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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卦

山月吟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人人都道薛河的司寇家三代骁勇,可却逃不过权利的倾轧。全族被诛,玉婉却因命硬逃过一劫。她发誓,一定要仇人血债血偿……

主角:司寇玉婉   更新:2022-12-27 13: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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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司寇玉婉的其他类型小说《上上卦》,由网络作家“山月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人人都道薛河的司寇家三代骁勇,可却逃不过权利的倾轧。全族被诛,玉婉却因命硬逃过一劫。她发誓,一定要仇人血债血偿……

《上上卦》精彩片段

大周一百一十一年冬,周雍帝登基已十余年,作风奢靡,好色如命。近二十年来,各国乱世之争,四处硝烟战火,民不聊生。

君王荒靡无度,贪官无道,四处人心惶惶不能安……

自大周开国以来,一直以浔江为分界,浔江以南则为江南,浔江以北则为江北。方城隶属江南之境,依山傍水,诗情画意。可如今却因战乱,四处荒芜,处处萧条,百姓无事皆闭门不出。

人烟罕至的寂静山岭中,月色皎洁,夜风温润。

竹松岭下,一队约莫五六十人的队伍不惧山林夜色,正疾速前进。

为首的男人十分警惕,目光一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只因他听闻附近常有山匪出没,所以特意雇佣了一队最为勇猛,经验最丰富的护卫。

贵是贵了点,如今看来果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些人看上去十分的可靠,就连山匪都不敢出来劫盗了。

也不知是谁说的这些护卫不靠谱,俱都是花架子功夫,还漫天要价。

传言果然不可信。

多花些价钱不是问题,安全的将这批'货'运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那男人满意的回头看去,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后面的车厢内似乎隐约露出粉色的衣角,夜色下,柔顺的青丝平添了一丝妩媚。

显然,他的'货',正是这些被困在车内的美艳姬妾。

正当那男子洋洋得意之时,周围却凭空多出许多山匪,那些山匪个个手持重兵器,眼神凶煞。不多时便与周围的护卫缠斗在一起。

那些人速度奇快,也不知修的是什么功夫,步伐十分的统一。不过片刻,护卫便被那些训练有素的山匪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一时间,刀剑相碰的锵声,马儿受惊的嘶鸣声,那一群姬妾的惊呼声将他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间也顾不得旁的了,抓起身旁的包袱转身便要逃。

眼看着那群土匪人越来越多,显然是逃不出去了,他咬咬牙,只得钻到了马车下面去,祈祷着没人看见他。

正当他匍匐着往下爬的时候,有个眼尖的土匪一脚踹开身边的护卫,疾步朝他走来。他不顾地上那男子惊恐欲裂的表情,一把扯过他的后腿,像拎小鸡似的将他生拽了出来。

“还想跑?”

那男子后脚被熊二抓住,也不知他修炼的是什么功夫,竟然丝毫挣脱不开。

“二哥,这些人都是花架子!在弟兄们手下不过两招便败了,哈哈哈——”

“就是,真是拿不出手的草包。”

“哈哈,谁雇的谁不就是大冤种吗?”

“好了。”被称作大哥的络腮胡子敛了敛笑意,看着周围的战利品,眼神发亮。

“快快收拾一下,我们回寨里去!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哈哈哈哈……”

“是!”

不过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自己花高价雇来的护卫在这群山匪手下竟这样的不堪一击,这些人竟真的只是空有个头的草包!

刘启垚只觉得似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意识都渐渐模糊了起来,甚至连周围的火光也十分的晃眼。

老天爷!你玩儿我呢!

熊二才不管他此时心中是何等的悲怆,他掏出根绳子就准备将刘启垚的手脚捆住,却看见了刘启垚头顶的发冠,眼神有些凝滞。

刘启垚眼前一亮,立刻挣开还未绑好的绳索,利落的摘下头顶的发冠,又迅速的扒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一把白花花的银子,作势要往熊二怀里塞。

“大哥,你别抓我,我有钱,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熊二的动作一顿,接过刘启垚手中的银子和嵌满宝石的发冠,淡淡的唔了一声。

刘启垚还当他是嫌少,咬了咬牙,四下看了看,见其余的劫匪都在忙着捆人和清点战利品,一时也无人注意到他,一骨碌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迅速塞进熊二的怀中。

刘启垚哈着腰,小声地凑在熊二耳边道:“大哥,我也是受人之托来办事的……你看见这些女人了吧?个个是百里挑一的极品,若是你放我一马,这些歌姬我都不要了,算我孝敬诸位英雄的,如何?”

熊二一时有些怒了,一脚踹在刘启垚的心口。

“滚蛋,还敢贿赂小爷。”

骂完还不忘将银票揣进怀里,冷哼一声,又叫人将他捆了起来,自己则揣着东西到了熊大身边邀功去了。

一番审讯后,得知刘启垚是带着这些歌舞姬和珍宝去京城献给皇上的,熊大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的凶狠。

“娘嘞,这些贪官真是该死哟,你瞅瞅这,这么老些金子,莫不是捅了金子窝了?俺熊大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些金子!还有这些个女人——”

络腮胡子指着马车上载着的美艳姬妾,被他指到的女人们下意识的缩了缩。

这些女人们都来自各地,身高长相俱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十分的貌美。

这些貌美的姬妾不知是这贪官从何处掳来的,虽都是女眷,但熊大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将她们的手脚俱都捆住,不叫她们乱动。

此时她们的面色十分苍白,满脸的惶恐不安。

熊大气的胡子一抖,牙齿咯吱作响,一双上挑的三角眼流露出七分愤怒和三分艳羡。

“俺们老百姓都饿的啃树皮啦!你们这些人倒好,好酒好菜的,还有娘们伺候,真是该死!”

说罢,似是不解气一般,一脚踹向地上被绑着的刘启垚。

此时他的华服早已被污泥浸染,伴着数不清的脚印和暗红的血迹,显得十分狼狈不堪。

原本名贵的发冠和佩玉也被摘下,被熊二握在手中细细赏玩。

那男子此时是悔恨交加,暗恨自己怎么就缺心眼的选了这条路,又怎的选了那样一队中看不中用的护卫,还十分倒霉的碰见了这群五大三粗的土匪……害的自己的家当被洗劫一空。

但如今这些身外之物远比不过自己的命来的重要。

那男子手脚早被牢牢的绑住,此时正小声呜咽着朝着熊大的位置蠕动,一张红肿不堪的脸上涕泗横流。

熊大嫌弃地又将他踹开,这一脚踹的叫那男子直直的倒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

见他这怂包样,熊大更气了,抄起旁边的流星锤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熊二见状吓了一跳,赶忙丢了手中的东西,疾步上前拦住了熊大的动作。

“大哥,你莫要再打了,否则将他打死了我们怎么向二爷交差啊!”


那男子早已吓得肝胆俱裂,感激地看了一眼熊二,一张早已看不清面容的脸上又平添几道泪痕。

熊大闻言也冷静了下来,冷哼一声,“今日就饶你一条狗命,你做的这些恶事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才叫你碰见我们。”

刘启垚深以为然,但他没想到,更惨的还在后头。

他被带去见了司寇靖南和景汝霖,被套出许多重要情报。

夜已深了,刘启垚只觉心中比这夜色更冷,可谓是万念俱灰。

景汝霖手中捧着一杯热茶,正细细品着,似在沉思。

“司寇兄,不如我们反了罢。”

司寇靖南一怔,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微微笑道:“你既有此想法,我必然要支持你的。”

景汝霖闻言哈哈一笑,“那我们便做一回乱世英雄吧。”

刘启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准备进京献给皇上的几车珍宝金条,竟成了覆灭整个周朝的第一笔军饷。

————

“卖包子嘞——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嘞——”

卖包子的老板眼尖,一下子就盯上了路边的两个男人。那二人五官端正,其中一位男子样貌十分儒雅,想必是好说话的。

他给伙计一个眼神,那小伙计心领神会,哈着腰向那二人迎去。

“客官,来几个大肉包?咱家肉包皮薄馅大,保证吃了一回还想着第二回……”

这些话他日日都要说许多遍,早已滚瓜烂熟,张口就来。

那二人似乎被说动了,脚下一转,便朝着包子铺走来。老板自是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招待。

“客官,刚出锅的包子,要几个?”

