去护国寺接主持澄明大师,让他亲自来给王爷送行。

凶案的事,圣上连夜召见了大理寺卿赵大人,他定然会在王爷头七前破案,你们只管放心。”

这种时候,长史也不好留他,只能亲自去把他送出去。

季狸蹲在尸体前面,面色清冷。

这次死的,是上午才跟季狸说过话的圆方大师。

这位大师是个真正慈善和蔼的人,哪怕死前因为太痛苦拼命挣扎,也在撞翻了桌案之后竭力克制,挪到角落里,没有伤到周围的小和尚们。

小和尚们哭成了泪人儿,若非还有圆明竭力维持秩序督促众人念经,梵音早就断了。

可活人有人安抚,死人圆光却没人安抚。

圆方的死让他大受刺激,浑身黑气翻涌,季狸不回头甚至都看见了。

季狸心跳如雷,声线却依旧稳如老狗:“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一定亲手抓住那个凶手!”

随着她话音落下,背后的寒气虽盛,到底略微削弱了一些。

一夜未睡的赵志鹏匆匆赶来:“这次死的是谁?”

目光落在圆方身上,脸都黑了:“圆方大师自年幼时便入佛门修行,年少时就参加过抗洪抢险,还从土匪手里救过人!

他是极少见的既读佛经又做真佛救人的好和尚,这辈子救下来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凶手简直丧心病狂!他难道是在无差别杀人吗?”

如果说前两个死者还可能死于与人矛盾,圆方这样的老好人,甚至是小半个圣人,难道也能得罪了谁吗?

季狸见他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就知道皇帝大半夜跟他谈心谈得挺严肃,如今又死了个他钦佩的,这火气自然憋不住。

季狸温声劝道:“赵大人不要愤怒,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

见他稍稍平心静气,才认真火上浇油:“其实凶手想杀的人是我,只是我有防备而圆方大师没有,所以他杀人未遂匆忙逃走之后,才选择了圆方大师。”

赵志鹏:“……”

他生生被气笑了:“此人,我赵志鹏有生之年,必亲手活剐他!”

这是完全将他这个来破案的大理寺卿当个屁啊!

赵志鹏愤怒到了巅峰,反而迅速冷静下来:“既然是仓促作案,说不定会留破绽!”

季狸点头:“他确实留了破绽,我已看出圆方大师的死因,他应当是脑部受到了重创,颅内必然有真相。”

赵志鹏一愣:“王妃是要……给大师开颅?”

此话一出,和尚们登时坐不住了。

“万万不可啊王妃!”

“师叔他暴毙已经是横死,再死无全尸魂魄如何能安?”

“谁敢动我师兄,便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季狸。

圆光也看向了季狸,而且是贴在她后心上,脖子伸长,裂开的嘴巴碰到了她下巴子的那种看。


人和鬼的视线齐齐焦灼在身上,换个人怎么也得心虚一下,毕竟说话的空档里,季狸已经想好给圆方开颅的方案了。

但,见事不可行,她面不改色就瞬改了方案:“死者为大,尸体是他们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证据,怎么能轻易动尸?”

她温声道:“只要验看伤口就行了。”

小和尚们登时松懈下来,圆明也面色惭愧:“我等误会了施主。”

赵志鹏道:“诸位稍等,我来验看大师的伤口。”

他快步走到圆方身边,鞠了个躬之后,说了一句冒犯了,这才上手查看圆方的尸体。

圆方袈裟凌乱,身上很多撞伤,但伤最多的地方却是头部。

赵志鹏沉声道:“他当时一定头痛异常,所以频繁撞头以缓解头疼。”

圆明哽咽道:“正是如此!我等抓住了师兄想按住他,但他还是拼命撞头……以至,以至生生撞死了自己!”

赵志鹏指着圆方头顶往下一寸的位置:“这里有一个出血点,很小很深,这绝对不是撞出来的伤口。”

众人都围了过去。

“这瞧着像是针孔!”

“我看着也像!”

季狸没过去,她趁着众人都往圆方身边去,溜达到棺材旁,探身去摸萧卷的手。

长史眼睛都瞪圆了:“王妃?”您怎么还摸上了?

季狸嗅着熟悉的琥珀木香,询问:“王爷为什么闻着香香的?”

