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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姨

曼荷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丁远高考那年,被继母伙同娘家偷换了人生。不知情的父亲为了筹钱让他复读,大雨夜送货翻落山沟意外去世,令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媚姨……

主角:   更新:2022-11-18 23: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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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媚姨》,由网络作家“曼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丁远高考那年,被继母伙同娘家偷换了人生。不知情的父亲为了筹钱让他复读,大雨夜送货翻落山沟意外去世,令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媚姨……

《媚姨》精彩片段

砰砰……

丁远刚进门,就差点儿被屋里飞出的东西砸中。

那东西重重地掉落在他面前。

他低头一看,是自己心爱的收音机。

这部收音机,是这个家里除手电筒之外的第二件电器。

这还是三年前他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时,父亲瞒着继母卖了粮食买来奖励给他的。

看着外壳破裂的收音机,他疯了一般地奔过去。

小心翼翼地捡起收音机,含着眼泪看向窗户:“妈,你为啥扔我的收音机?”

“为啥扔你的收音机?你回来得正好。”

继母肖兰花从丁远睡的小屋里走出来。

她双手叉着腰站在抽水机旁,一双阴戾的三角眼怒气冲冲地看着丁远。

“我问你,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钱?”

“你的钱?你啥钱?”

丁远一脸茫然。

“我锁在箱子里的钱少了一半,不是你会是谁?”

“这个家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吧?”

丁远抱着被摔坏的收音机站了起来。

心爱之物被砸他还能忍,冤枉他偷钱这事儿他得说清楚。

“不是你?外人来偷会全部拿走,怎么可能只拿一半?”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赖到我们阳阳身上?”

肖兰花仿佛当场捉了赃似的,全身的肥肉都兴奋了起来。

“妈,我没有说阳阳。”

“你别喊我妈,你妈早就死了!”

肖兰花眼神中流露出嫌恶之色。

丁远顿时怔住了。

是,自己的妈妈在他五岁那年就病逝了。

父亲每天在田里和山上忙活,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幼小的他。

后来经别人做媒,父亲就娶了村长家离了婚的妹妹肖兰花。

肖兰花带着一个比丁远小一岁的儿子肖阳。

一开始的时候,肖兰花还能给他几分好脸色。

第二年,就开始排挤和虐待丁远。

为了不让父亲知道后难过,懂事的丁远从来不与继母计较,更不会告诉父亲。

这位在村里飞扬跋扈惯了的继母,对他更是变本加厉地打骂。

但是,自打丁远考上重点高中之后,继母对他的态度变好了许多。

每个周末他从寄宿的学校回来,她都会煎一个荷包蛋给他吃。

丁远以为这么和谐的日子能继续下去。

没想到,此刻她会如此冤枉自己。

“我没有拿你的钱。”

“你不是已经去我屋里搜了吗?”

面对这个自己喊了十几年“妈”的女人,丁远还是尽量在克制心中的怒气。

透过小屋的窗子,他看见自己的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搜过有什么用?”

“你当我傻吗?”

“你偷了钱会藏在自己屋里?”

肖兰花绕着他走了一圈儿。

丁远明白她的用意。

他主动地把衣兜和裤兜都掏出来,什么也没有。

甚至他还把鞋也脱下来,抖给她看。

“看见了吧?啥也没有,我没有拿你的钱。”

“你没拿?那就是钱它自己长翅膀飞了?”

肖兰花依然不相信。

肥胖的身躯堵着门不让他进屋,口中还继续骂骂叨叨。

“你自己说说,这些年家里供你读书花了多少钱?”

“可是你倒好,到头来连个大专都没考上。”

“从小到大考年级第一有啥用?你根本就没长那读书的命!”

丁远的心仿佛被利刃扎了一刀。

疼得他几乎无法站稳。

没错,他是落榜了。

高考那三天他发着高烧,他是带病参加考试。

以至于成绩与他填报的上海医科大学差了二百多分。

当他知道这个分数的时候,整个人仿佛掉入了冰窖中,完全不相信自己会考得那么糟糕。

他清楚地记得,答卷的时候是那么的得心应手。

考完后他还和老师交流过,大致对了一下答案,全是自己平时会做的。

可以说,他对自己的考试还是充满信心。

没想到最终分数却无情地给了他一棒,学渣也考得不过如此。

落榜的打击已经令他绝望到濒临崩溃。

回到家挨这顿骂不说,就连他最最珍爱的收音机也惨遭继母的毒手。

他咬着牙瞪着肖兰花,眼眶里满含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瞪什么瞪?你还想打我不成?”

“我不会打你。”

毕竟她是父亲的合法妻子,怎么说也是他喊了十年“妈”的人。

何况。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忍受任何委屈。

他暗暗地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归于理智,抱着收音机转身朝屋里走去。

肖兰花一个箭步挡在了他的面前:“你站住!”

“你还有啥事儿?”

丁远极力忍耐。

他皱着眉头,在脑中思考着她哪来的钱。

家里的收入很透明。

继母好吃懒做从来不去田里和山上帮忙干活。

父亲一个人挣的那几个钱只够养活一家四口人。

从去年开始,有外地人进山来收购笋干,卖笋的钱能攒下一些。

可惜去年是小年,没有多少笋。

一家人的希望全指望今年了。

“有件事我可要和你说清楚。”

肖兰花一边说着,一边朝院门口看。

丁远知道她是在担心父亲突然回来,于是说道:“你说吧,我爸没这么快回来。”

肖兰花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揭穿,白了他一眼。

“不管这钱是不是你拿的,我都要告诉你,你想复读,没-钱-!”

丁远直视着她,也学着她的语气道:“你放心,不管我复读不复读,我都不会找你要一分钱!”

说完,他绕过肖兰花,走进自己屋里。

“这话可是你说的啊,你爸回来你也要这么对他说昂!”

“砰”的一声,丁远关上房门。

他默默地从床底下拿出两个洗干净的尿素袋子。

把高三复习的书本都放了进去。

然后把老衣柜里的衣服全抱出来,整齐地放进另外一个袋子里。

前天晚上他听见肖兰花和父亲争吵。

父亲让她拿点钱出来给丁远去复读,遭到肖兰花的拒绝。

她说她的儿子肖阳下学期要上高三,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没有多余的钱浪费到一个落榜生身上去。

丁远躲在被窝里难过了一夜,下决心从这个家搬出去。

他一只手提着一个袋子走出屋,连招呼都不想打。

肖兰花此时正在灶房烧火,看见他提着蛇皮袋走出来,嘴角扬起得胜的微笑。

“让一让,让一让。”

丁远刚走到院门口,就见肖阳推着一部崭新的二八大杠进门。

他连忙让到一旁。

“咦?丁远,你要去哪里?”

“肖阳,你从哪儿推来的自行车?”

丁远随口一问。

这年头,除了乡邮电所的两名邮递员骑着绿色的自行车之外。

还真没见谁家有这玩意儿。

“我买的,永久牌,大牌子。”

“怎么样丁远?好不好看?”

肖阳把自行车支好,拍着坐垫得意地冲他眉飞色舞起来。

“你买的?你哪来的钱?”

丁远连忙拉住他问。


“你猜猜……”

肖阳一脸憨笑地看着丁远。

“阳阳,你是不是从爸妈屋里拿的钱?”

“被你猜对了,不愧是尖子生,脑袋好用。”

丁远听了,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拉着夏阳的手朝灶房走。

“钱是阳阳拿的。”

正在灶房把锅铲敲得当当作响的肖兰花,怒瞪着他说:“怎么可能?我们阳阳从来不偷钱!”

“妈,你怎么能说我偷钱……”

肖阳走进去像个姑娘似的撒着娇。

肖兰花朝丁远冷笑道:“看看,我家阳阳可是好孩子,不像别人会做小偷,你别想栽赃阳阳。”

“我没有栽赃,你让阳阳自己说。”

丁远此时没有太多气愤。

肖阳的性格他了解,虽然平时对自己这个便宜哥哥也不咋地。

但是人还是比较正直,还有点点憨,不像继母那么阴险狡诈。

“说啥说?你自己偷了钱想推到阳阳身上不成?”

