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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起轮回

路子成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你相信命运吗?我相信!当我们顺着时间的长河缓缓前行,当我们沿着生命的轨迹各行其道,我相信,我们终将相遇。到那时,你,或许还是原来的你。而我,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我。

主角:于天   更新:2022-12-04 09: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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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于天的其他类型小说《梦起轮回》,由网络作家“路子成”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你相信命运吗?我相信!当我们顺着时间的长河缓缓前行,当我们沿着生命的轨迹各行其道,我相信,我们终将相遇。到那时,你,或许还是原来的你。而我,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我。

《梦起轮回》精彩片段

于天的手轻轻地拂过她的发间,他离她那么近,他能看到她羞红的脸颊,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馨香,听到胸口之上传来的如小鹿乱蹦般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甚至能感受到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还有鼻子的呼气间传荡开来的热气……

“叮铃铃……”一连串刺耳嘈杂的闹钟声响起。

于天习惯性的伸手关掉闹钟将其甩在一边,用被子蒙住头继续睡觉。

可是他发现任凭他怎样的闭上眼睛,陶醉在被窝的温暖当中,朦胧在黑暗的昏沉之处,刚才的画面就是怎么也还原不来。

翻来覆去倒腾了两回,无奈之下于天只得气急败坏地坐起来。

“妈的,眼看就要亲到了。”

于天不甘心地舔了舔嘴唇,一脸的不情愿的嘟哝着。

“吱吱吱…”

一连串的声音从于天的书桌上响起。

“哎呀,嘟嘟,你也来烦我。”

于天将被子向着腿部一卷,抓了抓如鸡窝棚一样散乱蓬松的头发,朦胧的眼眸斜眼望去,在书桌上的笼子里,一只浑身雪白的肥硕的荷兰猪正在用它那小爪子扒着笼子,还不时的用粉嫩的小鼻子嗅来嗅去。

眨巴着眼睛迷瞪了一阵,此时的于天睡意全无,只好挣扎着起来走到书桌旁,随手从桌子上的盒子里拿了些食物递给嘟嘟,而后者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于天慵懒的看着吃的津津有味的嘟嘟,等到它飞快的吃完之后,重新从盒子里拿了一块食物,一来一回的挑逗着它,嘟嘟似乎刚来了劲来抢夺着食物,可是于天确是将其撂了下来,连一点欲擒和故纵的敷衍都没有,直接将食物放到了嘟嘟的嘴边,兴趣顿时带着一种荡然全无,只见到于天像是乏味一样双手倚着下巴,双眼空洞的在寻找着什么。

紧接着,那种空洞被一种罪不可恕的痴迷和执迷不悟的深陷所代替,于天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嘟嘟:“你说,她会喜欢我吗?”

于天就愣愣的呆在那,似是在等待一个回答,而随着时间的流走滴答,答复他的只是嘟嘟不停的咀嚼食物的声音。

“哼,就知道吃,迟早有一天你要被自己吃的给撑死。”

鄙夷的朝嘟嘟翻了个白眼,于天起身伸了个懒腰,“哎,算了,想念不如相见,还是去学校吧。”

轻轻地叹了口气,于天转身向着洗漱间走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呢?于天也不记得了。

是在上次上课前她从自己旁边经过时那不经意的一瞥,还是那次在走廊与她擦肩而过余光鬼使神差地一扫……反正不知不觉,于天时不时的会想起她,这倒不是于天太在意的,毕竟有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人,如一阵风一样的吹进你的梦里,就像是她曾经来过又消失一样。

重点是每次想起她于天都会不自觉地呵呵傻笑,一脸痴迷的幸福感,简直比溺死在蜂蜜里还要的香甜。

直到几天前,随着想起她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而至于让于天惊醒这就是所谓的喜欢,是因为他现在能够设身处地的理会那句话了:“爱情来临的时候像狂风暴雨一样热烈和急切,当你发觉的时候,你已经被淋成了一只无可救药的落汤鸡。”

这不,最近她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而且好多次都是那种比较暧昧的场景。

在让他一边羞红着臊脸一边暗自带上猥琐笑意的同时,更加让他相信,自己恋爱了。

啊不,是单相思了。

于天对此事倒是一种无所谓的状态,所谓的无所谓是放在这个单相思的敏感字眼之上,虽说在世风日下的没有了真爱的时代里,就像是看到床就想到赤裸的性,听到老实就想到了愚笨一样,有些风牛马不相及的字眼总是被那这个自高自大的思想曲解的牵强附会,这个单相思也被无辜的和舔狗画上了等号。

不过他并不会觉得有所尴尬,对一个人的爱慕是所有可能的爱情的开始,况且他此时已经被青春的热浪给摧枯拉朽的冲撞着剩不得一丝可以容他思考的理智,只剩下无尽的如沉溺在沼泽当中的沦陷,还有与日俱增的欢喜和热情。

……

于天右手倚着下吧,漫不经心地盯着走廊的方向。

此时刚响过预备铃,没道理呀,平日里她都会踩着铃声进教室,分毫不差,今天怎么会晚点了呢?

回头看看原本属于她的座位上的空旷,望着门口的方向的荒凉,期待的人还没来,于天心里一阵失落。

“不会是生病了吧?”

“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不然怎么会迟到呢?”

……

没见到人,于天心里不免又开始胡乱想,心情瞬间从失望变成了担心。

正在于天带有一种杞人忧天的意味胡思乱想间,忽然,于天眼前一亮,眼神带着一种未卜先知的直觉,一道熟悉的身影如一只曼妙的蝴蝶,不慌不忙地落进视线当中,随着身影的闪烁,之前于天心中所想的一切顿时荡然无存,变成了一股从心底深处喷涌出来的暖流,瞬间迎上心头蔓延全身。

此时正值马上上课之际,其他同学都坐在自己的座位准备课本等待老师到来,而女生的出现无疑像是漆黑的夜空中出现的一轮明月璀璨而夺目,不仅是于天,全班同学把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女生身上,男生同学的眼中都表现出一股炽热,在女同学的眼中则表现出一种羡艳,而她,担当这种荣耀当之无愧。

没错,就是她,让于天魂牵梦绕日夜牵挂的女生—訾月。

即便是多年之后,于天也不会忘记第一次遇到訾月时的情景,不会忘记那年的夏风吹动的是多么的热烈,不会忘记那时的他是多么的幸运和美好。

那是一个恬静的中午,周围已经被头顶上火辣的太阳炙烤的如同蒸笼一样的闷热,空气里面沉闷的如同棉被一样的厚重,容不得一丝风的渗透,于天在将自行车子停好之后,便是带着满身的大汗,连滚带爬的向着走廊的阴凉处奔去。

之所以能够在于天燥热的心情当中体会出一丝的恬静,那是因为现在的时间,早已响过预备铃声,已经没有了人影的校园的林荫道和走廊当中显示出一种催促着要逃离的荒凉和紧张,所有的一切欢声笑语和嘈杂都像是潮水一样的退去,所有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即将登场的老师们的皮鞋或者高跟鞋留出可以足够响亮的空间。

而不出意外的,当于天向着楼上的教室晃悠的时候,他在转弯的楼梯处,看到自己的化学老师,正戴着严肃的眼镜,踢踏着清脆的高跟鞋的威严,向着这边走来。

她是要顺着一层的走廊准备走到这个上楼梯的通道进到二楼的教室上课。

见到这,于天心中一惊,原本的闲庭漫步变成了狼狈的逃窜,作为一名学渣,当然不是为了提前到教室准备课本学习之类的,也不是一种假惺惺的要充当好学生的装模作样,也不是一种惧怕,更多的是一种躲清静。

于天现在刚刚重新分过班级的进到高二,这位化学老师,正是他高一时候的老师,那个时候化学的方程在他的脑袋里面变成一个个字母和符号的乱蹦,各种元素符号呈现不规则的顽皮排列着,使得他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压根就学不进去。

这位老师呢,也是出于好意,秉着不放弃任何一位同学和每一位同学都要全面发展遍地开花的想法,在每一次考试之后,看到于天的成绩如此的拙劣,都要苦口心婆的劝导一番,不是说到你祖宗脸上无光,给校园班级抹黑,就是说的你面红耳赤的羞愧,非到此不得以罢手停息,非到此不足以彰显春风如沐。

也正是因为如此,于天见到这位老师,羞愧的就像是见到瘟神一样,谁知道即便是重新组合了班级,重新分配了老师,还是没有逃过这位化学老师悉心呵护的魔掌。

以着之前的经验,即便是没有试卷上赤裸裸的分数对簿公堂,见到于天的迟到,恐怕也要从学习态度之上延伸到成绩之上,那自然就会有了开堂的底气,于天可不想要再听这些琐碎的唠叨,所以于天见状,直接一溜烟的拖拽着栏杆,脚下一步三个台阶的向着楼上奔去。

一个华丽的甩尾拐过楼梯中间转折的平台,在于天的匆匆奔忙当中,他看到一个身影,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服,俨然是一名学生,正在不急不躁的上楼。

于天也没管那么多,只是为竟然还有比自己散漫的行为更加散漫的行为疑糊了一句,便是侧身从她身边跑过。

不知道是于天跑的太过于慌张,还是缘分就是这般的巧合,于天在从她身边掠过的时候,原本明显的边上足够自己过去的空隙,却还是胳膊肘子碰撞到了那个身影臂膀,使得于天在一个踉跄当中,只是下意识的回头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是头也没有回的向着教室奔去。

当于天莽撞的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都没有注意刚才自己碰到的那个学生,也是尾随着他进到了教室,他那个时候,只是模糊的记得,那个高傲的化学老师的脚步,带着擂鼓的激烈走上了讲台。

那个时候于天还不知道,这是他曾经距离訾月最近的一次,这个时候于天也不知道,整个夏天整个青春,这一次不小心的碰触,将给他带来怎样山崩地裂一样的震颤。

直到于天在一个不经意间回头的时候,发现那棵名字叫做,爱慕的嫩芽,正在以着一种势不可挡的劲头,向着参天大树攀枝。

即使是在人群当中,于天敢保证一眼就能认出她。

訾月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人们不自觉的就会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从之前视线的一种单纯的观看变成一种身不由己的仰望,甚至久久不能收回,好像她身上有着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本没有的而且其他女孩确实没有的一种东西。

看了很久于天才明白过来。

是气质。

没错!无论是走还是坐,那总是直立的脊背,优雅端庄的举止,从容不迫的气质,像是亭亭玉立的荷花,突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

这种气息是自然而然的,不像是一个已经有了初期的腰间盘突出的人在时时的提醒着自己,不要驼背,要像猿人进化一样的直立起来,所以总是将那僵硬的后背挺的有些勉强,而在訾月这里,那就像是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一样,顺畅和自然。

还有那秀美的脸庞,一双澄澈的大眼,与整个散发出来的气质浑然一体的相得益彰,变成了如此俏丽的人儿。

虽然有这种散发出来的高冷的气质,但从她在班级的行为圈子来看为人倒是挺平和,并且很友好,骨子里倒是没有那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高傲。

当然所谓的平和都是于天通过对訾月的偷偷观察得来的,至于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訾月的表现是不是带着一种刻意的伪装,真实情况是不是訾月以着自己的美貌和傲气来背地里对着身边的人颐指气使一番,于天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在这个时候,要是让于天听到你对訾月有着任何一丁点的质疑,那于天和你都是水火不容的存在,毕竟在这个时候,于天就像是一头扎进粪便里面的蛆一样,已经完全的将訾月给美化了。

所以于天看上的主要是訾月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难以言状却又令人向往的气息,当然了,不可否认于天也看重訾月的美貌。

……

于天望着向他走来的訾月,像欣赏一幅美画一般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件浅蓝色的休闲外套随意的披在外面,从拉链敞开的地方可以若隐若现的看见灰色的毛衣包裹的两朵少女的青春果实,一条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平板鞋,随意的搭配因为訾月却构成了一幅耐人寻味流连忘返的画卷。

而当訾月走近时,于天两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双清澈水灵的大眼,一点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于天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直接,毕竟在这个年纪对异性的好奇和试探往往都停留在过于稚嫩的笨拙和羞涩的遮掩当中,这样的行为倒是让于天也有些捉摸不透,反正他就是这样做了,并且看的如此的大胆,如此的明目张胆,有种霸道总裁的强硬,有种大男子主义的强势。

这种行为或许是出于身份和性别的原因,或许是这种热切的风浪卷席着让他冲昏了头脑,或许他认为这是让他能够大胆直视自己的喜欢的第一步,反正他就是这样做了,用着眼神,毫不避讳的直视着訾月的双眼。

于天的眼海中倒映着訾月那双灵动的眼眸,看着她不紧不慢的顺着过道走来,而此时路过的訾月眼珠一滑,于天从訾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身影的倒影,只一瞬,訾月眼神回复常态,目不斜视的迈动着紧凑而又不显得错乱的脚步,从于天身旁走过去。

此时的于天已经被一片海浪所吞没,连本能的挣扎都忘记了。

这种目不斜视的看訾月已经有过好几次了,每次他所创造的那些和訾月偶然的擦肩而去,于天都会用这种眼神看她:由远及近,于天的双眼会紧紧的盯着訾月的双眸,于天确信他喜欢訾月,而且他也确信他的这双目不转睛的盯着訾月看的眼神中包含了对她的期待和含情脉脉。

只不过前面的每一次无一不是被忽略了,每一次訾月都是旁若无人的从他身旁走过,人家压根就没看他。

而这一次,訾月居然用眼光扫了一下,虽然这样的扫视就像是对别人倾覆的汪洋大海而到自己这里只剩下一点唾沫星的惨淡,但是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就这一下,世界就已经乱了。

于天喝下了一瓶敌敌畏,从嘴里传来的苦涩和胸口传来的疼痛的灼烧告诉他会彻头彻尾的死掉,可是他依旧如此的执迷,心甘情愿,而这种执迷不是被谁给蛊惑了或者蒙蔽了双眼,相反是带着一种极度的睿智,因为此时他很是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

这种壮烈确实很美,让于天意犹未尽的痴呆了半天,以至于老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于天还不知道,他懵懂荒芜的心底已经长满了向阳花,这些花正在嗷嗷待哺的,饥渴难耐的,势不可挡的,要死要活的,去追随着唯一的太阳,那就是訾月。

……

于天所在的年级是高二,虽然现在的课程不怎么紧张,但对于大多数不爱学习的学生,在老师无休止的碎碎念和唠叨中,这些无疑是一种煎熬。

高中生活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呢,虽然有着一些不尽人意的约束和被逼无奈,但是这个时期的学生们总是能够在这些枯燥当中去挖掘出一些乐趣来,总结起来一句话就是,一墙之隔,两个世界。

在这堵墙之内,也就是教室里面,是无休止的计算,口里吐字不清快速而反复的背诵,琅琅的读书声,咬着笔头微微的皱眉,带有睡意的哈欠声,以及老师恨铁不成钢的严厉训斥……

而教室外那狭窄的阳台之上,却是同学们逃离“苦海”暂有的“天堂”。

每当下课之余,有的会选择趴在书桌上小眯一会补个觉,而大多数则会选择阳台这个港湾。

渐渐的好像就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现象。一到下课,同学们尤其是男生会自觉地在阳台上站成两排,一排背对着教室的墙壁面向过道,并且他们的姿势的统一也有待进一步考证:基本上都是双手放在背后紧贴着墙,要不就是双手插兜,脚的姿势要不就是双脚随意的交叉,亦或是左腿或右腿随性的向后曲起,脚掌顶着墙面。而他们的头时不时左摇右晃和旁边的人说说笑笑;另一排同学则是胳膊倚在阳台上紧靠着阳台,吹着经过高楼和学生的吵闹声浸染过的躁动的风,要不就是看着楼下的学生的某一个人,成为装饰梦境的一道风景。

要不就是背着阳台面向过道和背靠着墙的同学有意无意的调侃几句。

这种站象刚好在阳台中间留了一条过道,并不会影响要经过的同学。而于天也自觉的加入进去,并且他总是会选择背靠着教室墙体的那一排,因为这一排是面向过道,而这条道是他们班下课后学生上厕所的必经之路,虽然他每次都会和旁边的同学有说有笑的,但每当訾月从面前经过时,他总会或多或少的瞥一眼,仿佛这样才心满意足,所以说当于天最后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对訾月的欢喜越来越重的时候,在阳台上的每每一撇,都有着不可饶恕的罪过。

而至于为什么于天不能够在教室里面看,那是因为于天的座位在前排,而訾月的在后排,他有的时候会装作茫然四顾的回头,让视线趁机虏获一番调料,来给这一节枯燥乏味的课堂添上一些可以津津有味的香味。

到后来于天竟然对来学校有一种小小的期待,这让原本不爱学习的于天不禁一阵后怕。

可能墙外的那个世界或多或少的是有点影响吧。在那里可以和自己的同龄人有说有笑,谈谈自己的烦恼,说说所见所感的一些趣闻,商议一下晚上去召唤师峡谷厮杀一番,跟朋友说说自己又相中了哪个班的女生……总之那个年纪那个时候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但之后于天才发现这些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还是他那魂牵梦绕的訾月。

如果说烦人的数学算式,无聊的无休止的背诵已经让于天的高中生活熬成了一杯苦涩的咖啡,那么訾月的存在无疑成为了这杯咖啡中最甜的一块糖。

这样的形容也可以用另外一种殊途同归的说辞,所有的一切都让高中生活搅和成了一坨油泼面,而訾月,是其中让他能够张口吃下并吃的有滋有味的那一瓣蒜。

每次放学回到家,尤其是见不到面后,思念就如潮水般涌来,无论是睁眼闭眼脑子里面都是她,而如蚕茧般缠缚的思念,慢慢进化变成了想要见面。

所以无论是在教室,还是走廊之上,还是在课间集会,还是学校举行活动……于天心里总有一个念想,她也在这里。

这种期待慢慢演变成一种习惯,在任何一个訾月可能出现的场合,于天都会试着抬头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当没有见到时,心里会一阵失落,不甘心的再找,或是开始漫天的胡思乱想;当找到时,会心满意足的一笑。

真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简单的立在那里就好,而那个时候,于天的整个世界,就是她。

于天也明白了喜欢上一个人从而恋上一座城也并不无道理。你喜欢一个人,在某种与日俱增的癫狂当中,你渐渐地会喜欢上她的一切,甚至是她走过的路,她看过的风景,都会因为她的存在过而变得意义非凡。

这可能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吧。

于天就是在这种感觉中寻着她,望着她,恋着她。

而这个时候于天竟然没有发现,他从之前的喜欢,用上了爱,这个严重而又悲喜交加的字眼,尤其是在他们这个青涩的年纪,注定要带着某种义无反顾的执迷和阳光灿烂的壮烈。


夜空中,月华皎洁,群星璀璨。

屋内,于天左手将手中的黑色手镯转动的哗啦啦作响,右手拿着一块食物正在挑逗手心里的嘟嘟。

只不过从他的动作神态可以看出,于天的心思压根不在这里。

没错,于天又在想着訾月。

经过数百个日夜的堆叠,对訾月的爱慕是越发强烈,于天渐渐感觉这样也不是办法,尤其对訾月的遮遮掩掩,有种什么东西在挠他心的痒痒,让他有着想要更进一步才能够获得更大喜悦的得寸进尺。

所以最近的思想一直在催促着他采取一些行动,向訾月表明他的立场和态度,虽然并没有想到让訾月主动投入其怀,但至少得让訾月明了自己对她有意,更主要的是于天想要看看訾月对他的态度是如何的。

毕竟对訾月有心的人又不单单于天一个,周围一些比自己还要帅气和家里有钱的男同学都在明目张胆的虎视眈眈,而这个时候于天确是以着一片掏心掏肺上刀山下火海的赤城之心对他们表现出鄙夷的同时,也对自己有着一种迷之自信,自信自己的一腔热血能够感化訾月并在他的所有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获得她独宠的青睐。

等到多年之后于天进到社会当中看到一对对被金钱撕裂和粘合起来的爱情和婚姻,他才会发觉自己当年的这种,以为有着真挚的头昏脑涨和掏心掏肺就可以换来天长地久的爱情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和奢侈。

出于周围同学之间竞争的压力,他怕訾月这朵鲜花被一坨牛粪给熏染掉,怕鲜嫩的白菜被一只肥头大耳给拱掉,还有一点就是,此时他对情爱的执迷总是附带了一种自私的不能够让其他人多看一眼的占有,所以在欢喜的同时,让于天也有些心急。

虽然于天曾用眼神来渗透着什么,可是在訾月眼神的波澜不惊当中,于天没有发现一点绽放的惊喜,所谓訾月对他的直视,似乎只是出于一种好奇,或者说一种厌烦的警示,要不就是对所有人都曾经施舍过的平淡无奇.