二人皆未答话,司寇靖南随手拿起一个还冒着热气儿的包子,吹了吹热气,在小二惊讶的眼神下十分镇定的咬了一口。

“嗯。”

他尝了一口后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不知是赞许还是旁的。

“客官……这……”

那老板刚想说并没有先吃后买的规矩,但面对面前这人高马大的男子,愣是一句完整的话也不敢说。

本想着这二人穿着十分得体,又看着面善,想着招呼两句好做生意,谁知竟招来个活阎王……

那老板怕是肠子都悔的青了,只得干笑着看着那男子手中的包子。

旁边那男子抬抬手,问道:“这包子怎么卖?”

这男子声音温和如玉,身量却比那吃包子的男子要矮半头,看上去十分的书生气。

老板赶忙伸手指了个数。

“公子好品味,咱家这大肉包一文钱一个,素的一文钱两个。”

见那男子微微蹙起的眉,老板还以为是他嫌贵。

他咬了咬牙,看了看二人身后清冷的街道,又伸手比了个数。

“公子若是觉着不错,那便卖您五文钱六个肉包。我在这卖了二十年包子了,从未降过……唉,如今这乱世……生意不好做啊。”

“那便再来六个荤的,六个素的,分开包。不用找了。”

说罢丢给那老板一吊钱,那老板喜出望外地接过手中的钱,面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得嘞!这就给您包好——”

那二人买了包子后拐进了一个暗巷口,高个子男人十分警惕地四处看了看,确定安全后,才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踏入巷内。

如今五月的天已经渐渐回暖,院内开的的芍药长势十分喜人。

二人自门口分开,他们两家关系极近,如今就连住所也是一墙之隔罢了。

“哎呀,回来了。”一个妇人赶忙接过丈夫手中的肉包,醉人的肉香味便顺着纸包渗透出来,只见屋内两个男孩子一前一后的跑了出来。

“阿爹——阿爹——”

只见屋内两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孩子争先恐后的奔了出来,快的像一阵风一般。

司寇靖南伸手抱起两个儿子,左右各放一个,两个孩子高兴地在父亲肩头上欢呼。

这样温馨的场景,实在是难得。

“怎的又买了这些包子回来,如今这世道这么乱,不早些归家也罢,还在大街上晃荡……”

乔夫人忍不住数落了丈夫几句,司寇靖南却是晓得妻子的性格,只笑着,并未答话。

“快吃饭罢,下次可千万别这般任性了,我这心呐,不知何时才能放下……”

司寇靖南闻言哈哈大笑一声,放下怀中的儿子,揽过妻子的肩膀,一双深沉的眸子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夫人放心,不出一年,必定让夫人过上安稳的生活……”

乔夫人惊得赶忙捂住丈夫的嘴,四下看了看,这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你与大当家的……呸,是景兄。”乔夫人汗颜,这喊了这么些年的称呼一下子很难改过来。

“我知晓你们二人抱负远大,可你这嘴不把门的,万一叫旁人听了去——”

“哎,夫人莫要困扰,这院内皆是我与景兄的人,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何谈坐上那九五之尊呢?”

乔夫人看着丈夫自信的神情,这才换上笑颜,招呼着丈夫用饭。

五月里白日渐渐长了许多,日光渐渐褪去,晚霞似血般散落在树梢,嫩绿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曳,那赤色晚霞便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出来,像是一颗颗饱满的硕果,十分喜人。

院内的一家四口正迎着这晚霞用饭,享受着近日短暂的相聚。

饭后,乔夫人细细嘱咐着两个孩子不许跑出巷子,贪玩的孩子们一溜烟似的跑走了,只留下乔夫人在身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屋内的丈夫正在与人议事,乔夫人便在院内点了一盏灯,迎着那烛灯正给丈夫做鞋袜,也好打发辰光。

屋内的司寇靖南与景汝霖正对着一张舆图细细分析着什么,明亮的烛灯下,二人精神抖擞。

二人高谈阔论,直至月上枝头才意犹未尽地走出房门。

“立清兄弟止步,我这便家去了。”

司寇靖南却执意要送他回家,景汝霖无奈道:“不过隔了道院墙罢了,何必如此难分难舍?”

乔夫人见二人在院中似还有话未说,便道自己要去寻长松和长茂,将院内留给了二人。

司寇靖南感谢地看了一眼妻子,待她远去后微微一笑,调笑道:“我是要好好表现,将来好叫你许我数不尽的财富才好。”

景汝霖也哈哈大笑起来,挥挥衣袖,十分洒脱。

“你不说我也得给你,咱们自小一同长大,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金山银山,只要我有的,能给的,必许你滔天的荣华富贵。”

“那可就这么说定了,我爱财,你爱权,你我二人做一回乱世英雄。”

月色如瀑,倾泻在这二人衣衫上。

虽是粗布麻衣,却遮不住这二人身上的野心勃勃。

二人的动作很快,第二日就四处游走奔忙,招兵买马啦。

从前他们为草莽时从不做欺压百姓的事,四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在方城一带名头响亮,十分得百姓信任。

一听说二人正在征兵买马,竟有许多无名义士慕名而来。

或许是苍天有眼,周国本是第一大国,地大物广,兵强马壮。却因周国皇帝周崇的昏懦无能,八十万大兵只徒有其表,实则一滩烂泥。别说打仗了,提起训练用的大刀长枪都实属勉强。

二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在短短三年时间里,揭竿起义,一路北上杀进京城。

大周气数已尽,在三年后的冬天里,在百姓的愤怒中被彻底埋葬在历史的长河。


周朝覆灭后,司寇靖南等人簇拥景汝霖登基为帝,改国号为“璟”。

璟元帝刚登基时,朝堂可谓是千疮百孔。

前朝余孽众多,又有敌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一刻不能平静。

于是璟元帝登基不过一个月,便封了司寇靖南为骁骑将军,率大兵二十万平西北之乱。

百姓对这个新帝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但让他们高兴的是赋税减轻了许多。

而司寇靖南也不负众望,成功平定了西北之乱,去了皇帝的心头大患。

史书记载,东璟七年三月,西北战事大捷。

司寇靖南在西北呆了六年,终是不负众望,平定了西北之乱,却因此落得了一身伤病。

璟元帝十分感念司寇靖南的衷心,召其回京述职。

各种奇珍异宝赏到赏无可赏,尊荣也是加无可加的地步。

司寇靖南在回京后只将养了不到半年,又以雷霆之势将外患治理了个干干净净,也因此获得了“战神”的名号。

司寇一族其他的嫡支也因此得到了璟元帝的赏识,嫡系族人也因此蒙荫逐渐走进了京城,踏入了官场。

那时的司寇家当真是声名赫赫,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司寇靖南并未恃宠而骄,反而行事十分的低调,这让朝堂上许多要揪他小辫子的人都无可奈何。

皇帝无条件的信任是一把双面刃,既保全了司寇一族上下的尊荣,又将司寇一族推向风口浪尖,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才得以保全性命。

朝中的大臣们也直言皇帝对司寇一族过于信任,恐养虎为患。

璟元帝是个难得的明君,也为这个黎明江山付出了太多,也因此操劳过度,不过三十七岁的年纪却生了许多白发。

司寇靖南也是一身伤痛。尤其是额头,一道半个巴掌大的刀疤盘旋在眉骨处,看上去十分可怖。

那一夜,司寇靖南奉旨入宫,与璟元帝秘密交谈了一整夜。御书房外的御林军将这里保护的严严实实,所以他们谈了些什么,并没有人知晓。

不过好在第二日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有司寇靖南上书,自请让司寇家嫡系一脉继续为璟元帝效犬马之劳,旁支则回到老家薛河,无召不得进京。并且要求嫡出一脉只一房为武官,其余不可入朝为官,并且贤能者才能胜任。