肖兰花瞪着眼。

“妈,你和丁远在说什么呢?什么偷不偷的?我是拿的好不好?”

“拿……你拿啥了?”

肖兰花顿时瞠目结舌。

“我开学就要转到城里去读高三了,你答应过买辆二八杠给我的,你忘了?”

“我啥时候答应了?我以为你就随口一说。”

“反正我当你答应了,你不买我就自己拿钱去买了。”

“啥?那些钱……是、是你拿的?”

肖兰花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眼神闪躲着。

“是呀。”肖阳说完,转头看向丁远:“丁远,我拿的是我妈屋里的钱,你怎么能说我是偷呢?”

丁远愕然。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肖阳是偷的钱。

这个憨子。

不过,此时他根本不计较肖阳的质问,也没有必要解释。

他关心的是继母听到后的态度。

果然。

肖兰花的表情精彩起来。

先是不可置信,然后脸色尴尬,最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儿子,你可吓死妈了。”

“妈还以为咱家出小偷了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轻蔑地扫过丁远。

那眼中,丝毫没有冤枉了人之后的愧疚感。

这些对丁远来说都无所谓。

只要澄清了自己的清白就足够了。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这个继母偏心眼儿。

但是像今天这么公开表现出两种明显相反的态度,却是极少的。

她以往至少会装一装,今天已经连装都不装了。

“妈,去院子里看看我的车子。”

“好,让妈看看你买的什么车子。”

母子俩当丁远是空气一般,走到院子里去看那辆新买来的自行车。

肖兰花边摸着自行车,边赞不绝口:“啧啧啧,这自行车可是咱们村里第一部自行车了。”

“赶明儿你教妈骑,以后去镇上赶圩妈就骑它去,让别人羡慕去。”

“妈,咱家怎么突然有钱了呀?”

肖阳喜滋滋地问。

肖兰花在村里以铁公鸡著称,哪怕是对亲儿子都从来没有这么大方过。

如果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发财了。

性格憨厚的肖阳心里有啥说啥,也不管是否当着丁远的面儿。

一高兴,就直接问了。

“咱家没有钱,哪有钱呀?这些钱是妈从你舅舅那儿借来的。”

肖兰花急得连连朝儿子使眼色。

她要不这么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更不可能了。

肖阳的舅舅就是他们肖家埔村的村长肖木旺,那可是个比肖兰花还吝啬的主。

任何人都休想从他手中借到一分钱。

丁远更加狐疑。

承认这些钱是他父亲的有那么难吗?

她无需这么着急声明,他根本就对她那钱没有兴趣。

他甚至连要肖兰花向自己道歉的兴趣都没有。

想要肖兰花认错,除非太阳从西边出,除非不在乎她往后几天几夜的谩骂。

他不想和这个泼妇计较了。

于是。

丁远提着两个蛇皮袋,毅然地走出院子。

肖阳转身喊着:“丁远,你这是要去哪里?”

“傻儿子,你喊他做什么?由他去。”

肖兰花低声制止完儿子后,快步走到院门口,故意对着外面的村道大声喊:“小远,你非要搬出去住啊?”

“这次没考上大学不要紧,咱下一年复读一定能考上!”

“小远,你要去哪儿啊?”

丁远听了,心中不怒反笑。

自己刚出院门没几步呢,真心留他的话需要故意这么大声朝外喊吗?

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朝自家老屋走去。

村里人听见了肖兰花的喊声,纷纷驻足观看。

见丁远两手提着蛇皮袋走来,一个个脸上充满了好奇。

有好心人凑过来问:“孩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是呀孩子,没考上没关系,你就别让你妈担心了。”

“婶子,我……”

丁远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

大家只听见肖兰花后面虚情假意的话,却不知道她是如何栽赃自己、逼自己出门。

他说自己是被赶出来的,有谁会信?

更有那心歪之人冷嘲热讽:“真没想到,从小到大都考年级第一的人,竟然连普通大专都考不上。”

“听说村长家的肖勇考上了,还是重点大学呢。”

“所以说这人呐,会读书没有用,还是得靠命,人家村长的儿子命好。”

“谁说不是呢,丁家终究是太单薄了,呵呵。”

“……”

丁远听不下去了,快速走进自家老屋。

足足忙了三个小时候后,老屋里里外外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曾经和父母住过的屋子也能住人了。

灶房的老旧锅碗瓢盆还在,已经刷洗好,就等烧一锅水煮一煮就能用。

至于米,老屋的仓房里有碾好的大米,还有两坛父亲做的咸菜干。

饭菜的事解决了,明天再去请求父亲的原谅。

天还没有黑。

丁远开始生火做饭。

他坐在灶膛前,摆弄着被肖兰花摔坏了的收音机。

除了外壳被摔裂之外,里面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他装好电池,把开关一扭。

“新华社消息,1987年上半年我国……”

“小远。”

一只大手伸过来关了掉收音机。

丁远抬起头。

满脸汗水的丁大喜站在他面前,下地穿的衣服都还没有换,裤腿上全是泥。

一看就知道他刚收工回来。

“爸,您怎么过来了?”

“爸听你妈说,你看你妈给阳阳买了自行车,心中委屈就搬出来。”

“爸,您相信您儿子不?”

丁远刚平复的愤怒瞬间又被点燃了。


“爸相信你。”

丁大喜搬了一把矮凳坐在丁远身边。

“爸,您相信您儿子就够了,我是那种会嫉妒别人有的人吗?”

肖兰花这个女人,两面三刀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可是没想到,明明是她冤枉自己偷钱,现在竟然说他是嫉妒肖阳买自行车。

这事儿丁远不能忍。

他把前因后果全都一股脑儿地告诉了父亲。

还把这十年来肖兰花对自己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法说了出来。

丁大喜听得气愤不已。

“孩子,爸一直以为你妈她只是脾气不好,不知道她背地里是这么对你,你为啥不早点告诉爸?”

“我怕您不相信我,更怕您和她吵架。”

丁远矛盾地看着父亲。

以父亲的软糯脾气,吵起来只有挨她骂的份儿。

“爸相信你。”

丁大喜强压下怒气。

儿子还要去复读,需要静心复习,目前他还不能和肖兰花闹翻。

免得她三天两头趁他不在家又虐待儿子。

“只要您相信我就好,爸,我问您,咱家有余钱吗?”

“有,但不多。”

“有多少?”

“可能也有五六十块……吧。”

丁大喜也不太确定。

但绝对不会超过这些数。

虽然是肖兰花当家,他挣的钱他心中还是有数的。

“五六十块钱?”丁远愣住了。

这么说,肖兰花那些钱不全是父亲的?

一部永久牌全包链自行车,少说也要一百五六十块钱。

这可是很多人家扣除吃喝穿之外,要攒足一两年才能买得起的大件儿。

家里的余钱只够买个车轱辘。

她哪来的那么多钱?

“爸,那肖阳买自行车的钱是哪来的?”

“你妈说是向你村长舅借的。”

“村长不是铁公鸡吗?”

丁远不信。

“唉,人是会变的,村长家的肖勇考上了重点大学,村长可能一高兴就变了。”

丁远听了,难过地低下头。

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追究这些。

连肖勇那种在年级排二百名之后的人都能考上大学。

而自己却落榜了。

“爸知道你难受,但是你要振作起来。”

“爸,我没事儿。”

丁远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丁大喜抚摸着儿子的后脑勺安慰他。

“你没事就好。”

“这人呐,一生中难免要经受一些挫折。”

“老祖宗说得好,人生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你别灰心,咱再复读一年,明年准能考上。”

“爸……”

丁远难过地看着比实际年龄苍老十岁的父亲。

父亲一人扛着这个家有多艰难,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读书的钱全是父亲从牙缝里省下的。

父亲总说,无论到任何时代,人一定要有文化才行。

丁远也特别争气,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一直是年级第一名。

可是到最后,他却以两百分之差的成绩来回报父亲。

他希望父亲能打骂自己一顿,那样他内心也好受一些。

可是,慈祥的父亲丝毫没有责怪他半句。

此刻,他想通了。

他决定今后帮着父亲好好管理家里的那片山、好好耕种山下的那片梯田。

山里人靠山吃山、靠田吃田。

他家的山和田虽然不是村里最好的,但种出来的粮食能解决温饱,山上挖的笋还能卖些钱。

他相信,人只要勤劳就会过上好日子。

他不想让父亲一个人受苦受累,他要扛起这个担子。

“爸,我不想复读。”

他鼓起勇气说道。

“你说啥?”