无论是什么,訾月都用那种眼神把自己和她曾经看到过的千万弱水混为一谈了,这是一种对所有人公平的对待,而就是这种对待,让于天觉得,自己那才叫一个失败。

难道自己对她的眼神不执迷吗,不深邃吗,不真诚吗,可是她怎么就领悟不到呢?

“但,怎么试探呢?”

于天身子瘫软在椅背之上,手指不断的摸索过手镯,呆呆的出神。

处在懵懂年纪的他,对情爱总是保持着一种狂热而又小心谨慎的卑微,使得不知道如何的拿捏好分寸,在将自己心仪表露的同时,而不至于有所出格。

“怎么做呢?”

于天又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感觉到手掌中有一种毛茸茸的感觉传来,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嘟嘟把嘴边的食物吃完后又下意识的四处探寻,四处嗅蹭。

“哎,这么快就又吃完了,你可真是猪呀,办法不替我想,就知道吃。”

看着嘟嘟用它那粉嫩的鼻头嗅着拱来拱去的,于天一撇嘴,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还有一种焦躁的失落,没好气的牢骚着。

嘟嘟确是对于天的牢骚充耳不闻,直接偎依着身子,对着于天的手掌更加热情的磨蹭着,叽歪着。

“好了,这可是最后一块了,吃完赶紧睡觉。”

于天随手从旁边的食料盒子中抓了一块放到它的嘴边,就在它准备下口的时候,一个猴子偷桃将嘟嘟胖嘟嘟的身子给抓住,将那个叼着小饼干的家伙丢进了笼子。

于天将手镯重新戴回手腕,头也不回的一头栽倒在舒适的床上,不再理会身后传来的嘟嘟狼吞虎咽的声音,只是任由自己陷入那场编织的美好梦境里面。

夜已深,整个城市也陷入了沉睡当中,就连天上的星星也忽明忽暗仿佛犯困一般沉沉欲睡。夜空中月华朦胧,像是一块薄纱笼罩着整片天空。

于天屋内,他的鼻息声随着他的胸脯一上一下而有节奏是弹奏着。

对于饱受相思之深之苦的于天来说,他已经练就了能够在睡梦当中去刻意的勾勒那场春梦的本领,此时整个梦境,正被他的想象力描绘着。

可是这一次,明显没有之前的顺畅,他的绞尽脑汁并没有换来訾月的出现,等到他在疑惑的时候,来自神经的冷让于天不由自主地睁开双眼,陷入眼球的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

对于在睡梦中稍微有些意识的于天而言,沉重发懵的脑袋,软弱无力的四肢,带有倦意的呼吸,这些对于即使在睡觉时被人拉出去卖了也依然呼呼大睡的他来说都习以为常了,不过是进入下一场酣睡的前奏,所以于天压根就没在意,随即一翻身,一闭眼,任由现在的状态支配着他进入梦乡。

可是等到他再次闭上眼睛之后,所带给他的并不是视线的封闭,而是一种空洞,一种能够看到自己飘荡在黑暗当中的清晰,还有周围黑暗的辽远广阔带给他的孤冷。

在再次惊醒中,他惊恐的发现,自己被囚禁在了一片黑暗当中。

他想要挣扎,但有着一种无力感,他想要呼吸,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他想要游动着逃离,却只能够在黑暗的海洋当中随波逐流。

周围的困境除了带给他一种危机感,还反馈给他一种真实,那就是他在黑暗当中游荡,因为他明显的能够听到自己的耳边,有着一阵阵风的吹动。

于天就这样被黑暗俘虏着,不知道行走了多远,他已经被这种旅途的颠簸,折磨的有些疲惫不堪。

等到他以为自己就在这片渺茫的黑暗当中了渡残生的时候,在远处,在黑暗的深邃当中,绽放出来一点光亮,随即这团光亮像是烟花一样绽放开来,有种将整个黑暗都点燃的架势。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刺眼,于天并没有躲避,他像是一只迷失的飞蛾见到了一点闪耀的烛火,以为那是救赎的光芒,所以这种光亮更像是一种解脱,一种在密闭空间当中找到了一丝喘息,在寒冷刺骨当中找到一丝温存的感激。

他追随着那道光芒,他感觉自己锁定了它并且距离它越来越近,又或者说是那道光亮的光芒越来越明亮的笼罩了于天,反正在下一秒,于天就感觉那道光亮近在咫尺,并且自己被它的光泽所笼罩,被它的闪耀所拯救。

当那道光亮变得不再不忍直视,于天从那团光亮当中,恍惚看到一个轮廓。

让于天捉摸不透但又肯定的真实是,这个模糊的轮廓不是什么印象中的鬼怪之形,不是能够令人浮想联翩凶神恶煞的不安,更像是一个人的影子,有头有手有脚,随着轮廓渐渐与周围的光亮泾渭分明,那个身影逐渐的明了清晰。

在某一个于天刻意为之的时刻,那个身影一下子鲜活起来,接着于天以着自己的一厢情愿,在上面镶嵌上两颗漆黑水灵的眸子,描绘上两片墨色的柳叶,小巧顺畅的鼻梁一路向下,在一个小小的填满着诱人香味的凹槽的人中下边,栖息着一个樱桃小嘴。

接着就是整个骨架的塑形,那略显苗条摇曳的身姿一下子有了画龙点睛的灵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沿着于天心中那个记忆深刻,思念深邃,近乎完美的形象走去,最终定格在黑暗中,成为了于天孤独梦境当中唯一的依靠。

最终那个身影笑脸相迎,不知道是周围光亮的缘故还是本就如此,于天看到訾月向着自己走来。

正当于天准备欣慰当中带着乐呵上前的时候,于天感觉到一阵的眩晕,同时眼前的一切都开始从视野中剥离,像是被黑暗中的黑洞给吸了进去,正在以着光速离自己远去。

随之消失的还有那原本璀璨的光亮,还有那个美轮美奂的身影,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逐渐变小的光晕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伴随着的眩晕感觉不知道是自己脑袋里脑浆的翻腾,还是说自己身子不断的旋转,还是眼前所能触碰到的渐渐消失的光亮和周围涌上来的黑暗导致的。

所有生物本能的运动轨迹都是圆周,只不过人类是因为有着眼睛视觉的纠正,才能够有直线,但是一旦没有了视线的纠正,仿佛就陷入了一个不能够自拔的迷雾当中,带着于天的思想意识,还有他的身子,一直眩晕着,旋转着,有种再次将他坠入拉扯到彻底的黑暗当中的可怕。

于天不甘心,依旧丝丝的抓着那个光影的尾巴,在一股强烈的意念当中,随着他手腕上的手镯,如呼吸般明灭了一下,随即,于天再次感受到了耳边的风声。

那是他在追随着那道光芒飞奔的缘故。

当他距离那个光点越来越近,或者说距离訾月越看越近,随着视线里面充斥满的明亮,于天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的抓紧,就陷入一阵昏沉当中,失去了意识。

等到于天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身下感受到可以触摸的踏实感,让他不由的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四处张望,让他陷入好奇的困惑当中,他发现自己处在一条大道之上,从自己的视线延展而去,能够看到这条大道最终消失在前方的黑暗尽头。

大道两旁各挂着一排灯笼,随着阵阵风吹过而瑟瑟发抖。

在不远处的一个灯架之上,一面帆旗,正在“呼啦啦”的被黑暗当中鼓动的风撕扯着,除了灯笼的光所囊括的范围外都是一片黑暗。

在这条大道之上,有着人群的走动,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穿着的衣服都是那样的光鲜,干净整洁中带着一种仪式的正式和敬意,并且他们统一都是向着前方走去,井然有序,没有一个在逗留或是往回走的。

奇怪的是,他的出现引起了明显的一股骚动,像是丢入到原本顺畅的河流当中的一块石头,因为他的阻挡,被分割开来一片没有水流的区域,也就是说,人群走到他附近的时候,都自觉的绕开了。

这种绕开与其说是迫不得已,不如说是在躲避。

而那股骚动就是他们为了躲避突然出现的于天,相互碰撞到一起的结果,由此看来,他们的脚步和行动中,带着一种机械和麻木,至少没有人类那种眼疾手快的灵活。

于天好奇的起身,转头向着后方,也就是人群走来的地方。

瞬间,一股夹杂着岁月厚重感的气息迎面而来,其中还带有一种颓废的丧意,像一阵狂风一样凶猛的刮来,让于天内心那根维持起生命的支柱有着分崩离析之势。

那种感觉就跟见到一口棺材,带着对生的封闭,渗透着一种对人的生命带有蔑视的居高临下的威仪,当于天抬起头看到门匾上三个大字时,随着双腿一抖,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高大雄壮的门楼俯瞰着世人,仿佛在以其本有的高度来蔑视着世人的渺小和生命的脆弱。

门楼漆黑斑驳的石墙上,写满了岁月的流逝和经历的沧桑,雕刻着的栩栩如生的鬼怪呼之欲出,渗透着一种颓败的萎靡和死寂,还有一种直击心灵深处的震颤。

顺由而上,最显眼的应是在那门楼前,在悬挂着摇曳着的灯笼的笑脸照应下,如幽冥似鬼火般忽明忽暗闪动着的三个大字--鬼门关。

它那遒劲有力的笔画,流淌着的红色的笔墨,一丝不苟的严肃雕琢,折射出来的威仪寒芒,写尽了生命的繁华,雕刻着死亡的战栗,传唱着万世的轮回。

从中于天感受到一种凌驾于生命至上,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于天愣愣的坐在地上,在灵魂被抽空,血液被凝固的无形力量的束缚下感到浑身乏力,他甚至连抬起头再确认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对他来说,摆在他面前的巨大门楼,就如一个巨大的恶魔,生怕再看它一眼就会被它所吞噬,或者说自己这一只蝼蚁已经被握在一个此时就是他上帝的人类手中,生死仅凭他的处置,完全的逃脱不去。

于天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由的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眼前那片灯火摇晃的昏沉和诡异。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直到于天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他已经被这种事实给打击的没有反抗之力。

坐在地上良久,于天试着渐渐平复自己的心情。

在这里他感觉不到时间的飞逝,只有从这经过的行人,不对!

“如果这里是鬼门关,那身边这些,都……”

于天瞬间感觉背后一凉,这股凉意顺着脊背一直抖擞到脑皮,又以着飞快的速度折返到脚后跟,让他的大脑“嗡”的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同时,整个身子再次在一股凉意的抚摸下瘫软了下来。

但是在心底深处一个声嘶力竭想要大声喊叫却又被什么摁住喉咙使得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剩下听到自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的催促下,他不管,他现在只想着逃离这里。

在这种恐慌当中,出于对生的一种本能的挣扎,使得于天竟然直接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对,离开这里。”

虽然双腿的颤抖在出卖和摇晃着他咽下的那口唾沫的自我安慰和挣扎,但在他完全的站了起来之后多少有种踏实的感觉。

当然了,这样的踏实也完全是从他可以站立可以逃离中得来的。

此时的于天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再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一秒钟。

于是于天试着抬起脚步,还好还好,腿脚还是自己的,能够自由的走路,可是下一秒,他就又犯难了。

他看看众人纷纷向前的道路尽头,上面充满了未知的迷茫和不安,似乎无法逃离。

而身后,有着那座巨大的门楼的俯瞰,使得于天就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他知道,如果这里是鬼门关的话,这些人都是从那个门楼里面出来的,也就是说,这座门楼,联通的是阳间和阴界。

那如果自己想要逃离,唯一的办法,就是转身,向着那座门楼走去。

那座门楼之上带着的居高临下的威严,是自己从心底惧怕的,那是一种本能,生对死的本能,但是于天知道,如果自己想要从那里走出去,就只有去,正视它。

挣扎了许久,于天深吸一口气,鼓起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毅然地转身,由低到高,目光缓缓顺着斑驳的石墙向上攀爬,近乎满目狰狞的看着石墙上刻画着的古怪却又猖狂的塑画,他原本平坦的心,也随着这些坑坑洼洼的轨迹映入眼帘而渐渐的爬上心头,最终聚集在心口的位置,并且在那里结上了什么东西,像是一个镰刀,在撕裂切割着他的心脏,又像是一个锤子不断地在敲打加快着他的心跳。

慢慢的随着触目的惊心和看到画面的深邃,在强忍着的煎熬下,从视觉上传达来的图形传到胸口上,奇怪的感觉变成了一个缓缓冻结的茧,进而传来一种痒痒的感受,就像是伤口破裂后结着的血痂,在那凹凸不平的黑红掩盖下总有种想要将其撕开的冲动,你不挠会痒,挠了又会疼,十万火急的救助不能够解决问题,饮鸩止渴又没有希望的出路,只能够在这样的感觉中煎熬着肉体,进而触及到灵魂的嚎叫。

当于天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三个大字上,虽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当感受到震人心魂的门匾所散发的气息,不免还是心神一动,目光瞬间就萎靡了下来。

就像是一阵狂风,将他所有的气势都吹倒,而之前所有的一切一鼓作气,所有的忍受所有的整装待发都在丢盔弃甲当中变得荡然无存,甚至没有了之前因为直视而备受折磨的煎熬。

于天从自己的放弃中得到了一种解脱。

当然,这种解脱的本质,是逃避。

于天深知道这个,所以他对自己的做法有着屈辱的不甘,随即他背负着生命的分量,带着一种愤慨的决绝,毅然的抬头,目光紧紧的锁住那三个渗人的大字,一动不动。

也不知僵持着过了多久,在大汗淋漓中,在紧绷着的神经带着像是已经成为一块石头般坚硬的身体中,在像是有什么无形之力将他撕扯的粉碎又用着胶水胡乱的将他粘合拼凑到一起后,他的身子一下子随着精神的松懈变得瘫软了下来。

只剩下他半躺在地上双手有气无力的扶着地面,大声的喘息着,像是经历了一场不见鲜血的战争,但是这次所得来的却是一种得意。

当再次看向那三个大字时,心中有着小小的芥蒂和忌讳,让于天被迫移开了目光;

再次抬头,眼中只剩对雕琢和刻画的惊奇而没有了恐惧;

又是一眼后,只是简单平视的观看,没有了那种伟岸的感觉;

再看时,也就是一块普通门匾罢了。

稍稍喘息后,不再需要去刻意的从那三个大字当中闪躲什么,于天便是直接起身,不再拖沓的向着那座空荡的门洞行去。

不知道是这门框太过于高大和厚重,将里面衬托的如此的空旷,还是里面原本就是一个无底洞,从这里看上去里面一团的乌漆墨黑,要不是有着灯火昏黄的微微渗透,于天都怀疑这门楼的大门是紧闭着的,而那大门是一整块的黑。

当于天看向大门黑暗处的深邃时,发现从里面传荡出来一种熟悉而又不舍的情感,像是什么呢?

就像是你自己躺在棺材里面透过面前近在咫尺的厚重木板来窥测着木板之外那个鲜活的世界一样,对这种奇怪的感觉于天一时间捉摸不透,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想从这里逃出去。

当于天凑近的时候,要差一点就被其中广阔的黑暗给吞噬进去,于天调整着错乱的呼吸,一步步的接近着它,直到自己立在它的面前,触手可及。

于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僵硬的手臂,向着黑暗的门洞摸索过去。


正当他的手臂随着他秉着的呼吸一点点的深入黑暗,在一个战栗当中,他的手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宛如一块冰冷的石头一样的坚硬。

不等他细细的查看,在莫名的惊恐当中,他立马缩回手臂的同时,身影向着后方跌撞的踉跄而去。

黑暗里面有着什么东西被惊动,在于天触及冰冷的一瞬,在黑暗当中绽放开一点点虚幻的明亮的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冲撞着想要从里面窜出来。

接着就从中迸发出一声声细弱游蚊却又密密麻麻纠缠不清的响动,如蚁虫扯肉剔骨一样的琐碎,又如恶鬼磨牙一样的咯吱,还有鸦雀被惊扰的扑闪翅膀的飞动,还有一声声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荡过来的经过光年长度洗涤的尖叫和哀嚎,在此时如生命的最后喘息的泯灭一样,带上了一种不甘的余音袅袅和回荡。

除此之外,其中还沸腾过来一阵气体和气息,白色的缭绕,淡淡的如烟如雾,确是如此的深刻和刺鼻,带着一股经过深层发酵的恶臭,这种发酵的材料里面,有着人肉的骨头和五脏六腑,有着瘴气滋生的爬虫和毒蝎,有着世间所有的罪恶和在此堕落的高洁和美好。

尽管从黑暗深处只是传荡来这么一点的信号,但是已经提点到了于天,从那些个捕风捉影当中,于天用着自己的想象力将里面给填充了起来,使得他在忍不住的一阵惊慌之后,看看周围光线的黯淡,瞬间带上了一种温馨和温暖,再看看那座巨大的门楼,竟然有着几分的可爱。

因为从门洞里面传荡开来的,带给于天一种比刚才那座门楼更加强大和震颤的压力。

但是于天不甘心,想要逃出去的念想大过了可能遇到的危险,使得于天不仅抬起了手臂,也抬起了脚步,在双眼紧闭当中,再次向着黑暗里跌撞进去。

“哎哟。”

他感到自己的脑袋在一个踉跄当中传来一阵的疼痛,但是他顾不得去揉捏的安慰,而是双手在前方的黑暗的当中惊慌的摸索着。

等到他惊醒过来,这才发现,整个门洞里面,是被密封着的坚硬和冰冷,也就是说,如果这座高大的门楼有着两扇高大的门的话,它们是彻底的关闭着的。

于天不死心,依旧在斑驳的墙壁上摸索着,他分明看到,那些走在大道上的人,就是从这个门洞里面像是坐滑梯一样的滑落下来。

没有猛然落地的踉跄,没有落地后好奇的四处张望,所有的人表现的是那么的平和,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的自然,甚至其中还带着一种落叶归根的宁静和说不出的顺畅。

在折腾了一番无果后,于天看向了落地的人群,脑海当中闪过要拉着一个人问问的想法,可是很快就被他给否决了。

首先于天本身就像是一盏灯,还来不及他走到他人面前,对方就已经远远的躲开,再者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一种魂不守舍的麻木,就连脸上的眼神,都充斥着空洞和呆滞,那种感觉恐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在呆呆的凝望了一阵,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带着毫不犹疑的动作顺着道路前行的时候,他明白了过来,看来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道路的尽头,只是等待在前方的到底是什么呢?