长史哭笑不得:“王爷从不用香,您闻到的大约是他龙雀刀刀鞘的味道。”

季狸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果然看见了一柄长刀。

那是一柄至少一米六的漆黑唐刀,木质刀鞘有手腕粗细,木纹古朴刚硬,满是古朴气息。

她把萧卷的手抬起一些:“你来摸摸看。”

长史僵住。

季狸把他拽过来,把萧卷的手塞进他手里,声音压得极低:“王爷胳膊都还是软的,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说说他的死因。”

她从来相信世上的事都有因果。

就如缠着她的圆光。

以及,有个看不见却极厉害的存在在护着她,那个存在还跟萧卷的佩刀龙雀一个味道。

她从来投桃报李,既能给圆光伸冤找凶手,自然也能为这个存在找凶手!

长史被季狸的眼神镇住了,愣了愣,瞳孔骤缩。

正常尸体死后一天多到三天内,身体会从僵硬变软,可最迟三天后,又会再次变硬。

但王爷的尸体不是这样的。

王爷的关节还能动!身体也还是软的!

长史在众人看过来之前,迅速把萧卷的手放回棺材里放好,心中一时激动一时忐忑。

难道……

难道王爷没死?!

他恨不得立刻就去找太医,可又怕出岔子,想了想,匆匆跑出去找亲兵:“去叫暗一,让他把薛神医带来!”

亲兵并不询问缘由,只管执行命令。

长史仓皇擦擦眼角,又急匆匆转回去,巴巴地跟在季狸身后。

此时,季狸正验看圆方的伤口:“有纸笔吗?”

长史匆忙递上纸笔。

季狸写写画画,递给赵志鹏,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房梁。

赵志鹏精神一震:“来人!上房梁!去那里看看!”

长史道:“我来!”

他飞身上了屋檐,为了防备破坏证据,还极小心地挨着一丁点的的面积,到处查看之后,惊讶道:“这里有半个脚印!”

众人愕然:“王妃竟一下子就找到了!”

长史飞身下来:“脚印非常小,此人必定轻功极好,而且大概率是个飞贼!”

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此人轻功之高,我平生仅见。”

众人都点头。

“倘若是极顶尖的飞贼,那的确是来去无踪,如同鬼魅了!”

“难道他是在房顶上用毒针害人?”

“不如我们再去看看其他尸体,说不得那两人的头上也有针孔!”

众人讨论得激烈,唯有季狸皱眉盯着房梁,眼含不解。

赵志鹏见了便问:“王妃可有什么发现?”

季狸沉吟道:“位置不大对。”

赵志鹏眯眼道:“王妃能够一语中的,已经非常了得,位置推算上略有些差池也属正常。真是想不到,王妃竟还懂暗器一道。”

季狸瞥了他一眼。

今日见他,他咳嗽又重了,而且双颊布满红晕,显然是发高烧了。

她温声道:“赵大人病得很重,应该注意休息。”

赵志鹏目光灼灼:“下官很好,前所未有的好,下官以为,此人既然有本事来去无踪,想杀人必然能悄无声息,实在没必要杀得如此麻烦。

所以,这其中必然有缘由,而这个缘由,就是他频繁作案,大费周章的杀人动机,王妃以为呢?”

季狸点点头:“赵大人说得对。”

赵志鹏期待地看着她:“那王妃觉得,此人如此复杂作案的目的是什么?”

季狸不答反问:“赵大人知道自己有个习惯吗?”

赵志鹏一愣。

季狸抬起两根手指轻点自己的眼睛:“赵大人怀疑人的时候,问话的语气会放慢,眼睛会眯起来两分,眼神会正正盯住对方的脸……”

她温声问道:“赵大人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其实我刚刚提醒赵大人病重,是想告诉赵大人,您病了之后装得没有之前好,看得我眼疼。”

赵志鹏脸皮一抽。

他的属官李林轻咳一声,拽了拽自家大人的袖子。是啊大人!惨不忍睹!您快别说话了!