“你不想复读?”

丁大喜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

他心疼地说:“孩子,我知道你是担心学费的问题。”

“学费的事你不必担心,爸已经想好了。”

“爸……”

“前阵子城里来了一个收购开仓笋的外省人,爸运一车笋进城去卖就有钱了。”

丁远一听,站了起来:“爸,我不同意!”

现在才七月底,这个时候的笋价低得不能再低。

那么好的笋现在就扒出来卖太可惜了。

笋的热销季节在冬季,到那时再开仓晒笋,能卖到比现在高五六倍的价格。

“小远,你的前途比笋重要。”

“可是爸,我的前途没有您重要!”

丁远扶着父亲的双肩,企图要说服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

他不想父亲一个人辛苦。

“爸,复读不一定就能考上,我已经失去信心了。”

“能,你一定能,老师在电话里说了,要不是高考那几天你发着高烧,这次你就考上了。”

“都怪爸没能进城去陪你高考……”

父亲的声音哽咽了。

7月7日到7月9日这三天,他正在田里帮人锄禾挣钱。

为了能在这两个月挣到儿子上大学的钱,他没能像其他家长那样,进城去陪儿子参加高考。

“如果那几天爸去照顾你,你就不会生病。”

“爸,这不怪您。”

丁远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他一直没有把自己带病参加高考的事告诉父亲。

就是不想让父亲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害怕父亲自责。

“小远,跟爸回家去,这个暑假你就安心在家复习,学费你不要担心,爸有办法。”

“家里的农活也不用你管,爸都已经干完了。”

丁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知道父亲是不想他出门去面对那些冷嘲热讽。

在家复习只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台阶下。

但是,他不会再回到那个家去。

“爸,我想住在咱们家这个老屋里,这儿安静。”

他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丁大喜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等爸卖了笋拿些钱来,你想吃啥自己到供销社去买。”

“爸,您别卖笋,留着冬天我和您一块儿晒干了再卖。”

丁远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

“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你堂叔找爸还有点事儿,爸先去看看。”

“爸,我做着饭呢,您一块儿吃吧?”

“不了,你自己吃,夜里关好门。”

丁大喜说完,就匆匆走了。

见父亲走得那么急,他信以为真。

深夜。

丁远刚躺下,就听见院门被人砸得震天响。

这个时间电站已经关电了,他翻身下床点燃煤油灯:“是谁在敲门?”

“丁大喜,你个没良心的,你现在连家都不回了你啊?”

门外传来肖兰花骂骂咧咧的声音。

父亲还没回家?

丁远心中一惊,本不想开门的他,立即提着煤油灯打开院门。

“丁大喜,你想抛下老娘,老娘跟你拼了!”

肖兰花右手举着一块石头扑了进来。

丁远连忙闪到一旁,就着灯光冷冷地问:“我爸没有回去?”

“你爸呢?叫他出来!”

肖兰花看都没看丁远,怒气冲冲地往屋里冲。


丁远明白了。

父亲收工回家后,得知他搬到了老屋,便赶过来劝他。

之后从老屋离开就没有再回家。

继母肖兰花以为父亲在老屋住下,这才怒气冲冲“杀”过来。

“我爸不在屋里。”

“什么?”肖兰花转过身。

昏暗中,丁远都能感受到她眼里两道阴鹜的寒光。

“你爸没有到老屋来?”

“来过了,但很快就走了,说堂叔有事找他。”

“你堂叔?丁大福?”

肖兰花冷笑起来:“你骗谁呢?晚饭的时候,大福还抱着个饭碗在晒谷坪和人聊天。”

“啊?”

丁远顿时涌上一股不明的担忧。

他想都没想,冲进屋从蛇皮袋里拿出手电筒就往外怕跑。

“你个兔崽子,你去哪里?”

肖兰花也追了出来。

“我去找我爸!”

外面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

村里的电是乡里的水电站输送的,每天晚上七点准时送电,十点半就关了。

因此,山里人吃过晚饭基本上都睡下了。

丁远敲开堂叔家的门。

“叔,我爸还在您家吗?”

丁远跑得气喘吁吁地问。

堂叔丁大福披着一件外衣,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出来。

“啊,是小远啊,你爸他没来啊。”

“啥?我爸没来您家?”

“晚饭前喜哥路过家门口,和我说了两句话就走了,他说去村里借拖拉机用,怎么?他还没回家?”

“借拖拉机用?”

丁远顿时明白了。

父亲果然还是去运笋去了。

这个时间点想必已经在通往城里的半道上。

肖家埔村距离城里八十公里。

村里那台破旧的拖拉机一小时顶多跑二十公里。

八十公里的小马路,要四个多小时才能到达。

“谢谢叔,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他急急地说完就跑。

“小远,有啥事儿就过来喊叔啊!”

“知道了叔!”

夜色中。

丁远在通往自己家笋仓的路上狂奔。

山民们家家户户在村外的小树林里有一个大笋仓。

春天挖笋的那一个月里,人们每天一大早就上山挖笋。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大家把挖的笋全都挑回家来,倒进一口超大的铁锅内烧煮,直到煮透变软。

然后再用大铲子把煮熟的笋,铲进一个大水池子里用清水漂。

漂上一整天后,再整齐地码进一个四方形的大木仓里。

老祖宗的智慧在小山村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大木仓充分利用了轮轴和杠杆的原理。

村民们踩在大木杆上,大木杆的一头插在一个大轮轴里。

踩一下,轮轴和缆绳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每天要踩上数十下,直到笋彻底被榨扁才行。

等到田里秋收后。

家家户户就在干涸的田间摆上一排排长方形筛子。

这种长筛子用竹子和竹枝编扎而成,专门用来晒已经被榨扁的竹笋。

直到把笋晒干变硬,然后用拖拉机拉到收购点去卖。

丁远家的笋也是如此。

他喘着粗气站在自家笋仓前。

手电筒所照射之处,无不在告诉他父亲真的来过了。

地上还有笋出仓的痕迹,散落着不少笋的碎片。

他看向通往村外的路,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为什么不拦住父亲?

为什么不跟父亲一块儿进城?

他难过地背靠着树坐在地上。

他知道父亲是不可能让他去的,否则也不会骗他说是去堂叔家。

望着夜色中通往村外的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等父亲回来。

“小远?”

“小远你怎么坐在这儿?”

丁远抬头一看,欣喜地站起来:“爸,您回来了?”

“孩子,是爸没用……”

丁大喜难过地转身就走。

看着父亲又朝村外走去,丁远急得大喊:“爸,您要去哪里?”

“爸……”

父亲的身影模糊了,丁远怎么追也追不上他。

“小远,小远,你怎么睡在这儿?”

“爸,您等等我!”

“小远、小远你醒醒!”

不是父亲的声音?

丁远猛地睁开眼,天已经大亮。

面前站着的,是扛着锄头正准备下地干活的堂叔丁大福。

原来,刚才做的不过是一个梦。

他连忙起身:“叔,我爸回来了吗?”

“你爸昨夜没回家?”

丁大福吃惊地看着丁远。

他以为丁大喜后面回家了呢。

“我爸还没回来。”

丁远难过地指着自家的笋仓说:“叔,你看那儿,我爸一定是进城卖笋去了。”

“原来你爸说去村里借拖拉机,就是运笋进城?”