于天有些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

其实于天心中一直有着一种不敢让自己相信又害怕去相信却已经有种要相信的定论的相信,那就是在他看到门楼上三个大字的时候就已经有种感觉,鬼门关是什么地方,那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通道,那么经过这里的人,多半也都是已死之人了?

当于天环视过人群的时候,他更加笃定了这样的想法,原本心中所谓的相信还只是悬浮在心口的,但是这下一下子被丢进心底的深处,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的心惊。

这里的人都是身着干净的衣服,每一个都打扮的极其得体,并且每一个的脸上都有种空洞的恍惚,身躯都有着一种在现实世界当中被视为不健康的蜡黄和消瘦,很明显就是丢失了魂魄的呆滞存在。

而至于其中那些个衣衫不整之人,自然是一些惨死的没有很好的收敛尸首之人,他们的脸上和形体之上,还带着疮痍的伤口和创伤,看来又和于天的猜测对上了号。

深深吸了一口气,于天在千丝万缕中强行平复着心境。

随着思想的翻转,他真的有种天旋地转的错觉,颠倒过来颠倒过去,此时就连他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自己到底是生还是死。

“我思故我在。”

于天忽然想到了这句话,这不仅仅是意识的独立,还是证明自己的根基,即便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的思想还在,那我就还活着,就需要为了活下去,而去拼斗一番。

于天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结,抬眼顺着绵长无尽的道路上的人群向着前方望去,借着道路两旁灯笼火光的展望,有着一架高高的旗幡,正在被风撕扯的哗哗作响。

灯火之外尽是黑暗,在于天的恍惚中,在那混沌的黑暗里,于天不知道是眼睛花了,还是灯火摇曳的太过于妖娆,进而用着妙笔幻画出了一些影子,他竟然依稀的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飞舞着,啊不,是撕扯着,像是被黑暗中的某些东西撕扯着,而于天恍惚中看到的正是它那狰狞扭曲的面孔,和像是人吃饭一样稀松平常的撕咬。

确切的说于天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它的面孔,但是颤栗到他身上的时候,就是这种感受。

虽然仅仅是白驹过隙的一掠,却在于天的心中烙印上了一个久久不能够散去的画面,这画面透过眼帘直接渗透到思想当中,甚至看到在黑暗中它张开着呐喊的嘴巴,虽然于天没有听到一丝的喊叫,却直接通过画面的传递回荡在他的脑海当中,进而就是一阵灵魂的颠倒。

“没事的,于天,你所见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

于天给自己打气着,随即紧了紧拳头,在略微的踌躇中,他将目光收了回来,有意的不再去看那黑暗,而是极尽可能的看着自己的脚下,接着提着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流走和人群的流动,像是做出了一个巨大的决定。

紧接着,在久久的伫立之后,就见到于天大步向前走去。

看不出材质的道路,仿佛是悬浮在黑暗当中,昏黄的灯光随着灯笼的颤抖而摇曳。

在道路之外,灯光与黑暗的接壤处,他不敢想太多,更不敢涉足试探,现在的他已经对黑暗有一种恐惧感,他不敢想黑暗之外的是什么,更不敢拿着好奇去尝试。

随着他不断向前,他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困顿,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就像是有一块石头压迫在自己的后背上,随着越走越远,这块石头越来越重,让他有种不堪重负的难耐。

但是他没办法停下脚步,除了去寻找出路的意志外,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由此引来的是一种心之所向的心安和宁静,让他原本举步维艰的双脚迈的更加有力。

在他不断的行进中,他惊奇的发现在灯光所及的道路两旁,竟然开放着如血的鲜花,那红厚的颜色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很是显眼。

他也很是奇怪,在这种死寂的地方竟然绽放着生命,而它那有些刺眼的鲜红好像在昭示着它的顽强和生的魅力。

只不过,不知道这样的花开在这样的地方,到底真的是一种顽强的象征呢,还是对生命的一种讽刺?

脚步不曾停歇的,单调的景色,乏味的旅程,行走的人群,于天就这样盲目的前行着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反正是这些千篇一律的事物弄得自己精神都再次恍惚起来,好像如梦一般昏昏沉沉。

但是一想到远处黑暗那种可能威胁生命的未知存在,于天一下子就提起了警惕,似乎下一步就会突然出现一个怪物把自己吞噬掉,这样的胆战心惊让于天昏沉的脑袋在浑浊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劳作劳累的人被狠狠的抽上了一皮鞭子,一下子激灵过来。

于天就在自己似睡非睡半醒半睡的状态中行走着,过程中那种无聊和枯燥,还有身心俱疲的无力,已经把原先刺激他的那份恐惧一点点的磨灭掉,甚至于天巴不得现在出来一个玩意把自己消灭,对于一个稍有意识的人来说可能心里上的无尽折磨要比干脆的死更加残忍吧,于天渐渐的有些想要停住了。

正在于天昏沉之时,于天眼前一惊,一只大怪物睁着两只巨大的散发着幽光的眼睛,张着的血盆大嘴里正吞吐着火焰向自己扑来,让精神涣散意志消沉的于天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受到惊恐的于天,下意识的往后躲,奈何脚下一阵错乱,身体由于力的作用向后倒去,结果一屁股坐在地上,随之而来的疼痛也让于天看清楚了眼前的“怪物”。

这哪里是什么怪物呀,出现在于天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四方亭子。

亭盖的边沿向外延伸出来,在高高翘起的四个角各挂着一只灯笼,于天刚刚看到的“大眼”是对着于天的两个灯笼。

而那张血盆大嘴,是亭子内那燃烧的正旺的篝火,从那架起来的火盆中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周围四根支柱上画着看不出是什么怪物的图案,在火苗的跳动中显得更加鲜活的狰狞。

于天看着眼前的景象,微微一愣,暂时松了一口气。虽然并不知道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但相比之前那单调漫长的路程,无疑有了一点改动和新奇。

于天顺着人群走近那篝火,这才发现亭子当中放着一个巨大的火盆,当中的火焰正在冒着黑烟的熊熊燃烧着,缭绕起来的烟雾直接升腾而起,从亭子上方那个巨大的洞口空旷处散发出去,连接着黑暗,那排放量超标的阵势仿佛整片黑暗都是被它给熏染成的。

无一例外的,这个火盆也被雕琢上了神鬼之样,在铁链衔接着的火盆处,就是一张鬼脸,青色的面孔,裸露着白色的獠牙,瞪大着醒目的双眼,正放盛着火光,嫉恶如仇的看着人来人往。

在火盆下方巨大的支架上盛满了一小块一小块类似于黑炭的东西,当人们从旁边经过时,都会从里面捡出来两块。

于天有些不知所措,虽然有的时候在社会认同的默认法则之下不能够趋之若鹜的随大流,身为个人要标新立异的独树一帜,发现自己特有的特色,但是有的时候,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做,随波逐流不失为一种喜闻乐见的方法。

况且他已经在流水线式的教育当中行进了十几年的时间,不能说是风生水起,但至少浑水摸鱼,早就将他那种特立独行的傲气给打磨的有些疲软,每一次稍有出风头的时候,那枪打出头鸟的棍棒就落在了他的头顶之上,不是冷言冷语就是唾沫星子的叫骂,让于天现在最喜欢最擅长做的,就是听话和没有主见的随大流。

所以可见流水线式的教育模式某种程度上还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至少在这里让于天做对了,乖乖的如条件反射一样,学着队伍前面人们的动作,伸手去火盆的架子上,拿出了两块黑炭。

黑炭拿在手里并没有那种烧焦过后的脆弱和滚烫,反而如石头一样的坚硬和有分量,虽然不知道这个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但于天还是学着众人的架势,小心的将其有模有样的收了起来。

走到高立亭子的另一边,于天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前面的景色也尽收眼底。

在于天正前方是一个更大的亭子,只要顺着台阶下去几步再走不远就是,在更大亭子的左边,还有着一个亭子,上面挂满了灯笼,将这方天地照的通亮。

在前方有一条横着的河,正前方稍远的地方架着一座桥,从这里可以望到那桥头微弱的灯光。

而在右方的河边,也就是与前面的亭子相连着的一个巨大的广场之上,有序的人群在这里一下子变得臃肿和混乱,其中人头攒动,顺着黑压压的人群看去稍远处,人们正在河边如赶集市一样徘徊游荡。

顺着河流向着黑暗的延伸处,有着点点星光的闪烁,一直从人们的脚下,蜿蜒到无尽的黑暗当中。

于天也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情况,心中的五味被疑惑所替代,这里地方虽然人变得更多了,但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并没有出现拥堵交通的情况,所以他很容易的随着人群挤到前面巨大的亭子里,急切的想要弄清楚这里的状况。

亭子内的人有点多,于天稍一抬头就看到了立在亭子中央的那尊雕像,虽然于天做足了准备,现在心里的承受能力也大了一些,可还是被那雕像狰狞的面目吓了一跳。

如果说之前门楼上的三个大字带给于天的是一种震撼,直击灵魂的震撼,在昭示着你的渺小和卑微的震撼的话,那么这个面孔更直接的映在于天的脑海里就是一个鬼怪的形象,一个随时都可能扑上前来将你撕咬一番的可怕。

要是让于天去描绘一下的话,他会将自己记忆中所看到过的,自己在害怕的时候所胡思乱想过的,全部都囫囵吞枣将其中最可怕的笔触都加上去,或许这些还不够,但是很显然于天不想再去回味描绘一番,因为当看到那个狰狞面孔的时候,它总是以着一种令人发指的眼神看向你,在窥测着你的魂灵,审视着你的过往,在挖掘着你的罪恶,这才是让于天最受不了的地方。

虽然于天自己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但也无法以着人的胆气来向他对峙什么,索性于天掩耳盗铃的别过脸去,不再看它。

顺着人群于天颤颤巍巍的挪到雕像旁边,发现在雕像的底座上排满了有指头粗细,只有两三厘米长的红色物品,于天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下,在这个通体发红的一头有一个线头。

“嗯,这不是蜡烛吗?”

这玩意的造型,让于天首先想到了在城里已经失传,只有在乡下过节时摆放在各个神位前照明的蜡烛。

于天微微皱了皱眉,“如果这是蜡烛,那刚刚取到的两块黑炭应该是打火石喽。”

于天挠了挠头,“但是有什么用呢?”

于天想不明白,此时他已经顺着人群的流动被赶出了亭子,只好四处张望,向着人群求助。

果然,于天看到从亭子里下来的大部分人都向着河边的广阔地带走去,他也没做过多犹豫,起身如同一粒沙尘被风吹送进沙漠,迷失进了人群当中。

刚开始于天还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等到他一下子如一滴水汇聚到这个广场的海洋里面,原本萦绕在整片空间之上的静默,看起来臃肿不堪的人群,一下子被剥离的清晰起来,而瞬间,一种莫名的难受和压抑,就淹没了于天。

这种难受和压抑带着一种无能为力,仿佛于天曾经存活的那个尘世世界再次鲜活的直接按在他的头顶。

这种压迫的感受,就像是你看到了身边正在流血和挣扎的人们,一边是被撞击的粉碎的轿车和现场的一片狼藉,头顶上是一片的慌乱和无助的哭喊。

就像是你看到自己的亲人躺在病床之上,浑身插满了管子和电线,边上有着好几台机器在不间断的闪烁着,而自己在一边却无能为力,只能够看着机器显示屏上的波浪线,最终沉静成一条平和的直线,心头是一阵无力和止不住的叹息。

就像是你看到面前下方的那口红色的棺材,看着它慢慢的下沉,直到第一铲黄土盖在生硬又冰冷的棺材板上,只能够忍受着这种阴阳相隔,只能够让泪水顺着脸颊肆虐一番。

……

整个广阔的环境当中就是充斥着这些隐性的哀嚎,叹息和泪水。

一些人可能形式不同,但最终都是由无数的泪水和失魂落魄的哀嚎,还有一声声止不住的沉重叹息所栽培起来的。

更可怕的是,这些哀嚎泪水和叹息都是无声的,使得这种悲愤,带上了一种更加恐怖的渗人。

这些人你没有看到他脸上的失落,但当你看向他的时候,就能够从中体会出一种失落;这些人没有唉声叹气,但是当你看向这些人的时候,就有着一种无力感;这些人没有大声的鬼哭狼嚎或者低声的抽泣,但是当你看向他们的时候,就会发现一种阴郁,一种缠绕在他们从头顶到脚底经久不散的像是将他们当成一条条的萝卜干浸泡住发酵的阴郁。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独自伤感也无所谓,关键是还让于天察觉了出来。

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当于天刚开始进入到人群当中,这种奇怪不足以让于天立刻认出这种感受并且从中逃离出来,等到他辨别出来,想到要逃离的时候,就被周围的浪潮给裹挟了进去,已经沉溺在其中,像是一条浸泡浮肿的尸首一样飘荡在了海面之上,已经无能为力了。

于天只是看到原本只顾着行走的麻木人们,在此时脸上摘掉了那个坚硬的面具,露出了人特有的悲情和哀痛,他们脸上的肌肉都相互的褶皱着,堆叠着,怨恨着,无声着,愤慨着,洗涤着,压抑着…

于天在其中六神无主的游荡了很久,即便是一个再无情的人,面对这种情况,也像是双眼嗅到了刺激的洋葱味道一样,双眼开始止不住的流淌着泪水。

在这些氛围的熏染当中,于天仿佛重新活了过来,给他一种自己依旧在现实世界当中的感受,毕竟这些悲愤和感情,是那个世界特有的无力,透过这些无力,于天感受到了那个世界的真实。

在这种氛围内持续了好久,情绪也在其中被激起,又释放,带着这种泪水,于天终于穿过人群,走到了河边。

于天看到河边零零散散的人群,他们或踌躇或远眺黑暗或徘徊转圈…找不出什么规律来。

在一阵茫然四顾之后,于天无措的将视线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


这是一位年纪看来还颇为年轻的男子,他穿着一身崭新过头的西装,过头的像是刚从浆洗好的布料上撕扯下来的,只不过此时他消瘦萎靡的轮廓,并没有将西装的样式给撑装起来,反而带上了一种不能招架的凄凉。

他呆呆地立在河边,抬头望着前方,凝视着前方的虚空,没有任何动作,从他那呆板的背影来看,倒是弥漫上了一层的落寞。

于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于天就近的跟前,有着一盏灯火摇摇晃晃的闪动着,那是一只白色的小船上竖起的那根燃烧着的蜡烛,强行撑开一点微弱的昏黄空间,在河面上荡漾出一层的涟漪,正在小心翼翼的随波逐流着,看着都有种心疼,生怕它一不小心就被这黑暗给吞噬掉。

但是聚少成多,在视线放远的所及之内,绵延开来的是更多的灯火,她们一边摇曳着一边闪动着,一起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一层光亮,如星星灯火,点亮了这片天空。

要是你单纯的对望着黑暗,可以说是视线无法绵延的阻碍,但是有着星星点点的铺垫,那就证明这黑暗也是像夜空一样的深邃遥远。

在于天的面前就是,整个画面借着微弱的星火铺展开来,有种浩然荡气的宽敞,顿时心胸也有种豁然开朗的惬意。

有丝丝的风从河对岸的虚空中飘过来,带着河水的潮气和丝丝的凉意,瞬时让人精神清醒了许多。

“面前的黑暗是一望无尽的河水?”

于天有些心惊,那这河面该是得有多宽广呀,他有些不信,毕竟有限的桥的宽度就立在那里,但是远处的灯火和眼前的光亮接壤,正是飘荡的河水上那摇晃着的船只上的灯火,一直随着河水游荡开来,要不是如此,那灯火也不会延展到那么远的地方呀。

只能说这条河很长很宽,长的让于天有些难以置信,宽的也让于天有些难以置信。

“咦,河水是红色的!”

于天眼底余光一瞥,在灯火的映衬下,一片血红充斥眼底,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河水,以为是灯火昏黄的反射产生的错觉,但当他俯下身来细细查看的时候,不禁吓了一大跳。

于天使劲蹬了蹬脚,他不敢太靠前,生怕一个不小心直接掉进那和河岸颜色混淆的浑浊当中,他在确认了一个踏实的安全距离之后,微微的俯下身子凑近来看。

借着眼前那只小船的灯火,他赫然看到死寂着的河水里泛着不透明的厚实红色光泽,像玫瑰一样的红润,这光泽并不是灯火的反衬,而是一种殷实的,灯火都无法渗透的红色,那颜色厚重和粘稠的简直就是人的鲜血嘛。

于天心中想到如此,下意识的向着后方退去,生怕那激荡上来的河水溅到自己的身上,如果是单纯的河水还好,但是是这样不明不白的红的话,即便是颜料也有惹人遐想的恐怖。

于天收回目光,这时他注意到了之前留意的那个男子,在稍稍的远眺之后随着目光的回落似乎收回了思绪,从侧面借着微弱的灯火看,他干瘪的脸上面无表情,可是等到他微微低头,于天从他那双凸起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他曾经鲜活的那个世界。

其中有着欢畅的笑容,有着悲伤的哭嚎,有着深沉的惋惜,有着执迷的留恋,有着残忍的无助,有惆怅的不舍,有着无奈的踌躇,有着落落的叹息,有着悲愤的释怀…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那空洞的双眼当中凝结的荟萃,构成了一副于天曾经记忆犹新的鲜活世界。

这个时候,只见他犹疑而又缓慢的蹲下来,随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半透明的小船,动作是那般的郑重,行为是那般的具有仪式感,于天不由的也跟着端庄起来。

“咦,船,我怎么没有?”