此言一出,朝堂上鸦雀无声。

璟元帝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极力劝阻司寇靖南,两人拉扯之间璟元帝不知不觉又给了他很多赏赐,难得的自然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是那实打实的官职爵位。

虽说司寇家旁支已经回了薛河老家,可嫡出一脉还在京城。璟元帝先是出其不意地封了司寇靖南的大儿子司寇长青为正二品总兵,若是有日后有女儿则破格封为郡主。还要封司寇靖南为超品亲王,爵位则由小儿子司寇长茂继承。

这时朝臣们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自是极力劝阻了璟元帝要封亲王的想法。

这时司寇靖南的大儿子才十五岁,十五岁的正二品总兵已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谁知后面还有更骇人听闻的。

众人又是唇枪舌战的反对司寇靖南的亲王之位。若是司寇靖南封了亲王,难保他会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如此尊贵的身份地位,又手握兵权,是真正的权势滔天,恐生祸端。

几番拉扯之下皇帝只好作罢,却又给了司寇靖南不少赏赐,其中还有一座山头,说给他盖房子种茶叶玩儿。

那座山名为竹松岭,正是从前二人发家的地方。

这场惊天动地的早朝终于结束,据说有好些大臣深冬腊月里硬生生出了一身的汗,回家就着了风寒。

时移世易,斗转星移,当初闹的惊天动地的将军如今已白发苍苍。

唯有在位的老臣时不时想起二人年轻时凌厉又迅速的作风,不禁有些心有余悸。

“然后呢然后呢?”

月色皎洁,洒在那女孩子清澈的眸中。

司寇靖南故作玄虚地眯起眼睛,一道显眼的伤疤似蜈蚣一般,盘旋在他额头上。

当初意气风发的两个人早已相隔天堑,璟元帝因操劳过度早已故去,如今继位的是最受他看中的儿子,璟德帝。

如今已江山稳固,天下太平。

而司寇靖南也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他已过天命之年,早已远离沙场,如今岁月静好,整日种花逗鸟,含饴弄孙。

“然后……婉姐儿就该歇了,这故事要慢慢讲才有趣。你一下子听完了,还有什么意思?”

玉婉不满地瘪瘪嘴。

老夫人听的也困了,不由打了个呵欠。

玉婉见状也不好再缠着祖父祖母玩,只得意犹未尽地走了。

只是她前脚刚踏出房门,又不放心似的,后脚却又探头回来。

“祖父答应我的,明日还要给我讲故事,可不许赖账。”

司寇靖南笑眯眯地应下了,看着孙女娇小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孩子,也太活泛了些。”

老夫人闻言噗嗤一笑。

“活泛一些又怎么了?每日死气沉沉呆呆的就是好吗?咱们将军府的孩子,还不能活的快意一些吗?”

司寇靖南微微一怔,旋即哈哈一笑,握住老妻的手。

“夫人所言极是。”

月光如屑,落在这对华发早生的老夫妻头上,平添了几分安宁。

年轻时拼的不过是一口气,如今看来十分的胆战心惊。

但他不后悔。

谁能想到,那时候的两个土匪头子,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皇帝与老将军。

司寇靖南摇了摇头,身子无端的佝偻了些许。

老夫人瞥见丈夫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悲戚。

人终有一死,似他们如今这般的权势,后辈衣食无忧,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么重的从龙之功,不知羡煞了京中多少世家呢。

日子的节奏渐渐快了起来,司寇靖南的身体也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今日他正跟玉婉推演沙盘,喉间猝不及防的就是一痒。

他忍不住撇过脸去咳嗽起来,谁知这一咳嗽竟停不住了。

看着小孙女惊愕懵懂的眼神,司寇靖南想开口安慰安慰她,一张嘴却咳出了血沫子。

“祖父!”

玉婉年纪尚小,却也知晓祖父这般决计是出了大问题。

她流着泪用白玉般的小手帮着祖父顺气,一边大声呼唤着门外的婢女。

太医很快便请来了,细细把脉后轻轻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只叫用人参吊着。

这一声叹息似乎是压垮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抑的哭声从他们喉间溢出,玉婉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的祖父,心中无端升起一种哀伤。

司寇长茂告诉女儿。

“人终有一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死了后无人挂念。”

玉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万幸的是,司寇靖南这次生病并未夺去他的性命。

太医说,老将军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太多,又没有彻底根治,所以突然发作起来也是十分凶险。

开了春,司寇靖南的身体竟渐渐好了起来。

他不仅能每日抽出小半个时辰来锻炼,还能带着玉婉去马场骑马。

虽然他不能骑,但却可以指导孙女。

玉婉便在祖父的教导下一点一点学会了骑马。

可惜,司寇靖南终于还是在第二年的春天去世了。

璟明帝十分哀恸,下令在司寇靖南的葬礼极尽哀荣。

自司寇靖南去世后,家中消沉了好些日子。

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司寇靖南临死前最担心的便是此事,特意叮嘱过的。

日子也渐渐活泛了起来,逝去的人终成传奇,司寇靖南的生平也被载入史册,供后人瞻仰。


六年后。

冗长的梦中,玉婉总觉得自己一直在天上飞。

骤然间,天光乍亮,面前竟出现了七彩祥云。

祥云上,九天神女飘然云上,神情悲悯,包罗万象。

“隋辛,你杀孽太重,恐会不得善终……”

神女面前的女子身着银色铠甲,手执长枪,傲骨天成。一双古井无波的双眸终于露出一丝不解。

“可是玄女娘娘,我是战神,我的责任就是守护,我杀的……也都是该杀的。”

九天玄女的眸中露出一丝悲悯和无奈。

“隋辛,你的心智还未开化,你去人间一趟罢……”

隋辛心中一惊,抬眸看向面前的神女。

“娘娘……隋辛可是错了?”

九天玄女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她温柔道:“你法力高强,自开化以来便战无不胜。可杀戮并不是维持正道的唯一途径,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隋辛似有所悟,脱下铠甲,单膝下跪,朝着九天玄女深深一拜。

“弟子定不负娘娘所望。”

“去吧——”

语毕,九天玄女抬了抬手,一阵轻柔的风自隋辛耳畔飘过,下一瞬,自己便坠入了万丈深渊。

自此,天上便再无女战神隋辛。

玉婉心神一荡,只觉得自己好像十分理解隋辛心中之惑,也知晓她心头之痛。

她的灵魂也随着隋辛落下凡间,依稀看到天边彩霞明艳似血,又恍然间惊闻婴孩啼哭。

不待她细想,一阵激烈的风便将她吹落,吓得她心神一颤。

“小姐,小姐,该起床了,一会我们就要入宫了。”

“听说清华道长也入宫了呢,说不定小姐还能碰上,让道长给小姐算一卦呢。”

“夫人说了,可不许迟到,再不起床就要迟了...”

屋内的丫鬟弓着腰,趴在玉婉的床前,叽叽喳喳地说着。

玉婉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入目皆是熟悉的环境,不由舒了口气。

这梦太过奇异,但不等她想明白,小诗又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催促,十分聒噪。

玉婉见状皱着眉头不满地嘟囔着。

“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太啰嗦啦,小心嫁不出去。”

那圆脸丫鬟却一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把玉婉从床上拉了起来。

“嫁不出去才好呢,我就一辈子跟着小姐,日日在小姐耳边聒噪。”

玉婉故作嫌弃地撇撇嘴,“我才不要,到时候把你指给哪个同样话多的人才好。”

小诗闻言立刻摇了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

“那可不成,我可不要婚配,我要一直侍奉小姐,等我老了,就日日叫厨房送烧鸡与我吃,岂不美哉?”