“是,我爸说城里有人收购笋。”

“那你不用担心,你爸下午就会到家,你快回去吧。”

丁大福安慰了丁远几句,扛着锄头走了。

丁远只好回家等着父亲。

若是父亲上午卖笋顺利的话,下午就能到家。

回到老屋。

他开始烧火做饭。

虽然他知道父亲回来后也是回那个家。

但是他想为父亲煮饭。

父亲喜欢早晨烧好一锅稀饭,白天干完活回来喝下一大碗凉凉的稀饭。

然后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掏出一毛四一包的鹭江牌香烟,取出一根点燃,眯着眼,惬意地抽起来。

烟圈儿袅袅上升,带走了父亲一天的疲劳。

一支烟抽完,他才开始在继母的谩骂声中吃正餐。

每到夏季都是如此。

煮好稀饭后,丁远胡乱扒拉了一碗,就走进屋里。

他开始从蛇皮袋里把高中课本和练习题拿出来,一本一本整齐地放在桌上。

看着这些练习册,他的心仿佛被钢针刺穿了似的疼。

那落榜的分数宛如一根套在脖子上的钢绳。

勒得他难以呼吸。

他颓然坐下,眼睛又湿润了。

忍不住抱着书落泪。

“远哥!”

“远哥,出大事儿了!”

院门被大力地推开,发小丁忠亮大喊着冲了进来。

丁远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慌忙跑出屋问:“亮子,出啥事儿了?”

“你爸、你爸他……”

亮子跑得气喘吁吁的说不出话来。

丁远见他这副神色,心头猛地一惊,紧紧地抓住了亮子的胳膊。

“我爸?我爸他怎么了?”

“你爸他在、在地瓜坳……”

“地瓜坳?!”

丁远的心开始往下沉。

“我爸昨天进城去了,他怎么会在那里?”

他几乎要抓狂了。

“远哥,你你放、放手。”

丁远意识到自己把亮子抓疼了,立即撒开手冲出家门。


“远哥,你等等我!”

亮子跟在丁远身后紧追。

村里的人都在往村外跑,见他们冲出来纷纷让开。

地瓜坳距离肖家埔村三公里,那是一个地势相当险要的地方。

出村的小马路崎岖蜿蜒上坡,地瓜坳就在坡顶。

下坡路段有一个280度的危险大弯,那儿经常发生牛车翻下山的事故。

下完坡之后,才是一条延伸到城里的平坦大道。

三公里就是六里路,丁远在学校是长跑冠军,不多时便跑到了。

地瓜坳上已经围了不少人。

除了村长肖木旺之外,还有一些附近的村民。

他跑到肖木旺面前,焦急地问道:“木旺舅,我爸呢?”

肖木旺是肖阳的舅舅,所以这十年来丁远也跟着肖阳喊舅舅。

“丁远啊,你缓口气儿,先别着急,听舅说……”

“木旺舅,我爸呢?!”

丁远大吼着。

他哪里还有心情和满嘴官腔的肖木旺绕弯子。

他几乎都要崩溃了,心急如焚地狂奔了六里路。

就是为了早点儿知道父亲的消息。

丁远老屋的邻居王大娘走过来,说:“村长,就让孩子去看看吧,见最后一面……”

肖木旺这才让开了肥胖的身躯。

丁远有一种很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他朝前走过去,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的脸上盖着一块毛巾。

丁远一眼就认出那人身上穿着的衣服。

这是父亲!

他再也忍不住地扑过去,抱住地上的人大喊:“爸!”

“爸您怎么躺在这儿啊?”

“您不是进城去了吗?”

“您为啥不和我说实话?为啥不带上我一块儿运笋?”

他一边哭喊、一边小心翼翼地揭开毛巾。

身后有人想要阻止,被那大娘拦住了:“让孩子看吧,别让孩留遗憾。”

看着眼前的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丁远顿时脑子一轰!

这……这是自己的父亲吗?

头肿得有箩筐大,右边的脸几乎碎了,满脸血肉模糊,血迹已经凝固干涸。

可他的确是自己的父亲。

无论摔成什么样儿,他都能认出来。

“爸!爸您怎么了?”

“爸呀……”

他顿时扒在父亲身上悲痛地大哭。

周围的人们都跟着抹泪、摇头叹息。

肖木旺走过来,弯腰碰了碰丁远的肩膀:“丁远,你先别哭,跟我过来一下。”

“木旺舅啥事?”

见肖木旺脸色阴沉凝重,丁远连忙起身跟着他走到那个险要的大弯边沿。

肖木旺指着山下已经散架的拖拉机告诉他:“你爸就是开着村里的拖拉机,翻下山出的事。”

“你爸现在不在了,拖拉机是公家的,这钱得由你来赔。”

丁远看着下面散落得满山的笋,心如刀绞。

这些笋可是父亲的心血啊!

是父亲的命!

可如今父亲为了供他读书,却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泪如雨下,双手捂着胸口。

感觉每呼吸一口,心脏处就一阵剧痛。

他含着泪、悲愤地看着肖木旺。

他不就是害怕父亲走了,这拖拉机要他的妹妹肖兰花赔偿么?

“你放心,这钱我赔!”

丁远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他不想让父亲死后还欠一笔债。

“既然你答应了那就好。”

肖木旺的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容:“那我去招呼大伙儿把你爸抬回去。”

“不用你在这儿虚情假意!”

丁远咆哮道。

“你小子……行,真行昂,好歹我也是阳阳的舅舅,你敢吼我?”

肖木旺脸上挂不住了,指着丁远咬牙切齿:“咱们走着瞧!”

旁边的王大娘忍不住了:“木旺啊,这大喜刚走你就逼着丁远赔拖拉机,这于理不妥吧?”

“有啥妥不妥的?公是公,私是私,损坏公物你不赔他不赔,难道要我这个村长赔?”

“好好好,你是村长你有理。”

王大娘无奈地摊摊手。

她怕丁远再和肖木旺吵起来,赶忙扶着丁远的胳膊:“孩子,咱得抓紧把你爸抬回去,不能放在这儿晒太阳。”

其他村民也跟着附和:“是呀,得先抬回去。”

“丁远,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节哀。”

“……”

丁远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父亲,眼泪抑制不住地狂涌出来。

节哀?

叫他如何节哀?

他最亲的人一瞬间就这么走了。

他能不悲痛哀伤吗?

他眼神空洞地走到父亲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爸!您怎么能走啊。”

“您不是要等我复读吗?”

“爸!您回来啊……”

“爸啊……”

丁远的悲嚎在山谷久久地回荡。

身后的人群中也响起女人们的抽泣声。

男人们见此情景也一个个动容落泪。

“让开,你们让我过去!”

一个女人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

丁远含着泪看过去。

一个身材娇俏的年轻女人,穿着一套白色的衣裤,正与几名拦她的村民拉扯。

这情形怎么看都与此时的场面不符。

旁边一位大娘皱起了眉:“她怎么来了?”

丁远认出那是村里的小寡妇么凤西。

“快看,小寡妇怎么来了?”

“她穿着孝衣来这儿做什么?”

“是呀,大喜嫂都没来哭,她一外人来哭啥?”

旁边的村民议论起来。

丁远的内心也有些不悦。

前年因为这个小寡妇的事,父亲没少受村长兄妹的辱骂。

小寡妇长得不能说倾国倾城,但也美若天仙。

她有着一个与山村格格不入的名字,姓凤,名西,叫凤西。

她是村民丁有根从野猪沟救回来的孤女。

来到肖家埔村那年她才十七岁,后来就住在有根家不走了。

二十岁那年,她硬是拖着丁大喜去做证婚人,与三十一岁的丁有根扯了结婚证,圆了房。

本来这是桩美满的姻缘,成为当时的一段孤女报恩的佳话。

可是结婚才一年,丁有根上山砍木头时被木头砸死了。

于是,村里人觉得是她凤西命硬,克夫。

加上当初来历不明,至今都没有说清楚自己来自哪个地方。

因此,十里八村的人都认定她是个不祥的女人。

再也没有人敢娶她。

村里的婆娘们更是处处盯紧她,生怕自家男人的魂儿被她给勾了去。

“有根嫂,你来做啥?”

丁远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她。

凤西正想骂人,见拦她的人是丁远,脸色好了不少,娇滴滴地哭道:“丁远啊,我听说大喜叔他……”

“大喜叔是好人,我来看看他。”

丁远内心一阵悲痛,手也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凤西趁机朝躺在地上的丁大喜奔过去,“扑通”一声双膝跪下。

“哎哟大喜叔哇,你死得好惨呐!”

“有根在的时候常说,整个村里就数你大喜叔人好。”

“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哇……”

村民们一阵哗然:“丁远,快把她拉开!”