看到那人像是凭空变出来的白色小船,于天用手胡乱在身上摸着,却发现除了刚刚拿到的黑炭和蜡烛外什么都没有,他四处张望,是不是落掉了某一道程序。

正当他准备仔细寻找一番时,他眼光瞥到那个男人又有了新的动作,干脆又蹲下来先看他怎么做,生怕又从这里漏掉了什么。

那人两只惨白又枯瘦的手从袖筒中伸出,把从怀中拿出的小船放在岸边,又取出蜡烛和火种,将蜡烛直立在地上,拿着火石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它们碰撞在一起,直到碰撞了几次后,摩擦喷出的火星四溅,有一颗火星落到地上的蜡烛引燃线上,瞬间就看到蜡烛燃烧了起来,欣欣向荣的照亮了这片小地方。

如生命般鲜活的烛光跳动着,让近在旁边的于天生出一丝暖意。

男子并未因蜡烛的点燃做过多的停顿,依旧面无表情的伸出左手拿起在地上躺着的小船,另一只手则抓起蜡烛的尾部,把它们轻轻地举到面前,小心翼翼的将蜡烛固定在船中央,然后将那两块打火石也放到了小船上,紧靠在蜡烛旁边。

做完这些,只见他双手托着小船,如托举着一个生命般庄重和谨慎,轻轻的跪在地上,一手扶着河堤,一手托着小船将它稳稳的放在河面上,轻轻地顺手一推,小船即向着河中央荡漾开去。

在微弱烛光迎风的跳动中,隐约能看到小船推开如血的河水荡起的层层波纹。

男子起身愣愣的看着那方小船顺着水势越行越远,直到它与其他的小船一起,汇聚成一片遥远的星河,才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去。

于天望着男子的背影,若有所感。他也描绘不出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以及他想要说明什么,但就是感觉到好凄凉好压抑,当然,还有着一丝决绝的悲壮。

从没入人流的背影上恍惚的抽回目光,于天望着那绵延的黑暗和璀璨的灯火,整片天际像是连在了一处,分不清哪处是河,哪片是黑暗,只有黑暗中漂着的顺着河水渐行渐远的烛光,似乎证明着这河流的去向,和黑暗的空旷。

于天这才回过神来要去找那小船。

他的第一反应和目光落在那个他未曾踏足的巨大亭子上,他直接起身,挤兑过杂乱拥堵的人群,在人群当中又不知不觉的抹了好几把顺流而下的眼泪,这才勉强的走到了显得有些特立独行的亭子面前。

之所以说是特立独行,是因为从拿到打火石的亭子,再到那个有一樽雕像拿到蜡烛的亭子,再到这个广场,一路看上去顺畅和衔接,而那边的那个亭子,则有种将这种顺畅打乱的阻碍,就像是你挠痒痒的时候发现皮肤上的那个疙瘩,又像是被一条直线串联起来的家庭当中出现的第三者。

于天借口喘息了一下,直到被人群酝酿过的心情稍稍恢复平静,这才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他进去之后发现,在巨大亭子的中央,有着一块石头,上面写着“三生石”三个字,人们围绕着这块石头,正在无序的转圈圈。

除此之外,亭子里面全是人,而且在那个超出亭子覆盖之外的裸露高台之上,也是站满了人,从这里的广阔可以俯视下面正在河边徘徊的人们,还有衔接着远处灯火闪烁的黑暗和河水之上被风飘荡过来的味道,这种味道像是一个失去味觉的人吃下一个臭鸡蛋一样,形容不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味道。

于天在高台之上向着黑暗瞻望了一眼,嗅了一番这样的味道,围绕着三生石转了几圈,在人群当中又艰难的行进了一回,他瞬间就有种后悔的感觉。

这里偌大的地方,除了那块石头和人,没有其他,不仅没有找到一丁半点有关小船的迹象,并且于天到这里,还惹得一身的牢骚。

因为这个亭子里面的氛围,比下面人群多当中更加的浓郁和悲情。

如果说下面的苦闷是由每一个人愁苦的丝线,编织在一起的一件厚重毛衣。

那么这个亭子里,每一个人的愁苦就是一件毛衣,最终一件叠加一件的堆积着,将整个亭子都给严丝合缝的包裹了起来。

使得整个亭子里面凝聚的愁苦,已经被固态了,和下面还在如小溪一般涓涓细流的愁苦相比,这里就已经是江涛海浪,和下面还是如清水一般的稀拉相比,这里弥漫在整个亭子当中的空气,像是被冻结住一样,呈现着冻豆腐的凝固和窒息,并且空气像是由眼泪组成的,除了那种沉溺感,还有一种悲楚环绕在其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所有的这种感受,都是从身在亭子当中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这里的人似乎比下面的人,要更加的悲愤,更加的踌躇,更加的不舍。

如果说下面的人群所带给于天的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悲情的话,那么一进入到亭子里面,于天立马就有种从自己本身散发出来的悲愤,这种悲愤比你没有考上大学,比你被你女朋友绿掉,比你就地的命丧于此更加的悲愤。

这种被他们影响而受到的感染,恐怕要看上好几天的天线宝宝才能够缓解。

在自我缓解了一会,还好于天所处的环境本就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所以缓解到与此情此景差不多等高的位置,并不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时间,等到于天能够重新自然走路的时候,他回头向着那个放置火石的亭子走去,准备过去那里再去搜寻一番可能的遗漏。

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于天在放置火石的亭子里面转悠了一圈,又在那个中央立着雕像的亭子里摸索了一遍,那种仔细的检查,在鬼祟当中倒是尽职尽责,就连那个雕塑底座上的灰尘于天都吃尽过一遍,依旧不见能够找到小船的一丝痕迹。

于天不由的顺着人群再次的走动,他紧紧的跟着面前的那个人,看到他木然的拿起两块火石,到前面的亭子里面木然的拿起一根蜡烛,他在前面广场上木然又失魂落魄的游荡了一番,最终木然的走到了那个河边,连边上的那个被眼泪沉浸的亭子都没有看上一眼。

这个时候,于天看到他在瞻望了河对岸的黑暗一番之后,在略微的踌躇中,直接从怀中拿出了那个于天期待着的小船,按照正常的步骤,拿出蜡烛用火石擦亮,将蜡烛和火石都放到小船之上,双手郑重的托举着小船,放到黑红的河水之上,看着它汇聚到那片闪耀的星河当中,成为其中芸芸众生的一颗。

“果然,问题不是出在程序上。”

以着一个学渣解数学方程式的严谨肯定了之后,于天心中嘀咕了一句,随即变得支棱起来,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思索无果的于天不甘心的又走了一边,他眼睛极力的盯着队伍前面的那个人,尽可能的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什么他前面落脚的位置,他伸手拿起蜡烛的姿势,包括他弯腰的弧度和下探的程度,都可以用量角尺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还有他走在广场上时,那种时走时停的恍惚,或者稍稍立足微微偏头所表现出来的惘然,于天生怕漏掉其中什么细节,都跟随模仿的头头是道。

只不过这次这个人在广场当中漫无目的的徜徉过一段之后,起身走进了那个被眼泪盛满的亭子里面,刚开始于天有些抗拒,可是一想到这次的跟随不能够前功尽弃,况且存在即合理,万一这个亭子真的有着自己之前没有察觉到的怪异之处呢。

所以于天深吸了一口气,憋着那口气,他跟随着那人,进到亭子里面转悠了一圈。

也仅仅是转悠了一圈罢了,最终那人没有章法的在亭子内停顿了几下,连三生石都没看上一眼,就走出了亭子直接的来到了广场之上。

这样的没有章法和规矩,好比让于天这个学渣做一道按照一排数列找规律,写出下一个数字的题目,让他感到头疼的同时,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和之前一样,模仿跟随着他走到河边,于天惊呆的看到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只小船,开始了和之前来到河边拿出小船的人,同样的步骤。

于天要抓狂了,他不由的向前探了探,看到那人的怀里并没有稀奇的像是机器猫的肚兜一样的存在,接着他又看看在河边的其他人,从怀里拿出来的小船,都带着一种轻松,还有与生俱来的笃定。

于天着急的在河边转悠着,尤其在看到更多的人拿出来那只小船,点亮之后放到河水当中越来越远,就越来越着急,他仿佛已经看到摇晃的小船,承载着众人点亮的希翼,推开波浪向着远处荡漾开去,自己像是被遗忘在这里一般,没有船可渡。

这个时候,这件没有完成的事情成为了于天心头的一个疙瘩,在理不顺的同时让他全部都注意在这里,而忘记了那边可以过去的桥梁。

“哎,你在干什么呢,你,过来过来。”

正在于天绞尽脑汁的寻找着急的时候,一个声音如爆炸般划破了寂静的时空,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荡过来,最终轰炸在这片黑暗的上空。


于天被这顿然乍起的声音一惊,循声望去,皱着眉头借着昏黄的灯光,于天看到在桥头上,依稀有个身影在向他招手。

于天下意识的望了望左右,其他人依旧在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听到,丝毫不为刚才的喊声所动。

“我吗?”

于天下意识的垫着脚尖,瞪着大眼用手指着自己,向着桥头的方向喊去。

“没错,就是你,你,过来过来。”

桥那头温和的略带着催促的语气又响了起来。

“嗯,好。”

于天有些懵的连连点头,似乎是在整片压抑的黑暗中忽然听到了一丝正常可接受的声响而有种同命相连的感同身受,还有一种可以依存的归属,于天直奔桥上,心里连连称喜,“终于听到一个声音了。”

这一路过来,于天已经被这死寂折磨的够呛,按说人本是群居动物,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竟然连一句话也不说,当然你说这些移动着的看似长得人模人样的东西已经不是人了,于天心底里当然清楚,也不需要你来提醒他什么,只是因为他不敢这般的想,要是于天真的将这些家伙称之为“鬼”之类的并且在心中这般默许的话,你说他还怎么的走下去。

人活着也一样,我们要在悲惨的真实当中去刻意的构筑一个美好的谎言,有的时候这是我们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勇气。

于天也想打破这寂静,可是他的话语一响起来,没有一人答话,只有自己的余音在空旷黑暗中回响,那回音一阵一阵的不仅震的自己心里直发毛,到最后连回音都没有,尤其传荡在黑暗当中有种放了一条蚯蚓的可能钓到什么东西的可怕,于天到后来也就干脆放弃了这个念想,甚至连呼吸声都压得极低。

人群在桥下的狭窄处有序的排好了队,于天顺着人群走上桥,才看到在桥顶的左边,是一个简易的草棚,在草棚前沿茅草四起的刘海处,挂着两只硕大的灯笼,整片光亮就是靠它们两个的辛勤奉献而有了一丝的暖意。

草棚的前面是一个土台,在土台和桥栏之间闪着一个过道,过道上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桥下,连接着下面的那个巨大的广场。

队伍最前头有一位老人正端起手中的碗在喝着什么。

这时有一位老婆婆倚着低矮的土台从草棚里面探了探头,眯着眼睛对着正在发楞的于天微微一笑。

“来,进来吧。”

老婆婆一边说一边将身子攒了回去,接着“吱呀”一声,只见从小草棚侧面打开了一扇窄门,老婆婆再次探出脑袋,伸手将于天从队伍当中拉了出来,拽进了茅草屋当中。

刚一进到小草棚当中,于天的心就随着身子在这方小天地的栖息中,从那无边无际,毫无遮拦的广阔黑暗中拉了回来,渐渐的聚拢到这桥头,到这灯光之中,到这草棚里面,从而渐渐的蒙上了一层久违的温度和安全。

借着灯光,于天看到老婆婆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看不出质地并且颜色已然变浅看起来颇旧的衣裳,伛偻的脊背虽然有种向岁月和生活臣服的感觉,从中却透露出一股健壮和不屈,瘦小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右手拄着一只奇形怪状扭扭歪歪的拐杖,在拐杖的最上头的枝丫上,还挂着一只小巧的正散发着幽微光芒的小灯笼,那倔强的姿态俨然是想要和草棚上那两只巨大的灯笼相抗衡一番。

老婆婆一头发白干枯的头发胡乱的蓬松束在脑后,在她那张慈祥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脸上的肉也时不时不自觉的抽动着,老婆婆面光红润,精神焕发,眼角总是偎依着层叠的褶皱,这倒不单单是脸上皱纹延展年岁老迈的赐予,而是常年养成的已经和眼睛相互契合的微笑导致的,在她的眼神中除了那浑浊的不清之外,有一丝的善意留给了眼角的眉宇,施舍给了那无价的笑意,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或是单纯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清澈,或是原本有的污浊但是因为沉静而展现出来的一种澄澈,留给了她看向的万物。

老婆婆表现出来的这种笨拙之态的和蔼,给予于天无与伦比的亲切,有那么一刻于天从她身上看到自己乡下阿婆的影子。

在那颇大的土台之上,架着一口和这个巨大的土台才能够匹配的大锅,锅下的火苗正在熊熊燃烧着,但是在土台之上锅口的旁边,确是放了一个和土台大锅都不相称的一只小碗,还有一个勺子和它相依为命。

“哎,你一个游魂,你寄什么往生船呀。”

老婆婆也没在意于天四下里打量的目光,将草棚的门重新掩好之后,就转身拄着拐杖走到土台边上,拿起上面搁着的勺子,探到那口漆黑无底的锅中,等到重新拿上来的时候,只看到老婆婆像是变戏法一样,将勺子倾倒的同时,从里面流淌出来一方清澈的水汤,稳稳当当的落进到边上那只小碗里面。

“游魂?”

于天看着老婆婆连贯顺畅近乎一气呵成的动作,看到她将那只盛满汤的碗,慈蔼的端给了站在土台前面排着队伍的一个人,听到这个词有些不太明白,不由的将视线转向老婆婆,脱口出问。

“对呀,你看到这些人了没。”

老婆婆指了指排队的人,“这些都是归魂,就是说他们已经去世了,而你是游魂,并没有死,只是机缘巧合的来到了这里。”

老婆婆在趁着桥头上的人喝汤的空档,将视线转向于天解释着说道,只不过在说到“机缘巧合”这四个字的时候,老婆婆不着边际的伸手挠了挠脸颊,她虽然如此说着,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恐怕她也不知道。

“那我没有死怎么会到这里,还有……这里是死人来的地方,那这里是地狱?”

于天惊讶的冲着老婆婆喊了一句,虽然早已想到过,但是在亲身的接受这个现实的时候,还是有些芥蒂。

不过还好,就算他们是鬼,在一路上表现出来的也是对自己的远离,倒是也没有发生一些惊吓的古怪。

或者更进一步说,其实和这些没有思想的鬼,行走在一起才是最应该放心的,毕竟要是在现实世界当中让他和那么多人搅和在一起的话,那他才需要更加的提防和勾心斗角一番呢。

此时于天又转头看向接过碗的那人,只见到他在缓慢的犹疑过后,这种犹疑的时间很是短暂,也就从伸手接过碗到将碗凑到嘴边的时间,最终不曾停顿的将那碗汤一口气的喝完,最终原本浑浊的双眼,此时变得程亮透彻了些。

“至于为什么会来到这,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里确切的说是称作地府,而不是地狱,呐,”老婆婆很自然的用手指了指前方,“那边才是地狱。”

于天歪着头向着桥的前方望去,不远处灯火闪烁,一座大殿的轮廓模糊的出现在眼前,它以着它的庞大和伟岸雄踞在那里,如一头猛兽栖息着,只等着这些死去的人亲自将自己送进它的嘴里,因为从桥头下去后,道路正是向着那边延伸过去,有着已经下桥的人,正脚踏道路向前走去。

这样的景象也就是处在桥头这样的高度能够依稀辨认一番,不然不说的话,还真的要把那个大殿与黑暗当中散落的星火混为一谈了。

于天咽了咽口水,这么说自己不也是要向着那个地方行进,最终不是还会到“地狱”?

这时土台前已经将碗中的汤喝的一干二净的人,面无表情的将碗放到土台之上,便是没有任何拖沓的起身向前走去,走上那条道路,走向那张猛兽的大口。

又是一位后面排队的人站到了土台的前面,老婆婆转向锅口,拿起勺子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在她转身的同时,仿佛看出了于天的担心,老婆婆微微一笑,“不用担心,那只是归魂的去处,像你这游魂肯定是另有目地的。”

稍微停顿了一下,感觉于天还会追问,接着说道:“至于是什么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也不知道,这个嘛得你自己去检验。”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一边顺手盛着汤,老婆婆一边说着问道。

“我叫于天。”

于天出口答道,他的目光已经从老婆婆那近乎无聊和麻木的盛汤中转移了过来,借着桥的高傲视线尽可能的向着外面探去,像是想从穿透的黑暗中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于天,不错不错。好了不说那么多了,来,过来。”

老婆婆慢慢的将一碗汤递给土台前的人之后,在一种迫不及待的语气当中,示意于天走近土台,但是当看到于天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凑近,或者说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反应的时候,直接伸手将于天拉到了土台的跟前,这样莽撞的行为让于天有种下意识的抵抗,只是没想到别看是瘦弱的老婆婆,力道确实如此之大,直接让于天在一个踉跄的跨步当中,直接感受到了面前那大锅下面升腾着的火苗的攒动和炎热,而在一个视线的迷离当中,在那放盛热烈的火光里面,他看到一张披着红色面具的笑脸,正对着他一番挤眉弄眼。

这让站稳身子的于天,鬼祟的在老婆婆不注意的时候,小心的向着后方挪了挪,只剩下向前触探的目光,注视着老婆婆的一举一动。

老婆婆并没有理会于天的小动作,倒也不是她强词夺理或者不明是非之类的,只是这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然表现的这般的局促和扭捏,在她眼中怎么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成分在里面,免不了要作为长辈训斥一份,就这样,怎么大胆的牵小姑娘的手,恐怕连娶媳妇都让人着急。

“看到没有,每当有一个归魂站到锅口前方时,你就用这个勺子给他盛一碗汤,然后端给他喝就可以了。”

在看着面前的人将碗重新放回到土台之上,不急不躁的目视着面前的人走过,后面的人站过来之后,婆婆边说边示范又给锅口前的人盛了一碗,端给了他。

老婆婆也怕这笨手笨脚的于天慌乱中出什么岔子,索性将一个人完整的流程都示范给他看,所以一直等着那个人喝完汤后自己将那碗放回到土台上,头也不回的向桥下走去,才算是一个完整的教学过程。

“看到没,就这么简单,其他人也是这样,来来来,你来试试。”

也不容于天拒绝,老婆婆直接将手中的勺子塞给了他,将他推到了锅口的面前。

在于天愣愣的站定后,可能是手中勺子的分量,他注意到面前重新站到土台上的人,似乎在催促着他快点盛汤,他拿着那勺子显出一阵的局促和不自然。

要说给他塞一支笔,那肯定没有问题,让他写些什么天花乱坠的,古往今来的,现实虚幻的,胡诌瞎掰的东西,不能说是手到擒来,那多少在绞尽脑汁下也有点黔驴技穷的笔墨,但是让他一个没有下过厨房的人来拿一个勺子,这不是让一个没上过床的处女生孩子,强人所难嘛。

所以此时的于天表现出对一件事物纯粹陌生和不熟悉而导致的无助和无从下手,还有着一丝的笨拙和生怕将这件事情搞砸的不安。

他不由的视线转向身后向着老婆婆求助,最起码来一句安慰也是好的呀,也不至于让于天这般的心惊胆战,但是这时老婆婆已经转身走开了,那断然的背影,像是一个句号,让于天想要出声的话语又没有了声音,只能够在原本还在为自己为何来到这里疑惑的表情之上,再雕刻上一丝愁苦和无助。