季狸露出秀气乖顺的礼貌表情:“赵大人怀疑在场的每一个人是对的,但我实在没有时间跟赵大人自证清白。”

她顿了顿:“若是我先于赵大人找出凶手,希望日后再见赵大人,赵大人能绕开了我走。”

赵志鹏:“……”

季狸冲他客套疏离地浅笑了一下,就转身去问圆明案发时的细节:“在圆方大师出事前后,圆明大师可察觉到有什么跟往常不一样吗?”

圆明仓皇摇头:“我,我念经入了神……”

季狸目光平静看向圆明:“圆明大师要怎么入神,才会不知道事发时,圆方大师是坐在你的位置上的?”

圆明眼神慌乱:“我……”

季狸声音平和,眼神咄咄:“圆明大师可以慢慢想理由,但最好不要说谎,一旦我开口说出你的破绽,燕王府便要直接动刑了。”

赵志鹏沉声道:“圆明!”

圆明脸色惨白:“我,我有事情要出去,可这个时辰轮到我带领大家诵经,师兄他便坐在我的位置上暂代我。”

众人听到这儿就明白了。

圆方的体型跟圆明差不多,从背后看的话,甚至连后排的和尚们可能都会看错,只要换个位置,不会有人知道圆明出去过。

赵志鹏眯眼道:“大师因为何事要出去?”

圆明飞速转动手中串珠:“我腹中疼痛难忍……”

季狸打断他:“大师最好换一个理由,王府茅房有人定时更换恭桶,你到底去没去,一问府兵们便知。”

圆明急躁起来:“总之我就是有些事情!这是我的私事,与诸位无关!”

赵志鹏道:“王妃,诸位,我恐怕要把圆明大师带走,单独审问。”

季狸点头:“赵大人随意。”

赵志鹏问道:“王妃不是想刑讯他吗?不如一起。”

他的属官李林低声提醒:“大人,您又眯眼了。”

赵志鹏眼皮跳了跳,就见季狸礼貌地冲他点点头,直接转身走人了。

长史皮笑肉不笑:“赵大人快去问吧,我们王妃只能帮您到这儿了。”

说罢,抛下众人追季狸去了。

等出了灵堂,长史才问:“臣让人去盯着赵志鹏审讯,不会错过任何口供。”

季狸摇头道:“不用管他,让人去查圆明和圆光的来历,回来告诉我。”

长史点头应了,询问道:“王妃为何会笃定圆方当时坐了圆明的位置?”

季狸道:“你找到的脚印,与我推算的位置差了两步的距离,而圆方和圆明的座位,恰好就有两步远。

再有,圆明的表情虽然竭力平静,但他衣摆上有刚沾湿的痕迹,说话难掩气喘,绝不是一直坐在灵堂里敲木鱼能有的状态。”

长史忍不住道:“王妃实在心细如发。”

季狸温声道:“眼尖罢了。”

长史说起正事:“王妃之前让臣查的东西,臣已经查到了一些。”

季狸放慢脚步:“你说。”

长史道:“仵作那边臣去问过了,想要在王府操作死亡时间不可能。案发时,灵堂众人的口供一致,这些人已经确认并无勾连。”

季狸点头:“这一点我已经有了眉目,既然死亡时间没有动手脚,那动手脚的就只能是众人的感知了。

我猜测是凶手用迷药模糊了灵堂内外、众人的感知。只是他下毒的手段和所用药物还不能确定,需要你去一一验看。”

长史点头:“王妃放心,臣明白。”

季狸道:“太医手里有一份迷药,如果能找到那迷药的出处,说不定能帮我们找到凶手,也需要你来查。”

长史应了,又说起季二爷:“季二爷是在喝酒时宫里采办的人提了一嘴,才知道王爷要婚配的事,并无人暗中指使。”

季狸询问:“我被选中的过程呢?”

长史道:“您与其他被送上来的姑娘八字都是混放的,钦天监的掌官是先皇时候的心腹,那位老神仙仙风道骨,绝不是凡俗人能够买通的。”

也就是说,季明即便牵扯到什么阴谋里,也不是因为冥婚的事。

季狸点点头:“除此之外,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

长史越听越愕然,迟疑道:“这样有用吗?”