山里的规矩,不是亲人没有资格这般嚎丧。

只有算命先生说某人今年要戴孝,这种人才会无端披麻戴孝跑去别人家哭丧。

但是东家会不高兴,因为这是夺人气运、抢人风水的大忌。

丁远不信这些,但是以前很反感凤西。

此时听了她的哭嚎,突然对她反感不起来。

父亲一生性格敦厚、为人热心,可是能让人真心惦记的,却只有凤西这么个人。

连凤西这个足不出户的寡妇都知道的事,他不相信肖兰花和肖阳不知道。

可是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肖兰花赶来。

被凤西这么一哭,丁远反而清醒了不少。

他不忍心父亲一直躺在这儿暴晒。

他朝着村民们鞠了一躬:“辛苦叔叔伯伯们帮忙把我爸抬回村里去!”

“这也没个担架啥的,让人如何抬?”

肖木旺站在一旁冷笑道。

“我带了柴刀,丁远你去砍两根毛竹做担架!”

凤西突然起身,把后背的衣服掀起,抽出一把砍柴刀。

她走到丁远面前,把刀送到他手中。

丁远感动不已:“有根嫂,谢谢你!”

“谢啥,快去!”

肖木旺恨恨地瞪了凤西一眼。

也装模作样地朝村民们说:“大家都来帮把手,一会儿毛竹砍来帮扎个担架。”

山里多的就是毛竹。

很快,丁远扛着两根毛竹跑来。

村民们七手八脚开始做担架。

一副用毛竹扎成的简易担架被抬了过来。

“快,大家把大喜兄弟送到村口去,记住了,别抬进村去!”肖木旺这会儿主起事来。

“知道了村长!”

丁远听着不对劲儿。

他拦住大伙儿:“等会儿,木旺舅,为啥不是抬回我家去?”

“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肖木旺做出一脸无语的样子说道。

这时,丁大福也从田里赶来了。

他一边用袖子擦着汗,一边说丁远:“小远,先把你爸抬到村口去。”

“叔,您来得正好,请大伙帮忙把我爸抬回家吧。”

“孩子,你爸这样是不能进村的。”

丁大福很为难地说。

“为啥不能进村?我已经把家收拾干净了,我爸看了一定喜欢。”

“他苦了一辈子,我想让他在家舒舒服服的再住一宿,也让我最后陪陪我爸。”

肖木旺一听,沉下了脸:“不行,大喜是短命鬼,又是在村外死于非命,他不能进村!”

丁远抬起头,一步一步地朝肖木旺走过去。

“木旺舅,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能这样?”

“虽说你和我爸有过节,可是我爸人都不在了,你还要欺负我爸吗?”

“不说人死为大,单说我只是把我爸接回我家去,怎么就不行?”

“你是为你妹妹着想,不想让我爸进家门吧?你放心,我爸是回我家老屋!”

丁远第一次说出这些话,他在替父亲出气。

话说出来了,心中的气也顺了不少。

父亲生前总是怕肖木旺,全村人都怕他。

他仗着省里有亲戚,一家人在村里嚣张跋扈。

现在父亲都不在了,他丁远什么都不怕了!

今天他为了苦命的父亲,就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愿意。

肖木旺被丁远说得暴跳如雷。

他指着丁远的鼻子道:“你个小兔崽子,你敢把你爸接进村去试试!”

说完,一甩胳膊就走了。

丁大福连忙对丁远低声道:“小远,你别怪你木旺舅,他也是在替全村人着想。”

“不让我爸进村是为全村人着想?”

丁远不明白。

把自己的父亲抬回家去,怎么就跟全村人扯上关系了?

“叔,他分明是和我爸过不去。”

丁大福刚想说什么,旁边王大娘使劲儿地把丁远拉开。

“孩子,你从小在学校里,不懂咱们山里的规矩,这横死在外面的、还有那不满60岁的人,是不能进村的。”

“否则村里如果有谁家死一只鸡、淹一只鸭,出个什么事儿全都会怪到你们家来,你也担当不起呀。”

丁远明白了。

“大娘,可是我不忍心让我爸躺在村口。”

“孩子,你爸懂这规矩,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没有谁家敢违背。”

“要是抬回家了,到时候别人就是吃饭吃着一粒沙子都能怪到你家来。”

“大娘……”

“小远听话,大娘说得对。”

丁大福也走过来劝他。

丁远难过地问:“叔,可是村口夜里有野兽怎么办?”

“孩子,叔会陪你一起守灵。”

凤西在丁远身后小声劝道:“你有根哥那年也是停放在村口。”

丁远想起来了。

有根被村民们抬下山后,村民们在村口搭了个竹棚,凤西一个人在村口守了三天三夜。

那三天夜里,父亲都提着一盏带着玻璃罩子的大煤油灯去村口。

他说,有根家几代单传,除了凤西,他们家没有其他人了。

凤西一个人在村口守夜太危险,万一夜里遇上野兽下山怎么办?

多个人陪着,她心里也会踏实一些。

正是因为这事,继母差点把凤西家给砸了。

村里也落下了不少流言蜚语。

肖兰花把凤西视为“情敌”,逢人便骂她。

只有丁远知道,父亲一生为人光明磊落,与凤西之间清清白白。

“接你爸回去吧孩子,叔一会儿再回去。”

“叔,你还要在这儿?”

“山下那些笋是你爸的心血,我得收拾回去,不然你爸不安心啊。”

“知道了,谢谢叔!”

丁远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抬起胳膊将泪水一抹,转身招呼村民们帮忙抬担架。

他想通了。

俗话说“入乡随俗”,既然生活在这山里,他就不能让父亲身后还被人嚼舌头根子。

凤西那年都能一个人在村口守灵。

他一个大小伙子又有什么不能?

别说野兽,任何东西都休想再来欺负父亲!

“对了小远,亮子他爸几个人在村口为你爸搭灵棚,等你爸到了,棚子也该搭好了。”

“叔,那我就送我爸回去了。”

丁远哽咽地向丁大福承诺。

“叔您放心,我会在村口陪着我爸。”

他还对王大娘说:“大娘,谢谢你,刚才是我一时冲动。”

“这孩子,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通情达理的,一说就通了。得,我也回去帮你爸做寿衣。”

“谢谢大娘!”

山里人多半都纯朴。

一家办白事,就等于是全村的事。

老老少少都会走到一起来帮忙操持。

当然。

也有一些嫌人有、恨人无的、拜高踩低见风使舵者。

那些对丁远落榜幸灾乐祸的人,此时正远远地站着看热闹。

丁远心中有数。

这些人平时跟着肖木旺一起刁难过父亲。

“孩子,你等一等。”

丁大福跑过来拉住丁远小声说:“一会儿回去后,去跟你木旺舅道个歉吧。”

“叔,我为啥要去跟他道歉?咱们做错什么了?”


见丁远又倔强起来。

丁大福劝道:“孩子,你要记着,有时候咱们就是什么都没做,那也是错的。”

丁远能明白堂叔话中的意思。

堂叔是担心父亲的丧事会有人刁难。

但他相信,人死为大。

肖木旺就算再鼠肚鸡肠,都不至于挡死人棺材吧?

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对自己说过,尽量与肖木旺一家保持距离。

人只有保持距离,对方才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你。

无端去跟人道歉,丁远不会去,也不愿意去。

“叔,我不去。”

他可以向任何人道歉,但绝不会向肖木旺道什么歉。

肖木旺这人当初把妹妹嫁进丁家,就没安啥好心。

他还曾经非礼过小寡妇凤西,被丁大喜遇上,坏了他的好事。

从此,肖木旺内心对丁大喜恨之入骨,处处为难他。

村里梯田灌溉的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泉水。

丁家梯田上方的几亩良田是肖家的,肖木旺完全不顾丁大喜是自己的妹夫,经常断了丁家的水。

为这事,丁大喜没少受气。

也没少到肖家去低头说好话。

丁远知道,父亲为了种点粮食忍气吞声受了不少委屈。

现在父亲永远地走了,他可不想再去求肖木旺。

丁大福知道这个侄子的脾气,无奈地摇头叹息:“唉,那算了。”

他没有告诉丁远为什么要去道歉。

孩子聪明,一定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既然不肯去,那就不去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孩子比大喜哥硬气,倒也令他感到欣慰。

“孩子,不管你有多难过,咱们先把你爸的后事办好,让他入土为安。”

“只要你好好的,你爸在天上看见了也会安心。”

“谢谢叔!我会坚强起来。”

丁远和一群乡亲抬着丁大喜朝村子方向走。

丁大福则和几位村民留在地瓜坳下收拾拖拉机和笋。

一路上。

抬担架的人轮换了三拨。

个个都叹息说:大喜不舍得走啊,越抬越沉重了。

丁远扶着担架更是泣不成声。

父亲怎么会舍得走?