无奈之下,于天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在对着面前等待的人露出一个表示“久等了”的抱歉微笑之后,于天这才抱着顾客至上的服务理念,心气十足的将视线转到了手中的汤勺上来。

于天深吸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在意什么,按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似乎给谁都能够完成。可是于天不单单这样的想,他看着手中的汤勺,轻飘飘的浑身黑色,像是木头,但摸着周身的圆润平滑,又有种金属质地的触感。

再者于天看向那口大锅,里面像是无底洞一样的黑,导致它的深不见底,虽然有灯光的微弱垂幸,但似乎这光芒都不足以将这口锅给照亮,不知道是这光芒太弱不足以将锅里的黑暗温暖,还是这锅里已经自甘堕落黑的没有了半点被拯救的余地,还是说所有的光亮都被这深不见底给吸了进去,无论怎样,灯光在锅口的地方止步,以着锅口的边沿形成一道势不两立的分界线。

当于天的视线触及到锅里面时,有种凝视着深渊的窒息,更有种站在十八层楼的顶层边缘,在向着下方触探的时候有种想要向着下方跳跃的冲动,但是在这里,于天敢说那种直接的冲动完全就是因为锅里黑暗中带着的一种吸力的原因。

这种吸力不像是你看向异性的眼眸,里面有着风情万种,有着爱情海水的荡漾直接将你吞噬淹没,这里的黑暗吸引是一种灵魂罪恶的向导和挖掘,像是有个东西要从你的肉体里迸发出来,而在脱离之前,就是让你在将恐惧吃饱喝足之后,将你拖进这深渊当中。

最最重要的一点,他在给别人掌勺,或者确切的说他在给归魂掌勺,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要是让他做一个厨师,他肯定会在每一个做饭菜的细节上一丝不苟的完全按照操作手册上的分量来加成,生怕有着一点自己所为的创新或者小举动使得饭菜的胃口稍有偏差而引得顾客的察觉。

这么说吧,要是让他当厨师,肯定会在自己做的饭菜端出去之后接着仰望,直到第一口的饭菜吃到顾客的嘴里,并且他的脸上没有异常的波动后才会放心。

面对人尚且是这样的举动,何况对面是归魂,自己要是无法胜任怎么办,自己稍有偏差人家不乐意了怎么办,要说你会觉得于天啰嗦,甚至胆怯,但是对于他这样心思的人来说,像是强迫症或者洁癖一样,是埋在骨子里他人无法明白无法感受的常态。

没办法,于天只好以着为了探索人类的进步和文明的跨越心态,在他人已有前车之鉴,但是自己又学艺不精的情况下自己去摸索和奋进,在总感觉对方眼神在催促着自己的紧张当中,他小心翼翼的掂起手中的勺子,将其一点点的带着一丝不能自主的颤抖的没过锅沿,接着向下触探。


在勺子向下的同时,他的心也跟着一起向着黑暗中坠落了下去。

他一点点的,在等待着,等待着勺子触碰到汤面而后通过勺子传来的那种安全的舀到汤的感觉,可是一直等到自己的手都快要触碰到锅口边缘了,还是没有那种感觉。

不对呀,在之前看到老婆婆盛汤的时候,虽然他当时并没有多在意,但是也没有一个特别的观察点说要将勺子触探的这么深呀。

于天在滚动了一下喉结之后,握着汤勺的手快要触碰到锅口的一瞬停了下来,他生怕自己再往下试探,就将自己整个人都跌落了进去,可是这个时候汤勺上并没有传来任何的动静,没有与汤面触碰所产生的微弱压力,没有已经盛上汤后勺子里沉甸甸的感觉,勺子像是空空如也一样的轻飘飘。

但是没有办法,这似乎已经到了他握着勺子下探的底线,或者说是心理底线,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勺子向着上方拉去,他抱着试探的心态,大不了如果在勺子彻底离开锅口的时候还是没有感觉,那么就再次将勺子按下去偷偷的舀一次,当然这要是在面前的归魂没有察觉的前提之下。

要是失败一次,那就只能够再来一次喽。

可是于天不知道,这汤勺的盛汤和人生一样,只有一次的机会,而且每次就像生死一样,都是准确无误。

在向上方提着汤勺,看着勺子的把手一点点的露出来,在某一个瞬间,随着于天的紧张,忽然感受到手中传来的一种有了分量的感觉,这感觉就像是一个秤砣,直接压在了于天悬着的心上。

于天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带着一种惬意的自信和满足,将汤勺里的汤小心的倒进了土台上的那口碗里。

这时于天才注意到,那汤是质地纯粹的清澈,有着水波的荡漾,有着水的视觉感触,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淡淡的清辉。

在将那口汤准确无误一滴不漏的盛到碗中后,于天抬手端给了站在前方的那个归魂。

在注视着归魂将手中的汤喝下去第一口,于天并没有发现他脸上因为汤的味道有什么不对而露出于此相对应的其他古怪表情之后,于天才稍稍的放下心来。

直到于天看着那人将手中的汤喝完,这才回过头来,也不是想要从老婆婆脸上获得赞许的笑容或者一句夸赞,只是单纯的想要从老婆婆身上获得另外的一种即便是对于天盛汤的举动无动于衷的不表态的行为,那就是一种没有出错的默认。

但是于天却发现老婆婆早已在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破旧摇椅上睡了起来,那张摇椅一看就是老古董了,长时间的不使用使得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经过时间的沉淀慢慢的和那张摇椅融为一体,变成了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浑然黑色。

而老婆婆轻微的鼾声正随着椅子的一摇一摇渐渐响彻在这间屋子里。

只是让于天惊奇的是,他看到老婆婆原先拄着的那根拐杖,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没有任何支撑的就站立在摇椅边上,上面挂着的灯笼,此时也像是睡着一般耷拉着倚靠在拐杖之上,散发出更加暗淡的昏沉光芒。

于天摇了摇头,没办法,此刻面前的归魂已经在他稍稍的走神中将碗放到了土台之上,径直的走下桥后,于天来不及和那个鬼魂的背影告别,就已经看到又一个归魂站到了锅口前方。

于天脸上对站到面前的归魂露出一个服务式的笑容,便是手脚麻利的用勺子给他盛汤。

这次于天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对那口深不见底的黑色锅底有了一丝自信和底气,只是将勺子稍微向下探去就提上来,虽然有着一丝自作聪明的提心吊胆,不过在提上来,直到感觉到手中十足的分量之后,才让他彻底的松了口气。

即便汤勺没有探下去很深,他也一样舀到了汤。

于天端着汤递了过去,一抬眼皮发现那个归魂正在盯着他看。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老人,一身印花布衣裳干净整洁,将他那瘦小的轮廓给包裹了起来,整个身上被一种死气沉沉的氛围压抑着,这种氛围像是从地府当中渗透出来按压在老者身上,又像是直接从他体内身上散发出来的压抑。

略弯的脊背让他的身躯显得更加矮小,他接碗的双手干枯细长,几乎只剩下褶皱干枯的皮包裹着骨头了。

老人脸色有些发黄憔悴,并且眉宇间充斥着一丝哀怨,如阴云密布,又似大雨倾盆,有一种说不出的愁积聚在里面,并且这种愁黏连的很深,就像是它盘旋着长长的根须已经渗透到老人身体的每一寸骨骼一样,使得这种愁显得如此的枝繁叶茂。

在他抬起的碗即将遮住他的双眼的时候,于天看到了那其中凝旋着的浑浊,不由的楞住了。

那双眼浑浊无比,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那一片黑沉的死寂当中,如一根细线一样悬挂着一个闪烁的点,如夜空当中的一颗星星,闪亮着荟萃着,奄奄一息着,那是他此时站立在这里的基础,也是他此时还依旧以着鬼魂的形态活着的一种象征。

也正是因为此时的这种不能够称之为人的这种状态,使得那一颗星星的光芒有些摇摇欲坠,有种要被周围的浑浊给随时吞噬的危险。

而这个鬼魂依旧站在面前,所以那颗星星依旧以着某种顽强在挣扎着闪耀着,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屈,所以将它那随时可能泯灭的光辉,放盛出一种凌驾于生命至上的灿烂来,在周围浑浊的映衬下,更加的夺目和耀眼。

那颗星星之外的浑浊,则是显露出一种泛滥的破败和无奈。

如果说每个人出生的时候眼神当中的清澈透明如一滩没有任何杂质的清水的话,那么这一片眼神当中的浑浊,里面有着老者生前行走过的泥泞,有曾经的年少轻狂,有春风得意,有着被风雨裹挟的任劳任怨,有着那背负着的一声声沉重的叹息,也有一张张笑脸,有一次次欢喜,有欢喜有悲伤,有鲜花有牛粪…

这所有的种种,像是一口口的唾沫,又如一坨坨的粪便,又像是一堆堆的狗屎,全部都一股脑的丢进了这一片曾经清澈见底的汪 洋当中,使得它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幅黯淡无光的浑浊。

从那双眼神当中,于天只是在一个瞬间的接触,似乎已经略过了几十年之久。

于天看到了这位老者从呱呱坠地的清澈眼神当中倒影出来的周围人从紧张到兴奋的欢呼,从自己四脚爬动到双脚站立起来的咿呀学步,从懵懂岁月开始的年少轻狂壮志豪情,从那挺直的以为能够永远挺直下去的却被现实和岁月压得一点点弯曲伛偻的脊背,到最后对生活不再贪图和奢求的释怀和从容,到最后带着一丝不甘和不舍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所有的一切都以着一帧帧的画面自然而然的通过眼神表现在于天的脑海里面。

当面前的老者将手中的那碗汤喝完,于天再次看到他的眼神的时候,发现其中的浑浊黯淡了不少,就像是有人用着铁罩滤将其中的泥沙给打捞上来一些一样,除了闪亮出一种清透外,其中还多出了一种麻木的无措,就像是你看到自己心爱的什么东西落进到水流当中,看着它无能为力的飘走一样。

“这就是人的一生吗?”

于天在某一个时刻被深深的震撼着,不仅仅是生命盘旋过的曲折后彰显出来的伟大,还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感同身受的壮烈,让他不自觉的低语了一句,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那个归魂。

但是回答他的只是那归魂有些矮小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他的语音在虚空中的阵阵回响,还有头顶之上摇晃的灯火和呼啸着的风。

于天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就好像是心底有什么东西突然被触碰到,以至于他开始思索,思索了半天仍然没有任何头绪,结果到最后就连想要思索的问题都忘记了。

在后面依旧有归魂来,于天依旧小心翼翼的给他们盛汤,只不过每一次于天都会忍不住的扫视一下他们的双眼,他知道其中带着的是一种让能够独立思考的自己魂灵涤荡的震撼,这种震撼让他有些隐隐的招架不住,无论是从身体还是从心灵上来说都是如此,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他觉得,对于一个生命来说,有对生命的高贵直视的权利,而如果这个时候于天选择了退缩,那么就是对生命的亵渎和对相对活着的自己的一种蔑视。

而每一次,于天都会从那些个眼神当中或多或少的得到一些触动,每一个人的眼神都不一样,就像是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而当于天坠落到那浑浊的深处的时候,带给于天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震撼,就好像你在审视着他的灵魂,透过他的灵魂你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又好像有别人直接在审视着你的灵魂。

“嗯?怎么不走了?”

于天目送着放下碗的归魂远去,面前锅口前的土台前确是空荡荡的,怎么没有归魂跟上呢,于天向着后方看去,在桥的下边依旧排了长长的队伍,那为什么不往前接着走呢?

于天正准备求助后方的老婆婆,却突然看到在黑色的土台之上,生长出了一根白色的藤蔓,细小的根须顺着土台在破土而出后向着上面攀爬,很快的就将声势扩张到了四根,随着又是从另外不远的一边生出一根,接着就是在那一根上繁殖成了四根。

被吓了一跳的于天下意识的向着后方撤退,当定睛一看后,才发现那白色的哪是什么触手根须,分明就是一双小孩子的稚嫩的,胖嘟嘟的,还带着一点娇小的可爱的双手。

而在双手稍稍扶稳之后,紧随其后的,就是在土台前探出一个小巧的机灵脑袋。

可是小孩的身高即便是能够感受到他在使劲卖力的垫着脚,也仅仅到眉宇触碰到土台面的地步,这时于天在弄明白状况之后,越过土台探着身子向过道张望,正好迎上了那小孩子歪着脑袋一副好奇的模样冲着于天乐呵呵的撇嘴笑着。

对上那双眼神的一瞬,于天仿佛被拉扯进了摇曳的星火当中,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死寂的代表着死亡的地方,本不该出现这种笑脸。

这种笑脸应该在父母的怀抱里撒娇,应该在无忧无虑的嬉戏,应该在和煦的日光下迎着风奔跑,这种笑应该是生命鲜活的模样,应该是生活最美的绽放,可是却偏偏出现在这里,在这空旷的黑暗当中,在红色水面的桥头之上,在这摇曳着的惨淡灯火之下,是多么的刺眼,是巨大的讽刺。

于天心里苦恼的想着,却是不自觉的迎着一笑,他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难看,但他知道这应该是他有史以来最违心苦涩的笑。

于天探回身子,拿起勺子向着锅中舀汤,可能是由此触碰到了内心某处柔软的原因,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当于天端起那碗汤的时候,心中五味杂陈,他感觉有一丝丝的悲壮在里面,于天身子贴着土台,伸直胳膊,尽可能温柔的将那碗汤放到了小孩子的手中。

那小孩双手托着汤,天真无邪般的对着于天又是嘿嘿一笑。

于天望着那一双幽黑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大眼,如碧波大海般深远辽阔,如璀璨星河般宁静神秘,那是一幅能抚慰人心灵的画面,那是一首能聆听灵魂低语的浅唱。

杀人无数的冷血见到了都会放下手中的屠刀,即便是再恶毒的鬼怪在见到后都会得到悔过的机会和洗礼。

他可以是风,吹散炎热,他可以是水,滋润干涸,他可以是世间所有的美好,但可惜都不是,他只是在这死寂的地府当中,在这桥头之上,在这河水的冷风当中,一个弱小的归魂所带着的一个正常的属于他的眼神。

于天也冲他笑着,两只胳膊倚着土台,静静的看着他将那碗一饮而尽。

那小孩笑眯眯的双手将碗托着踮起脚尖吃力的递向于天,于天赶紧伸手接了过去。

只看到那小孩在重新双脚落地后,还用着胖乎乎的小手随意的在嘴角抹了抹,依旧是冲着于天嘿嘿一笑,径直的走下桥去。

于天看着他一步,一步,跌跌撞撞的走下桥去,一直消失在黑暗中。

于天真的不知道该为那小孩子感到悲哀还是庆幸。

如果说人最终都会死去的话,那么活着的意义,不就是去经历,去感受吗?

无论是苦乐的哪种,品尝过就是一种生活,至少不应该在他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结束,在他还没真正享受世界的时候就终结,如果是那样,那么这样做的意义到底何在?

让别人笑着看到他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又哭着送他离开,从喜到悲,从有到无,徒增一地的悲伤,然后呢,意义何在?

于天越想越迷糊,如果这样想不明白那就应该为他感到庆幸喽?

很庆幸他来这个世界的昙花一现?庆幸他走的时候没有被世界的浑浊所侵蚀,庆幸他走的时候依然单纯至真,眼眸里依然如星空般璀璨?庆幸他没有忍受任何的苦难,没有受到任何的悲痛的困扰?

之后呢?

你让人家来到这个世界,别说有什么懵懂的青年,奋斗的壮年,安然的老年,你就连玩乐的童年都给残忍的剥夺掉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他诞生,直接不让他出生不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不就行了,如果让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又为什么不让他好好享受呢?

世间的悲苦,有生不逢时,有时运不济,有命途多舛,苦难我可以去忍受,悲楚我可以照单全收,这些都可以,但是最让于天叫骂的,莫过于岁不当岁,那就是这个年纪承受了本不是这个年纪应有的悲催。

生病死亡发生在迟暮的老人身上无可厚非,对于他们经历的年岁无非是多了几声的悲叹和残喘的挣扎,但是就怕发生在年轻人身上,更可怕的是发生在年幼孩子身上,一句“他还年轻呀”,“小小的年纪”,多么的无力,多么的可悲,多么的混蛋。

于天越想越气,他看着眼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归魂,他不知道造物主是怎么样把这些人区分开的,是像玩游戏一样投骰子随机选中的,还是彩票一样的统计学,还是原本这些人就像是被下了诅咒一样背负上了所谓的命运,而应当有如此的混蛋逻辑?

如果不是,那他心中至少应该有一杆秤来衡量,但是来评判这架天平平衡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于天确是想不明白,就连给归魂们盛汤的动作都带了些许愤愤不平的烦躁。


“哦哈……”

身后传来的一声哈欠声,于天的思绪被打断,在将碗端给面前的归魂后,转过头来,像是在追寻一个答案,迷茫的看着老婆婆。

“哦,这一觉睡得舒服。”

老婆婆起身伸了伸手臂,还没来得及询问一下于天给这些归魂盛汤的情况,确是先看到了面前一双急于向着自己寻求什么答案的眼睛,里面夹杂着不解和疑惑,愤恨和不甘。

她能够想象的出于天此时此刻心中所想,毕竟那眼神中夹杂的感情像极了自己刚来到这里给归魂盛汤时的情景,有那么一个恍惚,透过这表达着同样感受的眼神,老婆婆从于天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一丝影子,不由的叹了口气,感慨着时光的飞逝,不过这样的感想很快就被泯灭,被眼角偎依起来的皱纹给抚平了去。

“呵,才这么一会就想多了,要知道老婆子当年可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老婆婆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到于天身边,从他手里拿过勺子,给站在锅前的归魂,以着某种庄重和壮烈,盛了一碗汤。

没有接老婆婆的话,于天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好像还没从刚刚的疑问中转出来。

老婆婆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好像是在说给于天听,又像是在说给当年的自己听。

“其实呀,不用想太多,很简单的事,人生而死,死而生,来来往往,走走停停,看到没?”

老婆婆望着桥的下面来来往往聚集的人群,接着视线越过人群一直翻过那边的亭子,向着远处的道路延展过去,指向所有归魂的来处,眼神复杂却又淡然。

“最最那边是你们所说的阳世,听说那里有温柔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惬意的生活,当然了还有你爱和爱你的人。”

老婆婆极力眺望着,仿佛要把这片昏黄的黑暗给看穿,她微微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忘记了什么。

费了一些劲,终究再也从脑底翻不出什么了,回过神来给面前的归魂盛了一碗汤,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接着说道:“等到你死了,不在阳世了,你的魂魄就会穿过那道又高又厚的大门,来到所谓的阴界。”

“所谓人有三魂七魄,来到这,一魂做指引,一魂寄来生,一魂入汤引。”

老婆婆边说边将手臂由低到高慢慢抬起,将刚舀到的那勺汤稳稳地盛到了碗中。

于天此时似乎听到了远处黑暗的遮掩中那扇歇斯里怒吼着的旗幡,当人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落到与鬼门关相通的路上,其中的一魂就变成了那扇只有自己能够感受到的旗帜的腾飞,它会作为一种坚定的指引,让来到这里的人,不曾停顿和回头的,找到这个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归宿。

于天这时的思想已经完全被老婆婆的话语带过来了,有些不解的问到:“指引我大概知道,让他们顺着道路走找到这里,寄来生是什么,还有这碗汤喝了有什么用?”