玉婉不由翻了个白眼。

唉,唯一一个贴身丫鬟居然是个傻的,愁死人了。

玉婉扶额,假意拿乔道。

“快伺候本小姐更衣。”

“是是是,小姐。”

小诗手脚麻利地拿出一件鹅黄色的对襟小衫和一件青色长裙,询问玉婉今日想穿哪一件。

这两件是前两日新做的衣服,也是玉婉平日里最喜欢的样式。

玉婉坏笑着指着那件青色长裙,道:“这件不错,极衬本小姐的肤色,若是配上前些日子大哥送我的那一对玉环,定是极好的。”

小诗笑嘻嘻地点头称是。

她虽是玉婉的贴身丫鬟,玉婉平日却没什么架子,二人之间的相处更像是挚友。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玉婉性格纯真狡黠,小诗忠心老实又爱笑,且没什么大抱负。玉婉又一向是个有主见的,穿衣打扮方面她自有自己独到的眼光,平日都是她自己拿主意的。

“小姐搭配的衣服自然是极好的。”小诗高高兴兴的把鹅黄色那件小衫仔仔细细地收好放回柜子里,刚放好衣服,就听见身后玉婉唤她。

“等一等,本小姐现在又想穿那件小衫了,你且拿回来吧。”

小诗有些奇怪,玉婉平日里并不是个善变的性格。不过女孩子嘛,自然是爱美的。

于是她笑嘻嘻地道了声好,又把刚收好的小衫拿出来,要伺候玉婉穿衣。

刚扣上第一颗盘扣,玉婉狡黠地眨眨眼,道:“本小姐现在不喜欢这个颜色了,去给我取那件粉色的长裙来。”

小诗有些傻眼了,揣度着玉婉的脸色,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不对劲。只好疑惑地又帮她脱下小衫,又去拿了那件粉色的长裙。

“唔,我觉得还是穿骑装好一些呢,等下说不定要骑马,穿裙子不方便。”

玉婉摸了摸下巴,假装认真道。

这个动作是玉婉跟她父亲司寇长茂学的,每次当父亲正在思考问题时,手就会不停地在下巴上来回摩挲。玉婉觉得很好玩,就照葫芦画瓢地学来了。

小诗虽然有些奇怪,只是入宫而已,骑马作甚?

可身为小姐的贴身丫头,她又从未进过宫,又一向是对玉婉有求必应的性格,也只得给玉婉先穿上披风,防止她着凉,自己又去柜子里寻骑装。

小诗脑子里乱乱的,可也只能揣着糊里糊涂的脑袋办事。

骑装是常备的,玉婉爱骑马,又对针线女红不是很热衷,所以骑装都是早早收在触手可得的地方的。怕玉婉又改变主意,她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收罗了好几件各式各样的衣服。一件叠着一件,叠成了一座小山丘。

玉婉看着因怀中衣服太多而走得小心翼翼的小诗,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小诗疑惑地露出脑袋来看她,却看到了一个眼里闪着贼光却又故作严肃的玉婉,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小姐!你居然耍我!你怎么又耍我——”小诗的表情是又好气又好笑。

显然,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玉婉生性活泼,二房只她一个嫡出女儿,又没有兄弟姐妹。小诗只比她大了一岁,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二人经常像这样玩闹。

以小诗的身份和单纯的性格,自然是敌不过生性狡黠的玉婉的,所以每次都是小诗被捉弄。

小诗恼的放下衣服就往玉婉身上扑,二人瞬间栽到床上滚成一团。

窗外春日朗朗,少女明媚的笑声透过轩窗,惊得老槐树上的黄鹂鸟相继远去,惹得树叶簌簌飘落。院中正在浇花的侍女听到这动静也莞尔一笑,却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


玉婉院中并没有那么多丫鬟,这是将军府一直以来的规矩,不许后辈依仗权势去作威作福,也不许苛待下人。

在府里做工的,只要不曾犯大错,满十年就可以脱离奴籍,以良民的身份出府另寻出路。若是家中亲人已经不在的,或是不想出府的,也会给了良民的身份,或留在府内,或去府外的铺子里做工,且根据自己擅长的事来分配活计。

所以将军府虽大,仆役们却都很尽心,大家每日各司其职,鲜少有纷争,将府内每处都料理的很好,将军府宽厚的名声在京城内也是人尽皆知的。

玩闹了好一通,连玉婉的娘亲徐夫人都忍不住来催,玉婉才收拾妥当。

徐夫人又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在她怀中撒娇的玉婉,不过才十一岁的女娃娃,眼睛却亮的吓人。

“是不是又欺负小诗那丫头呢?”徐夫人瞪着想要萌混过关的玉婉,眼神却没什么威慑力,溢出的只是满满的无奈与慈爱。出身书香世家的徐夫人就连生气时也是温柔的,极少有失控的时候。

徐家是百年旺族,一向淡泊自抑,不慕名利。徐夫人作为徐家的后辈,自然是极其优秀,端庄贤惠又识大体。

据说这门亲事还是玉婉的祖父厚着脸皮求来的。

徐家人不慕名利,又十分宠爱徐明容。所以对司寇家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求未来的女婿不得征战沙场。

这简直就是天赐的良缘,玉婉的父亲从小便不爱舞刀弄枪,只钟爱诗书,怡花弄草,性格又十分的温柔有耐心,与徐明容简直是天生一对。

二人也是不负众望,成亲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在成婚的第二年就有了玉婉。就算之后徐夫人再无所出,司寇长茂也没有纳妾,这段佳缘还曾一度羡煞了京中女子。

夫妻感情极其亲厚,所以玉婉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虽娇气但不娇纵,贪玩却有度,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也从不仗势欺人。

“启禀夫人,小姐是跟小诗闹着玩呢,小诗不生气。夫人若是要罚小姐,就请把小姐的烧鸡赏给我吃吧!”小诗憨厚的笑着,就算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也从不嫉妒玉婉的好出身。

小诗是孤儿,性格却十分敦厚。她知道,作为玉婉的贴身侍女,只要玉婉过得好,就必不会少了她的好处。

玉婉读书,就会教她写字,夫人也允许她一起伴读。每次有什么好吃的玉婉都会分给她一起吃,从来不拿架子。人心换人心,她虽然出身不好,只是一个粗使的丫鬟,但也从不嫉妒玉婉,只努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这就是徐夫人为什么挑选了这样一个丫头的目的。玉婉是二房独女,成长过程中难保会寂寞,但他们家这个情况,既不会,也不能再生一个孩子陪伴她长大。

不枉自己四处留意,细心择选,最后选择了性格温顺,又老实忠厚的小诗,如今看来果然是极好的。

徐夫人暗暗点头。

这丫头虽单纯,嘴巴却紧得很,虽然憨厚,但在大事上十分拎得清。

“你这孩子,你既喜欢吃,叫厨房做了日日送与你便是。”

小诗闻言,脸上的兴奋是藏也藏不住,生怕到嘴的烧鸡飞了,于是小诗飞快地福了福身,高兴道:“谢夫人赏!”

玉婉也跟着傻乎乎的笑,这才想到今天是有正事做的。

“阿娘,不是说要入宫吗?我们快些走吧。”

“是呢,只顾着看你们胡闹了。听闻清华道长也已经入宫了,不知可否有缘一见呢。”徐夫人又理了理玉婉的衣领,这才满意的点头。

璟国自璟元帝起就十分崇尚道教,其中最出名的当属长山的清华道长。清华道长云游四海,行踪飘忽不定,道行却是十分高深莫测。因此,京中有许多世家都想求得一卦。

但玉婉对这些不是特别关注,她开心只是因为可以出去玩了。

今日皇帝设宴,给清华道长接风洗尘。京城内稍有头脸的人家都出尽百宝想去赴宴,不单单是因为清华道长,更因为刚登基不过半年的璟明帝。

新帝登基不过半年,手段却比先帝狠辣许多。

众世家都想趁此机会带着家中适龄女子赴宴,若是能得到圣上青睐,那便是天大的福气。

玉婉自然对此一无所知,她规规矩矩地跟在徐夫人身后,一双灵动的杏眼却不住往周围看,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婉儿,如今这是在宫中,可不许胡闹!”

徐夫人有些头疼地看着古灵精怪的女儿,只得故作严肃地板着脸。她甚少有这么严格的时候,但如今不得不做一个严母,否则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徐夫人原是不想来的,二房一向避世简出,远离纷扰。况且司寇家真正当家做主的是大房,所以这一趟原该是大夫人带着玉瑛来的,可老夫人的那番话......