他做梦都盼着儿子考上大学,走出这穷山沟。

可如今……一夜之间父子俩阴阳永隔。

“丁远,和你爸说一声,我们是抬着他回村口,让他安心。”

丁远点头照做了。

他心疼地紧握着父亲冰冷僵硬的手,哭着说:“爸,叔伯们抬着您回村呢,您别为难叔伯们。”

这么一说,抬着担架的村民们顿觉肩膀上轻松了不少。

到了村口。

便看见一座三间联排的竹棚已经搭好。

平日里和丁家有往来的人们,正在中间的竹棚里帮忙挂白布和白灯笼。

几个女人在隔壁的竹棚开始张罗做孝帽、戳纸铜钱。

丁大喜被安置在中间的灵棚里,丁远跪在地上抱着他的遗体泣不成声。

几名长辈坐在一旁商议买棺材的事。

山里人年过五十岁,就会陆续开始为自己置办寿材存放在祠堂里。

丁大喜由于家庭负担重,手头上拿不出多余的钱。

所以,到死都还没有置办下自己的棺材。

只能按照山里的规矩,花高价向有棺材的人家买。

这些事无需东家操心,帮忙的人会去联系好买回来。

丁远哭了许久。

灵棚内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远哥!”

丁忠亮跑了进来。

见丁远还在抹着眼泪,便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服:“远哥,你跟我出来一下。”

“亮子,啥事儿你说,这儿没有别人。”

“远哥,咱……咱还是去外面说吧。”

亮子畏惧地看了一眼躺在简易木板床上的丁大喜。

丁远见他这样,连忙起身。

亮子走到外面无人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见亮子神色不对,他的心又一紧:“亮子,又有啥事儿?”

“远哥,喜叔棺材的事有些麻烦。”

亮子支吾了好一会儿才说。

“遇上什么麻烦了?”丁远焦急地问。

“村里有寿材的人家都不愿意出让。”

“啊?怎么会这样?”

山里有一条不知道哪辈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无论谁家发生这类突发灾难,其他有棺材的人家会主动出让棺材。

如果都没有,那就只能临时打造。

可是,打造棺材的木材不是那么好找,一般人家没有现成的板材。

临时从山上砍木头下来做也来不及,木头锯成板材后还要花时间晾干。

最重要的是,砍木头需要到乡林业站去申请。

哪有说砍就砍的?

“咱们村里几户有棺材?”

“有三户,一户是村长家、一户是村西头刘奶奶家、还有一户就是老瞎子家。”

“这三家?”

丁远顿时也犯难了。

村长肖木旺前几年为自己置办了一副,但他是绝对不可能会卖的。

丁有根摔死的那次,凤西求到肖家门前被拒绝了。

最后还是丁远的父亲丁大喜,把自己家的几片薄木板送给了凤西家,打了一副粗糙的薄棺才下的葬。

如今到自家头上,也面临着要去求人棺材的事儿。

“是呀远哥,这可咋办呢?”

“刘奶奶家的棺材咱不能去开口。”

亮子为难得直用脚戳地。

村西头的刘奶奶已经八十八岁的高龄,卧床一年了。

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咽气,她的棺材肯定不能动。

就剩下老瞎子的了。

老瞎子是村里的孤寡老人,年轻的时候上山看到了狗熊窝。

他起了贪心,抱起一只狗熊崽子就跑。

结果被母狗熊追来,生生地掏走他的一只左眼。

从此,他只剩下右眼能用。

老瞎子人倒是不错,就是胆小怕事,村里人说是当年被母狗熊吓破了胆儿。

丁大喜经常帮老瞎子的忙,找他买应该没问题。

“老瞎子才六十多岁,身体比牛还壮,咱找他买。”丁远当机立断。

“我去找过了,我爸也去找了,他死活不肯卖。”

“为什么?”

“他明说有人打过招呼,他要是敢卖棺材给你们家,冬天的笋干就别想卖出去。”

“什么?”丁远愣住了。

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是谁在威胁老瞎子。

“我去找他!”

他猛地转身就跑。

丁忠亮见他神色不对,也急忙追过去。

“远哥,你要去找谁?”


“我去找肖木旺!”

丁远被亮子拽住,只好停下来解释。

“远哥,你这会儿去找他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难道不是他威胁老瞎子?”

垄断了整个桐洋乡笋干收购权的人,正是村长肖木旺。

能让老瞎子的笋干卖不出的,也只有他。

“是他。”

亮子老实地点头。

但是他不希望丁远去找。

这个时候丁远在气头上,见到肖木旺不得吵起来么?

“远哥,你别去找他,我爸说了,坏人自有天收。”

“啥天收?”

丁远无语地摇摇头。

“他为啥不让人把棺材卖给我家?”

“不就是因为我爸曾经坏过他的好事?”

亮子气愤道:“小寡妇那事是他肖木旺自己不是东西。”

“远哥,他这次故意刁难,会不会是因为你在地瓜坳顶撞了他?”

“……”

丁远顿时想到了。

难怪堂叔让他去跟肖木旺道个歉。

“原来,我叔让我道歉也是因为这事儿。”

“远哥,你常年在学校读书,不知道肖木旺那人鸡肠子,他又特别好面子,你当众顶撞了他,他能不恨你?”

“怪我,是我高估了他。”

丁远此时无比后悔。

果然如父亲说的,人在这个世上立足,就得经历许多难堪才会长大。

涉世不深最容易吃大亏。

这事算是自己踏足社会撞的第一堵墙。

悲愤之余,他只能强迫自己放低姿态,将这口气暂时先忍下去。

“亮子,你帮我在这儿照看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丁远撒开双腿就跑进村。

肖木旺从地瓜坳回来,就火速找了老瞎子。

威胁完老瞎子之后,他就回到家中,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嘴里哼着小曲儿。

丁远站在肖家院门口。

门楣上写着肖勇被上海医科大学录取的大红布,还醒目地挂着。

他深呼吸一口,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走了进去。

“木旺舅。”

“哟!你个兔崽子,快出去出去!”

肖木旺满脸惊恐,起身就推他,仿佛他身上带着瘟疫。

丁远被他推出院门。

他肥胖的身躯挡着门中间,双手叉着腰:“你来我家有啥事?真是晦气!”

“木旺舅,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我看你不是来道歉的,你是来害我来的,你自己现在啥身份你不懂么?”

“我啥身份?”丁远愕然道。

他一个农民的儿子,能有啥身份?

“你现在是戴孝之身,你怎么敢随便进别人的家门?”

“木旺舅,我承认是我鲁莽了,但我是诚心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你哪里错了?你是状元啊,你的歉意我当不起。”

面对肖木旺的挖苦,丁远吞咽下口水,极力使自己冷静。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今天无论肖木旺说的话有多难听,他都绝对做到骂不还口、甚至打不还手。

一切以把父亲顺利送上山为主。

“木旺舅,今天在地瓜坳你教训得很对,是我不懂事,不应该顶撞你。”

“你知道自己错了?”

“知道。”

丁远暗暗地咬着牙。

肖木旺见丁远的傲气被自己挫败得差不多了。

便起身拍了拍丁远的胳膊,露出一副长辈的关怀。

“知道错了就好,年轻人不懂事就得多听听长辈的意见。”

“行了,我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你有孝在身,快回去忙吧。”

说着,便推搡着丁远往台阶下走。

“木旺舅,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帮忙。”

丁远站着不动。

脸上尽量展现出求人的态度。

“帮啥忙?我能帮的已经帮了,其他的忙不是有村里人在做吗?你找他们去。”

肖木旺退进门内准备关门。

丁远顺势一脚踩在门槛上,挡住门:“木旺舅,这忙在咱们村只有你能帮,你在村里德高望重,大家都能听你的。”

父亲说过,小人都喜欢戴高帽。

肖木旺也不例外。

“哈哈哈,是吗?”