季狸道:“谁知道呢,试试看吧。”

长史郑重应了,欲言又止:“王爷……”

季狸温声道:“若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你可以等找到凶手以后再同我说。”

长史松了一口气:“多谢王妃。”

他冲季狸行礼告辞,叮嘱小赵儿和其他四个府兵一定看护好她,匆匆走了。

小赵儿跟上季狸:“王妃,按照太医的叮嘱,算时辰您该吃药休息了。”

季狸点点头:“幸好你提醒我。”

但她这一次并不回阁楼,而是去了灵堂隔壁的会客室里。

低声交代了小赵儿几句,季狸吃了饭才吃药,略微活动一会儿之后,这才爬上床,盖好被子闭上了眼。

被她牵着满屋子飘了好一会儿的萧卷微微皱眉,垂眼看着少女不断拥紧被子的动作,坐直了身体,抬手,一道黑气便把圆光弹飞了。

“小孩儿,你这胆子大上了天了。”

许久,他低低地哼了一声。

时间匆匆过,隔壁灵堂里来祭拜的人渐渐多了,人声嘈杂,但季狸睡得酣甜,竟半点不受影响。

忽然,一道影子从角落里扭曲着挤了出来。

它摇摇晃晃地朝着季狸靠近,手里的刀反射着阴冷的寒光,悄无声息地抹向季狸的脖子……


一道扭曲的身影歪歪斜斜走向季狸,手里的刀反射着阴冷的寒光。

他的腿脚好像不方便,身体一整个儿都不协调,全身骨头关节似乎已经全部冻结了。

行动间,甚至能听见骨骼在水中摩擦的声响,细细索索,又带着粘稠液体滴落在地的声响。

如果有人看见他的脸……

萧卷就看见了他的脸,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右手抬起凝聚出黑色阴气,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收手。

他转头看向了床上的少女。

小孩儿睡得酣甜,甚至还咂吧了一下嘴,越发像个不谙世事的奶猫。

萧卷凝眉凝神,眼见着怪物一步步靠近了少女,刀都要递到少女脖子上,少女忽然就睁开了眼。

……还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这场面,萧卷颇觉窒息。

季狸却笑得丝滑温顺:“来了啊老弟。”

入手是湿滑坚硬的触感,仿佛握着的不是人的手腕,而是滑溜溜的鲶鱼。

怪物显然没想到季狸这么冷静,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直到季狸抓着他的手腕往床上拖:“天寒地冻,来,上来说。”

对方张开嘴发出被羞辱的怒吼:“混账东西!”

嘶哑的声音粗粝难听,但还是能够听出来……那是季明的声音。

季狸吃惊道:“你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她手中的手腕一滑,鱼一样从她手里滑了出去,留下臭不可闻的黏液:“狸儿,我死得冤枉,你……”

季狸打断他,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二叔?要不你还是叫我孽障吧?我听着更加情真意切些。”

怪物:“……”

他见鬼似地盯着季狸,一时间忘了词。

直到见季狸朝着他伸手,才猛地后退,捂住了喉咙,掉了一半儿的眼珠子愕然瞪着季狸:“孽,孽障!竟敢刀我!”

季狸手里攥着把锋利的小刀,步步逼近:“二叔你别怕,我听你说话声音不对,来,让我看看你嗓子眼儿里是不是有东西。”

怪物:“……?”

萧卷:“……”

以及门外听见动静的众人:“……”

听见门外有动静,怪物转身就跑。

季狸匆匆拖着鞋子去追:“二叔!二叔你等等我!我有好多心里话想跟你说!”

要不是小赵儿及时冲过来抓住她,她甚至想要爬窗户跳出去追。

被她拽着飘的萧卷都气笑了:“你这小孩儿可真是个小疯子!”

连他第一眼看见季明那张腐烂的脸,都变了神色,她倒好,还要把人拉上床暖被窝!

季狸着急:“快撒手!”

小赵儿浑身冒冷汗:“不!打死也不放手!”

天知道他刚刚冲击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王妃她小小一个,竟然追着尸体跑!

我的个老天爷啊!

怪不得长史大人千叮咛万交代,一定要小心看好王妃……王妃她竟是个傻大胆!

小赵儿不敢用力怕捏碎了自家王妃的小胳膊,都快急哭了:“王妃您放心,外面有人追呢!真的!真真的!”

说着话,就听见外面尖叫声此起彼伏。

“有鬼!”

“卧槽!是季明!”

“诈尸了!又诈尸了!”