思及此,她又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容稚嫩天真单纯的女儿,愿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自己的掌上明珠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玉婉此时根本不知道母亲已经背着她想了那么长远的事情,她上次入宫还是在去年。那时候先帝身体虽已不大好了,但精神十足,还单独召了玉婉问话,赏了玉婉好多东西。

玉婉也很喜欢和蔼慈祥的璟德帝,二人还曾有过书信往来——那时玉婉不想读书,一心想去马场骑马玩儿。可母亲却不许她出去玩,将她关在家中。

于是她想起自己曾跟璟德帝抱怨过没人陪她聊天,哥哥姐姐很忙,总嫌她小不带她玩儿,小诗又笨笨的,父亲母亲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无趣的紧。惹得璟德帝哈哈大笑,半开玩笑的说,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就给他飞鸽传书,还给了她一把笛子,写好了吹响笛子,就会有鸽子去将军府取信。

飞鸽传书这么方便的通讯方式玉婉还是第一次听说,于是回去后兴致勃勃的给璟德帝写了好些信,大多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碎碎念。

原本玉婉只是贪玩,虽然年纪尚小,却也晓得皇帝的辛苦与忙碌,并没有天真的认为皇帝会回信给她。

然而天下之事就是这样不可预料,璟德帝居然真的给她写了回信,虽然只有匆匆几笔,却也足够让玉婉欣喜若狂了。


之后,玉婉的书信便写的更勤了,有时是刚学的画,有时是小孩子的碎碎念,有时却故作神秘的故意送一张白纸过去。

而璟德帝的书信有时回复的很快,有时却回复的很慢,最慢的一次等了整整半个月才等到。信的内容很简短,有时是朱批,指出她的错别字,有时是画,只寥寥几笔,却十分好看。有时是笔法遒劲的诗词,意境极好,玉婉也爱不释手,全都好好收起来了。

而有一次的书信最特别,就是在玉婉故意送去一张空白的信之后的两三天,璟德帝也寄回了一封空白的信,还要她好生看看,有什么玄机。

玉婉真真是望眼欲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一封空白的信,究竟有何玄机?

于是玉婉旁敲侧击的问了许多长辈,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出一个答案。于是玉婉便也渐渐忘了这封信了——因为璟德帝忽然生病了。

不过幸好只是不小心染了风寒而已,将养了半个月就好了。

璟德帝这一病实在是让整个京城变得奇怪了起来,玉婉虽不明白究竟为何,但也十分清楚皇帝之位对人的诱惑有多大。

璟德帝病愈,朝中的大臣们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回去了。

但此事却也向众人传达了一个信号——璟德帝如今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身体也因过度操劳而大不如前了。

据说璟德帝生病之时,是太子殿下衣不解带的照顾的,眼睛都熬红了。

于是璟德帝病好了之后,朝中赞颂太子功德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而璟德帝却一言不发,态度暧昧不清。

甚至有传言道,璟德帝更中意五皇子,欲废了太子,立五皇子为太子。

传言就是传言,现在不还是太子殿下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帝了吗?可见传言不可信。

玉婉如是想着,脑海中忽而闪过先帝慈祥的面容。

自祖父离开人世后,就再也没人愿意这么陪她玩了。

父亲母亲对她虽然很是宠爱,但对她的要求也十分严格,尤其是不愿意要她接触军中之事,也不允许她看兵书。

长大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将她举过头顶那样玩儿了,也要求自己注意男女之防,连哥哥也不允许她过多的亲近。

因此玉婉对璟德帝有一种很深的孺慕之情。玉婉也清晰的记得,当时的璟德帝十分注重保养身体,每日更是会空出一个时辰来锻炼身体。就是这样一个慈祥如父亲的人,怎么就那么突然就病重而撒手人寰了呢?玉婉想着想着,就有些蔫了,就连一会的宴会她都打不起精神来。

徐夫人看着闷闷不乐的玉婉,还以为是自己训斥的太过了。虽有些心疼,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最后却选择了沉默不言。

老实点总归是好的,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后悔都来不及。

徐夫人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希望今日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引路的太监小桂子是御前伺候的,话不多,很是恭谨,很快便引着皇后亲自举办的赏花宴上。

像她们这些外命妇是不能直接面见皇帝的,于礼不合。所以便被带到皇后的宫中,参加所谓的赏花宴。

很快便到了皇后所居住的坤宁宫中,有些来得早的夫人小姐早早就已经到了,徐夫人将时间掐的刚刚好,不早也不晚,既不显得过于谄媚,又不失礼数。

司寇家一向是比较受人瞩目的存在,谁让人家就是得皇帝器重呢?

像这样的赏花宴,能来的无一不是身份贵重,深受皇帝看中的世家。所以大家不管心里怎么想,总不会将心中的想法挂在嘴上,表面上皆是端庄得体的。

玉婉跟在徐夫人身后,虽还未长开,容貌虽不是最拔尖的,却也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再加上玉婉的眼睛生的极好,十分的灵动,却又有几分英气。

“哟,想必这就是将军府的三小姐吧?真是好看,夫人真是好福气呢。”说话的是丞相夫人,她在人际交往上一向水袖善舞,从不与人结怨。不管是谁,她都是一碗水端平的性子。

司寇家虽显赫,但这些年边关太平,皇帝也甚少有能用得到司寇家的地方。如今更是十分谨慎,近些年也逐渐淡出朝堂了,只操练操练兵将,不领别的差事。

如今却单独夸了玉婉一通,不知是何用意。

徐夫人心中一跳,面上却不显。只端着端庄优雅的笑容,福了福身道:“夫人谬赞了,小女年纪尚小,平日里十分顽劣,哪及得上夫人的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只盼着她能像大小姐一半的听话就好了,我也能少操些心。”

“二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小女年长些,自然是要沉稳些。不过小孩子嘛,等长大些自然就懂事了。小女小的时候,比夫人的三小姐还要顽劣,我很是头疼呢。”丞相夫人拉过徐夫人的手,又是好一顿夸赞。

玉婉跟在徐夫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十分老实的模样。

“来,玉婉,这是我的大女儿,思琦。思琦,这是将军府的三小姐玉婉。你们俩年龄相仿,想必更玩得来,以后可要多多联系才好。”

李思琦顺从地点头,面上端着温柔的笑,朝玉婉伸手。“玉婉妹妹,初次见面,你叫我思琦就好,家中的姐妹都是这样叫的。”

玉婉回过神来,偷偷觑了一眼徐夫人,发现她面色正常,并没有反对,便也从善如流的挽住了李思琦的手,甜甜道:“思琪姐姐,你也叫我婉儿就好,我在家中时二姐就是这样唤我的。”

丞相夫人满意地看着两个女孩子,面上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咦,怎的不见郡主呢?可是有事耽搁了?”

绕了一圈,终于绕到正题上了。徐夫人闻言面色十分恰当的黯然了一瞬。

“郡主她不小心染了风寒,身体实在是不适,又怕过了病气给各位小姐,就在家养着了。”

丞相夫人闻言,也显得十分担忧的样子。“啊呀,那可真是受罪了,春日里最容易染风寒了,又最是难好。是该好好将养着才行——

思琦原来也跟郡主见过的,两个女孩子还算投缘,回头送些东西过去,也算是思琦一点心意。”


徐夫人故作感动道:“那臣妇就替郡主多谢夫人了,有夫人记挂着,想必郡主也能好得快些。”

二人在此旁若无人的寒暄,不知不觉也围过来许多旁的外命妇。如今皇后娘娘还未到,地位最尊崇的夫人也就这么几个,所以大家都想前来示好。

尤其是丞相夫人,她身边围着好几个命妇,又是夸赞她年轻,又是夸赞她一双儿女优秀,很是忙碌。

徐夫人也乐得偷闲,告罪了一声便去一旁寻玉婉。

司寇家再避世,可到底也是将军出身,又一直深得璟元帝与先帝器重。有许多在丞相夫人那里挤不过去的,便干脆转换了目标,朝着徐夫人这里来。

“夫人气色真是好。”

“怎么不见将军夫人赴宴?是身子又不爽利了吗?”