一听有人夸自己“德高望重”,肖木旺的嘴咧开了。

他用棺材来刁难丁远,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丁大喜不在了,妹妹那个家没了主心骨。

外甥肖阳还在读书,妹妹的继子丁远落榜在家,今后那个家得靠丁远来挣钱养活。

若是他这个做娘舅的不威慑威慑这小子。

今后妹妹如何能镇住他?

肖木旺得了便宜开始卖乖,摆出长辈架子,装模作样地问:“那你说说,是啥事?”

“木旺舅,老瞎子不愿意让出寿材,这事儿还得请舅舅你出面帮劝说劝说。”

丁远故意委婉地给他台阶下。

“是么?竟然有这回事?”

“……”丁远点点头。

心说:装无辜还装得挺像。

但他不能揭穿,只能陪着脸等他松口。

“这些人呐,乡里乡亲的,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这样?谁家还没个难事不是?”

肖木旺打着“官腔”开始装腔作势。

“丁远你放心去守灵,这事只要我一开口,咱们村就没有敢说不肯卖的。”

“多谢木旺舅!”丁远着急走人。

“等会儿,你先别走。”

肖木旺拽住了他的胳膊。

“木旺舅你说,我听着。”

丁远无奈,只得强迫自己停下来听。

肖木旺用自己肥厚的手背擦拭了一下眼角。

再努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眼圈儿似乎有些红了。

他带着沉痛的声音说:“丁远呐,你看你爸他走了,你妈她一个女人家什么也不会做,阳阳又在上学……”

“木旺舅,我……”

“你先听我说,我的意思呢,今后你们家还得靠你,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明白不?”

丁远一听,肖木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那个家搬出来了。

可是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

于是便顺着他的意思点头:“我会的。”

“你看,你这多懂事的孩子呀,性子别那么拧,凡事都好办,懂不?”

“嗯。”

“听说你还想复读?”

丁远疑惑地看着他。

不明白他这个时候问这件事有啥意思。

他以为肖木旺是为自己妹妹着想,担心他去复读了,家里的农活就没人干。

他点点头说:“是想去复读。”

“不过我可以一边做农活,一边复习。”

肖木旺收起笑容,脸色严肃起来。

“丁远,这不是做不做农活的问题,舅我是过来人了,你肯不肯听舅一句劝?”

“啥劝?”丁远不解地问。


“丁远呐,你已经长大了。”

肖木旺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

“这男人呢,得有家庭责任感,有些东西该舍去就应该舍去……”

“木旺舅,你到底是要说啥?”

丁远心中着急,没有耐心听他一顿教训。

肖木旺看出他的心思,连忙又堆起笑容。

“好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那我就直说了。”

“舅的意见呢,你就别去复读了,在家好好把田种好、把山管好,将来收入比那大学生高多了。”

“不要去复读?”

丁远心中顿时不悦。

但是他已经懂得要隐藏自己的情绪,便没有表露出来。

“是呀,虽说考上大学国家会给你安排工作,能抱上铁饭碗,但是咱农民的碗抱着不是更踏实吗?”

见丁远在沉默。

他以为丁远被自己说动了。

于是又拍着胸脯说:“你放心,今后你家的笋,舅绝对给出比别人高的价格。”

丁远在心中冷笑。

你家倒好,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将来再也不用回这山沟沟里受苦了。

却来劝别人不要去考大学,铁饭碗不如泥饭碗踏实。

他很想质问一句,既然泥饭碗这么好,为啥不让肖勇抱着?

但是眼下不是说气话斗嘴的时候,要办大事。

“就像粮站秦站长那女儿,你们俩站在一起根本就不是一个个头的,是吧?”

丁远心中一怔:“秦文娟?她咋了?”

“她没咋,舅的意思是,人家是干部家庭,咱是啥家庭?咱配不上人家。”

“木旺舅,我不懂你的意思。”

“听肖勇说,你和那姑娘谈对象来着?”

丁远顿时明白了。

他肖木旺管得还真宽。

他和罗文娟在学习上互相帮助,也因此互生爱慕没错,但他有分寸。

“丁远,舅也是为你好。”

“木旺舅,你说的很有道理,等我顺利地把我爸送上了山,我会好好考虑。”

他故意把“顺利”两个字加重了。

言外之意,你如果再使绊子刁难我,我就不考虑你提的这些条件。

肖木旺连忙打着哈哈:“对对,先办你父亲的事要紧。”

“对了,还有啥需要舅做的?”

“那拖拉机的事……”

“哎呀,拖拉机呀,那都是村里的,属于公物,先不管了。”

“可就是因为公物,所以更要赔偿。”丁远不让他以后有话说。

“你这小子还挺正直,你放心,你舅我是村长,我说了算,不用赔了。”

“那谢谢木旺舅了。”

丁远敷衍着应承。

那拖拉机原本是微波站的报废车。

微波站撤走之后,站里的人都调进城了,那辆报废的拖拉机就被丢弃在山下。

是父亲把它修好了开回村,却被肖木旺收去当成了村里的公物。

“都是亲戚,这点小事你舅我办得到,你可以……”

“走”字还没有说出来。

丁远便忙说道:“那就先谢谢木旺舅了。”

“这天也快黑了,我得赶去村口守灵,先走了!”

不等肖木旺虚情假意客套,他转身就跑。

亮子站在灵棚外。

见丁远来了,他连忙迎上前去:“远哥,怎样了?”

“你和肖木旺没有吵起来吧?”

“没有,他同意去劝老瞎子。”

丁远没有告诉他自己和肖木旺的交换条件。

“这还要他劝?他不去威胁人就好了。”

“现在不会了,亮子你先回家去休息,明天一早你叫上人去老瞎子家抬棺材。”

“远哥,夜里我陪你一块儿守灵吧?”

“不用,我叔一会儿会出来。”

“那好,那我回去了。”

等亮子进了村,丁远才大步走进灵棚。

里面的香案上点着香和蜡烛。

他知道,这些香烛都是王大娘和有根嫂子凤西拿来的

丁远内心感激万分。

他为父亲点燃了三支香,对着遗体边流泪边拜了三拜。

插好香,他走进隔壁的灵棚内。

王大娘和凤西正在纳白鞋和寿衣。

“大娘、有根嫂,谢谢你们!”他哽咽着。

凤西连忙起身,拉着他走出灵棚。

“丁远,你妈在村里吗?”

“在。”

父亲离家的当晚,肖兰花还跑去老屋朝他要人。

但是父亲被抬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那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她一直没有来过?”

“没有。”凤西摇摇头。

丁远的心往下沉。

他替父亲不值!

他抬起头看向天上,不让眼泪滚下来。

“她……不来就不来吧。”

全村人都知道,肖兰花嫁给父亲只不过是拿他当长工使。

也为了和肖阳有个住的地方、有个依靠。

她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分别?

来表演一场假哭么?

“要不……我去喊喊她?”

丁远连忙拉住凤西:“有根嫂子,不用去喊了。”

“她如果肯来早就来了。”

肖木旺和全村都知道的事,肖兰花岂会不知道?

再说了,凤西是肖兰花认定的情敌。

她去喊,只会被肖兰花趁机辱骂一番。

“对了嫂子,肖阳来过没有?”

“肖阳也没有来。”

“我爸对肖阳,那可是比亲儿子还亲……”

丁远终于忍不住了。

他转身哭了出来。

“你那后妈是怕安葬你父亲的钱要她出。”

凤西道出了部分真相。

还有一部分丁远最清楚,那就是肖兰花对父亲毫无感情。

“丁远,安葬你父亲的钱你有吗?”

丁远茫然地摇摇头。

钱的事他没有,但是堂叔说过他会出。

堂叔家也过得紧巴,一家人几年都没有做过新衣服。

他又怎么忍心要堂叔的钱?