“喏…”

老婆婆指了指近在眼前的河流,在河边熙熙攘攘的依旧聚集着众多的人,他们都是在或多或少的停留后,俯下身子将那蜡烛点亮,最终将其放在纸船上看着它们随波逐流。

“就是那个,归魂们把自己残魂中留存的一丝记忆翻出来,找到那些遗憾的没有完成的心愿,把他寄在夙愿船上,让它托着那愿望飘到来生。”

“哦,怪不得我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自己的船,原来那是归魂们用自己的一丝带着执念的魂灵所凝成的。”

于天想着忽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没错,那条船就是他们的愿望,而船上的蜡烛只要你不主动吹灭,它会当做指向灯永远的燃烧,为你的愿望照亮来生的路。”

老婆婆接着于天的话,说完后顿了顿,转过头看向那边的苍宇,黑暗之中星光点点,从脚下一直延展到远处的无尽,像是连接着那方一个世界,如一个个梦般希翼,闪烁。

“可是人呀,总是有着七情六欲,这样才是人,而一旦到了这里,眼看自己的一切就要被割舍掉,自然会有些不舍,而那些未完成的夙愿,那些遗憾,那些情感的交织,就酿造了那些人群当中经久不息的悲情。”

当老婆婆从远处的星星点点当中收回目光,看到同样从人群当中收回视线的于天,在于天的眉宇之间,有着一丝别样的忧愁,不是对来到这里已经死去的人们的忧愁,而是一种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开来的不由自主的忧愁,因为那抹愁不像是于天从内而外渗透出来的,更像是有人拿着画笔在他的眉头上点缀了一笔,想到于天接下来会问自己什么,所以老婆婆既像是要回答于天,又像是在排解倾诉自己多年来受到那些人的感染的那种忧愁,将视线看向那群人的时候,自顾自的说着。

“怪不得,那些人当中的氛围,真的不是人能够忍受的悲绪。”

于天对此深有体会,即便是他在他的现实世界,见到过真正的死人,见到过深情的痛苦,见到过绝望的呼喊,见到过世间的无情,可是依旧抵不住这种震撼。

虽说都有着一种难以排遣的无奈,可是人间好歹有着于此相反的欢乐可以追随和解忧,有着鸡汤可以盲目的喝,有着阳光和明天可以希翼,有着爱你的人陪伴和鼓励,然而在这里,只剩下一种围绕在心头的悲情,在紧紧的束缚住你的咽喉。

“那这个呢?”于天一指面前的这口汤锅。

下方的火苗依旧带着一个顽皮的笑脸,熊熊燃烧着,可是锅中没有丝毫沸腾的景象,而是一片漆黑,那黑暗与锅身浑然一体,看不清楚锅中的汤是深不见底还是近在咫尺。

“这汤就更简单了,只要归魂站到锅前,他的那缕魂会自动入汤,形成只属于他的一道汤,喝下去之后你就会忘掉你之前的一切……”

老婆婆随着话语的吐出精神有些稍稍萎靡,但她很快的又随着下一口气息的吸入重新的打起精神来,还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形成话语,只是又简单把那口气给吐了出来,成为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忘掉所有的一切吗?”

于天呆呆的喃喃自语着,怪不得下面的这些人总是带着悲情的徘徊,他们一生当中最宝贵的,甚至可以说能够证明此时的他就是他的唯一证明,就是自己的记忆,如果这些也都要失去的话,那就是要彻底的杀死他们,自然会带着一种不舍。

于天看到许多喝了汤的归魂眼神都空洞了许多,原来,他们是已经把自己那仅有的一丝不舍的记忆都给忘掉了。

此时的他们不如更贴切的说是一个空洞的躯壳,只是等待着再一次陌生的填充,来成就那个所谓的我。

于天听着看着琢磨着,像是自己的记忆也带上了一片的空白,开始有些不懂,不懂因不懂果,不懂此时的规则,当他心中的或悲愤或无奈的情感夹杂在一起升华时,变成了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存在,就像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火红的花朵凋谢一样,知道惋惜知道悲悯,却也仅此而已罢了,到头来交织的情感,变成了一种空洞。

“所以呀,”老婆婆叹息了一口,继续手中的动作将重新放到土台上的碗给盛满汤,看向那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后面高高的亭子,“那边就多出了一个亭子,名为望乡亭。”

“喝汤之前的归魂还是有着一丝残存的记忆,而到了桥上,他们就要喝汤清除那记忆,所以大多数归魂会不习惯,或者说是接受不起。”

“人们在这个时候会表现出更大的悲愤,更加的不舍,而那个望乡亭,就是让那些个始终纠缠的不能够解脱的,长期停留在这里的人,徘徊在忘与不忘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看一看自己的前生,通过对过去一生的展望,那份携带着你记忆的灵魂在你的过目当中就此消散之后,或许能够从暂时获得的平静当中,他们能够借助短暂的迷惘,借助暂时的情绪的排遣,做出那个决绝的行动。”

老婆婆嘟着没了牙的嘴一笑,那笑里面似乎包含了人生百味的苦涩,回头看看那边临江的亭子,上面熙熙攘攘的依旧挤满了人,说明有着更多的人因为心中的念想无法放下,而登上了那里,也对,人正是因为念想而活的,如果你连这个念想也剥夺掉的话,那么就比杀死他们还要残忍。

看看望乡亭的上方,灯火衔接着的黑暗当中,有着什么东西在升腾,仿佛煮沸一样正在沸腾着,那是来到这里的人所留下来的无法排解的积怨凝聚而成的阴云,其中夹杂着的不安和躁动很容易成为那些孤魂野鬼的食物,成为更加无法释怀的罪恶存在。

于天转过脑袋眼神迷离的看着河边形形色色的归魂,陷入沉思的同时,依旧挣扎着,淡淡的问了一句:“有用吗?”

在于天看来,这样的行为除了带上了一点悲愤和无奈的自欺欺人外,就是有些滑稽和可笑。

滑稽的程度就好比造物主打了你一个耳光,你的右半边脸有了明显的浮肿,而他为了安慰你,说既然已经如此了,那么就把你左半边脸凑过来,让我再打一巴掌,这样也显得匀称好看一些,来作为安慰一番的滑稽。

可笑之处就好比造物主看到哼哼唧唧瘦小焉扁的我们,在一番可怜的哀叹之后,将一副毕加索的画作放到了猪圈里面,而后对着我们说,这是你们的精神食粮,对着它瞻仰一番膜拜一番吧,这样你们就可以长的又肥又壮,又白又胖的,可笑。

“什么?”

于天这句话声音太低了,以至于在这片落针可闻的地方老婆婆都没能听清楚,反问了一句。

于天回过头,用着失落中带着一股已经臣服的投降的神色盯着老婆婆。

“有用吗,那边那些寄夙愿船的归魂,即使那愿望能够冲破无穷的黑暗到了来世,您刚才也说了,这汤喝下去就什么都忘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到时他前世的愿望真的能够实现吗,即便所谓的实现了,那意义还等同吗?

活着的时候不成全人家,死了倒是大方的施舍,有什么用?即便后面再次轮回,他还是他,可他已经不是他了。”

这种荒诞就好比一个老人生前,子女没有好好的照料,没有能够享受一个安然的晚年,而在去世的时候,买的是上等的棺木和寿衣,大张旗鼓的办理着丧事来显示自己的一番孝心,于天并不是要批判什么,只是说这种前后的对比,有着一种荒诞的滑稽和可笑。

“嗯?”

老婆婆手里盛汤的动作一顿,她倒是没想到于天会这样问,“他是他,他不是他。”

老婆婆喃喃自语了一句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琢磨不透,随后释然一笑,“我也不知道,但至少那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吧。”

说到这里,老婆婆也有些不明白了,可能这事情原本就不能想所以然,就像是不能够想太阳究竟为什么要东升西落一样,它原本就是那么一回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就行。

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去接受它的,这么着。

“忘与不忘,爱与不爱。”

不知怎么的这句话脱口而出,于天感觉造物主确实太残忍了,但他没想象的是,自己虽然在为这些归魂怜悯,可是自己到头来也是要经过这里徘徊的,到那时,自己舍不得的会是谁,谁又会为自己怜悯呢。

“忘与不忘,这可与爱与不爱是两回事。”

似乎对于天的说辞不敢苟同,在看在面前的归魂双手捧起碗凑到嘴边后,老婆婆望着那边灯火遮掩的亭子,眼神当中带着一丝的绝情。

“爱与不爱有两种结果,这结果受自己的主观影响,又被外界因素所左右,说白了一个人口中所说的爱与不爱有着一时的心血来潮,也有着阴差阳错的机缘巧合;而忘与不忘最终只有一个结果,无论你是谁,终将喝下那碗汤,否则,时限一过停留在望乡亭里依旧没有上桥的归魂,就会连带着那残存的记忆一起魂飞湮灭,不得轮回超生。”

似是知道自己职位的残酷,也明白自己的情况,毕竟自己在这里掌勺了这么多年已经见过太多的留恋不舍,见过太多的望眼欲穿,也斩断了太多的情思前缘,已经到了见怪不怪的麻木境地了,所以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倒是有了一种舒坦。

老婆婆双眼浑浊盯着那虚空有些无力的说道:“有些东西是生命足以承受的,但是很显然,这些记忆并不足以撑起生命之重。”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自此以来,她还没有见过谁曾伴随着那记忆一起消失的。

毕竟每每有着巡逻的守卫察觉到有人长久的留恋在望乡亭当中的时候,总是会过来敦促一番,所谓的敦促大多都是一番叫骂和恐吓,在这种来自于灵魂深处颤抖的压迫下,所有人都缴械投降了,这个时候不知道他所坚守的念想和记忆是被守卫强行的抹除掉了,还是在相互的权衡当中,选择了保全自己的魂灵而割舍掉念想的遗忘。

重重的叹了口气,似是将人生的旅程走了一遍,只不过那神思经过千折百转,最终又落到了这个桥头之上。

“还有一点,”于天指着面前正在等待喝汤的只有差不多五六岁的归魂。

“上天终是不公的,你创造了人家,让人家来到这个世界上,却没有让他享受作为一个人本应该享受的一些东西,这么年轻就早早夭折来这世,你说这又是什么意思?”

老婆婆苦涩的一笑:“上天很公平,造物主也很公平,他让每个人都有出生和死亡轮回的权利,但这么多的人,最终都是由造物主制造出来,多就会乱,乱了难免会出错,人的一生尚不能一直完美,何况造物主呢!”

“可是,他毕竟是造物主呀,容不得疏忽。”

于天仰着头,眉头紧蹙。

老婆婆看了看又陷入思索的于天,摇头一笑。

“不要想太多了,其实呀,很简单,这人生嘛就是一口汤,生活琐碎是油盐酱醋糖,掺在一起混成酸甜苦辣咸,喝到肚子里尝出喜怒哀乐伤,等这口汤喝的差不多了,你这一辈子也就过的差不多了,至于其他的,都是命呀,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就行。”

于天听完,不可思议的看着笑嘻嘻的老婆婆,有点难以置信的惊恐,总感觉人漫长的一生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的残忍,那世间的美好好像被无情剥夺掉了,反而总是带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怆。

而最终这个无可奈何的命,再次激起了于天心中的某种悲愤。

“看我干什么,这些也是从他们身上学习,总结的。”

老婆婆指了指面前正仰着头喝汤的,那个年幼的归魂。

“那您能在这个地方,占据这么重要的职位,您也应该是一位很厉害的人喽,您又是谁呢?”

于天看着这个聊了这么长时间的天却依然神秘的老婆婆,好奇的问到。

“我吗?哈哈哈哈哈,我也忘记了。”

老婆婆望着虚空,仿佛在追忆当年的自己,只不过那时间太长太长,以至于任凭她怎样的苦思冥想,都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不过只记得很久之前,这条河被称为忘川河,咱们现在所在的桥,叫做奈何桥,而他们,称我为孟婆。”

“孟婆?”

于天望着老婆婆,此时的她神情复杂,看来她的过往故事远不止此。

“好了,小伙子,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该走了。”

老婆婆看了看远方的灯火,抛却了刚才的思索和情绪,严肃的说到。

“该我了?该我接受审判了?”

一听到这个,于天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猛然的紧张让他注意力给聚焦起来,把刚才的思绪甩在脑后,望着前方目光如炬。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是他知道,无论面对什么,他都不会畏惧。

“如果你真想要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的话,只管往前走就是了,不用问为什么,只管向前走,终会有答案。走吧!”

老婆婆直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下了着客令。

既然时间已经到了,也不需要做太多的停留,于天走到门口对着旁边的孟婆微微欠身,起身跨出去走上桥,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前方大步行去。

奈何桥前孟婆庄,孟婆一碗孟婆汤。

都说能化忆中事,汤未入肠泪两行。

于天头也没回,顺着道路循着黑暗中的点点光亮走去,身后传来孟婆轻轻的吟唱。

“来来来,喝了这碗汤,不愁不断肠!来去皆自如,鬼神难留饭。”

语气像一碗浓汤,夹杂着五味杂陈,穿插着人生百世,记录着世事浮沉,人世轮回,高昂并且悲壮,在奈何桥上空久久回响。


可能是因为见到了众多归魂的种种不堪和悲惨,让他心中积怨起一种对造物主的悲愤,一种无奈和凄苦。

还有对那个命,不由自主的臣服和叫骂。

或许,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终会发现,从始至终,无尽的挣扎才是人们活着的一种本相和常态,而当有一天他们幡然醒悟的时候,会惊觉,生命赋予活着的意义,除了死亡,别无其他。

但是在这之前,我们都还要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无论如何,于天都不会放任自己轻易的去屈服。

带着这种无所畏惧,他大步流星的向着前方行去。

走下桥,眼前又恢复了以往的场景,笔直的小道,两旁昏黄的灯光如鬼火般飘忽不定,四周的黑暗空旷而寂静,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把这条格格不入的小道吞噬掉。

于天目光坚定,整理了一下思绪,向着灯光,沿着道路,顺着人群,步履矫健地向着前方的未知走去。

再次显得漫长的道路,成为了磨炼于天心智的第一重考验,他没有任何抱怨的,异常坚定的向着前方有条不紊的走着。

微弱的灯光刚刚在眼中成型,前方赫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如沉睡了亿万年的猛兽,盘伏在黑暗中,好像在以它巨大的身躯和无形的威严向世人昭示着对它的臣服和不可亵渎。

在大殿昏沉的轮廓之外,在外界辽阔的黑暗当中,有着如火花般闪亮,如鲜血般红艳的星火,它们如散落的芝麻一样点缀在其中,烘托着这庞然大物。

这些火红看起来如此的胆颤,就像是一只只瞪大着的猩红的眼眸,正在怒目而视着你。

当于天走近它盘踞的雄伟,那股洪荒的恢弘气魄瞬间扑面而来,宛如张开的大嘴要将于天一口吞没。

于天并没有闪躲,心中生出一种无畏,一动不动的看着它锋利的獠牙,将自己吞没撕扯,引得他身躯一阵的摇晃,内心一个咯噔,那是他的魂灵受到冲击的震颤,但是在抖擞间,在他弯曲的脊背和落魄的废墟之上,他的精神之躯重新站立了起来。

你可以杀死我,但你无法打败我。

随着对方无形的威压渐渐散去,于天挺了挺腰杆,这才抬起脚步,踏进大厅。

举起右手下意识的遮挡强烈的光线好让眼睛从明亮中慢慢适应过来,等到于天眼中那白色的光晕渐渐退去,也看清楚了大厅里的情况。

大堂的顶部垂吊下来的,是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灯笼,每一盏仿佛一个独立的鬼怪,张牙舞爪间,将整个空间照的如白昼般通亮。

在与周边的墙壁相接壤向着穹顶延伸,充作房顶的部分,是一些雕塑和壁画,它们无一不是张扬着庞大的身躯,扭曲着狰狞的面孔,俯瞰着或者说是监视着大厅中的每一个人,使得身在其中的人不仅没有了仰望的资格,甚至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丝毫的违心或者隐瞒,生怕他看穿了你心中不轨的小心思而受到罪恶的打击。

于天伸眼望去,人群流动的庞大身影勾勒出前方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圆形广场的边缘联通着众多的通道,每个通道上都站满了归魂。

踮起脚尖观望了一阵,由于距离太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天索性顺着人群下到广场上。

在这里人群被自动分成了数队,分别向着不同的通道。

看到前面排着的长长的队伍,于天下意识的发挥了人类充分利用空间和时间的聪明特性,侧身一挤,抢先一步移到了队伍最短的一个通道上,而其他的归魂,则还是在按部就班的缓慢移动着。

随着队列的缓慢前行,于天老远就望到在每个通道的尽头,都放置着一樽雕像,站立在前面的归魂在一顿操作之后,不出十秒,就一下子消失在原地,不见了踪影。

“这应该就是最后的一环了。”

于天心里嘀咕了一句,紧张又好奇的盯着前方。

及近雕像,于天终于看清楚了庐山真面目。

它依旧是青面獠牙的满目狰狞,每一尊的样式都是一样的。

只见到它左手伸直,手掌摊开掌心向外,做着一个“禁止”的手势。

另一只手横在身前,托举着一个圆盘。

整个圆盘被精准又完美的均分成六个区域,上面分别写着:天神,人间,修罗,地狱,恶鬼和畜生,代表着轮回的六道。

于天发现当站在石像前的归魂将手放置于它张开的左手上时,石盘上的指针在一阵的旋转晃动中,停在了六道之一的地方。

到这里于天终于明白这里的规则,只要你将手放置于石像伸出的手上与之重合,那么那石像高举的罗盘上就会指示出你转世的地方。

于天怎么都感觉有些滑稽!

就这么一个罗盘,手往上面一放,不用十秒钟的时间,就能决定出你的后世是如何,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有些人出生就含着金汤勺,有些人出生就是饥不裹腹,那么它又是用着什么来划分这些呢,难道像彩票一样的概率学,统计学?

无论哪个学,在这里都是有些滑稽的可笑。

可能造物主觉得这样无伤大雅,毕竟这样做看起来既省事又公平,但是你决定的可是人的一生呀,人一生的生死,贫富,起浮,悲喜……把所有人的命运寄托在这一张小小的罗盘上,当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这让于天突然想起他的一个大表哥曾经抱怨过的鄙夷,那是他和他的大表哥提起人的福祸命运是被怎样定义的问题,也是在讨论:人的最最早的那一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白纸,你说他的那一世的福祸是怎样评定的呢?