“哎呀,三小姐生的真是好,跟夫人年轻时一样的美貌呢......”

玉婉站在徐夫人身后,李思琦早就被旁的女孩子团团围住,连带着她在中间走动都很困难。

玉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了出来,刚准备松一口气,准备去母亲身边,就看到母亲身边也围了不少的外命妇,一时间有些傻眼了。

玉婉并不是没进过宫,相反,太后十分喜爱玉婉,从前先帝在时也经常召她入宫陪伴,后来太后病逝,便很少来后宫了。

这正儿八经的参加宴会,玉婉还是头一次,便有些手足无措了。

既想回去找母亲,又怕一堆不认识的夫人围上来嘘寒问暖的,着实有些不自在。

玉婉默默在心里叹口气,若是二姐来了,定能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说到这个,祖母也不让伯母带着二姐过来,只对外称病。

玉婉想到这里,又看到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都跟二姐差不多的年纪,又打扮的甚是娇俏,连她们身边的花儿都被比的失了颜色。玉婉不过十二岁的年纪,与她们站在一起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了......

玉婉眨巴眨巴眼睛,又想到祖母已经在给二姐相看亲事了,每每谈到自己的亲事,二姐脸上总是会浮现出娇俏的红晕,与这些女孩子一样......

玉婉心里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念头不过在心中转了一个圈儿,扭头就被她甩到九宵云外去了。毕竟参加宴会的都是女子。

玉婉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无论如何她心里还是十分舍不得玉瑛出嫁的。虽然玉瑛已经到了议婚的年纪了,但玉瑛对亲事一向不太热衷的,可见是并没有喜欢的人。所以玉婉也想让玉瑛寻得好归宿,也可以在家多陪陪自己。

司寇家子嗣稀薄,祖父祖母定下的规矩又是嫡出子弟不得纳妾,她又是家中最小的,平日难免寂寞。

“三小姐,原来你在这儿呀,叫奴婢好找。”

紫鸢擦了擦额头因担忧而急出的汗水,拉过玉婉的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玉婉被她的反应逗得扑哧一笑。

“紫鸢姐姐,我不过是在旁边躲一会清净罢了,又不是被什么吃人的妖怪抓起来了。”

“三小姐还说呢,这宫中可不是将军府,万一哪个不懂事的小太监冲撞了小姐,叫奴婢该如何是好啊。”紫鸢面露忧色,又将玉婉里里外外打量个仔细,见并未有什么不妥,一颗提着的心这才放回了原处。

玉婉才不担心这些呢,宫中规矩严谨,闲杂人等是不可能能进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中的。不过紫鸢也是关心则乱。

“那姐姐现在大可以放心了,我好的很呢。”说着还故意跳起来转了个圈,逗的紫鸢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

“是母亲让你来寻我的吗?”

“正是呢,三小姐快随奴婢去吧,夫人可急坏了呢,幸好皇后娘娘不曾怪罪。”

紫鸢这才想起了此番的目的,又细心的将她的衣领抚平后,才引着玉婉到宴会中间去了。

玉婉这才发现,刚刚还围在一起的小姐们,现在都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夫人们也围着一个人站着,想必那就是传说中的皇后娘娘了吧。

虽说玉婉入宫的次数不少,但大多却是往太后的慈宁宫去,除了几个璟明帝膝下的几个公主之外,就是已故的惠宁皇后了,并没有见过其他的女眷。

徐夫人隔着人群就看到了玉婉,赶忙迎了上去,将玉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她没事,才舒了一口气,嗔怪地看着她。

玉婉笑嘻嘻地抱着徐夫人的手撒娇,逗得徐夫人噗嗤一笑。

端慧长公主从皇后身后走了出来,生的明眸皓齿,端庄华贵,十分的养眼。

玉婉也曾见过璟顺帝,那时候先帝还未故去,所以景沛当时也只是太子,只觉得端慧长公主与璟顺帝长得并不十分相像,仔细看去,眉眼处才有几分相似。

玉婉还在自顾自的出神,便听到母亲似乎在唤她。

“婉儿,想什么呢?还不快来拜见皇后娘娘?”

玉婉这才回过神,顺着徐夫人看过去便看到一脸温和的皇后娘娘。

“婉儿?这是你的小名吗?本宫比你年长许多,也算是你的长辈,以后便唤你婉儿可好?”皇后娘娘端着温柔的笑,朝着玉婉伸出手。

“回皇后娘娘,臣女闺名玉婉,家中长辈都唤我婉儿,也算是臣女小名。能得皇后娘娘垂爱,臣女不胜欣喜。”玉婉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才上前去接过皇后的手。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赞道:“礼仪是挑不出毛病的,可见将军府教导有方啊。”

玉婉适时的垂眸佯装娇羞,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她与皇后可是头一次见面,皇后如此熟络的态度,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从前祖父在时,有许多世家都曾向将军府示好。但自从先帝与司寇靖南去世后,将军府行事便更低调了许多,也慢慢的淡出了京中权贵的圈子。

而进宫前夜,祖母曾把她叫去训话。

祖母年纪大了,平日甚少管这些事,这次破天荒的说了许多话。

还特意提点了,要她少说少做,遇事明哲保身最重要,万万不可出任何差池。

从前进宫时祖母只是嘱咐自己要守规矩,怕自己胡闹。今日却好像意有所指一般。

玉婉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身边有许多无形的枷锁。


皇后对玉婉的热络也让她身处风口浪尖处。因为周围少女们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存在感太强,刺的玉婉浑身都不自在。

可玉婉并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格,她理了理思绪,大大方方地回头朝着众人微笑,面不改色地站在了母亲的身边。

管她们做什么?既然得皇后娘娘赏识,自己便大方接受就是。

出身将军府的女孩子,为何要怕旁人不喜欢自己?她只会要讨厌她的人更讨厌自己,何况她们又拿自己没办法。

想到这里,玉婉的心态便平和了许多,还会向那些投来不友善眼神的女孩子回以一笑,倒是让对方气得够呛。

“承蒙皇后娘娘不嫌弃罢了。”徐夫人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装的若无其事的样子,与皇后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皇后闻言抿唇一笑,甚是高兴的样子。刚想要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道尖锐又熟悉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皇后的思路。

“夫人实在是太过自谦了,三小姐样貌生的好,出身显赫,又十分懂礼数。指不日后有缘,真与咱们成了姐妹了呢。”

说话的是柔妃,她的父亲是梧州巡抚,又是拥簇太子登基的有功之臣,十分得璟顺帝看中。

她向来仗着家世显赫,在后宫中作威作福横行霸道惯了,如今竟在这种场合下说出这样的酸话。

此言一出,众人的表情变了。徐夫人脸色极其僵硬,但到底是百年大族出身,很快就克制住了面上的不自然,佯装没听到一般地微笑着,藏在袖口中的双手却紧紧握着。

玉婉心中激起了滔天骇浪,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手中紧紧攥着徐夫人的衣角,又怕被旁人看到她的失态,又赶忙将头低了下去。

众人看玉婉低头,还以为她是女孩子家面皮薄,所以害羞了。

此言一出,玉婉感觉到周围女孩子们或是不屑或是嫉妒的眼神,只觉得胸腔剧烈跳动。

不过那可不是羞的,是吓的。

玉婉一点不想嫁给皇帝,玉婉曾经见过景顺帝,并且自己曾无意窥见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自那以后,玉婉心中便对他有些莫名的惧怕。

就算大家都想嫁给皇上,但此时尚未有个定论,如今这层面纱被人赤裸裸的揭开,叫这些待嫁闺中的女孩子们日后还如何做人呢?