季狸转头看小赵儿:“乖啊,撒手,我现在追也追不上了,咱们去前面灵堂看看。”

小赵儿忙撒开手:“小人冒犯了王妃!”

季狸点点头:“好了乖,我原谅你了,咱们快走吧。”

匆匆整了一下衣裳,大步流星往外面去。

小赵儿忙带着人追上。

一行人到灵堂的时候,灵堂里人仰马翻,但并不见“季明”。

小和尚们勉强还念着经文,但经文已经乱七八糟,眼看着就要断了。

季狸步调很快,但步子很稳,越过众人走到最前面,找到了个木鱼,重重敲打。

咚!

咚!

咚!

三声木鱼声后,灵堂静了静。

季狸扬声道:“烦请诸位大师继续为王爷诵经祈福,诸位宾客们也不用害怕,往门口看,燕王府别的没有,多的是能杀人斩鬼的兵将!”

门口的燕王府府兵们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儿,一个个仿佛杀神附体。

众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和尚们也开始重新念经,虽然声音不大,但在梵音之下,众人还是渐渐平静下来。

圆光飘在季狸身边,黑气浓郁。

季狸有些冷,但她没表现出来,继续温声道:“诸位,我二叔才死了两天,如今天寒地冻,他的脸还腐烂不成那死了半个月的样子。

所以,那鬼必然是假的,若是诸位不放心,我可以带诸位去看看我二叔。”

众人见她神色冷静淡定,而且微微侧身做出引路的姿势,都脸皮一抽。

看尸体……那倒大可不必。

季狸诚恳地再次发出邀请:“心有疑虑必然回去吃睡不好,不如亲眼看过,万千迷障皆可破。”

众人哭笑不得。

这时,有一人走了出来,温声道:“王妃说得很对,既然如此,我能否跟随王妃去看上一眼?”

季狸看向对方。

这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模样说不出的温柔俊美,一身简单的月白长衫硬是让他穿出了月下谪仙的感觉来。

小赵儿低声道:“这位是西戎国三年前送来的世子,宇文拓。”

西戎。季狸知道这个西戎。就是当年逼得大明险些迁都的罪魁祸首。

三年前萧卷直接打到了西戎王都,想必就是那个时候,这个小可怜被当做质子送到了大明。

多惨呢。

被国家至亲同时抛弃的弃子。

季狸询问旁人:“还有想去的吗?”

有两个武将站了出来:“我也去!!”

季狸记得这两个人,头天她来的时候,这两个人一身戎装赶回来,扑在萧卷的棺材前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表情肉眼可见的更加温和:“李将军,赵将军,请。”

一行人一起前往后院停尸的地方,赵志鹏也匆匆赶到:“听说又诈尸了?”

季狸点点头:“乍一看还以为是我二叔来找我了,我们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

赵志鹏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几个人进了停尸房,屋子里停放着三具尸体。

赵志鹏直奔中间季明的床位,他拉开了盖着季明的白布,瞳孔骤缩。

众人也都看了过去,齐齐抽了口凉气。

明明才死了不到三天,还是这样寒冷的天气,可这季明的脸竟然已经大面积腐烂,倒像是死了大半个月有余。

更可怖的是,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刀口。

这刀口将他的喉管切开,露出了里面黑黢黢的血肉……


天寒地冻,才死了不到三天的季明,却竟然烂出了夏天半个月的效果。

宇文拓吃惊道:“传闻燕王府闹鬼闹得厉害,想不到竟是真的!”

李将军冷声道:“都说谣言止于智者,看来世子是个智障。”

赵将军自觉输出比不了李将军,于是点头:“他不是谁是呢?”

宇文拓欲言又止,最终苦笑道:“两位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季狸看向他:“世子。”

宇文拓露出温润俊美的笑容,只一勾唇就让人如沐春风:“王妃请说。”

季狸温声道:“圣上才刚下旨,谁敢传我家王爷的流言就诛九族。请问世子,是觉得家里远所以无所畏惧吗?”

宇文拓眼皮一跳。这燕王妃……

李将军哈了一声:“远吗?并不啊!这不才回来三年多,路我们都还记着呢!”

赵将军点头:“记得清楚,现在就能出发,快过年了,世子要回家看看吗?”