后来听到他说他看到过这样的一种说法,说我们这一世的福祸,更大程度的决定于我们父母这一辈的功德,就像是我们这一世要多做善事,这样才能够庇护我们的后辈,给他们更大的福分,然而他对这一说法持有嗤之以鼻的态度。

他的大表哥曾经这样反驳过:我曾经亲眼见到并且经历过和被骗过,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妇人带着一个老人,推着一辆上面躺着一个小孩子的婴儿车,来找我说她没有钱,让我给她买顿饭吃,那个时候我单纯的压根没有想到对方会骗你,尤其还是带着一个老人和孩子的时候,所以我就答应了,给她们买了一顿饭,她们还友好的道谢,还看到那个小孩子笑眯眯的幸福感,想着人们就是应该相互帮助,想着这才是人间的美好。

直到我在街上遇到另外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跟我用着同样的语气顺着同样的话语提出同样的要求的时候,我瞬间就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个时候我并没有过多的气愤,而是想到了那个笑眯眯的小孩子,我想到人们的福祸要是看父辈的功德的话,难道那个笑眯眯的小孩子在吃下了他母亲骗来的一勺子汤水,难道因为他母亲做出了骗人的恶劣行为,就成为他后面忍受苦难的根据?

简直就是瞎扯嘛。

谁有错,你惩罚谁就行了,为什么他犯的错误要让他的后代来承担呢?他的后代有什么错?这就跟古代的连坐一样,无辜和强词夺理,而它背后的真谛,不就是为了斩草除根。

于天轻蔑地一笑,转念一想,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看似最重要的最应该严谨以待的事情最终都是遵从一个最简单甚至有点可笑的原则进行行事,想来想去,于天对这个世界是越来越想不透了。

随着思绪的飞驰,很快于天前面就只剩下一个归魂,于天眼看着那归魂机械木然的伸手,与那石像的手掌对齐,罗盘上的指针经过一阵剧烈旋转后,最终停在了人间字样的地方,而下一瞬,站在于天面前的归魂消失在原地。

“应该是去投胎去了。”

于天看着前面变得空荡荡的地方,想道。

耸一耸肩,抖了抖精神,于天目光饶有兴趣地盯着那石像,相比于对最终结果的担心,他现在更好奇,他的结果会是怎样。

他忽然想到他们语文老师在批评他们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未来审判你的罪证,你可以疯,但是请自重。

不知道人们在面对这个审判自己的罗盘回想起自己生平所做过的就连自己想想都不可思议而懊悔的事情时,是真正的发自心底的悔恨呢,还是因为想要接受点更加宽容的惩罚而假惺惺的懊恼和演戏呢?

于天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那个罗盘,有一种想要因此看透自己命运的冲动,迟迟没有下手。

无所谓,即便是下到地狱也可以,毕竟于天连真正的炼狱都见识过了,难道还有比人间更可怕的存在?

不过于天倒来还是一个人,所以他想到的第一念想,还是能够投胎成人,毕竟其他的都太过于未知,要是人的话,多少还能够从自己这18年的历程当中找到某种依存。

他倒也不是抱怨什么,只是和之前看到的种种对比的相形见绌,那就是如果真的要投胎,他希望他可以姓王,或者姓马…

都不错。

可是,这些都由不得自己,谁他喵能够知道结果呢?

丢开这些胡思乱想,于天脚步向前一迈,战立在了刚刚那归魂消失的地方,双目盯着那个黑色的罗盘,微眯起眼睛的同时,缓缓的抬起右手,向着那尊雕像的手掌伸去。

“轰~”

正当于天全神贯注的秉着呼吸,将手掌向着雕像的手掌对合的时候,忽然从自己的不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这一声响亮吓的于天一跳,他下意识的猛然收回手来,等到明白那一声响亮并不是自己面前雕像的杰作后,不由嗔怒的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那边。

在于天的不远处,那一声从大厅上空传荡开来的巨大声响,此时还在整个空间当中余音袅袅的嗡嗡颤抖着。

而在下方的广场,有着一大片的归魂,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正战战巍巍的向着后面恐慌的闪躲开去,从他们那呆滞和笨拙的动作之上,可以看到他们某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而让这些归魂如瘟疫般躲避的地方,是一樽和于天面前一样的雕像,刚才那一声巨响,就是从那座雕像的正前方传来的,或者具体点说,是从雕像的手掌之上传来的,再具体点说,是从与雕像手掌相对的归魂身上传来的。

于天还在奇怪,但是当他越过从归魂闪躲而停留出来的空地,看到那座雕像所托举的罗盘上的指针指认的地方,他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根指针停止在了,地狱,两个醒目的字眼之上。

那个人被审判到了地狱当中,所以从雕像之上传来的一声雷击,直接把那个鬼魂给审判了。

于天不由的身体一哆嗦,到底是在生前做了怎样的过分的,罄竹难书的,罪恶滔天的,罪大恶极的,十恶不赦的,擢发莫数的,罪行累累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能够在这里,去换回那一声的雷击。

于天没有去想,也不敢去想。

等到那些受到惊吓的向着后方闪躲的归魂在某种无形力量的引导下继续上前,井然有序的走到罗盘之前去审判自己的时候,于天也是从不远处收回神来,当视线对上面前那个有着怒发冲冠之状的雕像时,看看如大理市面光滑平展的手掌,于天不由的滚动了一下喉结。

虽然由此有了一丝忌惮,但并没有给于天多少压力。

他就不信了,他过去这清清白白的18年,能够给他一个怎样混蛋的审判。

可是话又说回来,曾经活过的人,没有哪一个是清白的。

于天没有多想,直接伸手,对上了那个雕像的手掌。

刚一接触,手心传来一股冰凉的感觉,瞬间使人精神一震,随着神思的颠倒仿佛整个灵魂被抽离了一般。

并没有做过多的抵抗,于天任由这种感觉传遍全身,或者说这种你以为能够自主的抵抗其实都是徒劳的。

在静默了数秒钟,发现自己本身并没有发生什么诸如那一声惊雷的事情之后,缓缓的睁开眼睛,有些犹疑的看着那枚罗盘。

下一秒,罗盘上的指针突然抖动了一下,接着像是被摇杆搅拌起来的拖拉机的发动机一样,开始由慢到快,最终飞速的旋转起来。

于天眼睛跟随着那枚指针,一起将自己拖拽进了那头晕目眩当中。

指针的飞驰并没有多久,在肉眼可见当中,只见到它带着蹒跚的步伐,一点点的缓慢了下来。

就在于天跟随着指针一起摇摆,在紧紧的盯着它可能下一步的停止的时候,那枚速度降下来的指针,忽然又在某种神奇力量的控制下,加快了速度。

下一秒,就惊呆了于天。

只见到原本还算是有规律旋转的指针,像是撞车的雨刷器,在整个罗盘上胡乱的跳动着。

接着它的步伐,变成了一个中二青年跳着迪斯科亢奋,在罗盘上无规律无节奏的胡乱跳动着,抖擞着,摇摆着…

面对这幅景象,于天不由的瞪大了眼睛,皱起了眉头,等到他不知不觉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从石像上缓缓收回来的下一瞬,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于天身子猛然的向前一漾,等到脚下落定到地面之后,总算在一个踉跄当中强行的将失控的身子拉了回来。

在周围的昏暗映入他视线里的同时,于天感觉喉咙当中有着什么东西顺着他的食道顺流而下,像是没有张口就喝下什么东西一样的古怪。

“嘭。”

从前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让正在带着好奇目光审视周围的于天,在触目的惊魂未定当中猛然的一个激灵,不由的视线向着前方看去。

透过昏沉隐晦的灯光,于天皱着眉头胆颤着,他发现在不远的高台之上的长桌后面,坐着一个魁梧威严之人,他身后高高的挂着一个牌匾,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昏暗的看到昏暗又醒目的四个大字,“你也来了”。

他身上穿着黑红的衣袍,头顶上带着一个高高的冠冕,透过那长长的遮掩在他面前从帽檐之上垂落下来的流苏,于天只是从灯火的映衬当中,看到了些许模糊的惨白。

此人,便是这里的阎罗王。

刚才的那一声巨响,就是台上坐着的阎罗王,手中的惊堂木猛然的锤击桌面传荡开来的。

于天缩了缩身子,不仅是因为那一声惊入骨髓的声响,不仅是高台之上坐着的那个甚是威仪的人给他的压迫,更重要的是,正包围着于天的周围的氛围和景象。

在于天刚刚落到这里站定后,他就开始用着疑惑的眼光打量,这种疑惑在确认了周围的情况后,瞬间变成了惊恐的震惊。

在那昏暗灯火的交汇处,映照着的,是一个个高大威猛的身躯,一张张丑陋惊骇的面孔,他们无一不是不怒自威的表情,无一不是瞪大了双眼,仿佛太阳的刺眼,照耀着于天。

还有氤氲在整个大厅之上那种诡异的氛围,跟电视里面看到的地府的形象别无二致。

闪烁晃动着的昏沉灯光,肆虐在黑暗角落里缭绕着的白气,静立着的总是以着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你的怒目而视,还有遮掩在若隐若现半明半暗当中随时可能有些什么鬼祟冲出来的胆战…

这一切的身临其境虽然无声无息,但是于天已经在心中脑补了那种阴森森一惊一乍的背景音乐,使得所有的一切,更加的绘声绘色。

“歹,台下所立何人?”

正当于天在颤颤巍巍的时候,高台之上,阎罗王身子向前一倾,脑袋一歪,只听得面前的流苏如流水般哗啦啦的响动着,正瞪大了眼睛在细看着于天。

被这样的一问一看,于天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这种跪倒是毫无征兆的,不是于天有意的要求得一丝的可怜,而是本能的不由自主,就像是人不能够生长的捅破天一样,有着本质属性所携带的无能为力。

“于天。”

在跪倒在地的时候,于天嘴里诚实的说出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根本没有经过于天的思考,像是嘴巴有了自己的意识,它自己说出来的。

或者确切的说,是于天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随着他喉结滚动所咽下的那口唾沫里裹挟着的东西,迷魂水导致的,使得他机械又诚实的回答着。

“于天,生于公元2004年,卒于公元2093年…嗯?”

说话的是位于高台桌子下方边上的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身长衣官服,上面画着一些叫不出名堂的猛兽鬼怪,带着一个高高的乌纱帽,是这里的判官。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此时的他正拿着一张卷轴在一边看着一边念叨着,可是说到此时,确是没有接着念下去,手中拿着的毛笔轻点在脸颊边上,露出了一种不明的疑惑。

这种疑惑在某然的一个停顿和思考之后,赫然放大,变成了一种未知的惊恐,只见到他猛然的抬起头来,对着下面就是一通的喊叫:“来呀,将这个名字叫做于天的人,用铁链给我绑起来。”

话音刚落,只听得从周围的黑暗当中,哗啦啦的先是传出一阵铁链搅动的声音,接着就是踩在于天心头的脚步声,没有等于天来得及脚下逃跑,或者说他心中虽然有这种想法,可是奈何跪在地上的腿脚仿佛被钉上了钉子一样的,不能够动弹,只能够任由从左右扑上来的两个牛头马面,对着自己一番折腾。

两个牛头马面用着粗暴的行为,用着比于天的胳膊还要粗壮的铁链,将于天给胡乱的捆绑了起来。

虽说是胡乱,那只是在于天从它们的行为上看来,当于天察觉到那副铁链最终压迫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仅是身体的其他部位都不再属于自己,就连呼吸也是,让他有种濒危的窒息。

那铁链的封锁,比捆绑一个木乃伊还要密不透风。

“嗯?卒于公元2093年?”

坐在高台上的阎罗王听到手边的判官如此的介绍,对着判官大惊小怪的行为微微皱了皱眉头,也是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不由的再次瞪大了眼睛,双眼当中绽放出一道璀璨深邃的光芒,盯看着于天,确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此时的阳间,才是公元2022年,此名字叫做于天的人阳寿未尽,怎么可能到达阴曹地府呢,况且,他来的毫无预兆,没有任何的警示,要不是命运罗盘测不出他下一世的方位,难不保要出什么问题。

无疑,生死簿上关于于天生死的记载,意味着他将经历和见证整个21世纪的混账不堪,跌宕起伏,闹剧丑态和悲欢离合的生离死别。

房价的高涨,经济危机,环境污染,资源的短缺匮乏,更加频繁的自然灾害,六月飞雪腊月酷暑,科技大爆发下对人性下限的试探,人口比例失调,社会矛盾加剧,战争的爆发,还有种种人为造成的无数人的无妄之灾,当然,别忘了那场有着末日号角之称的,惨烈的断崖式的人口数量锐减…

只能够说于天还算是幸运的,竟然能够在如此的时代背景下存活下来,毕竟有太多的人在这个时候悲惨的早夭,强行的作死;他另外的一重幸运就是,在世纪末潦草的离开,没有看到时间的长河给予这个世纪的最后哀嚎。

那么问题来了,于天的阳寿未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阎罗王摸索着下巴思索着,心中也渐渐弥漫上了一丝的疑惑和古怪。

这个时候,他不再认为刚才判官那种大惊小怪的将于天五花大绑起来的有些过激的行为,是过激行为了。

毕竟阳寿未尽而非正常死亡的,那些个鬼魂都会游荡在黄泉路的上空,久久的徘徊和游荡着,越过奈何桥都不可能,更别说是到达阎罗殿了。

只有等到他们在生死簿上显示的寿命在阳间结束,这些鬼魂才有资格喝掉孟婆汤而辗转到阎罗殿进行下一世的轮回,像这种阳寿未尽而直接到达这里的,所谓的古怪也就可见而知了。

听到阎罗王这番似是喃喃自语的疑惑,不仅是下面的判官,看向于天的眼神带上了一丝的凌厉,还引发了下面的一阵骚动。

下面的人位列在大厅的两边,隐晦在灯火映照的昏暗之间,随着灯火的跳动,脸上的表情也在时不时的变化着。

这些人是这里的陪审人员,其中有着专门勾人魂魄的黑白无常,有着掌控人七情,也就是喜,怒,哀,惧,爱,恶,欲的鬼神,有着掌控六欲的也就是通过人的生,死,耳,目,口,鼻所传达出来的各种欲望的鬼神,还有牛头马面的兵卒。

那些个命运罗盘无法判定最终去向的人,最终都会来到这里。

铁面无私的命运罗盘只是一个初步的审判,大多数罗盘前的归魂消失,并不是直接的轮回转世,而是被投送到了十殿阎罗这里。

毕竟有的时候,这个人虽然有着一些小的罪过,比如说曾经说了一些谎话,曾经往地上吐了一口的唾沫,这样的罪行,还不至于被直接投送到地狱里面,就会被送到这阎罗大殿之上,让阎罗王和一众的鬼神来审判。

看看你虽然有些罪过,但是又不至于下地狱,所以就先在大殿之上受训一番,诸如皮鞭之策,诸如棍棒之刑,来作为你之前罪过的一些惩罚,惩罚完之后,相当于将之前的罪过给抵消掉了,那么照样可以继续被投送到人间投胎。

像是有些人有功有过,他放过他班主任自行车的车胎,用石头黑夜里砸过他们老师家的玻璃,有着这些罪过,可是他曾经也帮助扶着老奶奶过马路,见到地上有着一个由于其中的石头被掉落出来而裸露的大坑,也将石头给填回去过,这样的情况就会落到大殿之上,由各位掌管着专门罪过或者功德的鬼神评定一番,看看最终是功过相抵呢,还是接受一些惩罚再投胎,投胎的是善道还是恶道。

善道自然指的是六道中的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恶道就是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

罪大恶极的,自然在众审判官的一致同意当中,在大殿上受到一番酷刑之后,被下放到地狱。

也有一些,比如曾经那人做成狗贩子去毒害小狗,情节轻的,可能会受到一些刑罚之后继续投胎成人。

大部分严重恶劣的,都会在这些鬼神的评定当中,被打入畜生道,去享受被别人轻蔑和打叫的悲苦,这也是为什么人间的狗越来越多的原因,因为那个时候活着的他们,曾经比狗还狗。

所以当他们听到说于天的阳寿未尽就到达了这里,不由的都疑惑起来,在他们的相互念叨当中,此时从黑暗里跳出来一黑一白两人,正是黑白无常。

可能是周围灯光的映衬,使得黑无常隐匿在其中,白无常的白色显得如此夺目和渗人,和鲁迅先生在《无常》中有关他的描写别无二致,只不过此时他高帽上的四个字,被奉为大殿的核心价值挂在了高处,另外就是他手中的破芭蕉扇,变成了一根白色的哭丧棒。

在于天的惊恐之外,一阵铁链搅动的声响震得他脑浆沸腾,他游离的意识只是注意到醒目的白色在眼前晃悠,还有他手中拿着的那根瘆人的棍棒,使得他走到自己跟前的时候,于天下意识的就张开了嘴巴。

并没有那种想要的呕吐感,只见到他们跳到于天的身边,在于天一阵嫌弃的眩晕和颤抖当中摸索了一阵,最终带着皱着眉头的疑惑,向着高台之上的阎罗王欠身。

“禀告大人,这位名字叫做于天的人身上,并没有来到阴间的通行证。”

此话一出,更是引起众人一阵的轩然大波,人们在猛然的警觉当中,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弥漫上心头,瞬间整个大殿当中的氛围,变得躁动和不安起来。

“猴子!当年的那只猴子不是也是这样突然的出现的吗?”

其中的一个鬼神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的瞪大了眼睛,惊恐的吼叫着。

此话一出,引起了一阵更大的骚动,没错,当年的那只猴子也是,没有任何的指引,没有任何的警示,直接出现在整个大殿之上,众人都拿他没有丝毫的办法,只能够看着他在叫嚣中用着一根棍棒将整个地府搞得昏天地暗一片狼藉。

“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的判官高高挥动着手臂,咬牙切齿间振奋的喊叫。

“没错,将他打入地狱。”

判官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的附和声,不仅当年那只猴子的羞辱让他们恼羞成怒,似乎这些人也被面前的于天,可能会有着当年那只猴子的无礼行为的动乱,而产生了一种愤恨。

而更多的,是将当年那场环绕在地府上空的哀嚎,猴子手中闪动的棍棒给串联了起来,此时当再次看向下面不知所以的于天的时候,都有着鬼神在借着灯火的昏暗稍稍向着后方撤去,有种收拾自己的家当准备逃离的悸动,除了卑微的臣服和逃窜外,哪里还敢有着一丝抵抗的勇气。

“嘭。”

高台之上,阎罗王又是一声掷地有声的惊堂木的响亮,将众人的骚动和不安给按捺了下来。

阎罗王缓缓的起身,带着他本该拥有的威严和控场能力,不紧不慢的走下台来,走到于天的身边。

这个时候于天才更清楚的看到阎罗王,他的身材更加的高大,带着一种从身上散发出来的威风,确切的说给予于天威风感受的,是从阎罗王所穿的这身衣袍之上获得的。

衣袍之上雕刻着一个巨大的张牙舞爪的怪物,仿佛不是绣上去的,而是一个真实的怪物匍匐在那张衣袍之上,随着阎罗王衣袍的舞动,在生龙活虎。

由于头顶之上流苏的遮挡,于天没能够看清楚阎罗王的面貌,更真实的说,他在阎罗王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早就被衣袍上所传达出来的阵势给吓的只顾低头的哆嗦。

阎罗王不动声息的在于天的周围转悠了一圈,眼神当中充斥着一种锐利和刻薄,等到他眼神敏锐的看到铁链捆绑的于天手腕处带着的手镯之后,带着一丝惊奇和疑惑,歪着脑袋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在心中有了一丝的确认之后,便是抖擞着身子,带着一份庄重的自信,稳步的走上高台之上坐了下来。

“没有经过任何的审讯和依据,怎么就可以这般轻易和荒唐的将人打入地狱?”