“柔妃娘娘说笑了,小女年纪尚小,又顽劣无比,是断断没有此等福分的。”徐夫人面色如常,但面上温和笑意散了许多,明显是不高兴了。

柔妃抿唇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又被皇后冷淡的眼神给堵上了。

“柔妃,你僭越了。”皇后的语气极其冷淡,又饱含怒意。她的脸色比语气更加难看,也顾不上什么端庄优雅了,一双秋水剪瞳瞬间寒芒毕现,刺的柔妃不由得神色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说出了这样的酸话。

可她一向跋扈惯了,骤然被皇后落了脸面也不肯服输,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嬷嬷死死的拉住,看到嬷嬷森然的目光,柔妃心下一凛,这才不情不愿的行礼告罪。

众人自然是笑着打圆场,过了好一会,皇后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握着徐夫人的手,轻声安慰着。

柔妃虽犯了错,但毕竟是妃位,皇后再生气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惩罚她,所以只得强忍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经此一事,众人虽不是什么小家小户出身,被吓得战战兢兢,却也再难像一开始那样兴致勃勃了。皇后见此情况,朝着身边的婢女吩咐了几句。

“夫人们想必等得久了,不妨到皇后娘娘宫中歇歇,皇后娘娘已经备好了上好的茶水糕点。”

说话的是一个面容十分恬淡的婢女,长相实在普通,但通身气质却是十足的,让人不敢造次。

众人又是一通吹捧,又夸赞皇后娘娘贴心。

“各位小姐们也不必拘束,本宫与你们的母亲叙上一叙,便让端慧陪着你们赏花罢。这园中的牡丹开的极好,前几日花房才培育出了许多新品种,也好叫大家瞧个稀奇。”皇后娘娘端着优雅的姿态,仿佛之前的龃龉不曾发生过一般。一番话说的十分体贴入微,众人自然是不会驳了皇后的面子的。

“夫人,你说可好?”皇后娘娘话锋一转,又看向徐夫人。徐夫人面色虽没什么差池,心中却无奈的叹气。

“皇后娘娘体恤,实在是臣妾等的福分。”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头,拉过端慧长公主的手,看向徐夫人身后装鹌鹑的玉婉,温和道:“端慧领着她们去赏花玩儿罢,婉儿年纪小,可要好生照顾。”

端慧长公主人如其名,十分的端庄优雅,闻言抿唇一笑。

“正是呢,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不光是皇后喜欢,本宫也很喜欢呢。”

玉婉装鹌鹑的计划失败,只得顺着端慧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奉承话。

玉婉心中闷闷不乐的,面上却要强装着开心,很是疲惫。原以为入宫来参加赏花宴是一件有趣的事,没想到恰恰相反。

玉婉在心中叹了口气,只盼着等下千万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徐夫人不放心玉婉一个人,又让紫鸢跟着玉婉一起去,幸好入宫时带了紫鸢和海棠二人,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甚是沉稳,让紫鸢跟着玉婉她也好歹放心些。

如今正是牡丹盛开的时候,这些精心培育的牡丹品相十分的好,让人看的神清气爽。

“你们快看,这牡丹开的真是好,我家中也有几株这样品种的牡丹,却远不如皇后娘娘宫中开的好呢。”

说话的是翰林院修撰杜家的,六品官。

虽然是六品官,但在这些女孩子的家世中间确实有些不够看了。

况且杜芷若言语间阿谀奉承之意太过明显,今日能来的女孩子们身份贵重,一向自持清高,所以一时间并没有人搭理她。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端慧长公主抿唇一笑,仿佛并未察觉到凝滞的气氛。

“皇后最是喜欢牡丹,看到牡丹便走不动道,皇上就命人栽培了这么些名贵的牡丹,给皇后赏玩。牡丹本身就是名贵的品种,极难养好,皇上又命人寻了好些厉害的花匠来,个个技艺高超。杜小姐与皇后志趣相投,想必皇后知道了也很是开心呢。”

一番话既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又将话题成功转移到了皇上皇后情深似海的关系上。赴宴的女孩子们正是青春懵懂的时期,听了端慧长公主话,有些面薄的都害羞的红了脸,与旁边交好的女孩子们窃窃私语着。

杜芷若面色坨红,垂头讷讷的,十分感谢端慧长公主的解围,却也不敢再多言。


“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让臣女等很是艳羡呢。”说话的是李思琦,她朝着玉婉走来,俏皮地对玉婉眨了眨眼。

“婉儿妹妹可真让我好找,寻了你半天,原来你躲在这里赏花呢。”

玉婉一怔,一抬头,一簇簇粉嫩的桃花映入眼帘,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

“呀,这些桃花真好看。”

“是呀,等会一定要向皇后娘娘讨一些,插到玉瓶中,定然是极美的。”

“我家庄子上倒是种了桃花,但远不及皇后娘娘宫中开得好呢。”

玉婉又抬头看了看一树的桃花,好看归好看,并未看出有何不同。不由在心里腹诽——果然,漂亮的女孩子说话是会骗人的,万万不可信。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皇后娘娘宫中的桃花也是极好的。”

说话的是饶书玉,在家中排行第四,却因性格有些孤傲,在这些女孩子们中间不太讨喜。

不过饶家是书香世家,她父亲又是礼部侍郎,从小对诗书礼仪上十分有天分,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

玉婉听说,她还曾在长公主的宴会上被评为“京城第一才女”。

不管是璟元帝或是璟德帝,对真正有才华的臣子一向是很爱重的,璟元帝不论文官武官,皆一视同仁,从不偏颇,所以璟国的臣子大多都是文武双修,甚少有文官武官互相歧视。

“饶妹妹果真好文采。”端慧长公主的笑容堪称无懈可击,虽端庄,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

长公主的琴棋书画造诣颇深,因此很受先帝喜爱。

从前先帝在时,长公主经常举办雅集,遍邀京中的才女参加。

璟国不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因为璟元帝极其爱重自己的原配妻子孝清皇后。而孝清皇后觉得女子就该多读书,读书才能明事理。

因此璟元帝也十分支持女子读书,还建立了女子科考制度,可惜因为孝清皇后病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今日还真是托了皇后的福呢,如今甚少见到妹妹,出落的更秀丽了呢。”

长公主十分亲切地拉过饶书玉的手,阳光下清冷的女孩子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款款走上前,大方地行了个礼。

“长公主言重了,臣女前些日子身体抱恙,才未能入宫向长公主请安,还请长公主恕罪才好。”

她在这些花儿一样的女孩子中样貌并不出挑,反而极其普通。但她十分会打扮,并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打扮的或娇艳或明媚,而是只化了个淡妆。

发髻选择了十分端庄大方的落云髻,身着缥色束腰长裙,布料十分罕见,在阳光下散发着犹如碎玉般的光泽。

腰间只佩戴一块的红玉,整体非常和谐,多一分则妖艳,少一分则寡淡。

玉婉平日里对衣饰还算是颇有兴趣的,她每日穿戴基本都是自己做主,也从未出过什么错。只一眼,玉婉就看出来了饶书玉这身衣服价值不菲。

单单是布料便罢了,浮光锦虽难得,但对她们这些世家女子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其实最难得的是那缥色,据说要三个月才能得一匹。

因为染料十分难得,又十分费功夫,十匹布料才能得一匹如此纯正清雅的缥色,也有“一缥值万金”的说法。

“饶姐姐这身衣服可真好看呢,这颜色竟是妹妹从未见过的。想必是为了参加皇后娘娘的赏花宴,着人特意定制的吧?啧,这花费可不小呢。”

说话的女孩子身着藕荷色配绯色襦裙的少女款款而立,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手握一把团扇,上面画的兰草栩栩如生,甚是清丽。

“梁妹妹言重,诸位姐妹不都是盛装赴宴吗?如此方显对皇后娘娘的敬意。”

梁璎被饶书玉这么不软不硬的一堵,也不生气,盈盈一笑,甚是娇羞。

“诶,饶姐姐此言差矣。姐妹们敬重皇后娘娘,盛装参拜乃是理所应当。但若论清雅,毕竟咱们这些庸脂俗粉,谁又能与饶姐姐相比呢?”