宇文拓脸皮狠狠戳了一下,夺笋啊,他无奈道:“是我失言。”

又冲着季狸拱手:“抱歉,失礼了。”

季狸也冲他拱手:“哦,那世子以后记得讲礼貌。”

宇文拓嘴角微抽,竟无话可回。

季狸怼完就走,站在季明身边细细观察,拢在袖子里的手露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刀。

她的刀在季明的脖子上比比划划,甚至把刀刃放进了伤口里。

宇文拓瞳孔微缩。这是萧卷那阎王……借尸还魂在季家大小姐身上回来了?

李赵两位将军对视一眼,都没忍住吞了一下口水。

季狸转头叫赵志鹏:“赵大人你来看,这伤口不对。”

赵志鹏探头去看:“恕我眼拙,王妃看出来了什么?”

季狸让他看自己小刀:“我刚割的时候不是这个角度,你看我这刀刃,他这伤口大小跟我的刀对不上。”

赵志鹏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季狸在说什么,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王妃又被袭击了?!被季明?!!!”

顿了顿,声调又飚高几分:“王妃看见季明诈尸,不但不怕还把他给刀了?”

见季狸点头,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久,赵志鹏才道:“王妃竟不怕吗?”

季狸肃着小脸儿:“我自然是怕的,但我如今在王府主事,再怕也要装作不怕的样子,好为大家当个主心骨儿。”

赵志鹏忍不住斜眼看她。你觉得这话我能信?

他抹了一把脸:“王妃的意思是说,有人假扮季明行凶?他目的为何呢?”

季狸道:“目的暂时还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确定,他没想杀我就想装神弄鬼,还有,我很确定他就是那个飞贼。”

赵志鹏不解:“王妃因何笃定?”

季狸道:“长史告诉我的,飞贼从房梁上掉下来摔了腿,所以走路一瘸一拐,他假扮我二叔的时候,我看过了,他的腿有问题。”

赵志鹏沉声道:“不知长史用了何种法子,竟把这飞贼逼到这种地步?”

季狸看了一眼宇文拓:“这是王府的秘密,不好说。”

她指了指季明的脸:“咱们还是来看我二叔的脸吧,外面的人一定还在等着赵将军他们出去说明真相。”

赵志鹏看了一眼宇文拓,深以为然地点头:“王妃说得对。”

宇文拓:“……”

季狸转头叫宇文拓和李将军赵将军:“三位请来细看。”

季明的脸实在是烂得惊人,宇文拓三人已经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了,可也受不了如此近距离观看。

尤其是,季狸还用她手里的小刀戳、翻、搅……

宇文拓第一个冲出去吐,李将军赵将军也承受不住,但两人硬气得很,硬生生忍住了,就摆出嘲讽脸看院子里的宇文拓。

季狸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吐完:“世子快来,我与你细说。”

宇文拓倔强地站在院子里不肯进来:“王妃直接说结果吧,我实在受不了那个。”

季狸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尸体腐烂从来都是从里往外的,外面腐烂的时候,里面一定已经不能看了。

但我二叔的却恰恰相反,他表面的皮烂得厉害,但内里的肉却十分新鲜……”

宇文拓面如菜色:“王妃直接说结论吧。”

他看着站在门内阴影里,漂亮乖顺得如同白玉娃娃一样的少女,一开始的感兴趣,这会儿只剩下了心如止水,甚至是避如蛇蝎。

季狸声音清甜文静:“他烂脸是被撒了毒药粉。”

如此简单明了,再没有第二个解释。

宇文拓一愣:“原来如此。”

季狸温声道:“外面大家都等着世子回去解释,世子快去吧。”

她直直看着他:“李将军和赵将军会同世子一起跟大家解释,世子千万别乱说话,会被牵连九族的呢。”

宇文拓总觉得季狸看透了自己,温和点头:“如此也好。”

再想说什么,就见季狸已经转身进了屋子里面了。

李赵二人出来,一堵墙一样挡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世子,走吧。”

李将军压低声音:“别把眼睛往不该看的人身上看,免得哪一日忽然瞎了。”

宇文拓垂眼道:“两位误会了,我只是钦佩王妃的见识胆量,她这样柔柔弱弱的闺阁女子,能有这样的手段,实在是让人钦佩。”

李将军冷笑一声:“难道世子是想暗示,王妃是你们西戎的细作?”