阎罗王稳当的坐下后,对着下首的判官训斥着。

“可是大人,这个人的不明来历和不知去向,可见是一个十足的危险人物,我们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再次重蹈猴子的羞辱。”

可能是察觉到阎罗王语气当中的嗔怪,也认识到自己话语的草率和无知,毕竟刚才无礼和过激的话语对于他这个判官的职位所需要的铁证如山和严谨来说有些不明事理。

所以判官在为自己狡辩的时候,还特意加重语气的提起了那只猴子,他也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太过于杞人忧天,要知道,经过猴子对地府的一阵动乱之后,没有人不记恨他,毕竟那曾是他们地府的耻辱,现在依旧是,所以此时将他提起来作为一个正当的理由,不仅能够降低刚才因为自己的莽撞所说出的荒唐话语的罪过,而且能够让自己的失误,更好的被转移掉注意,更重要的是,能够让众人,对面前这个名字叫做于天的不知来去的人,提起警惕来。

“哎。”

阎罗王微微的叹了口气,仿佛已经将于天忘记,直接将其晾在了一边,语气带上了一丝老生常谈。

“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们的作用其实并不是单纯的审判,不是说这个人做了坏事就将其惩罚,也不是为了避免这个人做对他人有害的事情而一劳永逸的将其直接打入地狱。”

“你说人有错,那就是创造人的神有错,因为是他的错创造了错的人,我们的作用只是在帮助他改正一些在创造人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一些错误,那些人本身就会犯的一些错误。”

“所以我们的作用是忏悔和救赎,不是应该放弃,更不应该是无理的将那些创造当中有着瑕疵的人给否定和判决,那不是身为一个神应该做的事,那是身为神的一种羞愧,人尚可对另外一个犯错的人做出审判,那神要是做着和那人对犯错的人相同的处罚和判决的话,所谓的神,所谓的你的职责又是什么呢?

那那只猴子所谓的西天取经又意味着什么呢?”

阎罗王说着说着就弥漫上一股无力和落寞,这是他在这个职位上见到过千千万万的归魂所带给自身的一种不由自主的思考。

每一次他看到一个归魂在阳间所犯下的过错,在这里受到的酷刑,看到他带着麻木不仁的扭曲痛苦脸庞在忍受着,在哀嚎着的时候,总是会生出一种无能为力来。

他有的时候不知道他存在的作用是为何,他除了看到那些犯过错的归魂,在受到一次次惨痛的刑罚之后,一声声的哀嚎看似将他们生前所做过的罪过一点点不对等的抵消掉,将那些罪大恶极之人在一种悲愤当中,将他们大块人心的打入地狱去接受惩罚,仅此而已,似乎每一个人都可以来充当他这样的角色,来对他人做出这种惩罚。

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一个绝对,有的时候他所做出的决策也未必就是完全公正的,多少还是带上了自己或者大殿之上众鬼神的某种偏执和气愤,毕竟没有一个天平,能够将归魂所犯的过错和即将接受的惩罚放在一个公平的天平之上,没法用他们的心脏和一片羽毛来做衡量。

就好比我打了你一巴掌,你又还我一巴掌,这是一种公平吗,在阎罗王看来并不是。

所以这样的职位是谁都能够驾驭的了的,而最终所谓的公正,更多的不是出于某种公正,而是完全由自己现在高高在上的职位所决定的。

别人对你认同的那种公正,是你现在的职位上的权力所赋予的,也就是说人们所说的公正不是对事,也不是对人,而是对这个看似有着生杀大权至高无上的不容置疑的,甚至带有恐吓威胁意味的职位。

所以阎罗王觉得自己总是在做一些马后炮的事情,那就是对这些已经犯过错的人,去惩罚一番,这样的惩罚带着一种无可救药,除了在那些归魂身上多出一丝的哀嚎之外,并不能够将他们所犯的错误纠正,或者说将他们原本邪恶居多的心,给纠正回来一些。

因为他在数万次的审讯当中,看到了一些曾经重复过的归魂,其中有些归魂在第一次接受审讯的时候,因为犯了过错而受到了刑罚,惩罚完之后就投胎到了人间。

可是等到这些归魂这一世过完,再次进入到地府的时候,他们还是犯了过错,甚至过错比之前的要更大,接着他就是再次的承受更加严重的酷刑的惩罚。

但是效果也就仅此而已,就像阎罗王无能为力的,他依旧无法在对归魂的鞭策和重刑当中,做到让其彻底改过的可能。

所以他有的时候对这样的惩罚有些厌倦和怀疑,对那个曾经在归魂面前数落着他的罪过,刻薄着他的残忍,显得正义和公正,总是用着颐指气使的话语和架势在彰显高高在上的他,现在成为了他鄙夷的过去。

想象以前看似意气风发的那个自己,拿着别人的过错数落着对方,自己好歹也是一界天神,竟然有着如此无知的举动,当真是惭颜。

所以一听到判官不仅要将于天打入地狱,而且有着不分青红皂白之举,直接将他心中的某种羞辱给激发了起来。

那种无力和对自己职位的厌恶一下子就如火焰般升腾了起来,可是随即又带着一种无能为力,渐渐的熄灭了下去。

因为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总是会在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当中让他被迫的清醒过来,变成了只剩下眼前的整个大殿之上的灯火的昏黄。

或许是他想多了,可能是他在太多的归魂所波及的悲惨当中让他带上了一种多愁善感和人类特有的情感。

他这个职位更多的应该就像是带动着枯黄的叶子落下来的那一阵秋风,不参杂任何感情的去秉直着自己这个职位,尽责值守,带着一种铁面无私和神特有的无情,才能够将这个职位长久的坐下去,才能够让这些个悲苦的归魂,获得再次转世轮回的某种施舍。

想到这里,阎罗王的眼神,透过面前垂落的流苏,重新弥漫上了一种聚精会神的冷漠。

“是,大人教训的是。”

下首的判官听到后直接肃穆的立起身子,双手抱拳恭敬的弯着腰欠身说道。

“好了,此人没有什么大碍,去通知其他九殿的殿主,今夜子时,在背阴山起开天大阵,将这个于天给送走。”

阎罗王袖袍一挥,发布着与其威严相趁的号令。


追随着阎罗王的话音,大殿之上所有人,齐刷刷的将目光看向了阎罗王,其中有着震惊,有着怀疑,有着不可思议。

“大人,您所说的是召集其他九殿殿主,一起在背阴山起开天大阵,将于天给送走是吗?”

尽管自己刚才的鲁莽行为可能还会受到阎罗王一丝怒火的粘连,但判官还是尽忠职守,小心翼翼的问出了阎罗王发布的这个略显大胆和轻率的行动,那谨小慎微的口气和遮掩着的表情,似乎在竭尽全力的表明自己并不是在提点你什么,而是在确认着这个号令。

“没错,让所有人都做好准备,届时等九殿殿主到齐后,知晓此事的他们自然会做出判断。”

“是。”

听到阎罗王如此肯定的话语,大殿之上响起了一声齐奏的轰鸣声,所有人都对着阎罗王行了一个大礼之后,便是有序的离开了大殿。

下一秒,跪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于天,就消失不见。

……

情况正如阎罗王所说的,当其他九殿的殿主到齐之后,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没有任何异议的同意并且通过了阎罗王的做法,而下一瞬,整个地府当中,像是狂风暴雨一样变得紧张和热烈起来。

风刮动的更加的猛烈,匍匐在黑暗当中的嚎叫更加的刺耳…

一声声铿锵的铁甲之声,回荡在整个地府当中,那是十殿当中的鬼神守卫整装待发的缘故,从他们的气势和铁甲上散发的寒意,使得周围的风刮动的更加的卖力和肃穆,使得那些个哀嚎声,带上了一丝不由自主的颤抖。

背阴山,是位于地府当中的一座山脉,它的根基矗立在罪恶之渊,高高的山顶触探在黑暗的深空当中,那里平日里都见不到一丁半点的光亮,仿佛那座山和地府里面的黑暗早就融为一体,要不是阎罗王提及它,更多的人唯恐避之不及。

正是周围黑暗的遮掩,使得这一座山脉成为了鬼魂喜欢栖居的场地。

但凡是那些命运悲惨的,长期被排斥在阎罗殿之外不能够转世投胎的鬼魂,还有经过种种的际遇酿造出来的孤魂野鬼,还有从地狱的最深处经过一些刑罚的鞭策,从那原本完整的躯壳当中被剥离出来的残魂…

最终都以着某种形式像是外太空的垃圾一样,在地府的上空四处的游荡着,而最终,这座山脉就成为了众多孤魂野鬼的栖息地。

所以要说地府最黑暗最可怕的地方,可能不是地狱的深处,毕竟那里有着阎罗殿的鬼神完全的掌控。

而在这地府如深渊一般黑暗的上空,那就是罪恶的盘旋,里面有着种种像是蛊一样的,经过众多鬼魂相互撕扯相互吞噬而造就的某种强大的邪恶力量存在。

当然也是由于某种诸如天地之分的约定,这些鬼魂的嚣张也仅限于那片被包裹的黑暗当中,如果它们胆敢对灯火之内的地方有所染指的话,这阎罗殿的十殿殿主,或许会拿他们开荤。

而这个开天大阵,更多的人则是从遥远的看过的某本书本之上拼凑出来,或者就是从哪一句话语当中听到过的只言片语的零星,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如此的陌生。

据说这个开天大阵是当初那只猴子来到地府闯荡一番之后,在地府上下共同忍受的屈辱当中,由十殿之主共同精心研发的一个阵法,专门对付的就是诸如猴子之类的这种,没有通过地府规矩的正常流程而闯入地府的,甚至能够再次对地府的尊严造成破坏的人所采取的举措。

届时当开天大阵打开之后,此来历不明的人将会被阵法强行的传送,至于是送到什么地方,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会被送出地府之外,可能是进入到下一个正规的六道轮回当中,也有可能直接是被杀死。

自然这个阵法现在拿出来,也适用突然闯到地府,并且来历不明的名字叫做于天的人身上。

当于天再次睁开眼睛,随着周围的事物和光亮涌入的时候,脚下又是不出意外的一个踉跄。

不过好歹是有着之前被转换来转换去的经验,所以这次于天并没有显得如之前那般跌撞的狼狈,在脚下刚刚传来触感的时候,就收紧身躯,最终在脚步的相互踮脚当中,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只不过当于天看清楚面前的景象时,差点惊呼大叫起来。

凛冽的风疯狂的撕扯着他的衣衫,进而剥夺着他那单薄的身体,那风不是单纯的刺骨的寒冷,更像是无数的蚊虫在叮咬着你,进而有种要霸占你的最后一点温存。

周围的黑暗,全是靠着头顶之上的两盏随风摇摆瑟瑟发抖的灯笼支撑起来的。

在灯笼的光芒无法惠及的地方,全部都是一片的黑暗,在这莫名的黑暗当中,似是有什么在游荡着,不是风,也不是风带来的东西,反而更像是它们的游动,带起了一阵阵的凄惨的风。

于天的眼神瞟到周身,当视线看到之前的阎罗王,原本那自身拥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仪和惧怕,此时却让于天稍稍从他的身上找回了一点可以依靠的温度。

这时于天才注意到在阎罗王的周边,还站立了几位身子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面雕刻出来的,却身着不同图案衣袍的人。

每一个的脸上都泛着人的一丝气息,但是却又带着不属于人的或者说凌驾于人之上的一种威严,当然这大部分的威严都是透过高高长长的流苏的遮掩,从他们那或丑陋或狰狞的面孔中渗透出来的。

此时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严肃甚至凝重的神色,丝毫没有在意于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那一大瓢的队伍。

好奇当中,目光触及队伍,于天身形不由地往后撤,向着这位亲切可爱的阎罗王身边,挪了挪。

除了眼前方阵的庞大和浩荡所带来的最直观的恢弘印象之外,只因队伍里的组成都是牛头马怪。

没错,原本以为只有在电视或者小时候不听话大人讲的鬼怪中才有的,现在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于天的面前,而且这么的靠近。

在队伍之首,有两只巨大满头毛发的怪物各举着一只灯笼,高高挂起的巨大的灯笼像两只眼睛,不知道它的四处的张望是因为高处风的刮动,还是因为手举着灯笼的怪物脚步的一抖一动导致的,还是它自身有了生命一样的在四处审视着。

在灯笼光线的照耀处,它以着自己的身躯在黑暗当中淌开一片的光亮,随着它的前进,黑暗像是潮水一样在昏黄当中快速的退去,同时退去的还有一阵阵簌簌的声响,似乎是脚步的琐碎,似乎是牙齿的胆颤,似乎是压路车碾碎骨头的咯吱,还有一种慌乱的琐碎。

有些在黑暗当中栖息的鬼魂,来不及闪躲,就悲催的被这头莽撞的巨大开路怪物直接给践踏的粉碎,而更多的,则是在惊慌失措当中急忙的退避到黑暗当中,瞪着惊恐和愤怒的大眼,盯着这一支前来打搅自己歇息的队伍。

此时以巨大鬼怪为首的队伍更像是一把铁锹,带着一种打搅别人美梦的强制,带着一种无情,在一个无人问津的深山老林当中挖掘着。

很明显的可以看出,这两头怪物身在队伍的最前面,不仅仅扮演着开路人的角色,就好像是一首歌曲当中的鼓点,又像行军中的战鼓雷鸣,随着他们的脚步有节奏的迈动,整个浩荡的队伍跟在他们身后,随着节拍开始魁梧而有序的前进着。

在手执灯笼的怪物身后,又有两只毛怪,除了那张扬舞爪飞扬在空中的浓密毛发还有稍稍瘦小的体型外,与前面的那只鬼怪看不出有着什么区别。

其中一只鬼怪的手中举着一顶白色的帆旗,旗帜之上写了一个红色的令,那帆旗如鬼哭般在阴风中咧咧作响。

另外一只鬼怪手中提着一个篮子,只见到它从篮子当中时不时的随着脚步的迈动,从中拿出一些纸张,猛然的抬手一扬。

那些个纸张像是掉落的黄叶一样,随着一阵阵凄厉的风,裹挟着四散而逃,有些被黑暗当中的鬼魂给撕扯的粉碎,更多的则是飘摇进了后面的队伍当中。

再往后,就变成了仪仗的阵势,队伍整齐的排列着,每个毛怪都是身披盔甲,手执兵器,跟着前面的人缓慢前行。

他们整齐的脚步声如同死神敲门般沉沉地撞击在人的胸口处,撼动着这座山脉的同时,使得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越过一排排闪耀着寒芒、铿锵有力的铁甲方阵,就看到了在黑白无常的协同陪护下,有着四只巨大的鬼怪,正抬着一架皇帝外出时常坐的,没有棚子遮盖的銮驾,随着队伍缓步稳当的前行。

在銮驾之上的四方角,各悬挂着一个灯笼,当于天触及銮驾之上的背影后,他的眼神当中带上了一种久违的慈祥和善意。

虽然没有看清楚那端坐在上面之人的具体样貌,但从那宝冠璎珞相趁,身披红色袈裟,外面闪耀的星星点点来看,并不是这些个牛头马面的鬼怪能够相比的。

甚至从他身体散发出来的别样的气息来看,与阎罗王这十位殿主也有着天壤之别。

于天不知道的是,其实坐在銮驾之上的,一樽塑像,正是地府里面尊贵的地藏王菩萨。

关于将地藏王菩萨供奉出来,也是经过了十殿之主的相互商量。

有些觉得来到这邪恶鬼魂遍地的背阴山,对其中栖息在此的鬼魂有着多多的打搅,应该用着一些贡品来平息,所以就建议宰杀一些牲畜当做贡品来对它们聊以慰藉。

这些牲畜的贡品是无关紧要的,只是满足这些鬼魂的口舌之快,对其自身并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毕竟这些贡品都是经过安魂咒的洗涤之后才被端上来的,对鬼魂的灵力,造不成多大恶劣的变异影响。

但是这样的决议被大多数的殿主给否决掉了,他们这些人认为,阎罗殿应当有着自己的尊严,即便是远在背阴山之上,也应当让这些处在此处的鬼魂知道,十殿才是地府里面最高的管理者。

他们来到这里,不是对这里有着诸如登入别人的家门的打搅,而是应当像进入到自己后院里面的自如,它们栖居在十殿的后院当中,应当感激我们没有将它们残忍的驱逐掉,而是给它们留存了一点可以存活的空间。

况且,这些鬼魂都是一些人类身上特有的情感的极端展现,如果用着食物来换回它们对开天大阵的不甚打搅,说不定它们从自身的贪婪和十殿表现出来的弱势当中,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人尚且不能够用着诚心来感悟,更别说恶鬼厉鬼了,他们认为制服厉鬼的方法就跟制服一个恶人坏人一样,只能够以暴制暴,别想着什么以德报怨。

所以,最终十殿将供奉着的地藏王菩萨的塑像给抬了上来,不仅用着鬼卒兵团的震慑,更用着菩萨的佛光,来驱散着那些厉鬼可能的自杀行为的暴动。

果然,原本黑暗当中的鬼魂们看到由牛头马面组成的队伍强行的冲撞着它们栖息的领地的时候,受到惊扰的它们表现出了一番龇牙咧嘴的愤怒和伺机而动的阵势。

可是当它们看到銮驾之上,由着微弱的灯光环绕着的地藏王菩萨,看向这里的眼睛当中,少了一分的暴戾,多出了一分别样的平静。

可是厉鬼终究是厉鬼,这种眼神的萎靡只是短暂的,当它们恍然过来意识到那菩萨的塑像之上带着的纯净佛光之后,在欺软怕硬的骨子里面,变成了避开菩萨的銮驾,徘徊在鬼卒形成的队伍之外的虎视眈眈。

“我们走吧。”

这个时候阎罗王转身,对着身后的人吩咐着,还特意的看了一眼于天,叮嘱着说道:“跟紧我。”

随即只见到阎罗王和其他九殿之主,都跟随着菩萨的銮驾,跟上了队伍的节奏。

于天也没有多想,他根本没有听到阎罗王的话语,此时周围凌厉的风在他的耳边鼓动着,撕裂的喊叫在惊扰着他,他只是看到阎罗王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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