凤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花布做的钱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按扣,露出一沓大小不一的钞票。

她把钱递到丁远面前:“这是有根留给我的钱,你先拿着,买寿材和办事够用。”

“嫂子,我不能要!”

丁远连忙推辞。

凤西一个寡妇,农活全靠她自己一个人干,攒点钱太不容易了。

“又不是白给你,是借,以后你有钱了再还给我。”

“也不行嫂子,你自己留着。”

丁远原本心里打算好了,明天一早坐最早的班车进城一趟。

找到那位收购笋的外地人,把仓里的笋全都卖给他,这样不仅有钱安葬父亲,余下的钱还可以复读用。

父亲要在村口停灵几日,他还来得及去筹钱。

“你怎么这么倔呢?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凤西生气了,板着脸把钱包朝丁远一扔,就进灵棚去了。

丁远看着手中的钱包,眼睛酸涩起来。

他在心中对自己保证,等卖了笋就把钱还给凤西。

丁大喜的丧事虽然办得简单。

但是由于有了凤西这笔钱,白事该有的程序一个没少,倒也算是办得相当体面。

直到最后出殡的时候,肖兰花都没有出现过。

丁大福作为自家兄弟上门去喊她,被肖兰花隔着门大骂了一顿。

丁家人也只好作罢。

最后在起灵的那一刻,丁远摔完盆儿打起幡,肖阳匆匆跑来了。

送葬的人群停了下来,村民们一个个都安静地看着他们俩。

肖阳走到丁远面前,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他把一旁的亮子一拖,朝他动起手来。

“肖阳,你要做什么?”

亮子挣扎着。

丁远厉声喝道:“肖阳,你放开亮子!”


“我、我不是来闹事儿的。”

肖阳轻轻地把丁远的手推开,继续朝亮子身上扒拉。

“你这衣服先给我穿,一会儿还你!”

肖阳粗暴地脱下了亮子的白衣,套在自己身上。

“丁远,我跟你一起送咱爸。”

他站到丁远身旁。

丁远此时内心五味杂陈。

这几天他对肖兰花母子已经彻底失望了,把肖阳当作白眼狼。

真没想到,肖阳这个时候还能跑来送送父亲。

“这些天妈把我锁在屋里,我这会儿趁妈去舅舅家了,才撬窗跑出来。”

肖阳低声解释了一句。

丁远含着泪,冲他点了点头。

他能来,就足够了。

今天父亲出殡,继母竟然还有心思回娘家。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她与父亲结婚十年,父亲把她捧在手心里,半点重活都不让她干。

就算没有夫妻之情,也有恩义在吧?

“丁远,咱送爸上路吧?”

肖阳见他发愣,轻轻地推了推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好,送爸上山。”

“起灵了!”

领头的杠头大吼一声。

吹打班子便忙了起来,哀乐声响起。

丁家五服内的一些女人们便跟着呜呜呀呀哭着。

“丁远!”

“哎!丁远……”

“远哥,那不是你的同学秦文娟吗?”

亮子惊讶地说道。

一名穿着花色连衣裙的女孩朝送葬队伍跑来。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小伙子。

“文娟,你怎么来了?”

丁远一阵愕然。

秦文娟一脸兴奋:“还真是你啊丁远,我在车上看着就像你。”

“咦?你怎么这身打扮?”

“我、我爸去世了……”

“你爸……”

心思单纯的罗文娟这才意识到什么事。

她慌忙后退,不知所措地解释:“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事儿。今天是肖勇家请我和我爸来喝状元酒的。”

她想让丁远知道,自己不是故意要冲撞送殡队伍。

可是一着急,又把来肖家埔村的原因说出来了。

说完才醒悟到这话不该说,会刺激到丁远。

“文娟,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肖勇喘着粗气追了过来。

罗文娟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她的目光只停留在丁远脸上。

有心疼、有歉意。

丁远看着他们两个,心中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抬起头朝天大喊道:“爸,您一路走好啊!”

哀乐声立即跟着响起。

送殡的队伍又继续朝前移动。

罗文娟和肖勇被远远地抛在队伍的最后面。

她口中喃喃道:“丁远,你要节哀。”

……

安葬完父亲回来。

丁远每天都坐在老屋的院中发呆。

期间秦文娟来找过他三回,过后就没有再来。

听亮子说,秦站长知道她来找他,便禁止她出门。

她托亮子带来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让他不要灰心,一定要好好复读,她在上海医科大学等着他。

“上海医科大学。”他在心里念道。

填报考志愿的时候,他和她填的都是这所学校,他们俩立志当一名医生。

可如今,她考上了,他落榜了。

他突然自行惭愧起来,觉得自己不配再见她。

于是,在秦文娟第四次偷偷跑来找他时。

他躲到后山不肯见她。

直到看着她的身影离开村子,他才又回到小院里发呆。

一天又一天过去。

他依旧坐在院子里,抱着他的收音机沉思。

“丁远!”

亮子一头汗水地跑了进来。

“亮子,你怎么了?”丁远连忙起身。

“丁远,你那后妈把你们家的笋卖光了!”

“啥?她把我家的笋都卖了?”

那笋可是父亲为他留的,好让他去复读用的。

他已经和亮子联系好了邻村的小龙马货车,这一两天就拉进城里去卖。

肖兰花怎么就卖掉了?

“我去看看!”

丁远一口气跑到村口的笋仓前。

果然,仓板都拆下了,里面已经空了。

“她凭啥把我家的笋卖了?”

“我找她去……”

“凭啥?凭我是丁大喜的遗孀,我丈夫的笋我不能卖?”

肖兰花站在院子里,双手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丁远。

“你……”

丁远说不出话来。

她说得对,她是父亲的合法妻子。

她有资格卖那些笋。

“可是,你卖的时候为啥不和我说一声?”

“和你说啥?阳阳上学急等着用钱,和你说你有钱给吗?”

“……”

“妈,卖的那些钱不是够我和丁远上学用吗?”肖阳睡眼惺忪地从屋里走出来。

“你给老娘闭嘴!”

肖兰花“啪”的一掌打在他的后背。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那天你去哭丧老娘还没跟你算账呢。”

“我打死你个不孝的儿子,我打……”

丁远难过地走出来。

他知道,钱上了肖兰花的手。就不可能吐出来。

哪怕这钱有他的一份。

他心灰意冷地回到老屋的院中,他很想大哭一场,像父亲出殡那天一样。

可是他现在哭不出来。

他唯一能去复读的希望没有了,梦想就此彻底破灭!

他疲惫地躺倒在地上,整个人呈大字型。

就这么望着蔚蓝色的天空。

凤西抱着一个小布包走进来他都没有发觉。

“丁远?”

“丁远,你怎么躺在地上?”

丁远这才转头看过来:“有根嫂,你来了。”

但是他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他想永远这么躺下去。

“躺在地上怎么行呢?会着凉的。”

凤西蹲下来抓着他的胳膊:“快、快起来!”

丁远被她扶起,坐到了矮凳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

“要开学了,你都收拾好了行李吗?”

“……”丁远摇摇头。

“没有?那我来帮你收拾吧。”

凤西朝屋里走。

丁远连忙叫住她:“有根嫂,不用收拾了,我不读了。”

“啥?你不读了?”

凤西惊讶地走回来,在他面前站定。

“是,不读了。”他底下头。

“是不是没有钱读?那肖兰花真是把事做绝了。”

凤西愤愤地说着,把手上的小布包打开。

她从里面拿出一沓钱:“给,昨天我也把我家的笋卖了,这钱你先拿去读书用。”

“不不,嫂子,我不能再拿你的钱。”

丁远内心苦涩,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安葬父亲的钱也是凤西的,说好的卖了笋还她。

可是现在。

复读不成就算了,答应还的钱也还不上。

“你拿去,是借你的,等你读完大学有工作了再还我。”

丁远起身躲避,脸色严肃地说:“嫂子,谢谢你帮助我,我已经决定不复读了,我想出去做工。”

凤西心痛地看着他。

“你这就不读了?大喜叔在天上看着你考大学呢。”

“嫂子,我……”

“哐”的一声,院门被踢开了。

“哟!这是谁家的猪圈门儿没有关好,让发情的母猪给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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