赵将军也冷笑:“你们西戎还有这么厉害的女子呢?”

宇文拓:“……”

他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脸上依旧温润,眼神始终平静无波:“两位跟着燕王,不但英勇善战,而且嘴巴也毒。”

李将军惭愧道:“没能毒死世子,真是李某学艺不精,惭愧惭愧。”

赵将军点图:“嗯啊,我俩真惭愧。”

宇文拓笑了一声:“两位将军,请。”

三人和谐地来,也和谐地去,到了大厅,又一起合作良好地解释了季明诈尸的事。

停尸屋子里,赵志鹏眉头紧皱:“以王府的守卫,再加上大理寺特派的看守,他还能给尸体动手脚,此人神出鬼没,我平生仅见!”

季狸收起刀,压低声音:“伤口是刚刚趁乱新划的,但脸却未必。赵大人有没有想过,可能在我二叔死的那天,他脸上就已经被动了手脚了。”

赵志鹏瞳孔微缩:“王妃的意思是……”

他在屋子里连连踱步:“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凶手一定要大费周章地装神弄鬼?他装神弄鬼又能得到什么?”

季狸看了一眼杵在自己不远处,眼神越来越怨毒疯狂的圆光,温声道:

“我总觉得他杀人并非无差别无理由,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这几个死者的联系罢了。

不过没关系,我让长史在所有房梁上都抹了油插了针,他想上房揭瓦再不能够,接下来他要再作案,就只能在地上出溜了。”

她清甜一笑:“这样他就没了优势,就好抓了。”

赵志鹏想起她刚刚说的飞贼跌断了腿,嘴角狠狠抽了抽,默默竖起大拇指。

夺笋啊,我服了!


季狸一招釜底抽薪,抽得飞贼全无立足之地,估计这阵子都会对房梁充满心理阴影。

他既然没了上房飞蹿的优势,那有优势的就成了他们查案的人了。

赵志鹏有心想跟季狸交流一下线索:“圆明很明显在隐藏什么,但他就是不肯说。

不过他身份特殊有很多信众,不能轻易动刑,我已经上书给圣上,相信很快就会有旨意到。”

季狸点头:“我跟赵大人想的一样,圆明身上必然有突破口,那就多劳赵大人费心圆明,尤其小心他被杀。”

赵志鹏点头:“臣明白其中轻重,王妃放心。”

季狸摸了摸额头,歉然道:“我身体不适需要休息,这就不耽搁赵大人查案了。”

赵志鹏亲自送了她出停尸房,又目送她走出院子,这才回转,看向屋子里的三具尸体。

他的属官李林问道:“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赵志鹏道:“人做事总有目的,这个凶手穷凶极恶却来去无踪,单纯杀人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可他偏偏非要如此大费周章……”

他沉声道:“此人要么跟燕王有仇,定要破坏燕王的葬礼,败坏他的名声,要么,就是跟这些和尚有仇。”

李林想了想:“或许两边都有仇呢?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攻击燕王妃了。王妃是闺阁女子,从不出门,实在难与人成怨。

既不能成怨,那怨气想必只能来自于燕王,燕王妃连番被针对,大约是被凶手当做撒气的了。”

赵志鹏眯眼道:“王妃今日戳穿了季明诈尸的阴谋,幕后之人必定要再行动,让人盯紧外面那些传流言的,总能抓到几个有用的。”

李林点头:“大人放心。”

……

又是深夜,守灵的宾客们围拢在炭盆边烤火,梵音阵阵,众人都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有人惊声尖叫:“死人了,又死人了!”

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

灵堂隔壁待客厢房里,季狸睁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慢慢起来。

圆光杵在她床边盯着她,漆黑的瞳孔里黑气越来越浓,身上的黑气也不像之前那样服帖,反倒是有旁溢崩溃的迹象。

季狸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叹口气绕开他:“因为你们两个,我这两日都没怎么喝水。”

圆光立刻贴了上去,然后又炮弹似的飞向墙角。

季狸朝着自己身边看了一眼:“多谢你。”

被她感谢的萧卷肃着俊美的脸,耳尖子隐隐泛红——他也并不想给她添麻烦,也知道她如厕得不痛快,但这红绳……着实麻烦。

季狸搓搓脸往外面去。

这一次,灵堂里空无一人,甚至连小和尚们都跑了出去。

小赵儿匆匆跑回来:“有个小和尚死在湖里了。”

季狸点点头:“去看看。”

一行人快步往湖边去,人还没到跟前,就已经先听见湖水翻腾的声响。

几个小和尚哭得很大声,听得出来他们不但伤心,还很恐惧。

小赵儿扬声道:“让让!王妃来了!”