说话的是御史谭家的小女儿,谭可君素日与梁璎交好,众世家的女孩子们不喜欢饶书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论起其中因由来,不过是酒后误事罢了。

先帝在时,端慧是最受宠的六公主。端慧每年都会举办几次诗书会,遍邀京中才女,饶书玉自然也在受邀名单中。相传,有一次端慧在宴会上作诗时遇到了瓶颈,怎么也写不出来,就有人提议效仿古人品酒而作,或许喝些酒就能写出好诗词来了。

端慧长公主就下令将西番供奉的红葡萄酒呈上来,这红葡萄酒入口香甜而不辛,浅酌一杯倒也不会醉人。

长公主一向被宠惯了,一向是要什么有什么的性子。众人不敢忤逆她,只得小心翼翼的陪酒,只盼着不要闹出什么酒后失仪的事情来。

幸好那酒是专供女眷饮的,味道十分甜美,并没有什么酒力。

可谁知饶书玉酒量极差,两杯下肚后竟醉了,后来不知是谁得罪于她,饶书玉说出“在座的众人皆是庸脂俗粉”这样得罪人的话来。

从那以后端慧长公主就极少举办诗会了,饶书玉也称病修养了许久。

玉婉在旁边听的甚是有趣。怪不得二姐不愿意来,果真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饶书玉出身名门,一向自诩清高,又说出那样得罪人的话来,也难怪这么多人挤兑她了。

“婉妹妹,你怎么站的那样远,快过来些。”端慧笑吟吟地看着躲在人群背后的玉婉,似乎真的是贴心大姐姐一般。

唉,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玉婉心中腹诽,面上却挂上了甜甜的笑,小蝴蝶似的到了端慧身前,朝着端慧行了个礼。

“给诸位介绍一下,这是将军府家的三小姐,玉婉,她的姐姐是永平郡主,想必你们也都认识。她是头一回来参加宴会,年纪又小,诸位可要替本宫好好照顾她。”端慧握了握玉婉的手,朝她温和一笑。玉婉也只得回以一笑。

玉婉又转身对着各位“姐姐”行了个礼,十分乖巧的模样。

“永平郡主的妹妹?郡主几时有一个妹妹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说什么呢?她的父亲是永平的亲叔叔,只是因为年纪小,不大出门,没见过倒也正常。”端慧无奈道。

袁姿佯装惊讶地捂唇,不甚有诚意地欠了欠身。

“都是姐姐一时嘴快,妹妹莫见怪。”

紫鸢站在玉婉身后,脸色铁青,只恨自己身份低微,不能帮玉婉出了这口恶气。

袁姿是皇后的表妹,虽然年纪不大,性格却十分的跋扈。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又十分得皇后娘娘喜爱,常常恃宠生娇,京中官职低些的女孩子们见到她都要绕道走。

玉婉也曾在家中听过她的名字,不过自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玉婉抿唇一笑,泰然道:“从前常听见袁姐姐的大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袁姿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人群中大多数都听过袁姿巴结皇后娘娘,仗着皇后娘娘宠爱,不将身家不够高贵的世家女放在眼中的传闻。她们家中大多都是肱股之臣,十分受皇帝重视,自然是不怕她的。

“袁七小姐的大名,我也曾有所耳闻呢......听说京中许多家中官职不高的女子,见到了袁七小姐都要绕着走呢。”说话的是梁璎,她素来瞧不惯袁姿那副仗势欺人的做派。

袁姿气的面色铁青,但她心中再生气,却也知道梁家是自己开罪不起的。

噗嗤——

人群中不知是谁忍不住笑了出声,袁姿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起来。梁家她得罪不起也就算了,现如今什么人都能踩自己一脚了吗?袁姿愤恨地回头看去,却找不到是谁在嘲笑她。

“你竟如此这般不懂礼数,与我作对。从前经常听说将军府的教养极好,如今看来也太让失望了。”

玉婉在脑海中仔细想着,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个绣花枕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从前也入过宫,但大多都是太后传召,也从未参加过劳什子宴会,与众人大多都是第一次见。

可能就像二姐所说的,有些人与自己八字相克,便会无缘无故的针对自己,也有人一味的欺软怕硬。

将军府是避世了,但不是灭族了,轮得到她编排?为了不被人欺负,也为了争这口气,玉婉也不会忍。

紫鸢实在是忍不住了,向前一步想要与袁姿理论,却被玉婉一个手势劝了回去。

“袁小姐说这话,我就不懂了,玉婉年岁大小左不过是我家中的事,至于宴会,我与在座的各位姐姐一样,都是受到皇后娘娘的邀请前来赴宴的。

我此前从未得罪袁小姐,何必揪着我不放?话里话外指着将军府编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对我们将军府有什么意见呢,亦或者,袁小姐是对将军府有何指教吗?

况且,礼数是做给懂理的人看的,我可不认为你到大街上对着泼妇讲理,她竟真的会服你,敬爱你。”

玉婉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都有些诧异,袁姿的脸色更是一下子就变了。

这话绝对算不上是客气,不过倒也有理有据,谁让袁姿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去招惹将军府的小姐。

以往袁姿抽风的时候,甚少有人愿意自降身份去跟她掰扯什么,平白降了自己的身份,传出去又落得一个小气的名声。不过玉婉年纪小,处世未深,家世又显赫,自然不愿受这个气。众人如是想着,倒也理解了玉婉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

“呵,小小年纪嘴巴倒是挺毒,你竟然指桑骂槐骂我是泼妇?”袁姿手指着玉婉,气的脸上的红晕比那芍药还要艳。

很显然,她是在避重就轻,决口不谈自己方才失言失礼之举。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并没有人愿意出来搅这趟浑水。

李思琦皱了皱眉,她素日还算得太后喜爱,知道太后十分厌烦袁姿平日的所作所为,却碍于皇后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总归不过是女孩子之间拌嘴罢了。

但她今日却十分失礼,玉婉虽是二房所出,但大房和二房关系极好,况且......

“好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一声斥责打断了李思琦的出神。端慧长公主皱着眉,心中十分厌烦袁姿的仗势欺人。

以往欺负旁人便罢了,如今竟胆大到欺负将军府的人,就算是皇后娘娘来了也绝不会向着她。

况且,端慧最瞧不起这种绣花枕头了,若不是她还有用,又怎能容她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

思及此,端慧的眼神便稍稍在玉婉身上停留了一瞬,表情若有所思。

袁姿有些不服气,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端慧斥责了回去。

“姿姿你闭嘴,玉婉是将军府的嫡出小姐,岂容你放肆。”

长公主这话说出来,众人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

袁姿挑拨是非在前,可现在长公主的一句话,事情就演变成了玉婉自持家世显赫,颇有些得理不饶人。

在座的各位除了袁姿,都是玲珑心思的人儿,又怎会听不出长公主的弦外之音。

李思琦方才舒了口气,听了长公主这话,一颗心就又提了起来。

她虽觉得袁姿太过分,有心帮一帮玉婉,但她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毕竟这里可是离天子最近的地方......算了,先看玉婉会怎么说吧,若是个蠢的,也不值得自己相交。

袁姿愣住了,硬生生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可她绝不是听出了长公主话中的维护之意才闭嘴,只是因为素日里偏疼自己的长公主,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斥责了她。

袁姿不可置信地看着端慧长公主,嗫嚅道:“长公主......”

以往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端慧极少会驳了她的面子,更何况这么多人看着呢,为了一个不得宠的将军,要得罪她这个皇后娘娘的表妹。

端慧见袁姿还想狡辩,只得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玉婉是似乎是消气了,刚刚凌厉的表情褪去,继而换上了惶恐又倔强的表情,倔强地福身道:“长公主殿下,适才臣女听得袁七小姐质疑将军府的教养,臣女怎么敢当?实在是气急了,才忍不住辩驳了两句,还请殿下责罚。”

玉婉仿佛根本就没有听懂长公主话中对袁姿的维护之意,一双明媚的眼睛此时饱含雾气,仿佛受了极大的屈辱一般。

女孩子们都有些惊讶,刚才还如烈火一般不肯吃一点亏的玉婉,竟然服软的这么快。

看着玉婉只是一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原本明媚的双眸此时雾蒙蒙的,好不委屈。

袁姿见她如此做派,仿佛是自己怎么凌辱她了一般,气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却也上不来,一张还算是小家碧玉的脸气的青红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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