众人让开了一条路,各种眼神都盯在季狸身上。

“难道真的是燕王作祟?”

“死的这个小和尚是领头念经的,难道真的不能祭拜燕王?”

“说起来,燕王妃不也险些被杀吗?季明诈尸的时候怎么没找别人?怕不是燕王想让燕王妃下去陪他!”

季狸对周围的闲言碎语充耳不闻,步子微快地走到了湖边。

今夜夜色很黑,所以看不清楚湖里的状况,只能看见湖里波光粼粼,鱼群闹腾得厉害。

季狸询问:“长史呢?”

小赵儿回话:“长史大人去查东西,应该快回来了。”

季狸点点头,让人下去捞尸体。

她的目光全程都在湖里的尸体上,因为她神色平静无波,周围的人也渐渐安静下来。

少顷,尸体被打捞船送到了岸上。

众人一看,齐齐后退了好几步。

灯火摇曳之下,小和尚头皮不见踪影,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他身无服饰,人被水泡得已经发白了。

“是方悟师兄,真的是方悟师兄!”有小和尚哭道。

赵志鹏已经在检验尸体了,抬头道:“暂时瞧着像是淹死,需要仵作进一步检验。”

季狸询问:“他的头皮……”

赵志鹏道:“活着的时候没的!而且,看他这样子至少泡了有大半天了。”

所有人都听得头皮发麻,深觉自己所在并非大明之地,而是炼狱之中。

“这实在不像是人杀人啊!”

“人力所及,真的能控制鱼吃人吗?”

“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刚刚……刚刚这小和尚不是跟我们一起跑过来的吗?”

这话一出,整个湖边都安静了。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我,我想起家中还有事,实在不能在这里替王爷祈福,就,就先告辞了!”

有了第一个人想走,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李将军和赵将军见事不对,快步走到季狸身边。

李将军道:“王妃是否要留人?只要您点头,他们今天一个也走不了!”

他声音故意没有压低,暂时镇住了场面。

季狸温声道:“诸位看见了这样可怕的凶杀案,难免会害怕,这是人之常情,李将军不用生气。”

众人都看她,神色讪讪,但出言要走的那个人硬撑着没改口:“王妃见谅,王某家中事急!必须走!”

季狸温和看着众人:“能够留在王府中帮忙的,都是平日里跟王爷关系极好的。

诸位家中有事,我恨不能跟着去帮忙,自然不会拦着各位。

只是,能不能请诸位稍稍停留,把看到听到的不对劲的地方,都告诉了我再走呢?”

她这样说,众人便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李将军看向第一个要走那人:“王大人能稍微等等不?太急的话一会儿我骑马送你啊!我的马有多快,你是知道的。”

被点名的王大人脸色一僵:“那,那倒是不必。”

他无奈道:“之前往这边来的时候,那小和尚就跟在我身边,一路与我一块儿跑过来的,他甚至路上还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是我将他扶住了。”

他说到这儿就觉得手直抖:“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是真不想给王府添堵啊!”

众人都同情地看着他。

季狸走到他面前:“我可否看看王大人的手?”

王大人点点头抬起手,这一抬手,他脸色就变了变。

他掌心里……竟然沾染着血迹!

他瞪大眼睛把手往前使劲儿伸远:“这!这人可不是我杀的啊!我也不知这血是哪儿来的!”

季狸问道:“王大人别着急,你好好想想,当时扶方悟的时候,你扶的是他哪儿?”

王大人一愣,接着脸都白了:“他,他一头栽在我胳膊上,我手碰到了他的头皮……”

他忙凑到灯火下去看自己的衣服,就见自己的衣服上,竟然沾染了大片大片血迹,以及一些白糊糊的东西……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